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過一部電視劇,兩個主人公説:你好嗎?我很好,今天烏鎮的天氣很好。我坐在自己的房間裏,紙上都是烏鎮的陽光……
那樣美的描述,幾乎從那時候起,去烏鎮便成了愛情的聖地和她的夢想,只不過被各種各樣的事情和理由耽擱了,工作之後愈加沒了那份閒情和工夫。
週一回公司上班之後,她立刻就將年假請好了,然後收拾簡單的行李,與江煜楓一同登機。
頭等艙位置有限,一眾隨行人員都被安排坐在後面的經濟艙裏,就只有她,被拉着和他並排坐在一起。
飛機升到雲層以上,樂言突然説:“這樣算不算報答你的救命之恩了?”
旁邊看報紙的男人尾音上揚着“嗯”了一聲,轉過頭來看她一眼,閒閒地問:“你怕什麼?”
“怕你以後再以此脅迫我。”她實話實説。這回還算走運,“報恩”的方式恰好是她所能接受的。
可是下次呢?
而且,她可不認為他有這樣好心,肯輕易放過折騰她的大好機會。
坐在靠近走道的位置,江煜楓的長手長腳舒展開來,身體放鬆,連表情也很放鬆,不一會兒就把報紙往身邊一放,闔上眼睛低聲説:“得了便宜還賣乖,説的就是你這種人。”
她説:“你當我真的很願意坐飛機飛來飛去嗎?下了機還要轉車,來來回回這麼累,我倒更情願請了假在家睡覺。”
“那你現在就可以下去。”説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仍閉着。
“……”
幾千米的高空,如果不是看在漂亮的空姐MM時不時會出現一下的份上,聶樂言真想跳起來一把掐住此人的脖子,好讓他永遠説不出話來。
他果然就是帶上她尋開心的。
現在才真正叫做騎虎難下,被他這麼一擠兑,她索性也閉上眼睛睡覺,不再理他。
結果後來竟然真的睡着了,再醒過來的時候,飛機正要開始下降,身上不知何時多了條毛毯。
而江煜楓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了,又或者只是在閉目養神。
正值午後,舷窗外有淺淡的金色日光照進來,她的身子偏一偏,光線就直接映在他的臉上,從額頭到鼻樑,再到唇際和下巴,每一道弧度都是那樣令人吃驚的清晰漂亮。她再動一動,光線又被遮掉,於是他的臉便又暗下來,有一點像他情緒不好的時候,沉着臉的樣子。
聶樂言突然覺得這樣很有意思,一明一暗,一暗一明,小小的機艙內,他的表情似乎能在明亮柔和與陰鬱沉悶間隨意轉換,像極了他的喜怒無常、變幻莫測。
“你在幹嘛?”
正玩得興起,結果江煜楓卻突然睜開眼睛,直直地盯過來,嚇得她微微一怔。
“沒什麼。”有點掃興,聶樂言訕訕地靠回去,還是不肯和他多説話一句話。
小氣的女人,江煜楓心裏暗想。
可是,她小氣的樣子怎麼都能這麼可愛?
下了飛機之後先入住酒店,到了晚上自然有當地的人安排替他們接風洗塵。聶樂言本來就不愛這種應酬,於是江煜楓也不多作勉強,讓她一個人解決晚飯問題,自己則帶着隨行的同事一道坐車出發。
其實接待方的負責人對於江煜楓此次的親自出行也感到不小的意外,雖説是個大項目,但也聽説他向來很少出差,多半事宜都是通過得力助手以及電話或者視頻會議解決的。因此,自從收到通知之後,他們便開始着手準備,以當地最高規格來宴請這位年輕的稀客。
席間有人頻頻敬酒,幾輪過後,江煜楓拿出手機發短信。
“吃了沒有?”
等了五六分鐘,沒人回應。
“在逛街?”他以為她正在外面閒逛,所以才聽不到短信的聲音。
她果然沒有聽到,因為十多分鐘過後,他的手機依然靜悄悄的。
這時,負責接待的人問:“江總,有沒有打算趁這次機會去周邊地方玩玩?雖然季節不是太適合,不過有些風景還是值得一看的。”
修長的手指把玩着那個小小的黑色通話工具,他似乎有點心不在焉,點頭“嗯”了一聲,才又説:“是有這個計劃,不過不用麻煩你們了,我們自己來安排。”
對方連忙説:“不麻煩啊,一點都不麻煩。導遊和車子,隨時都能準備好。”
他笑了笑,沒再推辭,只是起身説:“不好意思,我出去打個電話。”
外頭倒比包廂裏面還要安靜,從三樓的中庭欄杆旁往下看,富麗堂皇的大廳寬敞開闊,大理石地磚上倒映着璀璨如繁星的細密燈火,除了正中央那幾簇汩汩湧出水花的噴泉之外,幾乎沒有半點別的聲音。
他開始撥電話。
聶樂言的手機號碼,一長串,他直接按過去。
重複撥了三四次,毫無例外的悠長的等待音之後,他的耐性終於被耗盡了。
不回短信,不接電話。
在這個陌生城市的夜晚,她究竟幹什麼去了?!
所以宴席一結束,他回到酒店,先去前台確認了一下,然後很快便上樓敲開她的門。
看着門後頭睡眼惺鬆的女人,他頭一次覺得沒了語言。
反倒是聶樂言揉着頭髮,沒好氣地問:“……什麼事?”
“你沒聽到手機響?”
“哦,我調了靜音。”
“房間裏的內線電話呢?”
“貌似響了兩聲,怎麼了?”她努力回憶,自己當時都懶得伸手去接。睡得正香的時候被吵醒,實在算不上是什麼愉快的事。
“沒怎麼。”江煜楓的語氣有點生硬,她甚至都不知道他的情緒怎麼又突然不好了起來。
結果他又問:“你吃飯了沒有?”
她搖頭,態度仍舊不太好:“不餓。”其實是睡覺大過天,長途旅行之後,牀鋪的誘惑比食物的誘惑大多了。
“我還想再睡一會兒,先晚安了。”
她想關門,卻被江煜楓用手抵住門板,一腳就跨了進來,然後把她往浴室裏推,“不行,去洗澡,然後我們出去吃飯。”
“嗯?你不是剛吃完回來?”大概是睡迷糊了,明明聞到他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
“你先洗澡再説。”
不給她再提問的機會,淋浴房被拉開,花灑裏的水噴湧而出,然後浴室門被“呯”的一下反手帶上。
聶樂言頂着一頭還有點蓬鬆凌亂的長髮,一個人站在鏡子面前脱衣服,心裏還在想,做什麼這麼急,連水都幫她放好了?!幹嘛不乾脆把她直接推到花灑下面,那樣估計她會清醒得更快一點。
簡單衝了個澡出來,正看見江煜楓開着窗户抽煙,連燈都沒有點亮,還是方才那樣暗漆漆的狀態,只有一點暗紅的火光,在他的唇邊若隱若現地忽閃着。
這個修長的男人佇立在黑暗裏,英俊的輪廓彷彿只是一幅靜默的剪影,而在他的背後身下,則是廣袤的夜空和萬丈燈海,璀璨如同星火……其實這副情景倒是十分性感,竟有一點像老式香港電影裏導演刻意安排的鏡頭,有晦澀而致命的吸引力。
藉着那一點虛弱的昏暗,似乎還能看見他頸邊細碎的發稍,幽幽地泛着深淺不一的光。
她趿着拖鞋走過去,“啪”地一下打開了牆角光線最足的那一盞落地燈,她看見他彷彿有點不適應,微微偏過頭去,眯了眯眼睛。
她的頭髮還是濕的,也懶得再用吹風機,只是隨便梳理了一下,然後就説:“走吧。“又似乎有點嫌惡,伸手將茶几上的水晶煙灰缸往前一遞:“要麼就到外面抽去,不要污染我這裏的空氣。”語氣生硬,好像他不照做,她就真的會動手將他趕出去一樣。
“你以前好像都不介意的。”説歸説,江煜楓到底還是直起身,將剩下的小半截香煙掐熄掉。
有誰會這樣對他頤指氣使?可是他對這個女人的容忍程度,有時候幾乎已經達到了連自己都不能想象的地步。
不過很顯然,他越是縱容她,她就越囂張。
走出門去的時候,她甚至還頭也不回地説:“不用勞您大駕了,我自己下樓找點東西吃。”
他從在外面應酬的時候就開始關心她,直到打不通電話而感到莫名的焦躁,於是第一時間趕回來,再到現在,站在她的房間等她洗澡換衣服。
他做這一切,無非不過只是因為那天的意外讓他突然發現了自己的心意,就恍若頓悟一般,直覺想要對她更好。就連這次出差,都有大半的原因是為了她。
因為他記得,以前有一陣子她似乎正在看某部連續劇,於是無意中説了好幾遍,最想去旅遊的地方是周莊和烏鎮。她倒是很少對他撒嬌,或者央求他做什麼事,而他本身就對這種事情不太感興趣,所以聽過也就算了。
可是偏偏還記得。
這次一有機會,他竟然很快地記起這樁小事。
活了近三十年,其實他還並不怎樣習慣去全心全意地寵溺一個女人,因為向來都是旁人遷就他的多。
可是如今卻好像中了邪,鬼迷心竅了一般,突然收斂了全部心思,只想對她好。
只對她一個人好。
這樣的念頭,彷彿連自己都控制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