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些良心不安,但圓圓還是跟着蒙烈在小屋住了下來,只是用完晚飯、沐浴完後,她卻發現一個大問題。
那就是屋裏只有一張牀!
站在屋裏那唯一的牀榻前,她不禁低下頭,小臉又再次發燙。
這兩日為了趕路,他們接連夜宿荒野,倒也沒有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尷尬,可如今夜就要深了,若是再不把“地盤”分清楚,她實在不知道自己該睡哪兒?
抬起眼睫,她偷偷瞧着那坐在桌邊的高大身影,不禁有些猶豫該不該開口。
每日這個時候,他總會拿出大刀和匕首專注的上下擦拭,不過她看得出在擦拭刀子的同時,他也正思考着其他事;每當他心裏有事時,眼神總是特別的專注,就連神情也有細微的不同。
她實在是不想吵他,但是——
“什麼事?”
就在圓圓躊躇不已的時候,不料蒙烈倒先開口了。
他敏鋭的側過頭看向她,冷硬五官在燭光的照映下,顯得更加深邃孤傲,眸光遠比手中的大刀還要鋭利,讓人無所遁形。
小臉微紅,她指着另一張椅子,小聲問道:“今晚我睡椅子上好嗎?”
“你睡牀上。”他不容置喙地説道,顯得早已將地盤規劃好。
“那你呢?”
“我睡哪裏都行。”
她看着他高大的身軀,不禁轉頭看了看屋內四周,除了椅子,實在找不出有哪個地方適合他睡覺。
這幾日他們夜宿郊外,他總是隨時保持着警戒,不但比她晚睡、比她早起,還得處理大小瑣事,她一直很擔心他沒睡好。
“可是……”她試着開口。
他靜靜的看着她,耐心的等着她將話説出口。
“可是我當丫鬟時,也經常睡椅子,所以……”她有些無措得絞着指頭。“所以今晚我還是睡椅子就好了。”
話才剛説完,她便立刻捧着他買給她的小斗篷,快步走向另一張椅子,正打算坐下時,他卻放下大刀霍然起身,一雙黑眸直瞪着她,眼底藴滿威嚴。
她心兒一跳,當下要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小屁股就這麼懸在椅子上方。
“我叫你睡牀上,你就睡牀上。”他動作迅速的拉起她。
“啊!”不敵他的力道,她竟咚的一聲撞上他厚實的胸膛。“哇……對不起!”她連忙道歉,素白小手慌亂地抵在他的胸膛上,試着站直身子。
不料他卻等不及她站穩,猿臂一伸,竟將她攔腰抱起,大步走向牀榻。
“蒙、蒙……蒙大俠?”她滿臉羞紅。
他沒理她,只是輕輕的將她放到牀榻上。
“睡覺。”他低聲命令。
“可是——”
“蒙上被子。”他又命令。
“請你聽我説,其實我的想法是——”
她急忙起身,可是大掌不過朝她的臂膀輕輕按下,她就又倒了回去。
高大身軀無聲在牀邊坐下,如同一座磅礴大山壓境,更遑論他還像監視罪犯似的,緊迫盯着她每一個動作。
雖然她還想開口發表意見,可懾於他的氣勢,最終她還是隻能抽過被子,動作迅速的蓋到身上;表面上她雖是屈服了,可水眸卻始終可憐兮兮地瞅着他,彷彿他不肯聽她説話,是多麼罪大惡極的過錯一般。
望着她控訴的表情,冷硬臉龐鬆了鬆,蒙烈差點就想仰頭嘆氣。
“閤眼。”他很是無奈的又道。
不料她竟沒有馬上動作,反倒頑固的搖了搖頭。
這是她第一次反抗他,也是她第一次這麼勇敢地堅持一件事。
“別讓我説第三遍,閤眼。”
圓圓很想繼續反抗,然而他手心傳來的温度,卻讓她的心跳亂了序。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有反抗他的一天,以往他只要冷眼一瞪,她就會嚇得半死,可自從那日他圈住她的手臂,拉着她踏入那道光束裏後,他們之間彷彿也有什麼東西悄悄的產生了變化。
她能感覺到,他不再劃出界限,雖然依舊不愛説話,卻不再冷漠疏遠,他甚至會用沉默的行動不着痕跡地體貼着她。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敢這麼放肆。
雖然滿臉通紅,也無法瞧見他的表情,她還是勇敢的張開紅唇,將想法説了出來——
“蒙大俠,我覺得我還是去睡椅子好了。”
蒙烈第一次知道,女人一旦固執起來竟然比重犯還要難纏。
不過就是一張牀,她也能囉嗦那麼久,為什麼她就是不肯乖乖睡覺?
“別跟我爭論這種小事。”他終於忍不住嘆氣。
“這才不是小事!”素白小手不知打哪兒來的勇氣,竟用力扳開臉上的大掌,她起身看向他,頑固又堅持地説:“這幾天你都不曾好好的睡覺,這樣你的身體會挨不住的,我真的好擔心你,要是官——”
“你擔心我?”他截斷她的話。
看着那雙盈滿擔憂的水眸,黑眸瞬間變得鋭利又黝暗,彷彿像是發現獵物,又像是捉到什麼破綻。
“呃……我當然擔心你啊……”察覺到他的變化,她立刻氣勢大落的反問:“這樣不好嗎?”
“為什麼?”他不答反問,眼神更加鋭利。
她眨眨眼,不是很明白他的意思。
他有恩於她,又這麼照顧她她理所當然會擔心他,還是因她總是太過笨手笨腳,連自己都照顧不好,所以他認為她關心他很多餘?
她撫着胸口,圓圓忽然覺得心好痛好悶。
先前他送她到商隊的途中。親口説出不想與任何人有瓜葛的時候,她的胸口也曾出現過相同的疼痛,只是為什麼呢?
見她臉上表情千變萬化,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蒙烈沒有繼續逼問,只是再次將她按回到牀榻上。
“睡吧,我還有事要做。”語畢,他立刻起身走向木桌。
看着他的背影,圓圓雖然沒有達成目的,卻也不敢打擾他,只好拉着被子偷偷的瞧着他。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好喜歡看着他,儘管無法對談,可只要看着他,她就會覺得好快樂、好滿足、好安心,這幾天她就經常發現,自己老是會在不知不覺間追逐他的身影,
即使入睡,夢裏也都是他。
這或許不是個好習慣,但神奇的是,這樣看着他,她的心果然就不在疼了。
隨着蠟淚滴滴落下,圓圓噙着甜笑,終於放鬆心神,緩緩入睡。
桌邊一道黑影無聲無息走來,蒙烈站在牀邊,沉默凝視着她甜美的睡顏,目光不禁也逐漸放柔。
如今他們已來到南方,毒魔隨時都可能再現身,在這危險重重的時刻,他若是夠理智,就不該將她帶在身邊,只是每當他想起她傷痕累累的模樣,他便無法鬆手再讓她走。
哪怕只有一丁點的可能,他都無法忍受她再遭受到危險。
這棟小屋是他在南方落腳地中最隱蔽的一個處所,除了官府的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小屋的確切位置,讓她待在這兒,他可以安心。
毒魔一事刻不容緩,為避免夜長夢多,他得儘早結束一切才行。
吹熄燭火,高大身影立刻無聲無息的走出屋外,在朦朧的月色下,如鬼魅般疾速前進,在短短一盞茶的時間內,便來到附近南城縣官府。
官府大門緊閉,戒備森嚴,門前守衞察覺有人接近,立刻亮出刀劍。
“來者何人?”
蒙烈沉定亮出腰牌。“我有事找縣太爺。”
聽見蒙烈之名,兩人先是一愣,確認腰牌無偽造後,兩人立刻收回刀劍,並畢恭畢敬的鞠躬道歉。
“捕盜官,是咱們失禮了,咱們這就馬上幫您通報,請稍等。”語畢,其中一人立刻轉身入內。
夜色沉寂,路上已無行人,蒙烈卻還是隨時注意着周遭動靜,直到一名魁梧壯碩的男人走出官府大門。
“捕盜官,您果然來了。”來者是雷耀,他一見蒙烈,便立刻咧嘴露出笑容。
“雷捕頭,打擾了。”蒙烈點頭示意。
“談什麼打擾,自從接到您的信後,咱們就一直恭候着您,快、快請進。”雷耀恭恭敬敬地領着蒙烈迅速來到官府內的議事廳內。“捕盜官,您請坐,要不要喝點或是吃點什麼,我馬上差人準備,順道讓人去喚醒縣太爺。”
“不麻煩,我來這裏,只想問問我在信中交代的事可都準備好了?”蒙烈在窗邊站定。
“當然,這幾日我和弟兄們全都依您在信中的指示,沒間斷的四處巡邏,也派了人在沼澤林地附近潛伏搜查,可惜截至目前為止,尚未尋獲毒魔的蹤跡,不過四周的溝渠倒是盡數挖好,燈油也藏妥了……捕盜官是打算火攻?”
“毒魔全身是毒,火攻最宜。”蒙烈淡道:“另外,一旦發現毒魔,絕不可輕舉妄動,若是毒魔現身,所有人最好儘速離開。”
“捕盜官果然是希望打算單打獨鬥啊。”雷耀搔着腦袋,似乎話中有話。
“此戰危險難估,輕忽不得,我不希望有所犧牲。”黑眸敏鋭看向他。“還是縣太爺有其他打算?”
“呃……”雷耀張口欲言,最後還是避重就輕道:“沒的事,雖然我和弟兄們也想立功風光風光,不過此事攸關性命,實在是無法鬧着玩,所以咱們一定會遵從捕盜官的指示,只要發現毒魔蹤跡,便馬上通知您。”
看着雷耀臉上一閃而過的躊躇,深冷黑眸掠過一抹深思,蒙烈卻沒有多問。
“那就麻煩了。”
“哪裏,捕盜官客氣了。”
同樣的夜晚,遠方某處精緻別院裏,團團卻輾轉難眠。
她抱膝坐在窗邊,舉頭遙望遠方明月,思念的淚水不禁一顆接着一顆的自眼眶間滑落,此時一抹身影卻忽然推開房門,悄悄來到她的身邊。
“團團,別哭了。”
“歡歡……”看着情同姐妹的印歡,團團不禁哭得更傷心了。“我好想圓圓,我好想好想她……”
“我也很想圓圓,不過我相信她一定平安歸來的。”印歡柔聲安撫。“我師父卜卦向來靈驗,有他的指點迷津,又有樓西快馬加鞭一路南下,我相信這一、兩天一定就能找到她了。”
“可是……可是圓圓失蹤了好久,她膽子小,又容易相信別人,這幾天流落在外一定吃了不少苦。”團團哽咽説道,眼淚始終沒停過。
“人生沒有一路順遂的,只要能夠平安歸來,就是最大的福氣,所以你也別想太多,嗯?”
“……嗯。”
“安心的去睡吧。”印歡帶着她來到牀邊坐下。“我師父也説過,圓圓福星高照,身旁總有貴人相助,無論遇到都能逢凶化吉、化險為夷,這次意外還能因禍得福呢。”
“因禍得福?得什麼福?”
“這個嘛……我也不曉得,不過一定是件好事。”印歡微微笑,笑容絕美。“所以你也別再哭了,安心先睡吧,圓圓一定能平安歸來的。”
“我知道了。”
蒙烈出門買東西去了。
雖説出門之前,他曾交代她要好好的休息,別隨便跑到屋外,但丫鬟的習性卻讓她怎樣都閒不住,於是便跑到灶房自水缸裏舀了盆水,仔仔細細的又將屋裏擦拭過一遍。
不過她還是覺得不滿足。
眼看屋外日頭正暖,她猶豫了好久好久,才能鼓起勇氣走到屋內一角,捧起昨晚蒙烈沐浴前換下的髒衣裳,紅着臉快步走到屋外。
她的衣裳是新買的,又不曾勞動,就算重複換上也不成問題,可昨日他又是提水清潔、又是砍柴燒水的,流了一身汗,若不趁着日頭暖將衣裳清洗曬妥,恐怕會有不便,畢竟這幾天她就注意到他雖然替她買了好幾套新衣裳,自己卻只有三套衣裳。
唉,獵人收入本來就不穩定,先前他替她買了小馬和乾糧,又給了她不少錢當作盤纏,如今又為她犯了殺人重罪,不得不帶着她逃亡,別説沒工夫打獵,路上還花了不少錢替她買新衣買糧食,她真擔心自己會拖垮他。
他什麼都不説,她也什麼都不敢問,可她明白日子不可能永遠這樣下去,她遲早都得去投案。
總有一天,他們還是得分離的……
“咦?哪兒來的女人?”
就在圓圓傷感的時候,竹林裏卻忽然竄出一個男人,嚇了圓圓一跳。
男人身形魁梧,滿嘴鬍渣,音沉渾厚,腰間還掛了對駭人的戰戟,只是最讓她害怕的並非那對戰戟,而是男人的裝扮。
慘了,這男人是官府的人。
怎麼辦?她最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官府的人果然追來了。
圓圓臉色慘白,嚇得魂魄都要飛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見到鬼。
雷耀尷尬的搔着腦袋,實在是不難看出她心裏的想法,脱口就想安撫。
“姑娘你別怕,呃……雖然我的模樣不太好看,可是我是人——”
來不及了,圓圓早已轉過身,朝着小屋拔足狂奔。
“啊,姑娘你別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