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有信沿路留下的暗記,只有李大人的手下看得懂,別人是完全無法得知的。
冷血也不知道。
他不是追命。
要是迫命,不管看不看得懂那些記號,都一定能夠迫蹤到他要追蹤的人。
星光閃閃,山腰上神廟的佛燈隱隱約約,走在幽散的林蔭裏,也不覺太暗。
冷血只覺心情黯淡。
他抹了抹額上的汗,倚着一棵棗樹,滑坐下來,在想:他究竟錯在哪裏?是不是找錯了方向?還來不來得及補救?
最重要的是:高風亮、唐肯、丁裳衣他們的遭遇會怎樣?
就在這時,一陣蹌踉的腳步聲傳來。
一個乾瘦的老頭,穿着邋遢的衣服,劇烈地咳嗽着,蹣跚的走前來。
這人一面走着一面咳嗽着,咳嗽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全身都痙攣了起來,扶住樹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他雖然鯨吞着空氣,可是從他喘息那像裂木一般的聲音裏,他所吸的氣根本就進不了他的肺葉去。
冷血即刻走上前去,扶住他,頓時覺得這人雙手冰涼,衣着單薄,心中一陣側然。
那人還是劇烈地咳嗽着,一口氣幾己喘不過來,隨時都要嚥氣似的,但還是用一雙眼睛,看了冷血一下。
冷血感覺到那眼神的謝意。
那人終於蹲下來嘔吐,冷血知道那人吐的是血水。
吐過之後,卻似好了一些,那人仍蹲着,好一會,急促的喘氣聲漸漸平伏了一些。
冷血一直替他揉背,並把柔緩的功力注入一些在他的體內,以圖助他恢復元氣。
那人忽然扶着棗樹站了起來,回頭笑道:小哥兒,你真善心。
冷血道:應該的,老丈去哪裏?我送你去。星月閃照,冷血發現這老丈臉上雖然佈滿歲月和滄桑的痕跡,但卻不如他想象中那樣的蒼老。
那人的手顫抖着,他就用抖哆的手,在冷血肩上拍了拍,道:你去吧,每個人都有自己該做的事。
冷血卻怕那人在路上忽然斷了氣,堅持地道:老丈,你住的要是不遠,我可以送你一程。
那人抹了抹唇上的血,眯起眼睛端詳了冷血一下,笑道:好哥兒,端的是人中龍,心地好,可惜我沒有女兒
冷血覺得臉上一熱,他勇奮殺敵,楔而不捨只求把事情做好,除了諸葛先生之外,很少聽到那未直接的讚美。
那人忽又咳嗽起來,冷血忙扶着他,那人掏出了手帕,像吐了一點什麼東西,也濺了冷血的袖子一些。
那人慌忙替他揩抹:弄髒了你的衣服
冷血連忙自己揩抹,道:沒關係。
這時,忽有一陣急蹄奔近。
冷血一隻一隻手指的鬆開,攔在老者身前,手已按劍。
共有七匹馬,馬上是官差打扮的人,卻各擄着老太婆、女子或嬰兒,飛馬而近,馬上被擄的人,哭聲震天。
冷血怔了怔,那七匹馬在吆喝聲中就要過去。
冷血一長身,攔在路心。
馬上為首二人,冷哼一聲,揚鞭擊去。
冷血見鞭揚手,兩人都被拖跌下馬,其中一名小女孩摔跌下來,冷血一手抄住,但另一個嬰兒卻往另一邊石上跌去。
冷血大吃一驚,瞥見老者正好一個蹌踉,接住了嬰孩,卻後力不繼而坐倒在地,老者柔聲哄嬰孩別哭。
冷血向他笑了一笑。
老者也安慰地笑笑。
這一來,官兵們紛紛下馬,拔刀吆喝:呔!什麼人?!竟敢阻擋官差辦案?
冷血一指那號陶大哭的嬰孩,問:他們犯的是什麼罪?
為首的公差怒道:這關你屁事!
冷血淡淡地道:你們要是辦公事,就得説明原因,不然就別怪旁人把你們當強盜辦!
那公差怒不可遏:我們是奉李大人之命行事,你也敢管?!
冷血冷冷地道:什麼李大人不李大人的,我只知道人人都是人!
公差本待發作,但見剛才冷血露了一手,知非易惹之輩,指着那幾個被擄的人道:他們都不納税,我們把他家人抓去,待有錢繳税時才來領回!
冷血和老者對望了一眼。
老者嘀咕着問:納税那税糧不是剛繳清了嗎?
公差一些也沒把老者瞧在眼裏,喝道:老不死,你懂個屁!上次交的税銀,全給神威鏢局的人搶了,只好再補繳!
老者喃喃道:税銀給人搶了,你們去追那搶的人呀,再迫害這些良民,又有何用?
公差再也忍耐不住,一腳就往老者蹴去。
冷血一手抄住他的腳。
那公差殺豬般地號叫起來,冷血的手直如鋼箍一般,那公差左扭右撐,用刀力斫,也全無用過,冷血只是在攻擊到了眼前時才微微一閃,對方連他衣袂也沒碰着,但他依然抓住公差的腿不放。
另外幾名公人紛紛揮刀來斫。
冷血並沒有拔劍,戰鬥卻很快地結束。
哪上個先攻到,哪一個便先跌地呻吟,待倒下了四人,另外二人都嚇傻了,誰也不敢再逼近半步。
那被抓着腿的公差早已痛脱了力,嘴裏只會哀告地叫道:好漢饒命饒命
冷血陡地鬆手、瞪住那幾名心驚膽戰的公差,道:以後你們欺壓良民的時候,最好多想一想,你們求人饒命時候的心情。
那些公差馬上忙不迭地道:是,是。
冷血心裏暗歎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些人是不會把他的話記得多久的;但他也不能就此殺了他們,終於放了手,叱了一聲:滾!
那些公差連忙拾回地上的兵器,也不敢再動那些老弱婦孺,一個公差苦着臉道:大俠,您這一放,我們,叫我們,怎麼回去交差啊?
冷血知道有些嚴厲的官員動輒便為小事把手下處罪,便道:我姓冷,原名冷凌棄,你們回去照稟,有事盡找我好了。
這些公差孤陋寡聞,也不知冷凌棄就是天下四大名捕中之冷血,心裏記牢了這個名字,只求回去交差,慌忙走個一空。
那些被救的人都來拜謝,冷血心知這只是解他們一時之危,揮手道:你們還是互相扶助,回去籌錢繳餉,不然,麻煩可沒了呢!覺得荒山寂寂,這些老弱貧寒都似該送他們回去較安全,但又擔心高風亮等人之安危,一時拿不定主意。
老者忽道:這些人,我送他們回去好了。
冷血想了想:這老者也罹重病在身,萬一路上覆發,也不好料理,真能照顧他人?正待説話,老者忽笑道:冷少俠在找的兩男一女,被兩個容貌相近的人押走是不是?
冷血一震,心中驚訝,一時無以形容。
老者咳了兩聲,道:只怕你追錯路向了,他們是往回走,大概會抄過小滾水右側。現在追去、還不一定追到。
冷血奇道:老丈你是怎麼知道的?
老者笑道:我的鼻子靈似狗,嗅出來的。説罷,抱起嬰孩,牽着一個小孩子的手,向其他的人道:這就啓程羅!
冷血望去,只見老者背影慪僂,咳聲還不斷的傳來,帶着老弱數名,往前行去,月亮把他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
星光依然閃亮,
寂寞的星光。
蟠龍般的水光。
熊熊的炎焰。
鄉民衝近茅屋。
他們是聽到女人的叫聲,附近的人家過來偷看,發現格鬥,以為來了強盜,於是糾合這一帶的鄉丁,持火炬前來剿匪。
他們吶喊着,揮舞着鋤頭農具,要衝進來抓強盜。
但只不過頃刻間,七八人被打倒在地,呻吟不已,言有義一腳踩斷地上的傷者幾條肋骨,走到門口,迎着火光亮身,趾高氣揚地道:你們幹什麼?!
一個老里長問了回去:你們要幹什麼?!
言有義猝地暴笑起來:我們是城裏的官差,來這裏抓人!
眾皆騷然。
言有信暗裏扯扯言有義的衣袖,他們殺人強姦,在這種情形、下亮出公人的身份,萬一傳出去會惹麻煩。
言有義點點頭,他也自知失言。
里長説:不可能的,阿來和阿來嫂都是好人,決不會做犯法的事!
言有義冷哼道:好人?你們憑什麼分辨哪個是好人,哪個是壞人?
只聽一個農人大呼道:我剛才看到這兩個賊子殺死阿來哥,姦污阿來嫂!
另一個睜子義憤填膺地道:屋裏還有幾個人,給他們抓着,還有阿來的孩子,全在屋裏!他們還殺了好多好多的人!
一個彪形漢子怒叱:喂,快把人放出來!
言有義眼珠變綠,怒道:你們再不走,是逼我把你們這些村夫愚婦一個個殺光?!
那些鄉民一聲吶喊,個個勇猛,拿着農具猛攻,可惜大都不諾武功,三兩下手腳被言氏打倒,還殺了三人。
鄉民只有往後退。
言有義掠出去,又殺了兩人,其中那胖子和彪形大漢趁亂偷掩入屋裏,大漢抱走了小弟弟,胖子想解開丁裳衣等三人身上的束縛,但他既不會解穴之法、也不懂得如何解除那葫蘆的無形禁制,一時為之急煞。
丁裳衣卻示意他湊過耳去,迅速他講了幾句話,這胖子才點了點頭,言有信已掠了過來,一腳把胖子踢翻,正待下毒手,丁裳衣叫了一聲:言大哥。
言有信一怔,問:什麼事?
丁裳衣道:他們又不會武功,不礙着你們,少殺些人吧。
言有信躊躇了一下,胖子已趁機翻窗出去,其餘的鄉民傷的傷、死的死、逃跑的逃跑,只剩下一地的農具和火把。
言有義過去把火頭踩熄,狠狠地罵道:真是一干自尋死路的蠢人!
言有信道:殺了那麼多人,還是離開這兒罷。
言有義瞪眼道:離開?老子睡沒睡夠,樂沒樂夠,他們能怎樣?以我們的身份,還怕他們報官麼?
言有信道:怕是不怕,但是少惹麻煩的好。
言有義想了片刻,道:還有兩個更次就天亮了,總要等太陽昇起來才走的好,不然,這兒小滾水到處冒着泥泡一腳踹下去總不好收拾。
言有信無可無不可地道:那也好。
言有義忽想起什麼似的道:人質呢?有沒有跑掉?
言有信笑道:人質倒沒失,那小孩子倒溜了一個。
言有義即問:男的還是女的?
言有信道:是小弟弟。
言有義笑道:還好,那女還留着給我享用。
言有信也不禁皺了皺眉頭:老二,那女孩子還小,我看
言有義哈哈笑道:怎麼老大憐香惜玉起來了?你放心,那個丁裳衣、藍牡丹我不碰就是了。
言有信聽他提起丁裳衣,臉色變了一變,言有義逕自走進去,一面笑得鬼鬼他説:我勸你呀,人不風流在少年。咱們年紀也不算小了,得行樂對且行樂,不然人兒交了給李大人,發落到大牢裏,可沒你的甜頭羅!言有信心裏想着的事情,忽然給言有義説了出來,臉上一陣烘熱,一時也不知答些什麼話是好,言有義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膊,神神秘秘地道:我説老哥呀,有些事,做了神不知,鬼不覺,樂一樂嘛,對誰都沒少了一塊肉,何況她又不是卻見言有信沉下了臉,伸伸舌頭,便徑自走入茅屋裏。
那小女孩一夜間盡喪雙親,眼見這兩個殘忍無道的魔頭系人橫行,真可謂歷盡驚心,淚流滿臉。
言有義覺得那小女孩子頰潤鼻挺,樣子長得甜,色心既起,飢意大盛,喝道:喂,先把桌上的菜飯弄熱,吃完再跟你樂!
那小女孩只顧着哭,丁裳衣等都為她着急。
言有義本待發作,但眼珠一轉,想了一下,笑嘿嘿地道:算了,小姑娘,你弄頓好菜好看的,我們就放你走,好不好?
小女孩抬起頭來,晶瑩的淚珠映着清甜的臉蛋,不像村家人黝黑結實,反而清秀可喜,只是她一雙眼睛,早已哭得紅腫,誰看了都不忍心。
言有義嘿嘿笑道:叫什麼名字呀?
小女孩用牙齒咬着下唇,忍怒小聲道:蒸魚。
言有義愣了一愣,道:蒸魚?
小女孩點頭,又低垂着頭,前面頭髮垂下來,幾絲幾綹的遮掩了額,只露出秀巧的下頷。
言有義蹲下來望她:名字叫蒸魚?心裏想:這名字真怪。後來想及鄉下人老愛叫什麼阿狗阿貓、阿豬阿牛的,也不引以為奇了。
小女孩小小聲地嗯了一下。
言有義用手碰碰她的下巴,笑道:好,蒸魚就蒸魚,你趕快去蒸條好吃的魚吧,吃完我們就走!
蒸魚像有了一線希望,用小袖抹揩了一下淚痕,往廚房走去,言有義望着她纖巧的背影,臉上不懷好意地浮現了個無聲的笑容。
丁裳衣等都為她着急:因為他們都知道言有義這魔鬼的話全是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