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在幹什麼?”
突然推開門,只見滿室的陽光下,窗邊的人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跳,一隻筆硬生生地停在紙上,臉頰上有可疑的紅暈。
“老媽在叫吃飯了。”方晨抬手撥了撥睡得亂七八糟的頭髮,前天剛去店裏挑染成時下最流行的酒紅色,為此回到家還惹來好一頓責罵。
不過,她根本不在乎就是了。
“哦,知道了。”陸夕拍拍手站起來,往前走了兩步卻又折返回去,把畫板從架子上摘下來,小小翼翼地反扣在牆邊,然後才跟在她後面下樓去。
曾秀雲難得在家幾天,完全是看在大女兒回國度假的份上,甚至接連幾頓都親自下廚,倒閒壞了家中向來勤快的小保姆。
碗筷已經擺上餐桌,方晨穿着睡衣趿着拖鞋,散漫地打了個哈欠,忽然停下腳步。
陸夕跟得緊,兩人差點就撞上了。
“怎麼了?”她有點疑惑,又見方晨盯着自己的臉猛瞧,不禁伸手摸了摸。
“你是不是在談戀愛?”染了一頭紅髮的漂亮少女突然語出驚人地問。
聲音不大不小,可是時機很巧,恰好曾秀雲正從廚房裏探出身子來。她本來是想叫姐妹倆洗手準備吃飯,結果怔了一下,看着方晨:“你説什麼?”
方晨動了動嘴唇,可是手臂卻在下一刻被人一把攥住,只聽陸夕搶先説:“我們都好餓啊,什麼時候開飯?”同時手下微微用力,像是警告,又像是哀求。
“快了。你們去洗手吧,然後過來幫小梅端菜盛飯。”
曾秀雲又狐疑地看了看這姐妹倆,這才重新回去炒最後一道菜。
如今偌大的飯廳裏又只剩下兩個人。
方晨甩開手,斜着眼睛睨過去,臉上露出一抹了悟的笑容:“作賊心虛。難道真被我説中了?”
“……不要亂猜。”相比之下,陸夕的氣勢和聲息就明顯弱了許多,臉頰微紅,勉強端出做姐姐的架子,“小小年紀,你懂什麼?”
可是方晨卻明顯不買賬,只是挑着漂亮的眉毛問:“在美國認識的?白人還是黑人?帥不帥?”不等陸夕否認,又繼續説:“應該是個帥哥吧!你的眼光倒是一向不錯。剛才就是在畫他嗎?”
彷彿拿她沒轍,陸夕抿着嘴唇,神情有點尷尬,好半天才説:“不許和媽媽講!”
“怕什麼?難道那男的見不得人?”嘴裏發出一個鄙夷的單音,方晨順手拉了把椅子坐下來,“老媽又不是老古董,早該想到你去了那邊應該很搶手的吧。”
她曾經看過陸夕在美國的生活照片,在那些大小洋妞中間,陸夕毫無疑問永遠都是最耀眼的女生。
攜帶着陸家如此優異的基因,又長着一張美麗到極致的臉孔,不立刻找到男朋友那才叫怪事呢!
她懶洋洋地趴在椅背上建議:“以你的性格,應該不止是和對方玩玩就算了的吧。下次把他帶回來給我們看看?”
可是陸夕卻不作聲了,過了一會兒才忽又正色道:“都叫你不要亂講了。根本沒有這回事,我上哪兒帶個人來給你看?”
“咦,那你剛才為什麼又要承認在戀愛?”
“我哪裏承認了?”
“剛才明明有。”
“完全沒有。”陸夕不再看她,扭頭就往廚房裏走。
方晨卻還是維持着那副坐沒坐相的姿勢,腦袋枕在手臂上,烏黑的眼珠轉了轉,不禁皺眉:“你該不會是在玩暗戀吧?!”
可是陸夕沒聽到,又或許是聽到了,但不想回答她,只是頭也不回地加快腳步走進廚房幫忙去了。
相當於默認。
於是隔了兩天,在自己十八歲的生日派對上,方晨跟蘇冬説:“多可笑,陸夕居然會暗戀別人。”
“你那個十項全能的姐姐?”蘇冬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忍不住罵了句:“靠!這年頭,越完美的人越矯情!美女可是稀有動物,天生就是應該受人愛護的,幹嘛好好的非要委屈自己?在遠處默默地守望着一個人……當是在演電視劇呢!哈哈哈。”
“就是説。”方晨與旁邊的人碰碰杯,喝了一口酒,“我都不能理解她。碰到喜歡的人還猶豫什麼,應該直接上才對。”
“大美女的臉皮都比較薄吧。自尊心強,估計怕被人拒絕。”一個小姐妹□來説。
蘇冬眨着眼睛反問:“男人會拒絕美女嗎?”
“試試不就知道了?”
“怎麼試?”
一時間眾人都來了興趣。
於是有人提議:“這個試驗還是由方晨來做最適合,況且今天又是壽星。”
方晨晚上多喝了兩杯,一時也沒弄清楚這和壽不壽星有什麼關係,只是順應民意地問:“要怎麼試才好?”
大家便開始出主意,眾説紛紜,簡直興奮得要命,最後終於拍板定下一個最簡單易行的方案。
“吧枱那邊的那個男人坐了很久了,恰好長得還不錯,你就過去吻他一下。”
方晨在心裏罵了句髒話,斜睨眾人,“這可是我的初吻呢。”
“那就更有紀念意義了!”
“就是啊。十八歲,正好。”
“我們也就是想驗證一下剛才提到的那個理論,你是不二人選……”
方晨朝吧枱處遠遠地望了一眼,曖昧不明的燈光下,也不知道這羣人是如何發現人家長得還不錯的。
不過,想想陸夕她就覺得可笑,怎麼那樣不爭氣?委委屈屈的暗戀,簡直就是一種恥辱!
她才不會像她一樣。
仰起脖子將最後一點酒喝完,方晨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頓,站起來朝大家露出一個志在必得的微笑,然後便邁着步子款款地走向那個陌生的男人。
十八歲的少女,容貌美麗得令人驚豔,舉手投足間自有一股青春而又撩人的風情。
她笑盈盈地同那人講了兩句話,然後便大大方方地吻住他……
不遠處似乎傳來一陣模糊的喝彩聲。
任務完成了,於是她想抽離。
可是臉頰邊卻微微一熱,對方有力的手指成功地阻止了她。
她怔了一下,恍惚間,分明感覺到那兩片冰涼的薄唇在自己的唇上懲罰性的肆虐,並不容反抗地迅速加深這個吻。
……為什麼會這樣?
她開始努力掙扎卻又不得其法,因為手腳都已被牢牢地鉗制住。想要看清對方的長相,於是她不由得睜大了眼睛,結果竟直直跌入那對漆黑深遠的瞳眸中,彷彿落進了萬劫不覆的冰寒深淵。
……
刺耳的鬧鈴只響了兩聲就被狠狠掐掉。
方晨擁着被子坐起來,猶自急促地喘着氣。
真是一個噩夢。
牀頭櫃上有面小鏡子,她下意識地伸手拿了過來。
其實她與陸夕長得並不相像,儘管從小到大姐妹倆都是那樣的漂亮出眾,然而五官一點兒也不相似。
她呆呆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額頭上有細薄的汗水,臉色卻緋紅。
其實無論過了多麼久的時間,她都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
當她一手推開房門的時候,在滿室明媚耀眼的陽光下,那層洇染在陸夕臉頰上的色彩,如同盛極一時的桃花,明豔動人得令人不能逼視,甚至將當時的一切光源都遮蔽了去。
她知道,即使只是一段隱秘的愛慕,可是陸夕那年輕的生命,分明曾經因為那個男人而盛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