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白羽目送谷之陽走後,對他所說之事,細細思索了一番,覺得他對王天鐸死因的推測,極是有理,心中不自禁的熱血沸騰,暗忖:“如此說來,那殺父老賊果在金陵了,並且已然知道我要找他報仇……”
一個人正自沉思之際,只見一位蒙面女郎,姍姍行了進來。
金白羽緩緩立起身來道:“姑娘是來尋找我的?”
蒙面女郎點點頭,順手把竹簾放了下來,金白羽心中大感奇異道:“姑娘尊姓,來此何事?”
蒙面姑娘緩緩掀起青紗,露出一張花容慘澹的鵝蛋臉來,輕嘆一聲道:“你大概不會想到我會來尋訪你吧?”
金白羽這才認出她是王天鐸之女王彩雲,不覺點頭說道:“在下確實不曾想到。”
舉手讓她在椅上坐下,接道:“姑娘來得正好,在下有些事情正要問你。”
王彩雲甚感意外道:“你有事情要問我?”
金白羽道:“正是,不過希望姑娘先把來意說明。”
王彩雲嘆口氣道:“小妹突逢大變,方寸已亂,對金兄甚是失禮……”
金白羽急急截住她的話頭道:“過去之事不用提了,在下絕未放在心上。”
王彩雲悽然道:“先父雖在武林薄具名聲,那是同道抬舉,他老人家絕對沒有爭霸爭雄之心,想不到仍然遭人妒嫉。”
金白羽搖頭道:“只怕不是這原因。”
王彩雲又道:“先父近年在家養晦,已是與世無爭,自不致招來殺身之禍,小妹想來想去,仍覺事情或許是由金兄而起。”
金白羽沉忖有頃道:“在下也是如此想法,莫非他是因為得到我仇人的線索,約我前來告知,因而被對方殺死滅口?”
王彩雲點了點頭,目中不自覺的垂下淚來。
金白羽歉疚的道:“姑娘不用難過,無論如何咱們得把兇手找出來。”
王彩雲嘆口氣道:“人海茫茫,這種無頭公案從何找起?”
金白羽勸道:“姑娘不用難過,害令尊的兇手,說不定就是在下的殺父仇人,總有一天咱們會找到他。”
他乃極重情義之人,不知不覺間,已把替王天鐸復仇之事,攬在自己身上。
王彩雲突然壓低嗓音道:“我爸爸雖然準備退出江湖,可是有許多事,仍然身不由自主,比如此次各派共組百劍盟之事,武當與風陵莊主共爭盟主,都曾請託爸爸幫忙拉攏各派,因為風陵莊主乃是仁厚長者,在江湖甚得人緣,是以爸爸替他拉攏了不少門派,是不是因為這事得罪了武當……”
金白羽想了想道:“我想武當還不至於如此毒辣,再說令尊並非等閒之人,凌虛子縱然親自出手,也不可能三招三式之下,將令尊殺死。”
王彩雲唉聲一嘆道:“小妹一直都是這般想,經金兄這麼一說,我也覺得不大可能了。”
金白羽又道:“令尊既與風陵莊拉攏,定然拜訪過許多門派之人。”
王彩雲點頭道:“那幾天爸爸成天都出去拜客,自然是見過許多同道,尤其是江南各派之人。”
金白羽恍然道:“是了,令尊訪問各派同道之時,必然也談起過先父,或許他在同道的言談中,獲得什麼秘密,於是趕來尋找,不想陰錯陽差,我竟不在客寓,而兇手卻已追蹤而至,在客廳之內,下手搏殺了令尊。”
王彩雲闇然接道:“金兄的推斷甚是有理,小妹準備逐一訪問江南各派中的前輩,如若獲有線索,還望金兄助小妹一臂之力。”
金白羽慨然答道:“姑娘放心,此乃在下義不容辭之事。”
王彩雲復又道:“金兄住在客寓,終是不便,不如搬去寒舍,彼此都有個照顧。”
金白羽搖頭道:“在下無拘無束,放蕩慣了,搬去府上反而有許多不便,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領了。”
王彩雲輕吁了一口氣,立起身來道:“寒舍除了下人外,就只小妹與雍師兄二人,金兄如若推辭,那是太過見外了。”
金白羽起身替她把面幕戴上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仇蹤遍地,如若搬去貴府住,會為貴府招來許多麻煩,那又何苦。”
王彩雲不便勉強,姍姍行出門外道:“金兄沒事請常來寒舍走走,我想這樣總不至於不方便吧?”
金白羽點頭道:“在下如若有空,一定往貴府拜望。”
王彩雲堪堪辭出,突又一個身披玄色英雄氅的壯漢,急匆匆行了進來,躬身呈上一張大紅請帖道:“小的奉莊主之命,恭請金大俠前去赴宴。”
金白羽看了看貼上的署名道:“貴上何事邀宴?”
壯漢怔了怔,陪笑道:“這個小的就不知道了。”
金白羽想了想道:“這就去麼?”
壯漢躬身道:“小的已備了馬來,就請公子起程。”
金白羽滿腦都是難解的疑團,亟待找個人參詳,而古長卿正是最適當之人,遂欣紡答應他的邀宴,隨著壯漢出門上馬,不過一會已來到江神廟。
古長卿滿面春風,由裡面迎了出來,哈哈笑道:“兄弟今天難得沒事,是以請你來小飲幾杯。”
金白羽笑道:“你找錯人了,在下向不擅飲。”
古長卿挽著他的手臂道:“酒逢知己,豪飲淺嘗都是一樣。”
二人進入西廂客房之內,裡面早豐豐盛盛擺了一桌酒席,金白羽笑道:“看樣子你不止請我一人。”
古長卿大笑道:“就你一人是客。”
隨高聲喊道:“去請康師爺來。”
只聽門外一陣宏笑道:“貴客光臨,恕學生晚來一步。”
內簾一掀,進來了一位玉面朱唇的中年書生。
古長卿舉手為金白羽引見道:“此位是江湖馳名的“王扇郎君”康捷,風陵莊得他的幫助不少。”
金白羽起身拱手道:“在下金白羽。”
玉扇郎君抱拳笑道:“青衣修羅的大名,學生已是久仰。”
三人坐下,酒過三巡。
古長卿擎著酒杯,微微笑道:“兄弟有項不情之請,不知金大俠能答應嗎?”
金白羽心裡一動,也把酒杯舉起道:“莊主不妨說說看,如不十分礙難,在下可以考慮。”
古長卿斂去笑容,微微一嘆道:“兄弟承武林同道的抬愛,推舉為百劍盟主,兄弟度德量力,實感惶恐萬分。”
略頓一頓又道:“近聞太陽谷、長春島兩派勢力,俱已進入中原,再加上天龍寺的那股勢力,眼看一場巨大的暴風雨,業已來臨,這些都得百劍盟去應付,叫我如何應付得了?”
金白羽心裡立時明白了一半,接著他的話題道:“莊主仁厚長者,望重武林,想來早巳胸有成竹。”
古長卿搖頭嘆道:“如若早有成算,也不會請你來了。”
金白羽接道:“莊主的意思,要在下想個應付之策?”
古長卿道:“那倒不必,這事我可以邀請大家來商量,最使兄弟為難的是人手過少,百劍盟不能僅是一個虛名,是以兄弟想委屈金大俠,暫充本盟護法之職。”
金白羽心中恍然大悟,原來他繞了這麼遠的大圈子,目的是要自己投入他麾下,當下搖頭笑道:“此事恕難遵命。”
古長卿甚感失望道:“如果金兄嫌位子小了,兄弟可以請你為副盟主。”
金白羽道:“不是這個意思,一則兄弟另有急事,不能久待,再則我也不是那種材料。”
古長卿哈哈笑道:“這是小事,好辦得很,金兄一經加入本盟,你的事便是百劍盟的事了。咱們可以著人分頭去辦。”
金白羽仍然搖頭道:“今天杯酒言歡,不談公事如何?”
古長卿大笑道:“好,好,從此刻起,再不談公事。”
“王扇郎君”康捷,更是湊趣,立時話題一轉,把問題扯到武學之上,笑道:“金兄這身武功,是得自家傳,還是另有師門?”
金白羽想了想道:“有家傳,亦有師承,而且……”話到舌邊,突然警覺,立時住口不言。
古長卿何等精明之人,立即接道:“想來金兄令尊亦是武林中人,但不知令師又是哪位武林前輩。”
金白羽搖了搖頭道:“請恕在下有難言之隱,以後再談吧。”
古長卿哈哈笑道:“既有不便,那就不說也罷。”
端起酒杯,呷了一口,徐徐言道:“你我一見如故,以後在稱呼上改一改如何?”
金白羽不置可否道:“但憑莊主吩咐,在下遵命就是。”
古長卿滿面春風的道:“咱們兄弟相稱,我託個大,喊你一聲賢弟。”
金白羽朗聲一笑道:“四海之內皆兄弟,小弟遵命就是。”
他生性豪邁,不拘小節,也不管古長卿是否誠意結交,竟一口應承下來。
古長卿似是十分高興,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道:“痛快,痛快,愚兄能結識你這位賢弟,勝過做百劍盟主多多矣。”
笑了笑又道:“九天神魔,食人魔尊,愚兄分別與他們說過了鐘山之會,至期必到。”
金白羽笑道:“小弟列入四大魔尊,乃是江湖人胡謅的,與他們絲毫扯不上關係。”
古長卿道:“可要見見面?”
金白羽搖頭道:“不必啦,見面之後,說不定節外生枝,會生出不必要的事來。”
古長卿點頭道:“那就等到期再會面吧。”
金白羽突然想起王天鐸被殺之事,當下抬頭問道:“太極門王天鐸被人殺了,莊主知道麼?”
古長卿唉聲一嘆道:““陰陽手”王天鐸乃是一位熱忱君子,不知得罪了什麼人,竟然慘遭殺害。”
金白羽正待將自己心中所疑說出,想了想,終覺不妥,終於忍住不言。
古長卿復又一聲長嘆道:“此人乃是愚兄好友,對我幫助極多,看來定是妒嫉我的門派所為,古某有生之年,誓要為他報雪此仇。”
他說時聲淚俱下,顯然十分激動。
金白羽看在眼裡,只覺此人果屬性情中人,不知不覺又增加了幾分好感。
古長卿雙目淚光閃閃,接著又道:“他原是閉門息影家園,不問江湖之事,是我以春秋大義責他,才行重入江湖,不想竟因此送了他的老命,唉!我雖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令我好不痛心……”
金白羽忍不住勸道:“莊主不用難過了,人死不能復生,徒悲無益,咱們慢慢設法與他報仇便了。”
古長卿這才止住悲傷,長長嘆了一口氣,道:“中原武林自經三十年前,太陽谷與長春島一番殘殺後,各派銳意革新,近年來人才輩出,新興起的門派,不下三十個,而且聲勢浩大,大有後來居上之勢,依愚兄看來,殺死“陰陽手”王天鐸之人,或許是新興的門派。”
金白羽雖在江湖闖了幾年,究竟是單人匹馬,見聞不廣,只知幾個歷史悠久的大派,聽他一一道來,覺得津津有味,當下插言道:“莊主所說的新興門派,究竟有哪些?”
古長卿看了他一眼道:“就愚兄所知,有秦皇島的四海龍君,洞庭湖的劍堡,四川的楊門,巔南的千毒門,西北的金槍門,他們有的是以暗器聞名,有的是以劍術馳譽,也有擅長用毒的,總之五花八門,各擅勝場。”
金白羽復又問道:“他們可曾加入百劍盟?”
古長卿搖搖頭道:“愚兄也曾邀約,可是他們俱都不曾派人前來。”
金白羽道:“由此看來,他們都是獨善其身,不肯運用自己的所長,造福同道。”
古長卿輕嘆一聲道:“這倒不一定,或許是愚兄的威望不足。”
金白羽朗笑道:“如若認定莊主的威望不足,他們儘可挺身而出,鹿逐盟主,或者運用本門的絕學,獨立驅逐外侮,怎可不聞不問呢。”
古長卿搖搖頭:“咱們的話題太扯遠了,還是喝酒吧。”
金白羽立起身來道:“小弟已是酒足飯飽,不能再喝了,告辭。”
古長卿一把扯住道:“愚兄尚有許多事向你請教,如何便走。”
金白羽搖頭笑道:“小弟孤陋寡聞,知道的實在太少,你問我有如問道於盲。”
古長卿大笑道:“你簡直是胡說,就武功一項來說,你就比愚兄高明得多。”
金白羽無奈,只得重又坐下,古長卿命人撤去殘席,重行泡上香茗。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壯漢,匆匆走了進來,在古長卿的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古長卿立時色變道:“有這等事?”
金白羽此時已然微有醉意,急問道:“出了什麼事情?”
古長卿嘆了一口氣道:“據說武當已派人與天龍寺洽商,看來他是要聯手對付你了。”
金白羽朗聲一笑道:“這事何足為奇,不用管他了。”
古長卿修眉微剔道:“這可不是小事情,武當幹冒不諱,出此下策,愚兄必須嚴予忠告,他若三思孤行,愚兄只有昭告同盟各派,同聲譴責了。”
金白羽不以為然道:“這又何苦呢,莊主最好不要為了小弟之事,傷了同道的和氣。”
古長卿冷笑道:“武當名門正派,不自約束門下,使其流入匪類,這已經是不對了,如今為了雪其私仇,竟然與虎謀皮,古某第一個就不能答應。”
金白羽乃是性情偏激之人,自行走江湖以來,甚少獲得同情,古長卿對武當指謫之言,令他十分感動。
古長卿察言觀色,已知自己這番做作,收到了頂期效果,於是慷慨言道:“賢弟但請放心,武當如果真與天龍寺的喇嘛聯手,你也不會孤單,還有愚兄我呢。”
玉扇郎君趁機插言道:“是啊,金大俠既與莊主論交,一旦有事,風陵莊決不坐視。”
金白羽慨然嘆道:“二位的這番情誼,小弟由衷感激,但我並不希望風陵莊捲入是非漩渦。”
古長卿霍地立起身來,拍著他的臂膀道:“練武之人,一旦進入江湖,便難免有是非,愚兄並非怕事之人,就算你回絕了,風陵莊仍要盡我一番心力。”
金白羽見他態度十分堅決,知道推辭也沒用,遂不再表示意見,拱拱手道:“時間已然不早,我真的回去了。”
古長卿見天色果已不早,遂不再強留,立即吩咐備馬,金白羽忙道:“不用了,我還得各處走走,有了馬匹反倒礙事。”
大步行出廟外,順著河堤,直向文德橋行去,只見橋上巍然立著一位錦衣公子,正是他的芳鄰谷之陽。
那谷之陽似是在等著他,遠遠便招手道:“金兄這裡來。”
金白羽暗暗皺了皺眉,仍然迎著他行去。
谷之陽望著金白羽冷冷一笑道:“金兄與古長卿的交情好像不錯。”
金白羽怔了怔道:“此人倒是一個仁厚長者。”
谷之陽朗朗大笑道:“這是你自己的看法,抑是聽人說的?”
金白羽正色道:“當然是兄弟自己的看法。”
谷之陽笑了笑道:“你可知道三國時董卓與呂布的故事?”
金白羽把臉一沉道:“你把我比作呂布?”
谷之陽搖了搖頭道:“兄弟只是把這故事提醒金兄,豈敢把你比作呂布。”
金白羽輕嘆一聲道:“兄弟與他相交,只是為了打聽一件事,別無他意。”
谷之陽道:“此人外貌忠信,內藏奸詐,不是可交之人,不過他也有可取之處,如若金兄果有所圖謀,那就不妨彼此暫時合作一番。”
金白羽大為不悅道:“兄臺與我所要說的就是這個?”
谷之陽笑笑道:“兄弟不過提醒金兄一聲,別無他意。”
話風一轉,又道:“金兄曾在碧雲禪寺住過幾天?”
金白羽心頭微感吃驚,詫異的道:“谷兄怎知此事?”
谷之陽面含詭笑道:“兄弟不過隨口問問罷了。”
金白羽道:“兄弟因為身負內傷,是以找個清靜的地方養傷。”
谷之陽道:“果真是為了這事?”
金白羽點了點頭。
谷之陽突又問道:“兄臺可知武當近日的舉動?”
金白羽詫異道:“谷兄亦知武當派與天龍寺合作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