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豪酒店”今晚格外熱鬧。
“歐亞”的高級主管為了替總裁和夫人接風洗塵,特別席開兩桌,醇酒美食流水價送上來。
本來這種充滿上層幹部的場合輪不到寫意來參加,畢竟她僅是公司裏微不足道的工讀生,然而時彥邀請她擔任他的女伴,所以、她來了。
幸好她來了,否則石滕清可就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從剛才觀察到現在,她發現石滕夫婦的態度儼然將戴晴雪視為未來的媳婦人選,就連石滕清也對她關懷備至。
寫意沒時間去理會心頭大受傷害和被人遺棄的複雜感覺,誰叫自己從前不懂得把握!目前她只想儘快將他從妖女的魔爪中拯救出來。
“石滕大哥,再喝一點。”她坐在他右邊的空位,手中掌控一瓶純伏特加。每回他杯中的液體略低幾分,她立刻盡責地替他斟滿。
“寫意,別再替他倒酒了。”時彥坐在她的另一側皺眉。
“沒關係,我兒子酒量很好。”石滕靖和操着略帶口音的中文,坐在圓桌直徑的另一端打量她。“你叫什麼名字?”
同桌主管忍不住露出驚異的表情,總裁會留心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妹是他們所不能理解的。
“韓寫意。”她心不在焉地回答,沒功夫注意別人的反應。無論他的酒量多好,一個人喝掉將近半瓶純伏特加,也差不多該擺平了吧?
“府上從事何種行業?”石滕靖和將焦點從戴晴雪身上移開,緊咬着她不放。
“我父親開貿易公司。”不行,為了確保一切順利,最好乘機替他多加點料。
“韓先生的日本廠最近剛和我們簽約合作。”石滕清替她補充道。
是嗎?她既不知道也不關心。很好,他的咬字發音開始含糊不清,想必離醉倒的程度不遠了。
“原來你是韓桑的女兒。”石滕靖和若有所思。兩家門户方面勉強匹配得過去。“奇怪,上回在日本和韓氏夫婦見面時,沒聽韓夫人提過他們有女兒。”
寫意微微僵了一下,注意力稍稍轉回大頭目身上。
“我母親並非韓夫人。”她的回答含有濃濃的防衞性,滿桌賓客馬上明瞭她的言下之意。
是,她是庶出,她是私生女,比不上戴小姐的獨立高貴,他滿意了吧?難道石滕大哥也出於同樣緣故而對她漸漸冷淡?
石滕靖和投給兒子一個莫測高深的眼神,石滕清迎視上去,空氣間的電流驀地加強一倍,父子倆暗中較勁一回合。
“我有些頭暈,可能喝多了。”石滕清突然開口。
她幾乎沒歡呼出來。太好了,灌了他大半夜,總算見到一點成果。
“可是,石滕大哥,”她眨巴着明亮天真的杏仁眼睜。“芳姊聽説你今晚要來,特地替你調了一杯‘長島冰茶’!”
“是嗎?那我可不能辜負林小姐的好意。”他表現出高度的配合意願。
“請稍候一下。”再加上一杯勁道超強的雞尾酒,嘿嘿!石滕清,你今晚非任我擺佈不可。她飛快跑到吧枱前交代:“芳姊,快快快,把所有最熱的酒調在一起,弄杯‘長島冰茶’來嚐嚐。”
“你在搞什麼鬼?”林志方儘管疑惑,仍依言調出一杯常人抵敵不住的烈酒。
“我在救人。”她奔回圓桌之前撂下一句。“救人如救火。”
時彥旁觀兩個各懷鬼胎的小鬼,和對面暗自盤算的老兒,越來越覺得今晚真是場爾虞我詐的鴻門宴。只是不曉得最後究竟鹿死誰手?
石滕清在她回來之前,附耳交代他:“等會兒我喝完那杯酒,你立刻提議送我回旅館休息,務必讓寫意跟來。”
然後她回到位子上,讓時彥來不及提出滿腹疑問。
“石滕大哥,請!”
“謝謝!”他緩緩灌下半杯雞尾酒。
“兒子,別再喝了。”黃少貞察覺情形不太尋常。雖説她從沒見兒子醉過,然而灌豬也不是這等權法。
時彥的椅腳被“某人”踢了一下,他立刻站起來。
“石滕喝醉了,我先送他回旅館休息!大家別掃了興致,請繼續享用。”
黃少貞放心不下,想跟上來。“讓我——”
戴晴雪也同時出聲:“我看,還是我——”
“夫人,戴小姐,我跟他們回去照顧石滕大哥就好,你們是宴席主角,中途離席似乎不太好。”寫意根本不給她們機會拒絕,和時彥一起扶起醉漢,拖着他就走。“時大哥,咱們先離開。”
石滕清蹣跚的腳步相當配合地往門口移動。
加油,再走幾步,只要再走幾步他們就順利踏出酒店了——
“韓寫意!”一隻巨靈之掌伸出來揪住她的手臂。“總算讓我又遇見你,上次的公道我非討回來不可。”
洪先生!
要命,他為什麼不能選在其他時候出現?
“有任何事下次再説,我現在很忙。”該死!她依舊掙不開他的箝制。
“不不不,你別想溜!”今天他有朋友助陣,膽子壯大不少。
“放開我啦!”
“我反胃。”石滕清突然大叫一聲,急衝衝撞開擋路的替死鬼,奔出酒店。
可憐的洪先生碰巧阻在他的“航道”上,被他七十多公斤的衝勢撞飛出去,推翻三桌客人的席宴,酒店內再度響起驚天動地的巨響。
“韓寫意,又是你!”經理暴怒地衝出辦公室。
她沒時間理會經理和再度昏迷的洪先生,匆匆跑出門外找尋石滕清,還好,他靠在車上喘息,也不知究竟吐過沒有。
無論如何,她可以肯定,他絕對喝醉了。
這一點是最要緊的!
請支持原出版社和作者,購買書籍。
時彥站在飯店走廊上,不太確定地看着她。“可是……”
“別擔心。你明天早上必須上班,所以石滕大哥交給我照顧就行了,你先回去吧!”寫意甜蜜蜜地勸説。
“但是——”
“別但是了,再見。”她當着他的面緩緩關上房門。
籲!大功告成!折騰了一整晚,終於進入計劃的B階段。
她來到牀畔,打量被時彥洗刷得乾乾淨淨、沉沉陷入睡鄉的“準受害者”。
“我可是為你好哦!”她輕撫他的鼻樑。“被我陷害,總好過被戴小姐暗中坑了吧?”
他在睡夢中咕噥幾聲。
她凝望他挺傲俊秀的側面,心頭漾出一抹奇異的感受。
以往一直無緣見到他寧心安眠的情態,她按捺不住,柔柔地、飄飄地、偷偷地在他嘴唇印上一記淺吻,而後忙不迭縮回頭,下意識左右張望兩下,倘臉羞紅,彷佛做壞事被逮個正着的小孩。
緊張什麼?他醉暈了,又不會知道她吃過他的豆腐。
“乖乖等着,我馬上回來。”她多此一舉地交代,走進浴室洗掉從酒店裏帶出來的濃雜酒味和香水味。
步出浴室時,她圍上浴巾,把自己換下來的上衣撕出幾道裂縫,窄裙的裙鈎扯掉,儘量將它破壞得有如被人強扯開來的模樣。
嗯!看起來已有幾分相似。
她的計劃説穿了也算不上啥子大謀大略,靈感大半得自於他父母的相識遭遇。
石滕清既然承認他是個勇於負責的男人。那麼,她只需設計一個情境,讓他自覺必須對她負起責任,如此一來,他自然不能迎娶戴小姐啦!
明天一早,當他醒來發現兩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同一張牀上時,她適時地流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出示自己被扯得稀爛的衣物,指控他令人髮指的“暴行”。他即使跳進太平洋也洗不清。
當然嘍,為了保護自己的節操,她必須先把他灌得爛醉,以免當真被他佔了便宜。
小説裏的壞女人都是這麼陷害男主角的,她就算友情客串一次壞女人好了。
至於日後的“負責問題”,她當然不會強迫他娶她,畢竟今夜只是權宜之計,她只想救他脱離八爪女的魔掌。
“我肯為你花費這番心思,是你運氣好耶!”她諄諄教誨,也不管他聽不聽得見。
接下來,進入最困難的部分,她必須脱掉他的衣服。她長這麼大還沒替男人脱過衣服,更何況必須脱個精光,脱完之後她還得在他身邊躺上一夜,同時自己也不能穿太多,以免明早穿幫——
唉!真的好麻煩。
“我要動手嘍!”她罔顧臉蛋上紅通通火辣辣的熱度,開始剝除他的衣物。
脱到下身部位時,她遲疑了。此刻他全身上下僅着一件貼身小褲,這個……應該沒有必要脱掉吧?
可是,有人做完“那件事”之後身上還穿着短褲嗎?好像不太具有説服力。
不管了,脱!
她閉着眼睛猛然拉下他的內褲,飛快掩上被單。大事底定時,紅頰已然燒灼得足以烤熟番薯。
奇怪,房間裏熱得離譜,空調是不是有問題?
“唔……寫意……”他突然咕噥出聲,嚇得她跳出三尺遠。
不行不行,倘若他現在醒過來,一切不就白忙了?
她提心吊膽地觀察他數分鐘,確定他沒有絲毫清醒的跡象後,高懸的心終於放下來。
“沒事不要亂叫好不好?人嚇人會嚇死人的。”她忍不住埋怨。“告訴你,我要躺上去了,你不要亂來哦!”
瞄見他缺乏反應的軀體,她放心地窩進被單下,身上僅圍着一條白浴巾。
忙了一晚,真的好累了!再來便看明天早上的戲劇性演出。
“寫意……”他又開始喃念,緊閉着眼睛將她拉進懷裏。兩人之間僅隔着一條薄薄的浴巾。
別緊張,她臉紅耳熱地安慰自己,他已經睡熟了,這是他的潛意識反應,她若掙扎得太用力,説不定反而會吵醒他。
“寫意,是……你嗎?”他神智不清地低問。
“嗯,快睡,別説話!”
“噢!”沉靜了一會兒,忽然有雙熱呼呼的嘴唇印上她的頸項。“寫意……我……我有一件事情……忘記告訴你……”嗓音依然含糊不清。
她的嬌軀竄過連綿不絕的燥熱,心跳快速得不知該如何鎮止。
“什……什麼?”香肩不自覺歪斜,使他的唇遊移於更大範圍的滑膩肌膚。
他的唇……好燙,彷佛會將她灼傷——
“我忘記告訴你……”他的手緩緩滑上她的胸前,撫弄她敏感細緻的柔軀。“其實……其實我的酒量很好……”
“哦?”她輕聲嚶嚀,迷亂的腦袋尚未把他的言語收錄進去。
阻隔的浴巾被他四處遊移的手掌拉開,兩具裸裎的軀體緊緊觸上彼此。她驚喘一聲,顫巍巍地深吸口氣。
男人的身體,原來——和女性如此相異。
“寫意……”
“嗯?”她覺得好……奇怪,恍惚中,疑似置身火海,烈焰焚身。
“我……也忘記告訴你……”一雙巨掌翻轉她的身子,隨之,他碩長有力的健軀交疊在她上方。“其實,半瓶伏特加和一杯調酒醉不倒我。”
沉靜了幾秒鐘,而後一個雷電般的事實陡然劈進她的腦中,心醉神馳的銷魂感瞬間抽離她的體內。
她極之緩慢地,相當緩慢地抬頭仰視——
迎上他異常清醒的眼眸!
繡芙蓉2003年10月3日更新制作
她上當了!
從頭到尾掉入陷阱的人便是她。他沒有喝醉,甚至未曾睡着。
他一直在耍着她玩!
這項認知引發隨之而來的連鎖反應。她屈膝攻向他最脆弱的部位。石滕清已從她眸中看出她的意圖,及時跳開來閃躲她的攻擊。
好機會!她翻身奔下牀,衝向卸落的衣物,當手指離衣服只有一指之逢時,她被他攔腰抱起,肺腔空氣擠出體外。
下一瞬間,她被扔回牀上,他重新欺壓上去,單手將她鋭利的貓爪固定在頭上,兩人同時氣息粗重,軀體之間全無一絲半縷的阻隔。
她可以清清楚楚感受到他亢奮的反應。
“放開我。”她的大喊消蝕在他密切蓋合的吻中。
她想掄拳捶他,推他,捏他,然而觸手可及之處全是他光裸的皮膚,每次攻擊對他而言反而是更加刺激的挑逗。他的身體快速竄升的火焰傳導向她。
“為什麼反抗?這不正是你今晚想做的事情嗎?”
“不,不是。”她左右閃躲,避開他唇瓣的侵略。“我不是想玩真的。”
“太可惜了,”他空出來的左手定住她的下顎。“因為我想。”
“不不不,你聽我説。”她突然倒抽一口氣,俏臉燒出一片紅彩。“不要——不要‘那樣’。”
“哪樣?”他挑魂的眼藴含濃濃的促狹。“這樣?”他再度用自己的身體摩挲她。
她氣息急促地合上眼瞼。
“你——聽我説,好不好?”微弱地懇求他。
“好,我聽,我一定聽。”他輕吻她的耳垂。“——不過,要稍等一下。”
他的氣息,他的體温,他的耳語,轉眼間吞噬了她的世界。
任流光過卻,猶喜洞天自樂……
本站文學作品為私人收藏性質,所有作品的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清晨,城市的喧囂吵醒她的安眠——
昨夜入睡前,寫意預期自己今早有可能面對任何人或任何場面。
或許是石滕清帶笑的眼,或許是石滕夫婦“捉姦在牀”的震驚,或許是她父母駭異莫名的表情,然而,她萬萬料想不到自己會看見此時正站在牀前的對象——
歐亞一號!
“歐亞一號?”寫意驚異地坐直身體。
旅館房內唯剩一絲不掛的她和機器人,昨晚調弄她大半夜的男人已然消失無蹤。他上哪兒去了?
“嗨!”歐亞一號的口氣一反常態,招呼她的聲音有氣無力的。“韓——寫意、韓——寫意、韓——寫意。”
“你怎麼來的?”
“我的資料庫裏有台北市的街道圖。”它全然地垂頭喪氣,往日的生氣彷佛一夜之間溜出體外。
“你怎麼了?是不是電源快用完了?”她記得石滕清以前説過,它的電源來自於循環性的發電系統,應該不會沒電才對,除非網路出問題。
“不——是——”它沉默了好久,突然發出一個類似啜泣硬嚥的聲音。“韓寫意……”
歐亞一號會哭?她嚇了一大跳,同時被它“哭”慌了手腳。
“不要哭嘛!有話慢慢説。”她急忙拉過牀單圍住裸身,跳下牀蹲跪在它面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歐亞一號的人工合成聲帶由哽咽轉為嚎啕大哭。
“他們……他們要送走我。”
“什麼!”她極端震驚。“誰?怎麼可以?要送你去哪裏?”
“去歐洲。”它又抽噎幾聲。“‘歐亞公司’和德國廠商簽妥合作計劃,下個星期就要把原型機器人——也就是我——出口運送到對方總廠,研究複製出其他的歐亞二號、三號、四號。”
“你是説,他們把你賣了?”她跌坐在地毯上。
“對,石滕老先生這次來台灣,就是為了洽談關於買賣我的細節。”
原來那個老頭子此行早有預謀。他們竟然想把歐亞一號賣給陌生人。不,她絕不會袖手旁觀!
對了,她的眸中亮出希望。石滕清,他一定有辦法阻止這樁暴行!
“石滕大哥呢?他在哪裏?我們可以請他幫忙啊!”既然他和“歐亞科技”關係匪淺,唯有靠地出面才能解救歐亞一號。
“他……他……”好不容易止歇的抽泣聲驀地加大。“我偷溜到這裏,就是為了求他幫忙,不要把我賣掉,可是他——”
“他怎麼樣?”她的心提到半空中。
“他剛剛開門看見是我,聽完我的來意後,居然臭罵我一頓,説我原本就是設計來賣錢的,然後又打電話聯絡時彥來捉我回去。”
“什麼?”她暴跳起來。不,她不相信她新出爐的情人竟會如此決絕無情。”
他們現在在哪裏?我去找他們理論!”
“他不想吵醒你,所以兩個人在旅館的小會議室談話。”歐亞一號的臉部印出兩顆巨形淚珠。“起碼我還有機會親自向你道別。韓寫意,無論如何很高興認識你,不管我去到何處,永遠不會忘記你的,你是唯一以真心對待我的好人。”
語氣簡直可比生離死別。寫意的心扭絞成無數死結。
“不!”她堅決地站起來。“我絕不讓他們賣掉你。”
對她而言,歐亞一號不只是部機器,更是她最好的朋友。它完全沒有人類的劣根性,反而此大多數人更具有人性,“歐亞科技”不能罔顧它的意願,將它當成商品來販賣。
至於石滕清——
仔細思考過後,她對他徹底失望了。
他竟然欺騙她!難怪昨晚宴席尾聲時,他父親對她虎視眈眈,對她拷問得如此詳細,反而對戴晴雪的態度禮貌而疏遠。敢情從一開始他們便知道石滕清的目標是她。這些日子以來,她壓根兒被他唬得死死的。
接着,他又騙得她失身在先,棄她於不顧在後,一大早急呼呼地談公事去了,也不懂得留下來照料她。
不僅如此,他為了賺錢,還不惜出賣她的朋友。
舊仇新帳,今天一併跟他算個清楚——
慢着,不!她見識過他的談判技巧,倘若直接和他起衝突,最後打輸的一方通常是她。
平常吃點虧無所謂,然而,事關歐亞一號的終生幸福,這次萬萬不能輸給他。
她週週延延地考慮過一遍。
“等我一下。”目前看來,唯有一種做法才能解決問題。
她從衣櫃里拉出幾件石滕清的乾淨衣物,匆匆奔進浴室裏換上。褲腰部分以他的球鞋鞋帶繫住。衣袖、褲腳翻上去好幾摺——她第N度懷疑,照理説,日本人應該矮不隆咚的,為何偏偏他的體格這麼大“叢”?
準備就緒!她抬高下巴走出浴室,昂然向未知的命運挑戰。
“走!”杏形美睜透出堅定不移的決心。“歐亞一號,我帶你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