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走後,習絳綾和黎勝霆又單獨談了一次話,這次他的情緒穩定多了,他淡淡的説:“既然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必須嫁給我。”
習絳綾在心裏苦笑,這算求婚嗎?
“反正我的年紀也該結婚了,你也求之不得,是吧?”
“副……”
他伸出一隻手,她懂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打斷他的話,可是……
“我已經決定了。”
斬釘截鐵,決無寰轉的餘地,就好象平時在辦公室裏説公事一樣。她是下屬,所以絕無反對的權力。可是……她鼓足了勇氣,説:“不。”
他眯起眼來,上上下下打量她。她心驚膽寒,但閉了嘴不再作聲。過了大約五分鐘,他才問:“你到底要怎麼樣?”他又開始生氣了,他越生氣,語氣反而是越平靜。她無端端打了個寒噤,她清楚他的手段。六年來他扶搖直上,絕不僅僅因為他是黎長源的兒子。他的唇邊浮着一縷詭異的笑容,聲調倒是尋常:“習小姐,你肯將孩子生下來,卻不肯跟我結婚?”
結婚?兩個不相愛的人結婚,怕不是一場災難?她搖頭:“副總,這樣勉強的婚姻不是我要的,而且,當然也不是您想要的。”
“勉強?”他唇際的笑更詭異了:“突然發現自己有個四歲的兒子,你不覺得你令我更勉強?”
千錯萬錯,她錯在頭裏,所以只能吃虧。她悶不作聲,他的表情懶洋洋的,但她知道他蓄勢待發,表面上的不以為意不過是掩護罷了。果不然,他淡淡的道:“你不想與我上法庭爭撫養權,對吧?”
她隱忍的咬着下唇,他居然威脅她。他微笑:“咱們可以好好商量一下,給孩子一個幸福正常的家庭。”
幸福正常?如果他肯高抬貴手,放過她們母子二人的話,一切都是幸福正常的了。可是,他不會。以她對他的瞭解,他最恨被人騙。而她這樣算計了他,將他矇在鼓裏這麼多年,在他看來,肯定是十惡不赦!
她只得試圖與他講道理,雖然這更困難,可她到底要試一試:“副總,我很願意給孩子一個幸福正常的家庭,但是你認為我們結婚就可以做到這一點嗎?如果要在孩子面前演戲,那麼又何必這樣大費周折,我認為等他大一點之後,可以告訴他真相。也許你將來的太太會很寬容,到時候孩子可以像許多單親家庭的孩子一樣,幸福正常的生活在兩個家庭裏。”
他望着她,問:“你還打算跟別人結婚?”
她有啼笑皆非的感覺,只得説:“是啊,副總,我總是要結婚的吧。如果遇上合適的對象……”他不耐的打斷:“那你的意思是你有合適的對象了?”
她嘆了口氣,每天跟着他十六七個小時,有時候加起班來更是沒日沒夜,她哪裏來的那麼多閒功夫與時間精力談戀愛。不過,這個時候撒個小謊或許可以達成目的?她微微有點心虛的低下頭去,説:“目前還不能這麼説,不過……我希望可以……”她突然錯愕的發現他已離她很近,近得令她的目光已調不出合適的焦距。她微微有些不安的將頭向後仰,他看得她更加心虛,只得垂下眼去。
足足有十秒鐘,她連大氣也不敢喘。終於,他沉沉的開了口:“既然這樣,好,我考慮一下。”
他終於退開,她大大的鬆了口氣。他卻抬腕看錶:“九點四十,習小姐,你害我遲到了今天的會議。”他揚起臉,看不出是什麼表情:“你在這裏照顧寶寶,我去開會。”
未來的幾日內他並未再提過這方面的問題,但是每天下班再晚他都會出現在醫院裏。孩子一天天康復,黎長源更是疼得無以復加。一刻看不到就失了心肝寶貝似的。連黎勝霆都笑:“我是徹底失寵啦。”黎長源道:“哼,你還敢説俏皮話,要不是看在寶寶面子上,看我怎麼收拾你。”黎太太更是溺愛,恨不得將四年時光倒轉去,至於玩具那更是堆山填海的買來,黎太太只是説:“快快去註冊,再快快給寶寶生個弟弟或妹妹,寶寶太孤單了。”
習絳綾只得微笑,黎勝霆抱着寶寶,只是説:“那麼生個妹妹吧,女孩子多可愛。”寶寶卻一本正經:“不要,叫小姨生個小弟弟好了,女孩子不好,會哭。”他改不了口,還是叫她小姨,可是他肯叫黎勝霆PAPA,一見了他便粘着他問東問西,要他陪着玩。屋裏的人都笑起來,連護士小姐都説:“真是幸福的一家子。”
幸福——才怪!
眼看寶寶可以出院了,黎勝霆説:“媽説了,接寶寶去大宅裏。”算是通知她了,她忍下一口氣,才道:“副總,老人家的心情我理解,可是這樣不行。”
他看着她,她解釋:“孩子太溺愛了並不好。”話只能説到這樣,以她的身份立場,難得他肯聽,點一點頭,説:“我也覺得是,這樣吧,孩子接我那邊去,他們常常可以看到,比較方便。”
他有公寓在外頭。她醖釀着措詞:“副總,那樣太麻煩了,而且你那裏沒有人照顧。孩子還是暫且跟我住好了。”
他説:“我正要跟你談這個,孩子出院了,你打算上班?那麼誰來照顧他?你請的鐘點工好象不怎麼樣,而且,你那裏不安全。”
“他一直很安全,是因為你的原因,才有人打他的主意。”
他嗤笑:“説來其實我該謝謝那幫綁匪。”她懂得他的意思,若不是這樣,他到今天還不知道真相。可這真相未必是好事,她不由嘆了口氣。他卻問:“你很不高興?”
她哪裏高興得起來,她的人生全盤打亂,到現在前途未卜。他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她茫然看着他,他隱忍的問:“為什麼這樣做?你不見得是為了錢,為了我——你又不肯嫁給我,連以退為進欲擒故縱都不像。”
太多女人算計他,所到他從來這樣警惕。她不禁又嘆了口氣。到底他還知道她是真的不願嫁給他,總算沒有將她想得太不堪。她垂下頭去:“沒有為什麼。”
“那麼,”他問:“你為什麼不願意嫁給我?”
鑽石王老五問出這句話來,看來真是自尊心受挫。她長長嘆了口氣:“副總,你條件太好,可是我不愛你,你也不愛我,這樣的婚姻,要來有什麼意思?”做他的秘書已是她能力的極至,做他的太太更吃力,她應付不來。偷瞥一眼他的臉色,還好,於是大着膽子説:“副總,我想我不太適合繼續在長源工作下去。”
他點了點頭,他向來公私分明,以她目前如此尷尬的身份,成天在他身邊,確實不太合適。
她大着膽子説:“既然您同意,那麼辭職以後我會出國,這樣對大家都好。”
他問:“那孩子呢?”
果然,她不可能妄想矇混過關,她只得答:“孩子當然和我一起。”
“不可能。”他斷然反對:“你休想。”
三個字便是僵局,他又開始生氣。他最近這樣常常生氣,一定老得很快。他就鬧不懂她是怎麼回事,旁的女人聽到他求婚,大約當場就喜極而泣了,可是她……呼……他突然發現自己六年來其實對她極其陌生,她是最好的秘書,他需要時永遠第一時間出現在眼前,可是……除了公事外他對她竟一無所知!包括孩子。想到這個一張臉就不由自主的揪起來。
習絳綾看着他嘴角微微往下一沉,就知道他在思忖着什麼。或許是自己的目的,可是他永遠也想不到,因為自己根本就沒有所謂目的。但惴惴的,仍是有絲擔心,他或許會一怒之下真的將她告上法庭,官司她贏不了,他要的東西從來是手到擒來。她不想跟一個律師團打監護權官司。
他突然開口,嚇了她一跳:“不,習小姐,你不用辭職。你還是繼續工作好了,就這樣。”
這回輪到她陣腳大亂了,她問:“為什麼?”
“為什麼?”他輕鬆的説:“你是需要這份工作的,對嗎?你得活下去,拿薪水吃飯,還有,你還有個孩子要撫養。長源開給你的薪水一直是很可觀的。當然,目前的情形,在長源工作可能對你有一定的壓力。可是,習小姐,我記得你是不害怕壓力的,對不對?”
事情隱隱有點不太對頭,他決定了什麼?他做出了什麼結論?不過,他説得這樣冠冕堂皇,叫她張口結舌。
他異樣的輕鬆:“明天孩子出院,你明天上班。至於誰來照顧寶寶,我會請專門的育兒專家。”
不等她反對,便説:“你休假已經一個多月了,先打電話給秘書室問問情況吧,我可不想明天早上在辦公室裏看到你手忙腳亂。”
不許辭職?她硬着頭皮的想,那意味着什麼?他是什麼意思?將她擺在身邊以防她帶着孩子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可能他是這樣想的,她讓他催促不過,只得打電話到秘書室去,秘書室聽説她要銷假上班,整個秘書室都似大大鬆了口氣:“太好了,習小姐,那你明天回來?”
或許,情形不像她想得那麼難堪,她安慰着自己。再次踏入長源大廈真有恍若隔世的感覺,人人含笑裏有一縷意味深長,個個以為她好手段,以後便是穩穩當當穿水晶鞋嫁入豪門。聽聞她要回來上班,三姑甲便説:“咦,平日裏看她倒是裝模作樣,沒想到手裏有這麼一招撒手鐧,怪不得她往常連黎二小姐都不放在眼裏。咱們副總也是真轉了性了,他從來不把自己的女人擺在身邊。”六婆乙不以為然:“你們知道什麼,這個不尋常,這個是挾太子以令天子,有兒子這張王牌,黎勝霆當然另眼相看。”路人丙便插話:“那她還回來上班做什麼?要是我,早樂得一邊去偷笑了。”路人丁便道:“要不然人家怎麼能套住副總,你卻不行了,笨蛋了吧?人家這是關鍵時刻,不在公司看牢了副總,萬一殺出個程咬金來,豈不功虧一簀?”七嘴八舌,天花亂墜。
習絳綾卻是暈頭轉向,積下的大堆公事只忙得她恨不得三頭六臂。而辦公室裏的黎勝霆——做老闆的人到底是好命,排山倒海一樣的公事統統交給她們,他很有閒心的帶了兒子來參觀寫字樓,還支使了一位秘書去買寶寶要吃的兒童套餐。總算讓她稍稍理出點頭緒出來,抱着大疊的文件進去讓他簽字,寶寶正吃薯條看電腦,見到她很是高興:“小姨,PAPA説過兩天他陪我去迪斯奈。”
原來孩子肯叫他,都是這樣收買來的。她説:“副總,你這一陣子日程很緊,不要隨意對小孩子許願。”他卻輕鬆的很:“誰説我隨便許願了,我從來説話算話。兩個星期內你替我排三天空閒出來,我帶孩子去日本玩迪斯奈。”
她氣結,出來後調出他安排得滿滿當當的日程表來,無處下手,只在那裏發呆。門口突然傳來喧譁,接着有人闖進來。是鄒清瑤,一張顛倒眾生的秀臉繃得緊緊的,對她説:“勝霆呢?”
她應付慣了,起立微笑:“鄒小姐,你好。今天怎麼有空上來?黎先生在會客,您是等一等,還是回頭我請他給您電話?”
“你少在這裏裝腔作勢!”大美人咬牙切齒:“怪不得他最近不理我了,我總算知道了,原來你才是最不要臉的一個!狐狸精!”
狐狸精?看來是來興師問罪的嘍?天曉得黎公子最近為什麼不理會她了。大約是有了新的興趣,他對女人只是兩三個月,新鮮勁一過便揚長而去。她見得多了,可是到底要好好打發面前的大美人,萬一她大發嬌嗔一掌摑上來,自己可冤枉。於是微笑:“鄒小姐,我想你誤會了。副總最近工作有點忙。”
“你還這裏花言巧語!”大美人怒目相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弄出個野種來,騙得他團團轉?”
出口傷人,那她就不用給黎勝霆面子了,於是閒閒的道:“鄒小姐,我奉勸你説話好聽一些。叫副總聽到了,越發不理你那才叫得不償失。”
大美人怒不可遏,撲上來就想給她一耳光,幸好她早有準備,一把擋住大美人的凝雪皓腕,道:“鄒小姐,請自重,我不想叫保全人員送您出去,那太丟副總的面子。”大美人恨得幾乎眼裏要冒出火來:“你這個狐狸精!勝霆遲早有一天會看清你的真面目。”
“是啊是啊。”她微笑,快刀斬亂麻,三言兩語打發走了她,自己好忙堆積如山的公事。所以只管笑靨如花:“可惜他現在被我迷倒了呢!你再在這裏與我鬧,我保證吃虧的是你。”
大美人氣得真的要吐血了,泫然欲泣一頓足終於掩面而去。她嗤之以鼻,幼稚!黎勝霆豈是一哭二鬧三上吊收伏得了的?他的品味真是越來越糟糕,之前的數位紅顏知已,那樣知進知退,一旦分手,拿了大筆的補償費灑脱而去,最近這幾位,都是一副死纏爛打的樣子,怪不得他興趣缺缺。
一轉臉,突然看到他倚在門邊,不知出來多久了,一臉剛看完好戲的興味盎然。不知為何,她無端端有些心虛。只得勉強微笑:“副總……”
“你平常都是這樣對付我的女朋友?”
她垂首靜聽。卻聽他説:“你剛才説得不錯。”
不錯?她剛才説了什麼,他認為不錯?或許是贊她當機立斷,替他打發了這個麻煩?他卻徑直朝她走過來,她只覺得渾身不自在,彷彿有什麼不好的預感。她是不是該掉頭逃走?來不及了,視野裏已滿滿是他,他的臉,他的眼,這樣近,迫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副總……”
“噓……”他的聲音低低的,他的鼻息曖曖的:“我喜歡你剛剛的樣子,鋒芒畢露。你平常太藏拙了。”
藏拙?是誇她嗎?可是他離她這樣近,她真有點恍惚。冷氣機的聲音嗡嗡的輕響,太冷了,她毛骨悚然。不由自主打了個寒噤,他卻離她更近了,近得她呼吸窘迫。只一秒,她的呼吸驟停——他吻她,他居然吻她……大腦一片空白,接近窒息的眩暈。他做什麼?她出不了氣,身體發軟,若不是他摟着她,她一定會倒下去。可是……他再不停下來,她一定會真的暈倒的……
“啪!”辦公室那頭傳來一聲響。
他終於放開她,揚起眉。她轉過臉,天哪!她辦公室的門大開着,一位秘書手裏的厚厚的文件夾掉在地上,散了一地。卻只是呆在那裏怔怔的看着他們兩個,連文件也忘了去撿。而其它幾位秘書好奇的眼睛正努力越過視線障礙望着這邊,那頭他的辦公室門也大開着,寶寶一雙烏幽幽的眸子正牢牢盯着她與他。
天哪!她從來沒有這麼窘過,恨不得真找個地洞鑽進去。這種場面居然讓下屬與兒子同時當觀眾,她怎麼這麼倒黴?
他微笑,接着寶寶也微笑。父子兩個都一副開心的樣子,大約樂於看到她鮮見的氣急敗壞。而秘書室的那幾雙眼,立刻若無其事的低下去。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完蛋了。完美好秘書頓時變成心懷叵測的狐狸精不説,連上班時間都不放過……傳出去太太太太太難聽了。
他抱起兒子進辦公室去,突然又轉過身來:“絳綾。”
他從來沒有這樣叫過她,叫得她又一次毛骨悚然。他卻是問:“你為什麼不問我認為你哪句話説得沒錯?”
她還沒有從窘態中反應過來,只是呆呆的像鸚鵡一樣重複:“我哪句話説得沒錯?”
他揚眉,笑得真是燦爛:“就是那句——我被你迷倒了。”
他説什麼?她倒吸一口涼氣。他在報復她對他的女友出言不遜?還是在報復她瞞他五年?電影電視裏都有得教,花花公子們這樣甜言蜜語,只為叫你上當受騙。她不該騙他,可是他也不能這樣報復她吧。
第二天這件事便是添油加醋的頭條談資。長源上下皆知黎副總此次真的被女秘書迷惑得暈頭轉向,還在辦公室裏熱吻。開始有人打賭她嫁入豪門的日期。另一票人卻不以為然,説道黎勝霆縱橫花叢這麼多年,沒理由這麼輕易洗手金盆。她習絳綾雖手握王牌,結果如何説不定還是功敗垂成。
這種情形下,她還能夠正常上班,也算是修煉得刀槍不入了。所謂正常,也不過是她充耳不聞那些閒言閒語,除了公事,不進他的辦公室。與他説話時,打開辦公室的門。不到半天,他就抱怨:“你防着我。”
她鎮定自若的微笑:“副總,您説笑了,我為什麼要防着您?”
他嗤笑:“算了,咱們不要來言不由衷那一套。昨天是我欠思量,給你造成了困擾,可是你不能將賬全算在我頭上。”
是,她錯在前頭。當年她一時心軟,將孩子生下來,簡直是大錯特錯。因此而惹到他——言情小説到這一步,女主角都是乖乖嫁入豪門去相夫教子了,或許她的堅持才令他覺得異樣有挑戰性。原來真是自己錯了,一個念頭轉過來,便想,或許自己應該表現出“正常”的一面,才會教他避之不及方肯放手?
或許,可以試一試。
於是似是不經意的問:“副總,上次你説要和我結婚。”
“是啊。”他望着她,眼裏又是那種興味盎然的神色:“我頭一次向人求婚呢,沒想到就碰釘子。”
她垂下眼簾,彷彿害羞:“那我現在答應,還來得及嗎?”
沉默,是什麼意思?半晌不見他作聲,悄悄的抬起頭來,他正若無其事的在看手頭的資料。這是什麼意思,不想再提,或者上次脱口而出現在後悔不迭?
她轉身出去,忽聽到他的聲音:“有誠意的話,晚上咱們談。”
誠意?連自己都覺得自己笑得假,可是隻得歡欣鼓舞,一派財迷心竅的花痴模樣:“我當然是有誠意的呢,副總。”出得門來,故意的頤氣指使:“美蘭,打電話到華凱訂個位置。”擺出一副準老闆娘的架式,嚇也嚇得他退避三舍。
未到華凱便已知道自己失策。他打電話叫保姆送了寶寶過來。於是,在下班高峯時刻,幾乎是全長源員工的目送下,“一家三口”幸福的離開寫字樓,去餐廳吃晚餐團聚。
寶寶倒是很高興和他們一起,這天他一天都在黎家大宅裏,黎太太得了這樣一個心肝寶貝,自然是要大大的炫耀一番。若不是親戚們好多在海外,恨不得一個個全召回來瞧瞧她的孫子。饒是如此,聞訊而至的女眷們仍是將小小的孩子吵得不安。他苦着一張小臉:“好多阿姨將我抱來抱去,就象抱小狗。”
她的心裏頓時柔柔劃過刺痛。應付不來,她們母子二人都只是凡人,應付不來那樣盛大的場面,她們只適合平凡普通的生活。她只能親親孩子的面頰,説:“寶寶,阿姨們只是喜歡你。奶奶也是喜歡你。”
一餐飯吃得很沉默,只偶然聽寶寶説話。孩子是機敏的,看得出她有心事,而黎勝霆也似乎有心事。吃完飯正是華燈初上,寶寶打着哈欠,真的是累了。不一會兒就伏在她懷裏睡着了。這時他才説:“對不起。”
他從來不説這三個字,因為向來他是上司,只有她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也似精疲力竭,兩旁的街景如飛後退,從頭再讓她選,她也許真會後悔。她應該早早告訴他,孩子他亦有份,她擅自的做了主,這一切便全成了她的責任。
送到她家樓下,他抱孩子上去。不大的公寓裏四處放着孩子的玩具,連牀上都放着部小小汽車。她忽然垂淚。
他竟似懂得,只握着孩子的手,默默無聲。她輕輕啜泣,她以為自己那樣無堅不摧,可是竟見不得他小小的委屈。她這樣殘忍,將他放在太平洋那頭,每年見一次或是兩次。四年來唯有此番相處得最久,可是她太不合格,一無是處。什麼都給不了,連平安自由都給不了。
黎勝霆終於説:“也許你是對的。”語氣淡然,而她淚光模糊——只聽他説下去:“這樣太累了。”
他終究明瞭幾分,旁人羨慕不已的榮華富貴,其實卻是沉甸甸的負累。他語氣堅定:“你放心,我會解決這件事情。”
解決的結果,是他將手頭一套公寓鑰匙交給她:“家裏人都不知道這套房子,你帶寶寶先住過去。”
她啼笑皆非:“副總,這不是辦法。”
他揚眉:“我知道,我正在逐一解決問題,你公寓環境太差。還有,私下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不稱呼我副總?寶寶聽着很彆扭。”
寶寶叫他PAPA,不知道是天性使然還是他收買利誘,可是孩子卻叫她小姨。心裏沒有一絲酸是假,她答:“我的房子雖然小,但是也並不是很差。”
他語氣誠懇:“為了寶寶,行不行?”這是從未有過的商量語氣,從來是他下命令她執行,難得他這樣客氣,她低頭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