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降臨在這座山中小城,陽光雖依舊刺眼,但空氣中已伴隨着微涼的秋意寒風。
這天午後,文森趁着學校休假,帶着愛音認識這座城市。
剛走進一間二手書店,文森問着身後東張西望的愛音。「所以,你已經決定在這裏學法語了嗎?」他想起愛音前幾日,跟他提起想在這裏學法文的事。
沒有回應。
文森一轉頭,看見她正搖着小腦袋瓜、皺緊着眉頭,看着一堆法文的書,那副快頭疼的模樣讓文森不自覺地想發笑。
真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丫頭!
「呃,先學一年試試看。」愛音發覺文森臉上揚着笑意地看着自己,吐了吐舌頭,趕緊放下書籍。
她已經選好一間語言學校,反正人都來到這裏了,不學點東西好像有點對不起自己。
「若有任何問題,你都可以問我,知道嗎?」文森臉上掛着的依舊是那抹温暖笑容。
「謝謝你,你一直這麼幫我。」愛音真心地説。
初到法國的她還不認識任何人,文森怕她覺得寂寞,幾乎一休假就陪着她,害得她老覺得自己在浪費他的時間,她知道大學副教授平時是很忙碌的。
「應該的。」
「啊!」愛音眼光瞄見一本極為眼熟的書,邁着步伐衝了過去,拿起來對文森獻寶似的説:「我最喜歡的書!」
文森望着她孩子氣的模樣,不禁笑道:「等你學會法語之後,就能看了。」
愛音嘟嘟嘴。「唉——那可能要等很久以後了。」她捨不得似地摸着那本精裝版的「小王子」,嘆了口氣,才又放回去。
什麼時候她才能看得懂呢?
文森將她的一舉一動都看進了眼裏。「等你學得差不多了,我再送你這本書當禮物,好嗎?」
愛音一聽,開心地回望他。「真的嗎?」
「真的,所以你可要用功點。」説着,文森像寵溺妹妹般,揉揉她的秀髮,卻沒有注意到愛音瞬間暗下的眼神。
她不希望他只將自己當成妹妹在照顧,而是以看待一個女人的眼光對待她。
輕輕搖頭揮去腦裏的思緒,愛音隨口問起。「文森,我還沒問過你怎麼認識姊姊的?」
聽到愛音提起姊姊愛凡,文森驟然愣了一下,眼神落在遠處,聲音變得低沉而悠遠。
「我是在我的家鄉波爾多遇見她的,那時剛好幫了她一點忙……」
愛音望著文森的眼神,忽地心一痛,因為他提起姊姊時的眼神,竟是無比的温柔與……愛意?
他喜歡姊姊嗎?從遇見姊姊之後到現在嗎?他對她這麼好是因為愛屋及烏的關係嗎?
文森流露出的眼神使得愛音腦袋裏突然冒出千百種疑問和思緒,她有點心酸地想着。
「愛音,怎麼了?」回過首的文森發現愛音發呆的模樣。
愛音收起思緒,努力地揚起微笑。「……沒什麼。」還有壓下心裏那股空蕩蕩的心酸。
沒關係,這一切都還來得及,不過是動心而已。
可以壓下的、可以的。
不過動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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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夜晚,涼風微微吹拂着。
晚上的街道,大多的商店都早早關了門,只剩下黯淡的路燈和越夜越熱鬧的酒吧。
走在這個城市著名的米哈波大道上,雖然夜已深,但人羣似乎沒有因此減少,酒吧裏依然擠滿了高談闊論的人羣。
剛從酒吧走出來的愛音,臉上顯現着不勝酒力的淡淡醺紅,一接觸到外頭的冷空氣,脆弱的鼻子開始發了涼。
「等一下,文森,我想買個面紙。」愛音叫住在身前邁着快步的文森。
文森一聽,有些納悶地停下腳步回頭看她。「買面紙?現在商店都關門了,去哪買?」
愛音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伸出手指着某處。「那裏有賣面紙的自動販賣機啊!」
文森皺起了眉頭。「哪裏?」法國什麼時候有了面紙的自動販賣機?
愛音指着街口的販賣機。「你看,就在那裏啊!」她沒有注意到來往的人羣,看見她手指的方向,臉上皆揚起微微的笑意。
文森終於知道愛音所謂的「面紙販賣機」在何處了……
他不自在地輕咳了幾聲,狂笑的衝動在心裏發酵着。「呃,愛音,那個……不是面紙。」
愛音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然那是什麼?」還有什麼東西會大剌剌地放在街道上販賣?
文森看了看左右,靠近她説:「保險套。」
碰!一個地雷隨著文森的話,從愛音的腳底炸得她滿臉通紅——
「為什麼把那種東西放在外面?」愛音有些惱羞成怒地説。
法國人真奇怪!幹嘛把那種東西放在外頭?難道他們大白天在路上的販賣機買那種東西都不會覺得害羞嗎?
文森忍不住溢出笑聲。「因為晚上商店都關門了,那是方便給學生們買的。」
這個女孩,該説她傻?還是可愛呢?
文森看着她滿臉紅得跟蕃茄一樣,不忍心狂笑,但他已經悶得快肚子痛了。
愛音大眼瞪着他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樣,氣得不想説話。她又不知道,幹嘛笑成這樣!
台灣隨處可見一堆的面紙自動販賣機,她以為這裏也是嘛……
瞪著文森依舊滿臉的笑意,愛音鼓着雙頰。「不準説喔!」她可不想丟臉丟到法國來!
文森沒有會意過來,問道:「説什麼?」
愛音斜睨着他,語帶威脅地説:「要是你告訴別人,我會殺了你滅口的。」
文森看見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想捉弄她。「那可能很難,因為我以後只要一看到販賣機或面紙就會想笑。」不過這的確也是事實。
「文森!」
文森擺着雙手,安撫着她。「好好好,我保證除了這個城市以外的人都不會知道,好嗎?」
「都不準説!」愛音氣極了,伸出手作勢要打他的模樣。
文森先一閃躲,開着玩笑。「喔,親愛的台灣小姐,請不要傷害我。」
説著文森雙手抓住她纖弱的手臂,兩人的肢體一碰觸,像有道電流流過兩人接觸的肌膚底層。
文森琥珀色的眼珠正一瞬也不瞬地看着愛音靈動水漾的大眼。
愛音心中好似有擊鼓正急急地擂響着。
半晌,文森終於尷尬地移開了視線,彷彿剛剛那一刻不過是個意外。臉上又揚起温柔的笑容,摸摸愛音柔軟的髮絲,像對一個疼愛的妹妹般。
「走吧,天色很暗,我陪你走回家。」
他在想什麼?
對一個初來乍到的女孩,又是愛凡的妹妹,他是看着她在想着愛凡嗎?
無法忽視文森方才的異狀,愛音卻只能點點頭,沉默地不説一句話。
那刻的曖昧,只是意外嗎?
他看着她時,又在想着誰?
不行!她不能喜歡他,因為他太温柔,温柔得不會拒絕、温柔得永遠只會待她像個妹妹。
看著文森走在自己面前的背影,愛音對自己在法國的未來,開始感到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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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啦一聲,關上了厚重的木門,剛走出文森公寓的愛音,對自己鼓勵地一笑。
愛音搖搖頭,踏上那條近日來她不知已走過幾百回的熟悉街道,腳步緩慢地踩在石塊道路上,一步一步,捨不得離去的情緒溢滿了胸口。
心念一轉,她轉過身望向樓上那道白色的法式窗口。
一回首,看見文森也將頭伸出了窗口正看向自己,兩人微微一愣,接着一笑,文森在窗口邊揮着手。
愛音也輕輕抬起手。「再見!」
他真的沒有感覺嗎?還是,只是他天生的善良温柔而已。
她為什麼會遇上這樣的事呢?竟無法控制地喜歡上一個人……
為什麼他什麼話都不説?是因為怕她覺得寂寞而隨便想依賴一個人嗎?
如果是的話,那麼時間可以替她證明的——證明她的心意、證明她的心動不是因為環境,而是他——文森。
望着那道總是開啓的白色窗口,愛音不禁緩緩回想起剛才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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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音,你好像常常在發呆?在想什麼?」文森抬起頭,看見望着窗外發呆的愛音。
愛音回過神,有些羞赧地看着他。「……沒什麼。」
因為靜靜望着他的眼神,漸漸開始有了期盼,而那樣的期盼她無法控制,為了怕他發現自己的異狀,只好選擇不看他。
「套房怎麼樣?住得還習慣嗎?」
話題一轉,愛音放下了心,輕一頷首,微笑着説:「嗯,而且房東人很好,謝謝你。」要不是靠著文森的幫忙,完全不懂法文的她,哪有辦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找到住所呢?
「學校開課之後,你就能遇到很多朋友,就不會再覺得無聊了。」
愛音一聽,以為他話中有什麼涵義,心頭一緊,話便脱口而出。「那你呢?」她不能再找他了嗎?他覺得自己麻煩了嗎?
文森依舊温柔的笑説:「傻瓜,我還在這啊。」
「説得也是,我在想什麼。」愛音有點傻氣地笑着。
他琥珀色的眼珠,就像普羅旺斯向晚的霞光,也像透着黃昏光線的琉璃,常常讓她迷失在他美麗的眼眸中。
文森看着這個台灣來的大女孩,以為她臉上的憂鬱是因為要重新適應一個新環境而造成的,於是笑着安慰道:「剛到一個新環境,是需要一段時間適應的,不要急,慢慢來。」
見到愛音她有點傻里傻氣、有點純真、有點不知所措的模樣,總是讓他放心不下。
愛音水靈的大眼眨了眨。不是的!她的憂鬱是因為他啊,她沒料到自己居然喜歡上暗戀姊姊的人,而他們邂逅的原因,也是因為姊姊的關係……
如果今天她不是何愛凡的妹妹,他還會對自己這麼温柔嗎?
壓下在文森面前嘆氣的衝動,愛音強迫自己揚起微笑,轉開話題。
「聽説你到過台灣一陣子?」
一想起台灣,文森揚起大大的笑容説:「是啊,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是台灣的陽春麪。」
「好,那我會努力試試看回報你的,因為每次都是你為我下廚。」
文森半是捉弄、半是驚訝地看着她。「你確定嗎?」他可沒忘記她第一次在他面前不過泡個茶都會燙傷自己的事情。
愛音當然知道他暗指的那件糗事,氣得嚷嚷説:「哼,你可不要瞧不起我,總有一天我學得會的,到時候就不要求我煮給你吃!」
聽着她孩子般賭氣的話,文森又是一笑。「好,那我就耐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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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還看什麼?他早已不在那裏了。
站在擺滿了美麗小盆栽的白色窗欄下,一頭烏黑長髮的女孩,水靈般的雙眼漾着初識情愛的憂鬱。
她垂下了眼,轉過身,聽見心裏的聲音對自己説——
罷了吧,愛就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