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幕降臨,舒昀才獨自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
她在家裏盲目地轉了一圈,從沙發到卧室,從牀邊到陽台,八十多平方米的公寓被她漫無目的地繞了個遍,唯獨沒進廚房。
她懷疑自己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靠近那裏了,畢竟最終與周某人的收場太過醜陋,她寧願不要再想起。
她彷彿有點兒走神了,最後看看自己空着的雙手,這才想起該做什麼事。她找了個商場裝衣服的紙袋,將浴室裏的一些男性私人物品收攏進去,然後又給自己放了一浴缸的熱水,脱光衣服深深地沉下去。
其實這樣炎熱的天氣,根本不適合泡熱水澡,但她大汗淋漓地閉着眼睛,在裏頭一直堅持到整缸水都慢慢變涼。
最後爬起來幾乎站不住,只覺得頭暈眼花,胸悶氣短,就連頭腦都似乎不清晰起來。她趁着這股勁兒,撥通了周子衡的電話。
對方那邊生意嘈雜,應該又是在熱鬧的聲色場所把酒言歡。面對她提出的見面要求,那個性感中帶着些許清凜的男聲回答她:“我沒那麼早結束。”
“那我等你。”她腦袋發暈,分不清他的語氣中是否還有冷淡地情緒。
“隨便你。”電話很快就被掛斷。
在短線的前一刻,她隱約聽見一個嬌滴滴的女人拖長了腔調叫道:“周總……”
像是算準了他不會再來她的住處,她便直接去別墅等。結果直到深夜周子衡才回來,身上帶着明顯的酒氣,可是神志倒還算清醒。他的目光掃過茶几上她帶來的紙袋,神情冷漠,“不想要的東西可以直接扔掉,不用特意送過來。”
“説吧。”他彷彿十分倦怠,坐進沙發裏,手指捏着眉心閉目養神。
“其實就是上午的事。”她説,“我想當時那個被打斷的話題應該重新繼續下去,直到有個結果。”
“我不想和你吵架。”他的聲音聽起來低沉而淡漠。
“我也沒想再和你吵。我只是在想,我們還是分開吧。”‘
“是什麼讓你想如此迅速地離開我?”
“……我有我的理由。”
她不想承認,也永遠不會當着他的面承認,那個印子他背後的吻痕就是導火索。事實上,此時此刻,她正為自己一直以來模糊地情感底線和時而被忽視得極為徹底的自尊心而感到羞恥。所以她沒法容忍自己再一次自取其辱。
明知道他心裏放着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明知道自己極有可能正是那個女人的替身,她卻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並沒有在第一時間離開他。直到昨夜,當她知道他與別人有過親密接觸之後,她反倒在瞬間崩潰了。
她甚至開始懷念過去的日子。那時候,哪怕在擁有她的同時,他還擁有其他的情人或伴侶,但至少他一向都將表面功夫做得很好,至少從沒讓她在他的身上發現任何一點別人留下的印記。
這種最基本的尊重和默契,或許就是他們的關係得以長久的原因之一。
可是現在,終於一切都不同了。
抑或,早在她發現周小曼的存在時,他們之間就已經有了無可挽回的裂痕。這道裂痕彷彿生長在她的心裏,遲遲不肯癒合,並被這段時間產生的各式各樣的矛盾越挖越深,時刻讓她感受到那種無法言喻的刺痛。
直到今日,她終於肯承認,那次麗江之行就是個錯誤的決定——讓她在錯的時間遇上了錯的人。
她甚至沒有辦法更早一步遇見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周小曼註定是要搶在她前頭的,並且早了二十幾年,那是她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的一段漫長時光。
周子衡沒説話,只是將眼睛睜開了。或許是喝了酒的緣故,眸色彷彿越發深黑,眼底泛着瀲灩的光。
她的雙手在口袋裏緊了緊,深深吸了氣道:“你為我哥哥的事在媒體那邊所做過的一切,我是真心感謝你。我也知道約定的時間還沒到,如果你堅持不同意,哪怕會遷怒那也算是我活該。如果名聲搞壞了,娛樂圈我也可以退出,反正這份工作我一點兒也不喜歡。”
“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嘴角抽動,似乎在笑,可是眼睛裏卻依舊冰冷一片,淡淡開口道,“我不會再威脅你。”
“謝謝。”
“最後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要離開是不是因為他?”他停頓了一下,第一次説出那個名字,“裴成雲?”
她沉默着卻並沒有否認。現在的裴成雲需要親近的人騰出時間去關心照顧,是她自告奮勇承擔這樣的責任,並非出於愛情,她只是認為自己有必要這麼做。而裴成雲與眼前的這個男人,在她的生活裏難以共存。
儘管坐着不動,身體裏的酒氣似乎還在不斷上湧。其實周子衡的視線已經有些模糊,連説話都懶得説,可她默認的姿態終於激怒了他。他皺了皺眉,目光在她身上聚集了片刻才問:“所以你今晚是來和我商量,還是來求我?”
嘴唇輕輕地顫抖了一下,她説;“如果你覺得後者更好的話。”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似乎是像將她看得更清楚一些,“這是你為了他第二次求我。”
“是對,現在我希望你能放我離開。”
“……”
“你會後悔的,舒昀。不過現在,你可以走了。”那點兒漫不經心的笑容浮在薄薄的唇邊,在燈下竟是那樣的刺眼。他維持着最後一絲清醒地神志,終於開恩宣佈,“你自由了。”
最後舒昀離開別墅。
在轉椅寂靜的夜晚,只有路燈作伴。
途中經過那位自殺身亡的蔣小姐曾經居住過的房子,她居然還有心情多看兩眼,那套獨立別墅如今漆黑一片,就連圍在四周的庭院都彷彿死氣沉沉。可她並不覺得害怕,哪怕現在回想起蔣小姐最後的死狀,她竟然也沒有任何恐懼。
心底似乎突然空出一塊,像是陷入了黑洞裏,所以的情緒都被吸得精光。
……你自由了。
就像中了某種魔咒,她的耳邊只是反反覆覆地重複着周子衡最後説的那句話。
這樣走了一路,也不知用了多久才走到小區的大門口。還是上回那個保安當值,遇見她客氣地一笑。她回報給他一個笑容,然後才發現自己的嘴角在抽動,想要上揚一個微笑的角度都十分勉強。
保安看出問題,從亭子裏出來,體貼地詢問:“需要替您叫車嗎?”
她搖搖頭。
可善良盡責的小夥子還是從口袋裏拿出一本通訊簿,把其中的一個電話號碼給她,“這是一位的士師傅的手機號,您可以存一下,抑或進出會方便點兒。”
以後?
藉着大門外的燈光,舒昀有些怔忡地看着這位保安,片刻才搖頭説;“我想不需要了,謝謝你的好意。”尾音有一絲髮顫,出於本能地掩飾,她轉身快步離開。
沒有以後。
這恐怕是她最後一次到這裏來。
今晚的她獲得了自由。
這也意味着,她終於真正離開了他。
似乎,周子衡比她更加了解自己。
裴成雲在兩日後出院,回家休養的這段時間,得到幾位好友的輪番關照,兒他最終也作出妥協,同意讓私人護士住進家裏。
這段時間郭林的工作不是太忙,於是經常約上莫莫一道去裴家轉轉。這天從裴成雲的家裏出來,郭林突然提起來,“哎,你有沒有覺得舒昀最近有點兒奇怪?”
怪哉哪兒?”莫莫隨口問。
情緒啊。”他上下打量她一眼,“我説你的神經怎麼這麼粗,虧得還是好朋友呢,這都沒看出來?”
對,我沒有你細心,你一向都很關心舒昀的嘛。”莫莫沒好氣地伸出手,將那張面朝着自己的臉推到一旁去。
誰知郭林笑嘻嘻地一把捉住她的手,斜着眼角挑了挑眉毛,“這話這麼酸,難道江湖傳言是真的?”
什麼傳言?”話音一落,莫莫就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
果然,郭林笑得越發賊兮兮,“大家都説你暗戀我,是不是真的?”
真你個鬼!”她甩開手。
喂,同學,你氣急敗壞了。”
到底是誰傳播這種謠言!”
灰白朦朧的暮色下,只見莫莫半咬着嘴唇,臉頰上有一絲可疑的飛紅,腳下卻越走越快。郭林心中一動,幾步便追上去,再一次握住她的手,強迫她停下來與他對視。
你害羞?這還真是奇觀。”她一反爽朗的常態,此刻的樣子確實少見,讓他忍不住還想捉弄她。
姓郭的,你到底想幹嘛?別拉拉扯扯的,男女授受不親,懂不?”
不清就不清唄。”
他的語氣突然沉靜下來,眼睛裏的笑意也漸漸退去,只是專注地看着她,空氣中瞬間便被染上曖昧的色彩。
莫莫心裏一慌,手指在那温熱的掌心裏動了動,卻立刻被握得更緊。
“……你想幹嗎?”隔了一會兒她才輕聲問。
郭林沒回答她,只是傾身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
她有點兒呆滯,直到他重新露出笑容,“原來你也有發傻的時候。”
難道我在你眼裏一直很聰明嗎?”她眨眨眼睛,問了一個與此時此刻的主題毫不相關的問題。
他笑嘻嘻地拉着她繼續往前走,“確實很聰明,聰明得連感情都能隱藏得很好。”
她盯着兩人的手不做聲。
他誇張地長長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早點兒向我表白,也不至於單身到現在呀。”
“……去死!”她楞了一下,掄起手袋砸他,“你以為我沒人要嗎?你個自大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