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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已成輕擲

    第六章已成輕擲

    下午五點鐘,準時下班。

    杜天天刷過卡後,捧着花匆匆走出電視台的大門,正在東張西望時,車喇叭響了幾下,回頭,戴着墨鏡的男子優雅地靠在一輛橘黃色的跑車旁,含笑而立。

    她連忙走過去。

    封淡昔紳士地幫她拉開車門,杜天天不禁好奇地問道:“哪來的車子?”

    “莫非的。”

    “難怪這麼騷包。”蘭博基尼啊,光顏色往車堆裏一擺,就夠出格,倒是很符合那個花花公子的調調。

    封淡昔熟練地將車掉了個頭,拐上車道。

    “我們去哪吃飯?”

    “過會你就知道了。”

    “那我就耐心地期待驚喜啦。”杜天天看着駕駛座上風姿雋秀的男子,忍不住就想讚美他,“你知道嗎,今天製作在剪昨天錄製的帶子時,幾乎全電視台的女人都跑過去圍觀了,就為了一睹你的風采。”

    “有沒有這麼誇張?”封淡昔温和地笑着,眉宇間卻沒有半絲自得之色。

    杜天天心中忽然有種莫名的詫異。經過這幾天的接觸,儘管封淡昔有點神秘,但基本上可以看出,他是個很內斂的人,也就是説,雖然他知道自己有多帥,但並不會隨隨便便就利用這一點去勾搭女人。可是,他對她,卻始終像是在成心引誘。這與他的本性可以説是相矛盾的,那麼,究竟是為什麼呢?

    她想了半天,只能歸結為愛情二字。

    他先愛上她,所以用盡心思勾引她。

    一想到這點,就又忍不住捂住臉傻呵呵地笑。

    “想什麼事情這麼開心?”可能是她笑得實在太傻,連封淡昔都忍不住問了。

    然而,徑自沉浸在美妙幻想中的女人卻眨眨眼睛,“秘密。不告訴你。”

    説話間,跑車開進一個小巷,然後停了下來。只見前方一扇小紅門,兩旁都是圍牆,什麼都看不見,倒是門前停着各式各樣的車子,一排排列得很齊。

    “咦?這是哪裏?”

    “這是一家以做私家菜聞名的小館。我們進去吧。”封淡昔先行帶路。

    小紅門處站着兩個中年男人,完全沒有服務生的氣質,卻偏偏是服務生,“歡迎光臨。”

    杜天天充滿好奇地走了進去。門真的很小,進去後一條窄窄的通道,通道前方有道簾子,掀開簾子後,哇,別有洞天!

    視野豁然開闊,裏面竟是一個蘇州園林般的花園,身穿秀禾裝的女侍應手捧托盤行走其間,給人的感覺像是回到了民初時代。

    封淡昔報上預約號後,兩人就被引進了一間雅室,雅間裏鋪着玻璃地板,可以看見下面汩汩流淌的水源,幾尾紅鯉魚悠然遊過,真令人生怕這一腳踩下去,地板就碎了。

    桌椅餐具也是古色古香,裝修極具特色,像這樣的飯館,雖然菜還沒有吃,但已足夠令顧客印象深刻。

    杜天天嘖嘖驚歎説:“我啊,在這裏土生土長都二十四年了,竟然還不知道有這麼一家飯館。反而要由你這個來b城還不到一星期的人告訴我有這麼一個地方,真是好慚愧。”

    “這也不是我自己發掘的。”封淡昔笑笑,將她面前的茶杯斟滿。

    “難道這也是那個告訴你s大的夜燈是本書的人説的?”

    封淡昔眸中閃過一線黯然,搖了搖頭,“不是。是莫非。”

    杜天天有點失望,“原來是那個花花公子,也是,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對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對了,你説我邀請他做下期man色的嘉賓好不好?他會答應嗎?”

    “對於這種出風頭的事,他沒有拒絕的理由吧?”封淡昔放下茶壺點了菜單,女侍便躬身退了出去,房門合上,留得一室靜謐。

    杜天天攏了把長髮,取下手腕上的皮筋正想把頭髮紮起來時,封淡昔起身,説:“我來。”

    然後他便走到了她身後,取過她手上的皮筋,開始為她綁頭髮。他的手指修長,穿過髮絲,力度輕柔,心中某個地方就那樣也跟着輕柔起來。她咬唇笑,雙頰泛紅,“不好意思,我的頭髮太亂了,很難扎到一起吧?”

    “不會,你的頭髮很漂亮。”淡雅的語聲,分明是在説着恭維話,卻讓人聽了從頭舒坦到腳,有種難言的愉悦。

    杜天天想,這個男人真温柔。而且,只為她一個人如此温柔。這是何等造化來的一種福分?

    “以前沒有人這樣誇過你嗎?”幫她綁好頭髮後,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望着她,目光像玉一般清潤,一線微笑,兩重温存。

    杜天天搖了搖頭,“我不是説了嘛,我從小到大很沒男孩子緣的。”

    “是嗎?”封淡昔低下頭,若有所思。

    “是啊,所以説起來……”杜天天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低聲説,“你算是我的第一個戀人呢。”

    封淡昔整個人震了一下,再抬起頭來時,表情就變得有點深沉,過了一會,神色複雜地開口説:“天天,其實……”

    “我知道!”她沒有讓他繼續説下去,捧起他為她倒的茶,一邊淺呷一邊説,“其實我知道你這次回國只能待一個星期,後天早上就要回去。其實我也知道我們是不可能的啦,畢竟,我家在這裏,而你在英國……這些我都知道呢,但是沒辦法啊,誰叫我喜歡你呢,喜歡到,即使只有幾天,也不想錯過你……”青瓷茶杯裏,碧茶清澄,倒影出女子低垂的眉眼,微微地笑着,寶石般閃爍。

    於是對座男子的臉有了那麼一瞬間的迷離,他怔怔地望着她,分明一向善於言辭,卻在這一刻,陷入木訥。

    “所以我告訴自己——天天啊,生命中有很多美好的事情,比如,遇見一個完美的情人,和他的生命產生交集,像流星一樣,雖然短暫,但是比恆星還要燦爛。所以,封淡昔,”杜天天抬起頭,朝他微笑,“我會記住你的。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封淡昔再次從座位上站起來,走過去摟住她,眼中有什麼東西化開了,開始暗潮洶湧,再也無法遏止。

    杜天天一直柔順地靠在他懷中,沒有抬頭。

    她若是抬頭,也許就能看見那個男子的後悔與感動,也許就能在他最脆弱的一刻將悲劇提前結束,也就不會發生後來那麼多那麼多令人難過的事情……

    只可惜,人生沒有也許。

    杜天天沒有抬頭,封淡昔最終也沒有收手,隨着女侍者端着菜餚敲門而入,兩人自然而然地分開,那些湧動的紊亂思緒,亦隨之平復掩埋。

    他又恢復成平常的他,只是多了幾分深沉,而她還是那個開朗大條的她,對着美食驚歎不已。

    一頓飯,吃的是兩種心思、各有感觸。

    走出小紅門時,杜天天還意猶未盡地説:“真好吃,那個蜜汁山藥,和秘製酥皮蝦真是太好吃了。啊,這下又知道一個好去處了,下次帶思絨來嘗……我們接下去做什麼?”

    封淡昔抬腕看錶,“現在輪到你當我的導遊了。”

    杜天天不解地揚眉。

    倜儻俊美的男子在斑駁的路燈下回眸朝她微微一笑,“帶我轉轉s大吧。”

    當下,跑車利索地穿出小巷,馳向城南。

    杜天天問:“你為什麼想去s大?”

    封淡昔答:“想看看你的母校——這個答案如何?”

    於是她不再繼續深究,像吃了糖果般開心。

    “s大一共有四個門,我們從南門進吧。”杜天天如是説。

    二十分鐘後,當跑車開進這所百年名校時,她放下車窗朝門警老頭打招呼:“嗨,關伯伯,好久不見了呀。您老最近身體好嗎?啊?我啊,我帶個朋友來參觀一下我的母校嘛,放心啦,不會待太晚的,麻煩嘍……”

    封淡昔停好車,幫她開門,含笑説:“看來你的人緣很好。”

    她主動挽住他的胳膊,無不得意地説:“那是當然的,不是我説哦,你找我當s大的嚮導,可真是找對人了。我對這裏的一花一木,都很瞭解呢……”

    “書本一樣的燈光……”封淡昔提示。

    杜天天的得意之色頓時垮了下去,“哎呀,那個不算啦!”

    此時正是晚上八點多,校園裏人不算少,還不時能遇到情侶,牽着手説説笑笑。看到他們,杜天天就不無羨慕地嘆了口氣,“真是美好的青春啊……想想真是好可惜啊。”

    “可惜什麼?”

    “上大學後談戀愛一直是我中學時的夢想哦,可惜不知道為什麼,四年內都乏人問津,我好悲慘。”她故意低下頭做委屈狀,以博取他的同情。

    誰知封淡昔聽了,眼神再度迷離,淡淡地説了句:“是這樣嗎?”便沒了下文。

    沒有得到預期的安慰,杜天天有點小小的失望,但很快又高興起來,講述每幢建築的由來給他聽。就這樣一個説一個聽,不知不覺走到學校餐廳前。

    兩層式的獨立樓房,有着極為漂亮的弧線造型,清一色的落地窗,和沒有一個死角的照明設備,使它比起外面的高檔餐廳,亦毫不遜色。

    “快看,我們學校這個餐廳很有名的哦,是一個建築系的學生自己設計的,他憑藉這個拿了當年的b城學院最佳建築獎呢!”杜天天拉着封淡昔走到餐廳門口,給他看極具特色的綠色門牌。

    封淡昔很專注地望着那幢建築,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目不轉睛。

    “怎麼樣?很漂亮吧?”

    “是學生自己設計的?”他的聲音放得很慢。

    “是啊。很有才華的學生呢。可惜,天妒英才,還沒畢業就病逝了。”杜天天凝望着餐廳,惋惜地嘆了口氣。封淡昔的表情變得非常複雜,烏黑的眼眸看着她,看定她,似乎在揣摩她説的這句話是否有其他用意。久久,他才又開口説:“你還記得他的名字嗎?”

    “季疏禾!”

    見她答得如此流利,封淡昔似乎有點高興,眼中升起了某絲希望的火焰,但隨即又被她的下一句話給撲滅,“看,這門牌上寫了的嘛,哈哈哈!”

    “你……”他望着她,很輕很輕地説,“你還記得他是個什麼樣子的人嗎?”

    杜天天偏過頭想了想,回答:“記得不是太清楚了,因為雖然是同一屆的,但畢竟不同系,所以很少有交集。只記得那是個很温柔的男孩子,據説從小就身體不好,而且性格也比較文靜。”

    “還有嗎?”

    “沒有啦。”杜天天好奇地打量着他,“你好像對他很有興趣,問這麼多他的事。”

    封淡昔淡淡一笑,繼續朝前走,“是啊,我想看見這幢建築的人,都會驚歎於他的才華吧。”

    “那倒是,據説他病逝的消息傳來後,他的導師都哭了,説自己一輩子再也遇不到那麼好的學生了。唉,真是可憐。”

    封淡昔垂下眼睫,低聲説:“是的。一輩子,再也遇不到……”

    杜天天心中一動,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點涼。她柔聲説:“你今天晚上有點奇怪,是不是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了?”

    封淡昔眼中的傷感瞬間散去,轉為温潤的笑意,摸摸她的臉,再轉身,雲淡風輕,“沒事。走吧,還沒介紹你們學校最有名的圖書館呢。”

    “啊,是啊……那個圖書館就是我們從電視塔上看下去時那本書的腰封呢,我上學那會最喜歡來這裏,因為有好多書可以看。”

    封淡昔調侃:“是因為太用功,所以才交不到男朋友吧?”

    杜天天立刻睜大了眼睛,“才不是。是那些男生都沒有眼光。不過,你説實話,我真的有那麼差勁嗎?我覺得我長得不算難看啊,性格又很開朗,為什麼不受男生的歡迎呢?”

    封淡昔挽起她的手,“那樣才好不是嗎?所以現在的你,才會遇見現在的我。”他説這話時,目光閃爍,有着另一層深意。

    然而,被喜悦所包圍的女孩一味徑自幸福着,依舊沒有留意。

    再回首看一眼掩映在柳樹裏的餐廳,封淡昔第三次變得眼神恍惚,像從冰箱裏取出的玻璃一樣,表皮迅速凝結起一層細密的水珠。那是,永遠消抹不去的遺憾與……悲傷。

    夜十一時,跑車載着晚歸的女孩停在了小區樓下。

    杜天天解開安全帶説:“今天謝謝你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她正要開車門,封淡昔卻俯身過來,按住了她的手。

    兩人目光相對,他眼中,有着鮮明的不捨。

    第一次見他如此清楚地表達出情緒,杜天天有些高興,彎起眼睛説:“你不捨得跟我分開嗎?”

    被她這麼直接大膽的一問,封淡昔震了一下,似乎從某種情緒中清醒過來,頓時鬆開了手。

    杜天天心裏有點小小的失望,這個男人,親暱的舉止做得很多,但情話卻説得太少。正在鬱悶時,封淡昔已下車走到她這邊,幫她打開車門。

    她拎着包包下車。兩人面對面站着,一時間,反而無話。

    最後杜天天想,看樣子封淡昔今天晚上是不會有進一步的表示了,再這樣僵持着站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便説道:“好啦,我要上樓去了,夜風有點涼,你穿得好單薄,快回車上去吧。”

    封淡昔看着她,不説話,也不動。一雙眼睛漆黑如墨,因摻雜了太多情緒,反而令人根本無法解讀。

    這個男人心裏,到底在想些什麼呢?要能夠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好了,自己就不會這樣患得患失了……杜天天想到這裏,下意識地伸出手,撫摸上那張為無數女人所痴迷的臉,輕輕地説:“我捨不得跟你分開呢,封淡昔。”

    封淡昔抓住了她的手,他和她的手都壓在他的臉頰上,彷彿有自己意識般地不肯分離。

    “一想到我們剩餘的時間越來越少,連四十個小時都不到,我就捨不得和你分開。”因為離別在即,她放任自己説出真心,像所有戀愛中的女孩一樣,温柔而痴情,“六世達賴倉央加措,有一段非常有名的描寫感情的話——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我以前每每讀到那句話,就覺得心快要碎掉。可是,當我真正遇到感情時,才知道,其實我可以比他勇敢。”

    杜天天微笑,笑容在路燈下倍顯明媚,“因為,我一點都不後悔遇見你、愛上你。我的妹妹説,如果你不能讓我感到痛苦的話,就不算是真正的愛戀。可是,我真的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幸福;而沒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裏,我回味着那些幸福,更不會覺得難過。所以……謝謝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她主動將手從他掌中抽離,然後開始奔跑,跑了幾步,回頭,封淡昔還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自己。

    於是她朝他微笑,揮手,再轉身跑,跑幾步,又回頭,他還在。

    當她第三次回頭時,他終於動了,朝她跑過來。眼看着他越跑越近,她覺得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越跳越急,最終,整個人被一具温暖的身軀所包容。

    兩人緊緊相擁。

    她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在這麼幸福的一刻裏,哭了。

    “我……我捨不得你……”

    “我知道。”

    “封淡昔,我好捨不得你……”

    “我知道。”他摟緊她,聲音裏有着不受控制的憐惜,“小傻瓜……”

    “小傻瓜捨不得你。”她哽咽,哭得泣不成音。

    封淡昔托起她的臉龐,銀輝下,白淨的臉上掛滿晶瑩的淚滴,心坎深處某個地方就那樣被無可抵擋地觸動了,他低下頭吻去她臉上的眼淚,覺得疼痛得無以復加。

    “我們明天還能見面嗎?”杜天天睜着一雙霧濛濛的眼睛問。

    他的心格了一下,許久方説:“好。”然後,再次將她抱緊,撫摸着她的頭髮,和顫抖的身軀,低聲説,“明天晚上,你到電視塔等我。我會帶蛋糕過去,然後我們一起在上面吹蠟燭,看日出。”

    杜天天詫異,“你怎麼知道我最大的生日願望就是在電視塔上看日出?”

    “其實我知道你很多很多事情……”封淡昔説這話時,臉上有很多難掩的滄桑,然而等杜天天抬頭,又被掩藏起來,不讓她看見,“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説,從電視塔上俯瞰夜景,s大像一本書,是某個人告訴我的?”

    她嗯了一聲。

    “看日出時,我會告訴你那個人的故事。全部,毫無保留。”

    杜天天覺得有些地方不太對勁,但究竟哪裏不對勁,又説不上來。只能依偎在他懷中,繼續柔順地點頭。

    “我也會告訴你為什麼會問你‘19歲的情人節你在幹什麼’的原因。”

    “現在不能説嗎?”

    “現在……”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地望着她,緩緩説,“現在我只想吻你。”伴隨着最後一個字,語音繾綣地消失在她唇上。有些急迫,有些熱情,像安撫,又像成心傷害,把某種眷戀反反覆覆地藉由親吻,印烙在彼此心上。

    帶着難言的痛苦,還有隱約的絕望。

    這個樣子的封淡昔,是非常非常陌生的。他一貫冷靜沉着,即使在調情,也很能掌握節奏,不會一味掠奪,不顧後果。

    而此刻,他卻變得不再像他。

    然而,杜天天沒有多想,只是讓自己盡情地接納那個吻,然後,羞澀卻又滿含勇氣地去回應。

    三樓的陽台上,杜年年透過窗簾的縫隙看見了樓下吻得忘我的兩個人,素白的臉上沒有表情,目光卻變得深邃而悠遠。

    這個人,就是姐姐説的最近在追求她的那個男人吧。

    雖然看不太清楚面目,但是光看衣着風度,實在完美。然而,分明應該替姐姐高興的,分明看見的是戀人親密擁吻的幸福畫面,但那清幽的燈光,映着兩人的影子,顯得格外陰暗,滋生出某種不祥。

    年年皺起眉頭,轉身,將窗簾拉上。

    大約二十分鐘後,還可能更久一點,門鎖終於被輕輕地轉開了,杜天天躡手躡腳地走進來,一看見她,就噓了一聲,壓低聲音問:“媽媽呢?”

    “三個小時前就睡了。”

    杜天天總算放下心來,“那你呢?這麼晚還不睡?”

    “我在看書。”這永遠是年年最好的回答,只要她這麼説,家人、老師,就都不會再過問她的任何事情。畢竟,對於一個永遠考滿分,而且知識面遠在他們之上的天才孩子,怎麼管教都力不從心。作為姐姐的杜天天也只能嗯了一聲,轉身進房,挽起袖子,開始翻箱倒櫃。

    年年靠在門邊,淡淡問:“你在找什麼?”

    “哦,今天去了趟母校,勾起了我那往日裏的青春美好記憶,所以看看畢業相冊還在不在,翻出來重温一遍。”她踩着凳子,將衣櫃上方的紙箱搬下來。

    打開箱子,裏面全是以往的書本筆記,她拿一本扔一本,不一會兒,裏面的書全都散在了箱外,“奇怪,放哪去了……啊,我知道了!”

    她轉身從牀底下又拖出個箱子,這次,才剛打開,就找到了黑皮的畢業留言冊。正在興致勃勃地翻看,年年從一片狼藉的地上撿起一本《誰動了我的奶酪》,有些訝然,“你也會看這種書?”

    杜天天扭頭看了眼,漫不經心地回答:“我沒看過哦。”

    “那怎麼會出現在你這?”

    “不知道。”

    年年無語,打開看了幾頁,一張卡片“啪”地掉了下來。她拾起卡片,只見上面寫着:“謝謝你答應我的邀請。這是我很喜歡的一本書,現在送給你,希望你能如我一樣地喜歡它。”

    字體瘦勁遒麗,竟是難得一見的漂亮。

    “真是好字。”連年年也不禁發出了讚美之聲,推推埋首於照片中的姐姐,“是誰送的?”

    杜天天接過一看,表情茫然,“這是夾書裏的?會不會是搞錯了?奇怪,我怎麼半點印象都沒有?”再拿過那本《誰動了我的奶酪》,翻開扉頁,上面寫着:“季疏禾購於新華書店,2002年2月13日。”

    “這是什麼?”她瞠目結舌。

    年年哭笑不得,雖然知道這個姐姐素來有點小迷糊,但迷糊到這種境界,也非一般人能做到。

    杜天天又將書從第一頁翻到最後一頁,卻再也沒有出現任何提示信息,“太奇怪了,這本書居然是季疏禾的!”

    年年在一旁提醒:“卡片上的字和扉頁上的一樣,出自同一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這本書是季疏禾送給我的?”

    “你認為還有第二種可能?”

    “可是……他為什麼要送書給我?”

    年年露出一種“這個得問你自己了吧”的眼神,不可思議地看着她。

    她的臉微微一紅,低下頭嘟囔:“可我真的不記得了嘛……要不是你問我,我還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本書呢,太奇怪了……等等!”她突然想起了封淡昔,今晚和他一起逛s大時,他也問過她,記不記得季疏禾,當時不覺得有什麼,現在回想起來,他分明像是在暗示什麼……難道説……

    再低頭看那本書時,就充滿了疑問與不解,這本書是什麼時候到自己手上的?她與季疏禾並無什麼私交,為什麼他要送書給她?還在卡片上寫“謝謝你答應我的邀請”,那又是什麼邀請?

    “看看日期,是你19歲的情人節前夕啊。”年年一語驚醒夢中人,杜天天跳了起來,臉色煞白地望着扉頁上的日期——2002年2月13日!

    “你——還記不記得,19歲的那年情人節,你在做什麼?”

    初見封淡昔時,他問的那句話此刻又重新在耳邊迴響。當把這一系列的細節聯繫起來時,就隱隱約約地浮現出某種可怕。

    封淡昔認識季疏禾?而季疏禾又約過她?在14號那天她出了意外,曾經撞到過頭,會不會就是那個時候,把某些至關重要的東西給忘記了?

    見她如此惶恐,年年不禁問道:“姐姐,你怎麼了?”

    “我……我……”她抱住頭,慢慢地蹲下,“我想我需要冷靜一下……”

    年年的唇動了幾下,但沒出聲,最後走出去,順便帶上了門。

    而杜天天縮在房間的角落裏,望着散落一地的書冊,望着那本《誰動了我的奶酪》,一顆心紊亂成了一片。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誰來告訴她?

    她看向桌上的電話,有那麼一瞬,很想撲過去打電話給封淡昔,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季疏禾,還有自己之間,是否有着某種必然的聯繫。但是,手剛伸出一半,又慢慢地收了回來。

    很害怕……害怕最終的答案會超出自己的想象,無力承擔。

    “其實我知道你很多很多事情……”

    “看日出時,我會告訴你那個人的故事。全部,毫無保留。”

    “我也會告訴你為什麼會問你‘19歲的情人節你在幹什麼’的原因。”

    封淡昔的聲音華麗宛如琉璃,帶着婉轉的尾音。當時只道是温柔無限,現在越想卻越是膽戰心驚。很害怕……

    怎麼辦?她害怕那個答案,不敢再往下想。

    杜天天關上燈,月光透過紗簾照進屋子,映得一室悽清。

    她爬上牀,告訴自己:現在什麼都不想,要像《飄》裏的斯佳麗一樣,等待明天,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面對,現在,好好睡一覺。

    她將被子蒙上腦袋,黑暗完全罩臨,這才感到稍稍心安。本以為會睡不着的,誰知很快就陷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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