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靜接到王雨玲的電話,説孫志軍找到她了,問談靜的手機號碼。原來孫志軍到醫院看孫平,結果撲了個空,護士告訴他孫平已經出院了,他回家去也沒見着孫平母子,最後還是找到王雨玲和談靜從前工作過的蛋糕店,才問到王雨玲新店的地址。
王雨玲不給他談靜的電話,還特意打電話來問談靜,談靜心想自己也不應該避着孫志軍,於是説:“沒事,把我電話號碼給他吧。”
孫志軍打電話給談靜,倒也沒説別的,也沒問她和孫平現在到底在哪兒,就説有事,讓談靜回家一趟。
談靜還以為他是要錢,但她手頭也沒錢,雖然那天簽署補償協議的時候,按盛方庭替她開出的條件,聶東遠除了贈與孫平股權,還另外補償了一大筆現金給她。雖然用她的名字存在銀行裏,但她覺得那不是她的錢,那是平平將來的生活費和學費。
她辭職之後一直在醫院陪護孫平,雖然也沒有什麼花錢的地方,但是她本來就沒什麼積蓄。這次孫志軍找她,她咬咬牙,跑到銀行去,把以前攢的所有錢都取出來了,又回家拿一個大紙袋裝起來,這才出門去見孫志軍。
李阿姨看她要出門,連忙問:“要不要讓司機送一下?”
“不用,我去替平平買點東西。搭地鐵挺快的。”
李阿姨聽她這樣説,又追出來給她一個信封:“小晟交代過的,説給平平買東西的時候不要省着,用他的卡。”
那天出院後,聶宇晟心細,想着雖然母子倆都住在了家裏,但談靜花錢的地方還很多,她很多個人用品都沒有,於是想給談靜一張附卡,又怕她不要,所以就交給李阿姨了,讓她看機會給談靜。李阿姨是個機靈人,怕談靜真的不要,於是追出來把信封塞在她手裏,又強調一句:“一分錢一分貨,給孩子買東西,價錢貴的總是質量好些。”
談靜知道這是聶宇晟的意思,但她當着李阿姨,也不好説什麼,接過卡就裝在包裏,反正也不打算用。她跟李阿姨説:“要是平平醒了問我,就説我上街去給他買衣服了,一會兒就回來。”
“唉,好。”
談靜帶着幾萬塊錢,倒怕擠地鐵給擠丟了,上次她在公交車上被偷過一次,實在是心有餘悸,所以攔了個出租車。孫志軍倒沒在家,而是在小區門外那條窄街上的小館子裏吃飯。這條窄街兩邊的小館子,門臉都不大,從落地玻璃窗子裏,就可以看到外頭的情形。窄街兩邊又臨時擺了些小攤在賣雜貨,出租車開不進去。談靜就在街頭下了車,孫志軍一抬頭就看見她從出租車上下來,於是把筷子一擱,就從館子裏走出來,説:“喲,改打車了,真是闊了啊!”
談靜沒理會他,見他滿面通紅,知道他又喝酒了,於是説:“你不是説找我有要緊事?到底什麼事,就在這兒説吧。”
孫志軍站在小館子門口,裏面的老闆早就追出來了,一看到談靜,忙不迭説:“平平媽回來了?平平媽回來就好,志軍這幾天都在我們這兒吃,一共記賬是三百六十七塊……”
談靜忍住一口氣,把錢給了老闆,老闆連聲道謝,説:“平平呢?這兩天怎麼沒看見他?”
談靜還沒説話,孫志軍倒説:“送人了!”
老闆一臉錯愕,孫志軍倒滿不在乎:“我的兒子,我想送人就送人!”
談靜見他説的不是什麼好話,連忙對那老闆説:“他喝醉了,您別理他。平平剛做完手術,這兩天在親戚家裏。謝謝您,孩子恢復得不錯,挺好的。”
“噢,做手術了啊?這下子可好了!”老闆衷心地説,“可好了。”
“是啊,謝謝您。”談靜笑了笑,又對孫志軍説,“走吧,有事回家説。”
孫志軍一聲不吭,跟着她走回家。談靜好多天沒有回來,見家裏亂糟糟的,髒衣服臭襪子扔得到處都是,桌上還放着一堆用髒的鍋碗,瞧這情形,孫志軍是回家住了好幾天了,不然也不能亂成這樣。她也顧不上收拾了,先把錢拿出來,給孫志軍:“我只有這麼多了……”
孫志軍看她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錢,倒愣了一下,旋即冷笑:“這麼點錢就想打發我?”
談靜不願意再跟他吵架,於是心平氣和地説:“我只有這麼多。你也知道這幾年我工資才多少,平平平常要花多少錢,還要替你還賭債,這些錢全是這幾年九九藏書網我從牙縫裏攢下來的,你要嫌少,我真的沒有辦法了。”
孫志軍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沙發上全堆着他換下的髒衣服襪子,他也不在乎,把那些衣服往旁邊一推,騰出點地方來,破舊的沙發“咯吱”一聲,談靜真怕沙發就這樣塌了。孫志軍倒顯得挺愜意,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皺皺巴巴的香煙,拿出一支來捋捋,又找到打火機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對談靜説:“你自己不願意發財,可不要攔着我發財。”
談靜見他這種做派,早就抱着幾分警惕,只問:“你這話什麼意思?”
“你從前那個經理,就是那個姓盛的,昨天找過我了,説願意買咱們手裏的股權。”
“什麼股權?”
“別裝傻了,我都知道了,原來聶家老頭子給了平平一大筆股權,據説值好多錢!”
談靜又驚又怒,她驚的是盛方庭怎麼會跟孫志軍打交道?怒的是孫志軍這種訛詐的口氣。她説:“那是平平的,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你別想打主意。”
孫志軍叼着煙,瞥了她一眼:“姓盛的告訴我了,現在我和你都是孫平的監護人,只要我們倆願意,他可以出高價買。現在東遠的股票跌得一文錢不值,市面上只有他會開那個價,要是我們不賣,拿在手裏遲早是一張廢紙。而且姓聶的翻不了身了,聶東遠快死了,聶宇晟也要完蛋了。”
談靜説:“盛經理不會這樣説的,少在這裏騙人了。”
孫志軍輕蔑地瞥了她一眼:“不信你去問那個姓盛的,你才是天字第一號傻瓜,你知道姓盛的是什麼來頭?他開出來的價碼,嚇死你!”
談靜半信半疑,但她還是相信盛方庭,而不願意相信孫志軍。她説:“我是絕不會賣掉這個股票的,你死心吧!”
孫志軍一聽她這種口氣就火了,“騰”地站起來,大聲説:“你他媽的能不能死心?聶宇晟完蛋了!姓盛的告訴我,他的法子一萬個頂用,他有本事讓聶宇晟連醫生都幹不了了!聶宇晟,聶宇晟!你以為他能有多厲害,多有本事?他就是個仗勢欺人的公子哥,沒了他老子,沒了錢,他什麼也不是!你還是聽我的,賣了股權,拿了錢,帶着孩子遠走高飛,別摻和聶家的那些破事了!你以為聶家還能跟從前一樣風光?你忙不迭帶着孩子住到聶家去,難道還想着跟姓聶的那小白臉破鏡重圓?談靜,我告訴你,你別在這裏做他孃的春夢了!”
“啪!”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談靜氣得渾身發抖,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看着自己的手,做夢也不會想到自己竟然會出手打孫志軍一耳光。孫志軍也沒想到,他只是咧了咧嘴,反倒笑了笑:“行啊,談靜!你倒是跟姓聶的一樣,學會出手打人了!”
談靜定了定神,説:“我不想再跟你談這件事了,股權是平平的,他長大了由他做主,賣不賣,都是平平自己的事。聶家的事我不會去摻和,但你也別想賣掉平平的股權。我不會把這股票賣給任何人,你也別妄想把這股票賣給誰!哪怕是一張廢紙,那也是平平的廢紙,不是我的,更不是你的。”
孫志軍只是扔掉了手中的煙頭,輕蔑地看了她一眼,説:“傻!”
談靜也知道自己有些傻,但她從家裏出來,首先打了個電話給聶宇晟,他的手機關機,談靜想起來今天他是有什麼聽證會,於是馬上又打電話給盛方庭。盛方庭倒是非常痛快地答應見面,而且就在東遠公司他的辦公室。
談靜聽他這樣説,心裏稍微覺得平靜了些。既然盛方庭答應見面,而且就約在東遠,那麼孫志軍説的話,或許全是謊言。如果盛方庭真想對聶宇晟不利,行事肯定會有所隱瞞,起碼不會約她在東遠公司見面。
她沒料到另一個可能,那就是盛方庭已經掌控全局,所以肆無忌憚。
談靜到東遠盛方庭的辦公室外,正好遇見舒琴,她氣沖沖從盛方庭的辦公室走出來,談靜跟她打招呼,她都沒有聽見似的。談靜滿腹疑惑,但舒琴已經像一陣旋風似的,進了電梯。
在盛方庭的辦公室,面對談靜的一堆疑問,盛方庭只是笑了笑,説:“是的,我跟孫志軍談過,也建議他和你溝通一下,不過看起來他和你溝通的效果並不好。”
談靜錯愕:“盛經理……”
“坦白來講,你一定很困惑我為藏書網什麼要這樣做,我只是想取得東遠的控制權。我其實是東遠另一大股東慶生集團的代理人,管理層的大部分人都支持我,而且我還是新增選的董事。所以現在我希望拿到孫平名下的那5%的股權,當然如果你不願意賣,對我或慶生集團而言,也只是更費周折一些。我們可以在特別股東大會上提議增發,稀釋聶東遠名下也就是聶宇晟可以掌控的持股,到時候你不論是什麼態度,對我們而言,都不重要。”
談靜完全愣住了,她做夢也沒想過盛方庭會説出這樣一番話來。盛方庭説:“你曾經講過很多年前的一個故事給我聽,那麼今天我也講述一個很多年前的故事給你聽吧。這個故事,發生的時間比你母親的故事要早很多。”他的聲音平靜無波,“你也知道,飲料三廠的前身,是華僑創辦的‘樂生記’康樂汽水公司,當年‘樂生記’的康樂汽水行銷東南亞,是鼎鼎大名的百年名牌。當初聶東遠白手起家,也是靠生產這款保健飲料,而且還為了‘樂生記’這個註冊商標,跟一家港商打過好幾場官司。最後在政府的偏頗下,法庭將這個商標判給了聶東遠的飲料廠。
“‘樂生記’當初之所以以這三個字為商標,實質是因為那個創建汽水廠的老華僑,名字裏有個‘生’字,所以給飲料取名為‘樂生記’。雖然到今天為止,東遠集團仍舊是全球‘樂生記’商標的持有人,但這個商標在數十年前,事實上卻是屬於那個創立‘樂生記’的華僑家族。公私合營之後不久,這個華僑家族選擇退股,並且舉族搬遷去了香港,而後大部分家族成員,都輾轉到了美國。家族第二代就在美國落地生根,重新創業。這次他們仍舊選擇了父輩名字中的那個‘生’字,用作自己公司的名稱,華僑家族第二代創立的是醫藥公司,經過數十年的努力,規模逐漸擴張,第二代的家族領袖非常有遠見,早在九十年代初期就回國投資,成立中外合資的醫藥公司,這家醫藥公司,名稱裏也有個‘生’字,就是今天著名的上市公司慶生集團。所以現在你明白了嗎?為什麼慶生集團是東遠的第二大股東,為什麼慶生集團想要謀求東遠的控股權。‘樂生記’本來就是屬於他們的,他們只是想要來討回,幾十年前被迫放棄的東西。”他最後笑了笑,“談靜,其實你和聶東遠之間,是有着血海深仇的,你忘記你母親的死了嗎?你父親的死,説不定聶東遠也是幕後主謀。你難道這麼輕易就原諒殺死自己父母的真兇?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不肯和慶生集團合作,我們給出的價格,絕對合理。東遠的資金鍊已經緊繃到了極點,他們沒有實力來打這一場反擊戰。聶宇晟也沒有那個本事,他是個外行。”
談靜思索了片刻,才説:“盛先生,我不知道你説的話是真是假,雖然你的話聽上去很有道理,但我覺得事情不是這樣的邏輯。沒錯,聶東遠跟我之間,是有着不可逾越的恩怨,這也是當年我為什麼離開聶宇晟的原因。但如果沒有聶東遠,飲料廠被港商收購,或許‘樂生記’會比今天還要紅火,但也或許廠子早在好多年前就倒閉了。我記得媽媽説過,當初港商的那個飲料廠,競爭不過聶東遠,後來就倒閉了。東遠雖然是靠生產這款保健飲料起家,但後來它真正出名,是因為礦泉水和奶茶。我雖然是個外行,但也知道一點兒。如果東遠的飲料不是賣得這麼好,慶生集團會起心想要收購東遠嗎?你的話雖然聽上去很打動人心,但是盛先生,我是不會選擇跟你合作的。”
“我早就猜到你會拒絕跟我們合作,但這不影響大局。人生就像是一盤棋,所有的伏筆都已經埋好,你這顆棋子並不能起到什麼關鍵作用,我勸你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現在東遠這麼亂,股價一跌再跌,你拿着股權,也沒有多少益處。不如順水推舟,你即時套現走人,帶着孩子拿着現金安穩度日。”
談靜定定地看了盛方庭一眼,才慢慢地説:“盛經理,我很感謝你從前幫助過我。”
盛方庭非常坦率:“不用謝,那時候我也不見得安什麼好心。不過不論你説什麼,我或慶生集團都是不會改變主意的。”
“盛經理,我不是想要你改變主意,而是讓你知道,我也是不會改變主意的。”談靜深深吸了一口氣,“聶宇晟做任何決定,我都會支持他,因為做生意的事情,我不懂,但股權是孩子爺爺留給孩子的,我不會賣。雖然這股權是你替我爭取得來,但是我絕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跟你或者慶生集團進行所謂的合作。”
盛方庭點點頭,説:“真可惜,我真不願意做你的敵人。”
談靜困惑地看着他,他説:“有一種女人看上去孱弱,但在兩種情況下她會變得格外堅強。一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二是為了保護自己愛着的人。很不幸,你正好是這種女人,我真心不願意與你為敵,亦是因為此。”
談靜説:“您太抬舉我了。您也知道,我其實一無所知,也沒什麼本事。”
盛方庭只是笑笑,他説:“話不投機半句多,談女士,作為孫平的監護人,東遠的大股東,我正式地通知您,由第二大股東慶生集團提議的特別股東大會,將在下週召開,我們的主要提案是增發,以便有效解決東遠的資金缺口。預計增發是兩千萬股,按照公司章程,股東都有優先配股權,您或是聶宇晟先生,同樣也享有優先配股權,只是預計調動的金額會超過數億,慶生對此,志在必得。如果您有任何疑問,可以聯絡董事會的董事秘書,他會詳細向您解釋。”
談靜此時倒鎮定下來,問:“我也可以代表孫平,否決這個提案?”
“當然。您有投票權,不過以目前的力量對比來看,你和聶宇晟加起來,也否決不了這個提案。所有的股東基本上都同意增發,因為這是對公司有好處的。現金流缺口這麼大,聶宇晟拆了東牆補西牆,也只是權益之計,而且分銷商已經超級不滿他的做法,大家都不介意,換個人當代理董事長。”他放重了語氣,甚至還笑了一笑,“最重要的是,孫平的另一個監護人,是孫志軍。他收了我的錢,已經答應在投票的時候,不同意你的意見。孫平的監護人,可不是你一個人。如果兩個監護人意見不同,你們的投票,基本上在股東大會上就是廢票。”
談靜又定定地看了盛方庭片刻,她問:“當初你堅持要我向聶東遠提出股權贈與,是不是早就算到了今天?”
盛方庭語氣平淡:“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你早就應該知道,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我幫你,自有我的目的。”
談靜點點頭,説:“職場之中,您教給我的東西最多,今天我又學了一招,謝謝您。”
盛方庭很客氣地問:“需要讓司機送你嗎?”
“不用,謝謝。”
談靜站在電梯裏的時候還很鎮定,她迅速地思考了一遍對策,從前的律師是盛方庭介紹給她的,她也不敢諮詢,左思右想,竟然想到了剛才怒氣衝衝的舒琴。她從前上班的時候,公司通訊錄裏有舒琴的手機號碼。試着一撥過去,沒想到舒琴正在着急,一接電話聽出是她的聲音,就問她:“談小姐,有沒有見到聶宇晟?”
自從那天晚上之後,聶宇晟就再也沒有跟談靜説過話,談靜聽到有關他的事,都是李阿姨提到一句半句,只知道今天他有個聽證會,卻不知道這個聽證會的具體內容和重要程度,因為聶宇晟很少跟家裏人提起工作的事,李阿姨都是旁敲側擊,才知道一星半點兒。舒琴見她還矇在鼓裏,哪裏還忍得住,於是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説給她聽,當然還忍不住再添上兩句:“談靜,事情都到這分上了,我不管你跟聶宇晟是什麼關係,在鬧什麼彆扭,剛才我打他的電話一直關機,他的主任從手術室出來,也找不到他,急得血壓都高了,醫院把電話都打到我這兒來了。聶宇晟是個死心眼兒,不讓他當醫生,比殺了他還難過。當初為了學臨牀,他跟他爸爸慪了多少氣。談靜,你知道他為什麼學臨牀嗎?你知道他為什麼學心外科嗎?”
談靜沉默了片刻,説:“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就好!那算我求你了行不行,公司這邊也一攤事,秘書也找不着他的人,馬上慶生集團要開特別股東大會,討論增發的事,這件事非同小可,關係到東遠的控股權。盛方庭是我介紹到東遠去工作的,我當初……我沒想到他會下這樣的狠手……可是現在説什麼也九九藏書沒用了……談靜,你好好想想,聶宇晟到哪兒去了?”
談靜猶豫了一下,説:“我不知道……”
舒琴説:“算了,我自己去找!”“啪”一聲就將電話掛了。
談靜愣了兩秒鐘,拔腿就往外走,找到聶東遠的司機。聶東遠的司機也在四處打電話,一看見她,跟見着救星似的,問她:“您今天見過小聶先生沒有?早上我説開車送他,他不讓,非得自己開車去醫院。現在他手機關了,公司的秘書都在找他。”
談靜問:“聽説聶太太的墓地後來挪過了,你知道地方嗎?”
司機愣了一下,説:“知道。”
“開車送我去,快!”
黃昏時分的墓園,太陽下山,滿山的松柏鬱郁沉沉,看着挺瘮人的,司機挺擔心地要陪着談靜,卻被她堅決拒絕了。她深一腳淺一腳走在墓園裏,努力分辨着方位,最後終於找到了正確的道路,一直爬到山上去,等終於看到司機説的編號和墓碑之後,她已經是一身的汗。
聶宇晟果然在這裏,他沉默地坐在墓碑旁,像是已經在那裏坐了很久很久了。談靜很小心地走過去,蹲在他面前,問:“你怎麼在這兒?”
聶宇晟茫然地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不認得她似的。談靜説:“家裏人都擔心壞了,公司的人也有事找你,説你手機沒有開。”
他的神色非常疲憊,將額頭抵在墓碑的邊緣,並不理睬她。談靜説:“盛方庭説,慶生集團要求增發,舒琴説這個事很緊急,你把手機打開吧,好多人都急壞了,你們醫院也在找你。”
聶宇晟仍舊沒有理睬她,談靜看他外套就擱在旁邊的草地上,於是大着膽子拿起來,果然在外套口袋裏找到了電話,打開一看,原來沒電了。
“走吧,司機在底下等。回家吃晚飯好不好?有什麼事明天再説,我出來的時候平平在睡午覺,現在他該醒了,再不回去,他該鬧着找我了。”
提到孩子,聶宇晟這才站起來,很順從地跟着她下山。談靜卻非常擔憂,她覺得聶宇晟的這種狀況不太對,簡直像夢遊似的。她讓他上車他就上車,她讓他穿外套他就穿外套。談靜在車上給舒琴打了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找到聶宇晟了,問她要不要過來跟聶宇晟談一下。舒琴遲疑了片刻,説:“你們現在在哪兒?”
“回聶家大宅那邊去。”
“我過會兒過去。”
回到家裏,孫平果然早就醒了,一見聶宇晟跟談靜一塊兒回來了,説不出的高興,立刻就奔到玄關處,説:“聶叔叔抱!”聶宇晟把他抱起來,李阿姨説:“剛剛在花園裏玩,看這一身沙子。”
孫平卻急着告訴聶宇晟:“花園裏有蝴蝶,還有螳螂!”
“你認得螳螂?”
“當然認識,它是綠色的,還有兩隻長着鋸齒的爪子!”
“跟叔叔洗澡去好不好?”
“好。”
談靜看到聶宇晟開口跟孩子説話,這才覺得稍微放心了些,她問:“能洗澡嗎?”出院之後怕傷口感染,都是拿熱毛巾給孫平擦一擦,但聶宇晟沒回答她,抱着孫平上樓去了。李阿姨忙着去找浴巾,談靜拿了孫平的衣服,擱在浴室外頭,隔着門聽見水聲嘩嘩,聶宇晟跟孩子一句句在説話。説的都是些沒要緊的事,孩子絮絮地告訴他,花園裏有多少種昆蟲,都有些什麼花,哪朵花是早上開,哪朵花只有太陽快落山的時候開……聶宇晟對孩子總是挺耐心,不論孩子問什麼,他都肯答。
談靜在外邊聽了一會兒,躡手躡腳走出來,打了個電話諮詢了一下喬律師,然後告訴李阿姨自己要出去一趟,待會兒舒琴會來,多做幾個菜,留舒小姐吃晚飯。
李阿姨都被鬧糊塗了,不知道她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談靜卻已經急着出門去了。
她着急的是找孫志軍,回家卻發現屋子裏空蕩蕩的,雖然還是一樣的亂,但孫志軍不在家。她又找到小館子裏去,老闆説今天孫志軍沒有來。談靜急了一身汗,就想不出來上哪兒去找孫志軍,最後還是小館子的老闆告訴她,街後的一條巷子裏有個棋牌室,孫志軍經常在那兒打撲克,讓她去那裏看一看。
談靜找到棋牌室去,沒見到孫志軍,卻見到了上次被孫志軍打斷鼻樑的那個馮競輝。一見了是她,棋牌室裏幾個打牌的人似乎個個都認識,就有人起鬨:“馮競輝,快看!那不是孫志軍的老婆!”
“果然漂亮啊!”
“嘿!你小子真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當初竟然五千塊錢就想睡別人老婆!怪不得孫志軍把你鼻子都打歪了……”
“你們胡説什麼!”馮競輝惱羞成怒,“別胡説!”一邊説一邊就往外走,但棋牌室只有一個門,他側着身子從談靜旁邊溜走了,似乎唯恐她叫住自己盤問。
談靜沒有理會他,只是問那些人:“孫志軍在嗎?”
那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有個人告訴她:“孫志軍早就不在這兒玩了,他天天在藍夢網吧裏玩遊戲!”
“謝謝!”
談靜從烏煙瘴氣的棋牌室出來,又在路邊問人,才找到藍夢網吧。網吧裏同樣烏煙瘴氣,不知道有多少人在抽煙,那氣味也挺難聞的,談靜找了一遍,終於在角落裏看到孫志軍,他正在玩遊戲,罵罵咧咧,桌子上還放着一盒吃了一半的盒飯。談靜在他旁邊站了好一會兒,他才一回頭看到她。
孫志軍大約很吃驚她會找到這裏來,但他也沒太在意,拿着盒飯就站起來:“老闆,我老婆來了,讓她給錢。”
談靜不欲多事,掏出錢來算了上網的錢。孫志軍一邊走一邊撥拉着吃盒飯,走出網吧把空飯盒往垃圾桶裏一扔,才問:“説吧,你又有什麼事找我?”
“你答應盛方庭什麼了?”
“喲,來興師問罪啊!我答應他什麼,關你屁事。”
“你要多少錢?”
“我不要錢,我就喜歡看着姓聶的倒黴!”
談靜沒有辦法,從包裏拿出一張紙:“你把這個簽了,我給你十萬。”
孫志軍接過去一看,是離婚協議,他陰沉沉地笑了一聲,説:“談靜,十萬塊錢你就想打發我?”
“那你要多少?”
“五百萬,少一分錢都不行。”
談靜連眉毛都沒動,很乾脆地答應了:“行。支票我帶來了,馬上開給你,你把這簽了。”
孫志軍愣了一下,談靜已經取出支票和私章,説:“錢存在銀行裏,你自己去取。現金支票,即付即兑。這是平平的錢,我原本是不願意動的,但現在不動不行了。”她找到路燈下更亮一些的地方,認真地把包包墊在膝蓋上,一筆一畫把支票填好,然後站起來,伸手遞給孫志軍,“一手交錢,一手籤協議。你説過的話,總會算數吧?”
孫志軍被她這麼一擠對,愣了半天才説:“我不離婚。”
“你不願意籤?行,我找律師來,你現在不願意簽字離婚也可以,我還是給你五百萬,你放棄對平平的監護權。”
孫志軍這才明白她真正的目的,他冷笑一聲:“談靜,你就這麼想幫姓聶的?”
談靜沒有吭聲,孫志軍知道她的脾氣,又挖苦了一句:“行啊,過河就拆橋,現在闊了,拿錢打發我!學得跟姓聶的一樣了,你們除了有幾個臭錢還有什麼?你想一腳蹬開我,沒那麼容易!”
談靜卻絲毫沒有被激怒,她説:“孫志軍,我們當初是有過協議的,我不願意把協議拿出來,就是覺得你幫過我的大忙。在協議裏,我們約定從結婚即日就分居,今天我問過律師了,分居滿三年就可以離婚,這是婚姻法有規定的。只要上了法庭,我把那份協議拿出來,自然會判我們離婚。正因為當初你幫過我,幫過平平,所以後來我一直替你還賭債,現在你要這麼多錢,我也願意給你。你為什麼非要逼着我去找律師,把事情鬧到法庭上去?”
孫志軍狠狠一腳踢在垃圾箱上,説:“臭娘們兒!你想就這樣甩了老子,老子跟你沒完!”
聽到他罵人,談靜反倒笑了笑,她説:“孫大哥,當初我認識你的時候,你並不是這個樣子。從前你通情達理,又古道熱腸,遇上誰有事,你都願意幫一把。那天晚上我暈在街邊上,也是你送我進的醫院,幫我墊的醫藥費,還買了糖水煮雞蛋給我吃。從前老鄉們都説你是個好人,誰有事都願意找你,因為你肯幫忙,你連上街買菜,都會替隔壁腿腳不便的大娘帶一把葱回來……為什麼你這幾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為什麼你非要把當初給我的那種印象,全都破壞掉?”
孫志軍愣了一下,談靜説:“你考慮一下吧,東遠馬上就要開股東大會,我希望在此之前解決問題,不要再找律師跟你打官司離婚。”
她轉身就走,走了很遠忍不住回頭一看,孫志軍還站在路燈下,望着那個垃圾箱發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