畢妃纖牽着馬慢慢而行。
街道兩邊商鋪林立,卻有些冷清,依稀間,彷彿又回到初進城的那一天,也是這樣牽着馬邊走邊看。時間過得真是很快,不知不覺就過去了一個多月。
她走過“茶餘飯後樓”,走過“顧記布莊”,走過“天南地北酒樓”,走過“寶祥齋”……一路看見每個人的臉上都凝聚着一抹不安,彼此交談,也是小心翼翼,不復以往的隨興輕鬆。
據説皇帝的聖旨已經批下,由當朝首輔大臣風燁親自送來,現正在途中,不日便能抵達。戴柯漸他──完了。
一想起那個名字,畢妃纖的眼睛就輕微眯起,強行將那日不堪的記憶抹去,繼續思索先前的問題。戴柯漸完了,可是,百姓們不都很不喜歡他嗎?不都等着看他的笑話嗎?為什麼當他真正垮台時,反而會露出這樣不安的表情呢?是不是他們也嗅到了掩藏其中的敏感氣息?還是人類對於動盪時局的一種本能反應?
畢妃纖搖頭,自嘲地笑笑:真是想太多了。涵天城接下去會如何根本不需要她來操心,她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從此這裏的一切都和她再無關係。
走出城門時,驀然回首,這滿街錦繡,這紅塵浮華,隨着天邊的朝霞一起映入眼中,像上次看着那封燃燒的信一樣,莫名地就有了種哀傷。
畢妃纖深吸口氣,翻身上馬。剛走了半里路,就看見一隊人在前方的涼亭相候,為首之人轉過身來朝她微笑,正是淮素。
“畢姑娘……”淮素朗聲道,“此去長路漫漫,無以為送,特備水酒一杯,聊做餞行。”
畢妃纖下馬,一旁的侍女倒了兩杯酒端過來,她看淮素一眼,伸手接過道:“多謝大總管費心。”
“請。”淮素舉杯,一飲而幹。
畢妃纖喝完酒,掃一眼他身後眾人,如預料的那樣,並沒有看見戴柯漸和他的小廝們。
淮素道:“請代我問候令尊。”
“他知道你這麼關心他,一定會很感動。”畢妃纖放下酒杯,不欲多談,正想上馬時,突然面色大變,“你在酒裏放了什麼?”
淮素揚眉一笑。
畢妃纖捂住胸口厲聲道:“你竟敢對我下毒?”
“我的確不敢,不過,這是安羅城主的命令,不敢不從。”
畢妃纖的臉頓時變得慘白慘白,漆黑如墨的眼睛裏也多了層濛濛水氣,顫聲道:“這是……他的命令?他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淮素靜靜地看着她,像看着一個可笑可憐又可悲的小丑。
於是她明白了原因,不怒反笑道:“好、好……不愧是那隻老狐狸,果然心狠手辣,但是一杯毒酒就想殺我,也未免太小看神機閣主的首徒了!”
話未説完,畢妃纖手腕一抖,長劍出鞘,直向淮素刺去,趁他閃身迴避之際,飛身上馬,“駕──”
身後眾人紛紛追了過來,畢妃纖摸出那盒胭脂,回身一撒,凡被胭脂觸到的人都慘叫一聲,摔下馬去。
淮素叫道:“沒有用的,畢妃纖,那是天下至毒‘生死鎖’,你逃不掉的!”
畢妃纖不答話,只顧策馬狂馳,她騎的乃是千里良駒,因此沒一會兒便把眾人甩在了後面,眼看就能擺脱他們時,白馬忽地一個急停,口吐白沫,摔倒在地。
畢妃纖隨之一同摔在地上,伸手一探馬的鼻息,可惡!她怎麼忘了──淮素此人心思向來填密,既要殺她,又怎會不事先除去她的馬?難道真的在劫難逃?
她抬起頭,朝着南方再度大笑起來。真是諷刺,真是諷刺!説什麼事已成,兒可歸,原來這歸宿就是──死!
心在絞痛,淮素説得沒錯,這是天下至毒,她逃無可逃,可讓她就這樣束手待擒,絕對做不到!
畢妃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四下張望一番後,掙扎着朝西邊奔了過去。如果她沒聽錯,那裏有水源,找到水源就等於有了一線生機。
也許是天可見憐,大約半盞茶工夫後,竟真的被她看見一條河流,水勢頗急。就在那時,追兵也追了上來,一圈弓箭手蓄勢待發,淮素勒馬道:“你跑不掉了!”
“是嗎?”畢妃纖冷笑一聲,翻身“砰”地跳入水中。
淮素皺眉,連忙派人去撈。下屬們紛紛下水找人,找了很久都沒找到畢妃纖,一人回稟道:“水勢這麼急,她大概被衝到下流去了。”
“那就一直追到下流,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是!”
漫天遍地的水。
水流沖刷着她的肌膚,畢妃纖屏住呼吸,放任自己隨波逐流。神機閣的武功裏有一種方法,可以利用水來逼毒,然而──活下去做什麼呢?報仇?不可能。不報仇?她又會怨恨一生。也許,就這樣死去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人有時候很奇怪,在危難之際求生慾望會非常強烈,可一旦有所鬆懈,便覺得死也不過如是。
何必那麼辛苦地活下去?生存於她而言是累贅。人生漫漫,如果外表的多彩多姿遮掩不了內心的灰暗沉淪,那麼,這樣永無止盡地在漩渦中掙扎又有什麼意義?
畢妃纖悽然一笑,不再閉氣,漫天的水自鼻孔裏灌進來,水泡往上翻湧,身體則慢慢地沉下去,感覺像是墜入十八層阿鼻地獄。
她要去見孃親了吧?不,不會。孃親那麼温柔善良的人,死了一定是上天堂,而她……她肯定是下地獄,再無相見之日了……
一隻魚鈎突然出現,在她還沒意識到是怎麼回事之前,魚線已呲呲幾聲將她的手腕捆住,然後用力拖了上去。
“嘩啦啦──”水花四濺,後背撞到平整的硬物,藍色的天空映人眼簾,還有幾朵白雲在飄,一張臉在她面前晃動,她看見一雙含笑的眼睛,那雙眼睛真亮,像收斂了全世界的陽光……這是她在昏迷前見到的最後一個景象。
她在黑暗混沌的夢境中再次看見那個女童,表情木然地站在一株樹下。
樹的前方是富麗堂皇的屋子,一扇窗就有她家的整堵牆那麼大,此時窗户大開着,清晰可見裏面坐着個錦衣貴婦,慵懶的風姿,高傲的儀態,然而望向那個人時,目光是温柔的、寵溺的。
那是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娃娃,卻有與她完全不同的待遇,穿着最漂亮的衣服,戴着最漂亮的首飾,婢女們在那女娃娃身旁恭維討好,一派的眾星捧月。
女童沉靜的眼眸裏分不清究竟是羨慕還是嫉妒,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轉身離開。卻在路上碰到了一隊人,為首的是個華服高冠的男子,他看着她,雙眉微微皺起,沉聲道:“你怎麼會在這?”
一個青衣婦人匆匆跑來,焦慮不安道:“小姐,原來你在這……快隨老奴回去吧!”
高冠男子厲聲道:“我不是吩咐過你,不許小姐亂跑的嗎?”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老奴這就帶小姐回去!”青衣婦人説着拉了她的手快走,她扭頭望向那名男子,他不怒自威的臉上沒有表情,看着她的目光裏也沒有親切,像是在看着一個陌生人。於是她低下頭,一言不發地跟着婦人回家。
穿過一片枯敗的梅林,有一個很偏僻的小院,人跡罕至。青竹編織的窗簾挽起,露出一個女子的側影。她已不再年輕,蒼白的臉上已經完全看不出曾經擁有的美貌,留下的只有憔悴和衰老,一如外面的那片梅樹。
青衣婦人推開門,開始不滿地嘮叨:“我説小姐,你就不能安分點,別讓人那麼操心嗎?要惹老爺發火了,老奴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真是的,小的這樣,老的也這樣……夫人,那是手帕,你可別剪!哎喲,真是頭疼死我了!小翠,小翠,你眼睛瞎了?怎麼任着夫人糟蹋東西呢?”
裏屋穿綠衫子的丫頭一臉倦意地走出來,搶走女子手裏的手帕和剪刀,鎖進抽屜裏。
青衣婦人還不罷休,繼續罵道:“你也真是的,明知道夫人是瘋子,還不把這些東西都收好了?整日就知道睡睡睡,遲早睡死你!真不知道怎麼會派了你這麼個懶鬼過來的……”
小翠提高聲音道:“得了吧,平媽,你跟我都一樣,要是受重視,哪還用得着派這來陪這個瘋子啊?你就省省吧,別裝出一副多麼了不起的樣子。”
“你説什麼?”青衣婦人平媽叉起腰道,“你要造反了?”
小翠絲毫不讓,兩人當即大吵起來。
叫罵聲中女童走到女子身邊,握住她的手,低聲道:“媽媽,我今天看到爹了,他很不高興見到我……”頓一頓,又説:“我還去偷偷看了看‘她們’,媽媽,我一點也不羨慕她們,等我長大了,一定會過得很好的,一定一定會的……”
還有些話她沒有説出口,然而畢妃纖知道她想説的是──
遲早有一天,我要爹不再忽視我們!我要讓他後悔,後悔這麼對待我們!
媽媽,其實我很難過,我真的,很、很難過啊……
她的心是顆堅硬的果子,不讓情緒有絲毫宣泄的機會,但那杯毒酒,像把沉重的大榔頭,狠狠一錘下來,果子的外殼碎了,碎了一地。
為什麼要殺她?為什麼?為什麼?
朦朧中有個人在用温熱的毛巾幫她擦臉,她睜不開眼睛,卻可以抓住對方的手,死命地抓住,然後問他:“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要殺我?”
“噓──噓──”那人輕柔地哄着她,撫摸她的頭髮,“沒事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沒事了……”
“我、我……我拼命告訴自己不要恨你,不要因為你曾經那樣對待過我和娘,就恨你一輩子……我是那麼努力,那麼努力地想忘記以前的事情啊……可你為什麼要殺我?為什麼?為什麼要逼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哭,哭着喊出這麼多年來一直被壓抑着的委屈。那夢魔像個惡毒的詛咒,一直跟着她,跟着她,不離不棄。
那人似乎嘆了口氣,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噓,噓……你太累了。好好睡一覺,睡醒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他的聲音有着神奇的力量,讓她慢慢地安定下來,再度陷入昏睡。而這一次,不再做夢。
畢妃纖醒過來,第一眼看見天藍色的牀帳,檀木柱上還懸了把半尺長的小劍,劍鞘上鑲着兩顆龍眼大的夜明珠,光只這麼一樣東西,便覺得富貴逼人。
她伸手掀開帳子望外看,雅舍清幽,鳥語花香,陽光從大開着的窗口照進來,兩個少女正坐在那兒邊繡花邊輕聲談論着什麼。其中一個轉過頭來,見她醒了,連忙站起道:“呀,畢姑娘醒了!”
另一個也立即放下手裏的刺繡,走過來笑道:“畢姑娘,覺得好些了嗎?可還有哪兒不舒服的?餓不餓?想吃點什麼?”
畢妃纖輕擰起眉毛道:“這裏是哪裏?是誰救了我?”
“這裏是烏鴉山,是我們主人救了你。”
烏鴉山?似乎有點耳熟……她忽然想起,曾在議事堂聽馮老説過,好像有幫山賊對涵天城虎視眈眈,後因賊王史霸龍病逝,軍師白鴉投誠,這才得以安定。難道她們所謂的主人就是白鴉不成?這兩人稱她為“畢姑娘”,顯見是認得她,可普通的山賊又怎會知道她的身份?
一時間心生狐疑,當即警惕地問道:“你們主人是誰?可否容我親自拜謝救命之恩?”
兩少女對視一眼,齊聲笑了起來,笑得還有幾分神秘兮兮的。畢妃纖不由一愕。
一少女捧出一隻匣子道:“主人説畢姑娘看了這個後,就會知道他是誰了。”
畢妃纖接過匣子,兩個少女又是一陣嬌笑,齊聲道:“畢姑娘肯定餓了,我們去給你準備點吃的。”然後攜手離去。
真奇怪,她們的表情像是在看什麼好戲一樣,還帶了些許曖昧,難道這匣子裏的東西有什麼來歷不成?她打開匣子,表情由狐疑轉為哭笑不得──原來是那個喜歡裝神弄鬼的傢伙!
拿起匣裏的琉璃髮簪,發現下面還壓了張紙條,寫着一句話:“得菩提時,心似琉璃。”
畢妃纖的睫毛顫了一下,眼神頓時迷離起來。
這句話出自《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乃是十二願裏的一句,原文為“願我來世得菩提時,身如琉璃內外明徹淨無瑕穢”。來世……來世……他是在暗示她已經死過一次,往事俱已矣,應該重新面對新生嗎?然而,要心似琉璃……談何容易!
她找到自己的鞋子穿上,然後推開門走出去,陽光頓時披滿周身,温暖得像要融化。房子建在山頂,放目往下
畢妃纖咬唇,心中作出了決定,轉身開始尋找出路。這時那兩個少女端着食物去而復返,看見她便問道:“畢姑娘,你要去哪?”
“我要下山。”
兩少女吃了一驚,“為什麼要下山?畢姑娘你體內的餘毒還沒除淨呢,不宜多動……”
“勞煩告訴你們主人,他這份恩情我記下了,但我有事情要做,必須立刻下山。”畢妃纖掃了兩人一眼,堅定道:“不要攔我!”
兩少女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眼睜睜地看着她走遠。
誰知畢妃纖剛走到拐角處,一個人影突然自上而下像只蝙蝠一樣倒掛下來,笑嘻嘻道:“你就算想要逼我現身,也不必用這個法子吧?”
畢妃纖吃驚地後退幾步,像見了鬼似的瞪着那人,那人挑挑眉毛,又眨了眨眼睛,最後一個跟斗,平穩地落到地上道:“你這是什麼表情?見到我不高興?”
畢妃纖長籲口氣,低聲一字一字道:“原來那個神秘人真的是你……戴柯漸。”
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據説應該是待在戴府書房裏面壁思過,且焦慮不安地等待聖旨來臨的戴柯漸。
“你不是早就猜到是我了嗚?”戴柯漸咧嘴取笑道,“還趁我洗澡時光明正大地衝進來找簪子。”
見畢妃纖不説話,他瞪大眼睛,故意露出一副很吃驚的表情道:“不會吧?難道你是為了看我才進來的?那個……我知道自己身材很好,但你這樣熱情捧場,我還真是有點不好意思哪……”
果然,畢妃纖聽了這話後立刻雙眉皺攏想走人,戴柯漸一把扣住她的手臂道:“好了,不開玩笑了。你現在不能下山。”
畢妃纖抿緊唇角道:“你管不着。”
“你的命是我救的,我就有權管!”戴柯漸加重了力道,難得一見地正經道,“你下了這個山我就保護不了你了。”
“我不要你保護!”畢妃纖一把甩開他的手,眼中突然有了淚光,“你不用假好心,我不領你的情!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也知道我來涵天城的真正目的……你什麼都知道,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你比淮素還要可怕!他最多是隱忍七年,而你卻裝傻裝了十八年!大家都説戴老城主一世英雄,卻有個不成材的兒子,好色貪杯下流胡鬧,那麼多那麼多的負面評價,成功造就出一個阿斗形象的你!你戴了那麼多面具,天知道你什麼時候説真話什麼時候説假話……保護我?真可笑!我那樣對你,我是你的敵人,你卻反過頭來保護我?”
“説完了嗎?”戴柯漸淡淡道。
“我對你沒什麼好説的。如果你認為我欠了你,要報仇可以,但要等我處理完自己的私事,我會給你個交代的!”畢妃纖説完,自他身邊頭也不回地走了過去。
“你所謂的私事是什麼?回涵天城找你那個冷血寡情到連親生女兒都可以捨棄的父親?還是回神機閣找對你滿懷期望卻註定要失望的師父?”
戴柯漸冷冷一句話僵住了她前行的腳步,畢妃纖下意識地伸手抓住牆壁,顫聲道:“你在説什麼?”
“要我再重複一遍嗎?”戴柯漸逼近她,揚眉道:“淮素佈下天羅地網在尋找你的屍體,你以為你能平安到達安羅城嗎?即使你到了安羅城又怎樣?你以為羅夙見了你的面就會心軟,就會悔恨自己對你做了那樣的事情?”
聽到羅夙兩個字,畢妃纖更是毫無血色,張了張嘴巴,想説什麼,但什麼都沒説出來。
戴柯漸又走近幾步,將她抓在牆上的那隻手拉下來,她的手冰涼。
“我不明白,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要對那樣一個人抱有那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僅僅因為他是你的父親?”
畢妃纖抬起眼睛,輕輕地道:“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這下輪到戴柯漸一怔。
“他是我爹,我身體裏流着他的血,娘死後他就是我在這世上惟一的親人……這個理由難道還不夠嗎?”畢妃纖開始笑,比風還輕,“我不明白爹為什麼不喜歡娘,我娘沒瘋之前是個很温柔賢惠的女人;我也不明白爹為什麼不喜歡我,我那麼乖巧聽話……後來當我讀到孟子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時,我便認為爹之所以對我那麼冷淡,也許是他認為我是可造之才,所以要磨鍊我。娘死後,爹知道她和師父有交情,就把我送去神機閣,囑咐我要隱瞞自己的身世,好好跟師父學習。我在神機閣等了整整十年,久得我都以為自己被遺忘了、被拋棄了,這個時候,你爹來了信。師父派我去涵天城輔佐你,我在路上終於再度見到了我爹。十年時光,那張臉在我腦海裏反覆雕琢,但是真正見到時,我卻發現他已不是我記憶中那個英挺年輕的模樣了。他老了,滿臉的滄桑,那些皺紋讓我意識到,他在人世間的日子越來越短了……可我不要失去他!我已經失去了娘我不要再失去爹!於是我答應他的要求,來涵天城名義上輔佐你,實際上配合淮素謀奪政權。”
她説到這裏,聲音又冷了起來,直直地盯着戴柯漸道:“你現在清楚了,我從頭到尾對你都沒安過什麼好心,我對你嚴格點,是要你出醜;我對你鬆懈點,是要你墮落,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淮素更順利地把你拉下台。他不想殺你,又想用最好的方法取代你,所以他和我爹勾結,答應事成後把博山一脈的地全部割讓給安羅城。所以,我和淮素是一夥的,戴柯漸,你被我們弄得身敗名裂,就快什麼都失去了,而你這個時候還要保護我?哈!哈哈!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戴柯漸握緊了她的手,他的手温暖而乾燥。熱流從指尖開始蔓延,一直湧到心上來,畢妃纖不禁收住笑容,有點神思恍惚。
“你不記得我曾經説過:從小我娘教我凡事都要讓着女孩子些,要討她們歡心讓她們高興,即使自己吃點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並且這個世界上根本沒什麼割捨不了的東西,如果可以討女孩子喜歡,尤其是自己所喜歡的那個女孩子的歡心,那麼給了你又何妨?”他的氣息輕柔,像春風拂過大地,呵暖了的不僅僅是她的手。
畢妃纖垂下眼睛,喃喃道:“你説謊,你在説謊,你這個人的話是不可信的……我不信……”
“否則你以為我為什麼明明早就知道你和淮素的事情了,卻還放任你們來陷害我?”
畢妃纖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戴柯漸微笑道:“因為,第一,我並不重視涵天城主的位置。我這個人喜歡玩,生平最受不了束縛,但我爹非要把城主之位傳給我,並且沒給我推讓的機會就死翹翹了,我萬般無奈,只好上任。坦白説,無論從哪方面看,淮素的確比我更適合當那個城主;第二,你知道淮素為什麼一身是病嗎?”
畢妃纖驚道:“難道不是他自己給自己下的毒?”當時她問淮素時,淮素似乎是那麼承認了的啊!
戴柯漸搖了搖頭,“是我爹乾的。”
“什麼!”
戴柯漸輕嘆道:“古來玩弄權術者沒幾個是沒心機的,我爹自然也不例外。他一輩子都在利用人和提防人,他看出淮素心高,必定不甘心久居人下,所以就用毒毀掉了他的健康。淮素很聰明,他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一方面鎮住了自己體內的毒素,另一方面也永遠病着,不致讓我爹起疑心。也因為這樣,所以我對他的行為非常理解,有時也挺羨慕他的野心。一個男人有點野心是好事,只可惜我太頑劣,胸無大志。”
畢妃纖已經驚訝得説不出話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人,這樣視名利如無物的人,是真的胸無大志,還是虛懷若谷?眼前的少年面龐清朗,眼睛明亮,就像晨間初起的第一縷朝陽,帶來新的希望。
“第三就是因為你。”戴柯漸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為那人是你,所以我樂意被你算計和陷害,只要你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