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悄無聲息
“kyrie?eleison,christe?eleison,kyrie?eleison……”
單調的曲樂反覆吟唱了三遍,流瀉出寧靜的慈悲。杜年年盯着手中的cd封面,在試聽架前久久站立。
夜十點半,唱片店裏已沒有多少客人,兩個店員倚在櫃枱前小聲聊着天,不時朝她投去好奇一瞥——這個小姑娘,站在那裏已經很久了,也沒見她換碟,翻來覆去就聽那張《慈悲經》。
“叮——”風鈴聲響,玻璃門被推開,進來的少年令人眼前一亮。
黑髮,黑瞳,黑色的t恤衫。黑這種色調在這個身形有些單薄的少年身上體現得格外明晰,籠斂着一種深深的靜。
他整個人看起來,像幅會行走的畫。
“就是這裏哦!夜愚,我要買jay的新唱片,他的歌都好好聽哦……”甜美的撒嬌聲伴着少年一起出現,長髮的少女挽着他的手,絲毫不避諱在眾人面前表現親暱——哪怕,尚屬於禁忌的年紀。
杜年年的目光不期然地與少年相遇,彼此眼中都閃過一線複雜的異色,但僅限於一眼,又各自轉開。
“夜愚,你聽聽。”譚允嘉將耳機戴上少年的耳朵。
少年不耐煩地將耳機拉下,説道:“我要回家了。”説完也不等她,就徑自推開門走出去。
“夜愚,怎麼這樣,明明説好陪人家買cd的……”譚允嘉的表情有那麼一瞬間的受傷,但最終還是追了出去。
透過落地玻璃窗,可以看見兩人在外面的人行道上拉拉扯扯的模樣。杜年年一語不發地望着他們,目光變得凝鬱而薄涼。
“江夜愚,你等一下!”窗外,譚允嘉抓住少年的胳膊,迫使他不得不停下腳步,“太過分了!我們好不容易到這的,你説走就走,究竟是為什麼?你這個人老是喜怒無常的,你知不知道我跟你在一起好累……”
江夜愚冷冷打斷她:“既然累就不要在一起好了。”
譚允嘉一呆,眼圈立刻紅了。
江夜愚雙手插兜,俊美的臉上有着殘忍的冷漠,“沒人逼你,我一開始就説過,你隨時都可以走。”
譚允嘉的臉“刷”地變白了,整個人都開始顫抖,咬着下唇説:“你、你……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你明知道我……果然,他們都説先愛的人是傻瓜,愛得多的人更傻,你吃準了是我的傻,所以總是這樣毫不留情地傷害我……你、你……”她再也説不下去,捂住臉轉身就跑,誰知沒跑幾步,一頭撞到某人身上。
她連忙道歉:“對不起!”
“小妹妹,怎麼了啊?一副傷心欲絕的模樣,被甩啦?”流裏流氣的語音輕浮地響起,伴隨着的,還有肢體的刻意接觸。
她抬起頭,發現自己被三個看起來就不是好人的小流氓給圍住了,當即嚇得花容失色,不知所措。
“呦,還挺漂亮的嘛,別哭別哭,哥哥們來陪你好了。”説着,就毛手毛腳地往她身上摸。
譚允嘉嚇得尖叫起來,眼看那隻手就要摸到她臉上,突然被人半途截住。
回眸,看見江夜愚冷到極至的一雙眼眸,在路燈下閃爍發亮。
“夜愚,救救我!”她連忙朝他身後躲去,又驚又怕,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
三個小流氓彼此使了個眼色,其中一個沉下臉,猙獰地説:“小子,別多管閒事。”
其餘兩個在旁邊幫腔:“就是,沒看見我們正在跟這個妹妹聊天嗎?識相的話就滾一邊去,否則,別怪哥們不客氣。”
“這小妞是你馬子嗎?哥哥們看上了,不想捱揍就快滾吧,哈哈……”
江夜愚輕蔑地瞥了三人一眼,冷冷地説:“知不知道隨便動別人的女朋友是什麼後果?”
為首之人擠眉弄眼,“什麼後果?”
“就是這樣。”樣字音剛出,一個拳頭就狠狠往那人臉上砸了過去,直把那人打得立刻摔倒在地,鼻血直流。
其他兩人一看老大被揍,臉色頓變,立刻圍上來開始動手。
江夜愚沒理會他們兩個,專門攻擊為首之人,往死裏打。
譚允嘉嚇得直哭,“別打了,求求你們,別打了……別打了……”
夜晚的風涼涼,由於時間很晚的緣故,街上都已經沒什麼人,除了這家24小時的音像店外,其他店鋪也早已打烊。
沒有人去理會街頭髮生的這一幕。
風聲、扭打聲、少女的哭聲,彙集在一起,喧雜而淒涼。
然而,雙拳畢竟難敵四手,更何況,還有個礙手礙腳的柔弱女孩在場,眼看着江夜愚逐漸不支,被按翻在地,六條腿不停地往他身上踢時,一個聲音突然幽幽涼涼地響起:“警察來了。”
為首的流氓回頭,看見人偶般的少女站在身後五米遠的地方,神色平靜。既不害怕,也不驚訝,就那麼淡淡地看着,像在看一齣戲。
“你説什麼?你也想多管閒事嗎?”另一個流氓哼哼着就要上前,這時警車聲嗚嗚地傳來,由遠而近。
“條子來了,算了吧。”
為首之人朝倒在地的江夜愚吐了口唾沫,又狠狠補了一腳,這才轉身悻悻離去。
在一旁淚流滿面的譚允嘉立刻撲上前抱住自己的心上人,哭道:“夜愚!夜愚你沒事吧?你怎麼樣?怎麼這麼多血……夜愚!夜愚……”
江夜愚推開她,抹了把唇角的血,掙扎着站起來,目光所至處,盯的卻是杜年年。
杜年年揚了揚眉毛,“過來。”説完轉身帶路。
譚允嘉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扶着江夜愚走了過去。
三人剛在拐角處的大柱子後站好,就見一輛警車呼嘯着停在音像店門口,然後車上跳下幾個警察,進了音像店。
譚允嘉詫異,“他們不是來捉流氓的嗎?”
杜年年淡淡説:“我報警時説的是店裏有小偷。”
譚允嘉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明白過來——杜年年這樣做是為了保護他們。如果警察真來詢問他們的話,打架的事就肯定會傳到學校裏,到時候老師們又不知道會怎麼大題小做地為難夜愚。所以她就謊稱店裏有賊,請來警察,而警車聲一起,那些流氓們必定認為是來抓自己的,就逃掉了。
沒想到,杜年年讀書很好,連平時處事也這麼的鎮定冷靜。
當下朝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然而,對比譚允嘉的感激,江夜愚卻是滿臉的不耐煩,幾乎是咬牙切齒般地説道:“我根本不用你救!”
“但我救了你卻是事實,總之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杜年年面無表情地説完那句話後,走向馬路另一側,攔了輛出租車。
上車向司機報出地址後,她回頭望向窗外,只見江夜愚還在用那種不甘的目光望着她,而他身旁,梨花帶雨般的譚允嘉正取出紙巾小心翼翼地為他拭擦傷口。
車輪轉動,兩人的身影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不見。她這才轉回頭,垂下眼睛。
司機開始找她搭話:“小姑娘,那家音像店門口為什麼停着輛警車啊?你知道原因嗎?”
她答:“因為有個傻瓜為了救女朋友而跟幾個流氓打架。”
司機頓時來了興趣,“哦哦,那後來呢?”
她答:“他打不過,警笛一響,流氓跑了。”
司機點頭,“一個人打幾個人,是挺吃虧的。傷得重嗎?有沒有及時送醫院啊?”
她答:“他不會去的。”
司機奇怪,“為什麼?”
她答:“因為他沒有錢。”
司機默然,過了好一會兒,長嘆口氣,“這哥們夠帶種!為女朋友打架,即使打輸了,也不丟人!好樣的呢……咦?小姑娘,你怎麼了?怎麼哭了?”
車窗降下了一半,風不停地吹進來,吹開少女的劉海,白皙的額頭下,是一雙霧濛濛的眼睛,那裏面,有着掩飾不住的憂傷。
二十分鐘後,出租車抵達小區門口。
她付了錢下車,遠遠就見一個人在自家樓下的綠化帶旁踱來踱去,身影有點眼熟,再走近一看,“姐姐。”
被喚的對象整個人重重一震,像是被嚇到了似的轉過身來,果然是杜天天。
杜年年也不説話,靜靜地望着她,既不問她為什麼不上樓,也不問她為什麼一臉心煩意亂的模樣。
然而,被妹妹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睛一盯,杜天天最先扛不住,只得主動坦白:“我在這裏想事情,不想上去被媽煩。”
年年點點頭,竟也不走。綠化帶旁有着兩架鞦韆,她走過去,選其中一架坐下,鞦韆發出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輕輕搖盪。
杜天天想了想,也走過去,坐了另一架,然後扭頭問:“我心煩,你也是嗎?”
年年又點了點頭。
杜天天苦笑,“看來我們姐妹倆今天都不怎麼順心啊……不如把心事説出來互相開導吧。你為什麼事煩?”
年年低垂着頭,銀白色的路燈照在她身上,更顯沉鬱與清冷。她思考了很久,才低聲説:“因為發現他真的是個好男孩。”
他?杜天天皺眉,年年很少提及別人,她口中的他,通常只指向一個人。
“你今天見到夜愚了?”
年年再次點頭。
杜天天轉動着眼睛,笑了,“他是個好男孩,這話怎麼説?”
“勇敢。”明知道打不過,但還是動了手。
“哦,是嗎?”
“看似冷漠,但有顆温柔的心。”雖然分明在吵架,但譚允嘉有事,還是第一時間挺身而出。
“温柔嗎?”杜天天聳聳肩,“也許吧。但這應該是好事啊,怎麼還會讓你覺得煩呢?”
年年垂下睫毛,遮住思緒湧動的眼睛,她看着自己素白的手指,很慢很慢地説:“因為得不到。”
杜天天神色微變,然後,伸手過去握住她的手,年年的手冰涼。
“姐姐,”年年輕聲問,“我可以使壞嗎?”
“什麼?”
她垂着頭,長長的睫毛始終不曾抬起,聲音卻越發低緩:“很難過。因為難過,所以想傷害別人,想毀滅一些東西。而且我知道自己做得到。但是,如果真那樣做了,會更難過,所以不允許自己做。姐姐,為什麼……我會遇見夜愚呢?”
年年清稚的聲音像絲綢一樣滑進杜天天耳中,讓她膽戰心驚,又覺得充滿憐惜。iq200的天才少女,在遇到感情時,也是如此的茫然不安啊。
為什麼會遇見夜愚呢?就如她又為什麼會遇見封淡昔呢?冥冥中像有什麼無形的東西在牽引着,把一些人緊緊繫在一起,雖然詭異,雖然矛盾,雖然令她們煩躁與痛苦,但是,無法抗拒。
“年年,聽我説。”她把妹妹摟到懷中,聲音有着濃濃的温柔,“你還很年輕。17歲,屬於什麼都證明不了,也決定不了的年紀,未來的路還很長,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夜愚一個機會,如果你們真的有緣,肯定會有某種契機,讓你們能夠在一起。但是,不是現在。現在,有比痛苦更需要重視的東西。你一向最聰明,我知道你能理解我的話。痛苦、哀傷、迷茫,彷徨,這些都是人生歷程上必然經歷的東西,不要害怕它們,因為,你是我最最出色的妹妹,讓它們對你俯首稱臣吧,就像那些被你輕鬆搞定的煩瑣學業一樣。”年年眼中似乎有什麼東西沉澱了下去,又有什麼東西升了起來,再抬起頭時,瞳仁亮如流星,像水晶一樣清澈。
杜天天知道她想通了,便朝她鼓勵一笑。
年年説:“我的説完了,輪到你了。”
杜天天啊了一聲,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被這句話勾起記憶,臉又騰地燒了起來。幾個小時前發生的事情頓時在腦海裏重現:旖旎的纏綿,彼此的呼吸,甜滑的奶油……這個,真能對年年説嗎?
然而,面前的那雙大眼睛撲眨撲眨的,直眨得她不得不據實以告。
“是這樣的。”她吞吞吐吐,儘量選擇温和的措辭,“最近我認識了一個男人。他……對我的態度很奇怪。老問我一些奇怪的問題,比如,問我知不知道我19歲那年的情人節在做什麼。”
年年想也不想就回答:“02年的2月14日,星期四,白天我們各自在學校上課,下午5點後碰了面……”
杜天天睜大眼睛,“哇,這你都記得住?早知道我就問你了嘛,何必當初苦苦想半天還折騰那麼多事情出來!”
“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夜愚。”
年年的一句話頓時堵了杜天天的嘴,她尷尬地張了張嘴巴,想説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説出來。
“我們看見爸爸接夜愚和他媽媽去吃飯,共度情人節。你很傷心,望着他們的車子一直掉眼淚。於是我跑過去想攔住車子……”
是的,這些其實她都想起來了,但也僅限於到年年掙脱她的手朝車子跑過去時為止,後面又發生了什麼事呢?杜年年偏着腦袋想啊想,卻再也想不起來。幸好,年年的聲音仍在繼續,無比清晰地告訴她,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那時車已經發動了,你衝過來抱住我,我們兩人一起倒在人行道上,你的頭磕到旁邊的郵筒,暈了過去。爸爸連忙送你去醫院,醫生説你傷得不重,然後媽媽來了,見到了夜愚和他媽媽,也就是從那一天起,我們家開始變得不再安寧,爸爸媽媽老吵架……這一切,你都不記得了吧?”
杜天天表情恍惚,似乎記得,又似乎只有一個模糊的影子,“後來呢?”
“後來?第二天早上你自動就醒了,沒有任何異狀。”
是這樣嗎?如果只是這樣,那純粹只是她家所發生的一件家事而已,為什麼封淡昔會刻意問那個問題呢?總覺得,19歲情人節那天所發生的事情,是解開目前所有迷霧的關鍵,但是,事件目前已經明朗,迷霧卻依舊瀰漫。
年年説完那麼一大段話後,把話題又轉了回去:“好了,下面該你繼續説了。”
杜天天鬱悶了——這個小鬼,還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啊。沒辦法,誰叫她提議在先,只得繼續説:“我覺得他好像認識我,可是我非常肯定我之前絕對沒有見過他。因為——像他那樣的美男子,只要見過一眼,是絕對不可能忘記的。他對我的態度很曖昧,明明沒有任何追求我的表示,可是今天晚上、今天晚上……我只能説,氣氛太美妙,他的調情手段太高明,你姐姐我差點就失身了。”
年年素淨的臉上,沒有吃驚之色,依然很平靜,“你喜歡他嗎?愛他嗎?”
“呃?”
“和有情人,做快樂事,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這個……”杜天天被她問倒,她喜歡封淡昔嗎?不可否認,他很帥,在細節上的品位也都很讓她欣賞,至於性格嘛,有點捉摸不透,但又因為捉摸不透而倍顯神秘,反而讓人更加好奇……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説,都沒有不喜歡的理由,但真要説到有多喜歡,又覺得談不上。
這時,年年又問:“他讓你痛苦嗎?”
杜天天又是一呆,想了想,搖頭,“完全沒有呢。起碼到目前為止都沒有。”
“那就不是愛。”年年在説這話時,眸底閃爍着洞悉世事的鋭利,“蕭伯納説,男人和女人在愛的名義下使彼此都痛苦萬分。拜倫説,戀愛是艱苦的。真正的愛情總是幸福伴隨着痛苦一起到來,因為,哪裏有陽光,哪裏就會有陰影。”
“是這樣……嗎?好像很有道理,那就是説——”杜天天還在猶豫,年年已替她説出了答案:“你不愛那個男人。”
對,她不愛封淡昔。可能對他有好感,也無法抵擋他的魅力,但是,那只是很懵懂的一種喜歡,遠沒達到刻骨銘心的地步。
既然如此,她為何還要如此煩惱?
杜天天想了半天,啞然失笑,她在家門樓下吹了大半夜的冷風,煩躁了n個小時,就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難怪人説世上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想通了,心結放下了,浮躁的情緒便遠離了。杜天天推開年年,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説:“好了,談心完畢,上樓拜見母親大人吧?”
“嗯。”年年難得一見地笑了笑。
杜天天心中一動——其實自己這個妹妹,很漂亮啊,尤其是笑起來時。她不笑時像人偶,沒什麼表情,顯得有點冷漠陰沉,但是笑起來時,眼睛裏就漾開了幾許暖意,仿若青草春暉,有着一種極至的素雅之美。
夜愚那個小笨蛋,居然喜歡譚允嘉那種一抓一大把的甜甜嗲嗲小女生,而看不見真正冰露明珠般璀璨的年年。唉,真是沒眼光啊。
“1號攝像機,準備ok。”
“2號也ok。”
“3號也沒問題。”
“好,那麼我們開始。”正了正衣領上的收音麥克後,杜天天側過身,同時,幾台攝像機也將鏡頭轉向了坐在左方沙發上的優雅男子:黑襯衫,黑褲子,暗金色的領帶上彆着一枚紅寶石領針,全身上下,無論是長相、衣着還是舉止,都讓人挑不出半個缺點。
man色採訪過的美男眾多,但這個無疑是裏面最最拔尖的。
“各位觀眾大家好,這期man色,我們非常榮幸地請到了封淡昔先生。封先生畢業於英國皇家醫學院,現就職於倫敦皇家布郎溥頓醫院,由於在心臟科領域內成績卓然,是史上第一個獲得albertlaskeraward醫學獎(注*1)的華人,也是四十年來得到該權威獎項的最年輕的一位。”面對鏡頭例行公事地介紹完嘉賓背景後,杜天天轉向封淡昔,將打印出的網絡fans團祝語遞給他,“自從前天我們公佈這期的嘉賓是你後,兩天內,留言板裏的留言突破了五萬條,我們挑選了其中一些比較精彩和具有代表性的給你。”
封淡昔接過翻看,“需要看完再採訪嗎?”
“哦不,只是給你做個紀念而已。當你82歲的時候,回想起自己28歲的時候,曾如此風光,有無數女人為你瘋狂向你求婚。”
封淡昔微笑,“這是我的榮幸。可惜法律不允許我答應所有的求婚,而情感又苛責我只能娶最愛並且唯一愛着的那個女人。所以,抱歉。”
真是會説漂亮話啊!杜天天心裏暗暗想,光這一句,還不得把所有女人的心都給收買了?
接下去的採訪過程非常順利,只能用完美二字形容,比她預期的還要好,原因無它,封淡昔實在是太會説話了!
以前上man色的嘉賓多少都有點緊張,要不就是放不開,要不就是張揚得過了頭,然而,封淡昔卻是個玉一般的男子,表面上看很温潤,卻有其內在無比強硬的堅持。而且妙語如珠,説起恭維話讓人心撲撲跳,説起人生哲理又一針見血,還很擅長冷色幽默,連一旁攝影師都數度忍俊不禁。
最後,當杜天天問到總結性話題:“你覺得你所從事的這個職業——心臟科醫生,對你來説意味着什麼?”
他回答:“美妙的感知。因為生命的一切,從都心臟跳動開始。就像戀愛一樣,你看見她,心跳加快,於是你知道,一個新的世界在你面前打開了。而我所要做的,就是讓更多人,體驗到這種美妙,並把體驗的過程,不斷延長。”
他説到中間那句話時,直視着杜天天,眉眼脈脈,笑意款款,頓時令她想起昨天未繼續的情事,臉有些發燙。
匆匆做了結束語後,她起身跟他握手,“非常感謝你的配合,合作愉快。”
封淡昔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害她的心又是一陣亂跳。鎮定,鎮定,杜天天你一定要鎮定啊。昨天你不是已經理清楚對他的感覺了嗎,就不該現在再自亂陣腳。他是個有魅力的男人,習慣了對女人放電,可不是對你有意思。除非他説喜歡你,否則你可不許再傻乎乎地貼上去,做出不可挽回的錯事來。
工作人員各自收拾包裹器材離去,杜天天正也想告辭,封淡昔卻忽然説:“如果不是很着急回去的話,多留一會兒好嗎?”
杜天天一怔。
封淡昔眼中有着一種難以描述的柔軟,雖然不再微笑,但卻比微笑更令人心跳。杜天天咬了下唇,交代同事們先走,留了下來。
他們此刻身處離地面334米的高空?望台中,從窗户望下去,整個城市一覽無餘。此時已是黃昏,天邊彤雲重重,夕陽的餘輝映在他臉上,不知為何,他看起來有些憂鬱。
他執意來這裏做訪問,是不是也有什麼難言的特殊用意呢?
見他始終望着塔外凝眸不語,杜天天不禁好奇道:“你在看什麼?”
封淡昔回答:“等天黑。”
“為什麼要等天黑?”
“有人告訴過我,當天黑了時,從塔上望下去,會看見無數燈光,而其中最特別的要屬城南s大,燈光排列成一本書的形狀,翻開、合上,再翻開,再合上,週而復始。”
杜天天驚訝地睜大眼睛,“s大是我的母校耶!還有這種事情?我都不知道哦!”
“那麼,”封淡昔微笑,“要不要一起等天黑,看書本一樣的燈光?”
“好啊。”杜天天説着走過去挨着他,兩人並肩趴在欄杆上,透過落地玻璃窗觀看塔外的風景。
落日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那是一種極致絢爛的景色,因即將結束而輝煌。比之備受世人推崇的日出,另有一番風情。
“看不出,你這個人還挺詩情畫意的。”她忍不住感慨。
封淡昔的目光閃爍了一下,似乎有些嘲諷,但很快轉為淺笑,“詩情畫意的那個人不是我。”
“哦對,是告訴你這件事的人。他……是你的好朋友嗎?”
封淡昔搖頭。
“那麼……是戀人?”
封淡昔繼續搖頭,唇角上揚了一個弧度。
以為他在取笑自己,杜天天泄氣,“哎呀,不猜了!”
封淡昔忽然伸手,握住她的手,口吻無限温柔:“我會告訴你關於他的故事,全部,但不是現在。”
杜天天看着交握的手,又看看那張英俊卻又多變的臉,覺得他給自己的感覺更加複雜了,忍不住輕籲口氣,説:“你真是個神秘兮兮的傢伙。”
封淡昔繼續微笑。
這時天已經黑了,街燈一盞盞地亮起,起先還只是淡淡的一點,隨着夜的加深變得逐漸亮邃,然後,城南方向,就出現了一本書。
書頁猶如古籍,自右向左一頁頁地翻開,然後又合上,再翻開,緩慢、閃爍、綿延。
杜天天看得目瞪口呆:“天啊,真的是這樣的!我在s大上了整整四年學,這個電視塔又來了不下五十回,卻還是第一次知道原來s大的夜燈從高空上俯瞰,像一本書!你看那個書角,那是我們的露天燈光籃球場,還有那個類似腰封的,是我們的圖書館……哦,上帝,這簡直太奇妙了。我敢打賭,學校裏沒人知道這事,連校長自己都不知道!”
封淡昔望着她,眼眸宛如深潭,有點點寂寥,有點點勾人,還有點似有若無的悲傷。杜天天被那樣的眼神迷惑,忘了接下去想説的話。
他慢慢靠近,她有點想逃,但身體卻似乎有它自己的意識,僵硬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然後,他微側過頭,温軟的嘴唇覆了下來,她悸顫了一下,仰起頭迎合。
這不是他們之間的第一個吻,然而,比之前夜的香豔刺激,這個卻温存親暱,柔軟得幾乎讓人心碎。
她想,她終歸是無法擺脱這個男人的魅力。儘管一再告訴自己要矜持小心,但是,每每遇上他的性感,就潰不成軍。
“你……”在徹底淪陷前,她將眼睛睜開一線,沙啞地問,“你喜歡我嗎?”
封淡昔的目光閃了一下,繼而更加撩人,他摟緊她的腰,回答了兩個字:“當然。”
於是,陷入愛情的女子彷彿得到了安心的王牌,閉上眼睛,縱容自己沉淪到底。
塔裏沒有燈,所有光線來自塔外,兩個緊緊相擁,淡銀色的月光將他們的身影拖拉得很長很長。
然而,初次戀愛的傻瓜並不知道,所謂的當然,其實有兩種意思——
當然喜歡。
以及,當然……不喜歡。
(注*1:albertlaskeraward醫學獎,又有“諾貝爾獎搖籃”之稱。是美國最具權威的醫學研究獎,專為表彰在預防、診斷、治療等多個醫學相關領域做出傑出貢獻的科學家、醫師和公務員而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