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為什麼啊為什麼?思絨你倒是説説看!”
杜天天咕嚕幾口將杯裏的啤酒喝乾,繼續趴在桌上借酒揮淚,抱怨這個世界對她的不公平,“上期、上上期的策劃都是我做的!‘man色’那個欄目當初剛想出來時大家都不看好,説俗,説下流,説有礙風化,現在紅了,收視率一路飆升了,倒全成他們的功勞了!我大熱天冒着39度的高温跑工地去採訪那個帥哥包工頭,連皮都幾乎曬脱一層,那麼辛苦是為什麼啊?真過分,盡欺負我……嗚嗚嗚嗚……”
坐在她對面的孕婦,面對如此聒噪的聲音,仍是安安然地坐在沙發上織她的毛衣,帶着一副見怪不怪、雲淡風輕的表情回答:“新人嘛,剛入行都是這樣的。”
杜天天將空了的啤酒瓶在桌上重重一頓,喊道:“waiter,再來兩瓶!”
穿紅色西裝背心的侍者送上兩支嘉士伯,剛想把空瓶收走,杜天天把手一攔,“不,給我堆在這裏,我喜歡把瓶子排一排,那樣看上去才有氣派!”
侍者為難地看向孕婦謝思絨,見她微微頷首,便放下心來,躬身轉身離開。
“我説到哪了?”杜天天給自己續滿酒,醉眼惺忪地抬頭,“哦,對了!新人!我進ftv都十個月了,還能算是新人嗎?都夠懷胎生寶寶了!説到這個,還有我媽,我在電視台受盡委屈,回家還得忍受她,你知不知道她前天花一萬九買了樣什麼東西回來?”
謝思絨淡淡地接道:“聽説是抽象派的雕塑傑作,叫什麼海邊的夫卡夫?”
“什麼傑作,拜託,你聽聽名字就知道那會是什麼貨色了,把人家村上春樹的書名調一下拿來當噱頭的東西,也就我那白痴老媽會買!啊啊啊,説到這個我真的快發瘋了,有一個瘋瘋癲癲把藝術當飯吃的老媽也就算了,還有一個問題少女的妹妹,前幾天她的班主任打電話給我説,她都兩星期沒去上學了!整整兩個星期耶!這麼小年紀就學會逃課,我好擔心……”杜天天揉着胸口,一邊感慨一邊繼續灌酒。
謝思絨輕揚柳眉説:“但是年年的成績還是全校第一吧?”
“哼,她還不就是仗着這點?換了普通學生,老師早一腳把她踢出校門了!唉,我好苦惱,難道本命年就真的這麼倒黴,諸事不順嗎?”
謝思絨織完一隻袖子,換針,悠哉悠哉地説:“既然做得這麼不開心,不如辭職吧。來我的酒吧當領班怎麼樣?薪水不算低哦。”
杜天天立刻瞪大眼睛叫了起來:“那怎麼可以?我那麼辛苦才擠進ftv的,説什麼也不辭職!”
瞧,這下本性暴露出來了吧?分明就是個野心勃勃事業心很重的女人,會有工作厭怠症才怪!坐一晚上,聽了這麼多沒營養的抱怨,不知道對肚子裏的寶寶會不會有影響。謝思絨摸着肚子,暗暗離酒氣沖天的杜天天又遠了一點。
便在這時,一首“rhythmoftherain”的手機鈴聲輕快響起,杜天天手忙腳亂地在包包裏摸索了好一陣子才掏出手機,半眯着眼睛問:“喂?”
兩秒鐘後,她“嗖”的一下站了起來,臉上醉態一掃而盡,簡直跟變身似的瞬間恢復了鬥志和幹勁,邊點頭邊説:“是是!什麼,他這就到了嗎?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趕去機場……咦?不接受任何媒體的採訪?這個……哦,不不,沒問題沒問題,放心吧,別人採訪不到,我想盡辦法也會把獨家採訪機會搞到手的!我這就過去!”説完掛上電話拎起包包就要走人。
謝思絨問道:“怎麼?你下個節目的採訪對象,那個什麼英國近年心臟科的後起之秀的帥哥到了?”
“真是見鬼了,分明説是明天才來的,莫名其妙提早了一天。靠!這下子有得忙活了……我先走了,下次再來找你喝酒。”杜天天説着風風火火地往外衝,耳旁傳來謝思絨的最後一句話——
“你喝了這麼多,確定……不會有事?”
“切,這點算什麼?小看我!”她隨意地揮揮手,拉開玻璃門走了出去。
此時正值晚上九點一刻,離封淡昔抵達的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從這趕往機場最少也要半個小時,完全來不及了!怎麼辦怎麼辦?
杜天天一邊伸手攔出租車一邊打電話,當司機將車停到她面前時,她仍在手忙腳亂地翻電話本,“喂?南湖大酒店嗎?是這樣的,我和表哥失去聯絡了,之前有聽説過他這次來b城是要住在你們那裏的,能否幫我查詢一下客人名單中有沒有一位叫做封淡昔的?對,濃淡的淡,往昔的昔……沒有嗎?謝謝。”
手下不停,一口氣打了四五個電話,最後終於查到,“有嗎?是是!太棒了!3027房間,謝謝你!”
“那個……”可憐的司機這才找到發話的間隙,“小姐,請問去哪?”
“去太平洋飯店。”嘿,封大醫生這次回國是為了參加下週在國際會議中心召開的醫研會議,她就知道順着會議中心附近的酒店找就絕對沒問題,果然被她套出他的下落。知道了落腳地點就好辦多了!接下去嘛——
坐在駕駛位上的司機透過觀後鏡親眼目睹他的乘客正以一種驚人的速度在變裝:拿掉髮卡放下頭髮,脱掉休閒外套露出裏面的白襯衫,從包包裏取出一條寶藍色領帶,三兩下繫好,再描眉勾眼線塗唇彩……一系列動作在五分鐘內全部搞定,當她最後“啪”地蓋上化妝鏡時,整個人就跟脱胎換骨了似的,如果説五分鐘前她像個青春朝氣的女大學生,此刻已完全成了一名幹練利落的上班女郎。
上班女郎剝了片綠箭放入口中,以祛除嘴裏的酒味,並朝看得眼睛都直了的司機説道:“看夠了嗎?再看下去就撞車啦!”
這種女人絕對不能惹!
司機連忙明智地收回視線,專心致志開車,一路平安,十分鐘後抵達金碧輝煌的太平洋飯店。車子剛停,身穿漂亮制服的門童便已用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禮數週全地為她打開車門,“小姐,晚上好。”
不愧是五星級酒店,挑的門童帥得堪比影視明星,杜天天忽然想到,也許“man色”下期可以做星級酒店服務生的專題。
“請問3027房間怎麼走?”
帥哥門童彬彬有禮地微笑回答:“大廳左側電梯至30樓,右轉第2個房間即是。”
“謝謝。”杜天天走過去,藉着光可鑑人的不鏽鋼電梯門照了一下自己的樣子,確信從頭到腳沒有一處不完美后,便伸手去按電梯。誰知這邊剛按,那邊電梯門便開了,裏面站着一個穿花襯衫戴淺紅色墨鏡嘴裏還嚼着口香糖的男子,看見她,表情一怔。
杜天天等了三秒鐘,對方還是在裏面站着,似乎沒有要出來的樣子,她便不再等待,走進去,徑自按了30樓。
那男子還是怔怔地看着她,前五秒,杜天天忍了,但對方一直一直盯着她,似乎沒完沒了,她終於不耐煩,挑起眉毛,側過臉問:“有事?”
“哦哦……沒、沒有……”有些慌張的語聲一聽就心虛。
幸好這時30樓到了。電梯門一開,杜天天便快步走了出去,男子的唇動了幾下,想叫她,但最終忍住,只是望着她離去的方向,以一種非常古怪的聲音喃喃説:“難道……就是……她?”封淡昔,英籍華人,畢業於英國皇家醫學院,後就職於倫敦皇家布郎溥頓醫院,現年二十八歲,名聲赫赫,前途無量。
“唔,血型o,水瓶座的,不是天才就是怪胎,看來比較難纏;興趣是衝浪和射擊……這是個喜歡冒險和富有侵略性的傢伙……”在3027號房前,杜天天取出包包裏的筆記本,做最後一次功課,裏面密密麻麻寫着的,都是有關於封淡昔這個人的八卦資料。
“最喜歡的水果是石榴,口味挺偏的嘛;最喜歡的顏色是黑色,哼,玩深沉!喜歡的歌手是邁克爾·傑克遜,呀,這點跟我一樣!喜歡的演員是納塔麗·波特曼,哦,看樣子喜歡智慧型美女,不喜歡花瓶。最喜歡的動物……”温習到這裏她“啪”地合上本子,將其放回包包,並以一種非常無法理解的口吻自言自語道,“他居然最喜歡烏龜。古怪的男人。”
深吸口氣,按下門鈴。
一聲、兩聲……門內久久沒有動靜。不會吧?出去了?杜天天擰起眉頭,繼續按,按到第七下時,房門突然打開了,“哇!”就那樣對上一幅絕美景色。
細緻的兩道鎖骨,肌膚在走廊暖色系燈光下映成温潤的象牙白,半裸在浴袍外面的胸膛不似健美先生般壯實,卻紋路有致,因來不及拭擦還殘留着細密的水珠,有種撩人的性感。
眼福!杜天天在心裏嘖嘖稱讚,真是好身材!
而擁有這副模特般完美身材的男子半倚靠着門框,伸手撥開覆在額上的潮濕碎髮,發下,是兩道俊秀的濃眉,眉下眼睛細長,睫毛濃密,瞳仁是完美的純黑色。此刻,他正以一種異常恍惚的表情望着她。
杜天天繼續暗贊:好面孔!她果然沒有挑錯,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
“封先生您好。”儘管美男當前,但沒忘了此行目的的工作狂開始職業性地微笑,並迅速遞上自己的名片,“我是ftv‘man’色節目的策劃人,歡迎您回國,如果方便是否可以邀請你做個簡單的專訪?”
封淡昔接過名片,很仔細地看完,然後抬起頭來,挑了挑眉,“杜天天?”
“是!”
他一言不發,盯着她看。杜天天起先還能保持微笑,但時間一久則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勁:怎麼回事?他的目光不是驚豔——以他這種好條件的大帥哥什麼樣的美女沒見過,怎麼也不至於對她一個清秀型鄰家小妹驚豔;也不是探索,因為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的好奇,只是那樣很專注地望着她,瞳仁烏黑髮亮。
“封先生?”她忍不住輕喚。
封淡昔終於有了反應,先是收起那種複雜至極的目光,然後慢慢地揚唇一笑。
這一笑,使他整個人都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如果説,原本因為那雙清澈的眼睛而使得整個場景並不具備多少旖旎味道的話,此刻他一笑,唇角彎起輕薄弧度,目光如水波般那麼往她臉上一瞟,頓時,微敞的浴袍、往下滴着水的黑色髮梢,都綻放出了濃濃風情,氣氛變得曖昧而邪氣。
咦咦咦?他是在對她放電?
這個男人居然是個花花公子,隨意誘惑女人?
有關他的報道頓時在杜天天腦海裏重複了一遍,不對,沒聽説他很濫情啊。甚至可以説,封淡昔是個很潔身自愛的人,鮮有緋聞。那現在眼前這個在對她邪魅而笑的人,是怎麼回事?
討厭啦,心臟怦怦直跳!杜天天覺得自己開始呼吸緊張,但同時又有點興奮,沒錯,就得這樣笑!只要他這樣對着鏡頭笑,她就不信電視機前的女性觀眾會不花痴尖叫,啊,她彷彿已經看見了一路飆升的收視率……
“杜、天、天?”封淡昔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地將她的名字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我就是。”她雀躍得像個被偶像點到名字的小粉絲。
封淡昔伸出手,輕輕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呃,這麼快就動手動腳了?糟糕,要不要拒絕呢?照理説應該拒絕,但又有點捨不得,他們這是第一次見面,會不會進展太快了點?
她睜大眼睛,原先喝下去的酒精開始在體內作祟,蒸騰得她臉也紅,頭也暈,視線也開始有點模糊,眼見得對方唇邊的笑容越來越深,離她越來越近,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逐漸加重了力度……哎呀呀,好緊張……
“砰!”
下一秒,她就被推出房間,房門毫不留情地關上了。
望着面前那扇離她不到三釐米距離的米色雕花大門,所有的玫瑰色泡泡碎了一地,杜天天無比鮮明地認知了一個事實——
被拒絕了。
她,被、拒絕了!
封淡昔抓住她的肩膀根本不是調情,而是為了把她推出房間!
靠靠靠!這傢伙居然敢戲弄她!居然敢關門!
絲毫不認為自己自作多情了的半醉酒女郎開始狂拍房門,門內之人還沒什麼反應,走廊那頭已匆匆跑來一個服務生,“對不起,小姐,請問你在做什麼?”
“廢話,我在敲門你沒看見?”
那是敲嗎?服務生尷尬地立住,想了想,又説:“那麼,有什麼可以幫助你的嗎?”
“我……”剛想拒絕,突然靈光一閃,杜天天從皮夾裏掏出兩張百元大鈔,“拜託你幫我買個水果籃好嗎?其他都不要,只要石榴。”
服務生雖然滿臉困惑,但還是順從地接過鈔票走了。打發掉他後,杜天天轉身正準備繼續拍門,3027的門突然再次打開,她重心不穩差點一頭栽進去,幸好一隻手及時扶了她一把。
抬頭,還是封淡昔,只不過,這回他已經穿好了衣服。
式樣非常簡單的天藍色休閒衫,和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色長褲,戴着無邊眼鏡的他,直讓人想到四個字:“温雅如玉。”
方才的那種邪魅氣質,已經蕩然無存。
只不過短短時間,這個男人已經在她面前展現了三種截然不同的風貌,杜天天不禁有些瞠目結舌——這個人真的只是個醫生?而不是模特或是演員?
“請進。”封淡昔轉身走進客廳。
她連忙跟了進去,“你肯接受採訪了嗎?”
裝潢奢華的套房裏有個小小吧枱,封淡昔一邊調酒,一邊問道:“喝點什麼?”
“隨便。”杜天天在沙發上舒展開手腳。
封淡昔又以那種複雜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兩分鐘後,走出來將一杯飲料放到她面前。
“fantasticleman!咦?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酒?”杜天天驚訝。
封淡昔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與給她的不同,他自己拿的是非常純正的紅酒,酒在燈光和玻璃杯的折光下,紅得像是忌諱,而他,輕輕搖晃着那份忌諱,沒有作答。
杜天天歪着腦袋想了一下,覺得沒必要追究這種小問題,便又追問道:“你願意上我們的節目了嗎?”
封淡昔呷了口酒,淡淡回答:“很無聊。”
打擊!杜天天抓了把頭髮,開始實施曾經重複過無數次的遊説:“封先生,參加man色對你來説,是一個很好的展示自己的機會……”
他打斷她:“謝謝,我不需要展示自己。”
真冷淡!“沒錯,你已經是一個很成功的人,看得出你對自己非常自信,那麼,為什麼不讓更多的人看見你的這份自信,並讓他們從你身上學到這種自信呢?”
“謝謝,別人的事,與我無關。”
真傲慢!心裏快被氣死,但臉上依然掛着職業微笑,杜天天繼續説:“man色並不是普通的綜藝節目,我們希望給觀眾展現的是最完美的男性,充分挖掘他們身上的優秀品質和閃光點。這是個崇尚自我,和崇尚個性的年代,封先生,我們邀請您,也正是看中您身上恰恰擁有這些東西,所以,您再考慮一下,不要輕易拒絕。也許,這只是一次訪談,但也許,它是你人生中的另一種際遇。您是位醫生,但是,醫術不應該是您的全部,生活需要娛樂,也需要意外的點綴,參加我們的man色,權當給自己一個全新的體驗,就像喝這杯fantasticleman一樣,5/10的清酒,3/10的白色柑香酒,1/10的檸檬汁和1/10的櫻桃酒,再加微量的藍色柑香酒和湯尼汽水,才能調製出這般剔透的瑩藍,然而——”她突地站起,取走他手中的紅酒,倒了一些進fantasticleman中。
紅色液體滲透而下,渲染了原本的藍色,卻又沒有完全融合,於是,藍色裏多了幾絲妖嬈的紅。“看,這樣不也是很好嗎?您沒有嘗試過吧?對於沒嘗試的事情,為什麼就非要一口拒絕呢?我們會配合您的時間與地點,將您的麻煩降到最低,而您所要做的,只不過是對着鏡頭回答我們幾個問題。”
手裏的紅酒突然被人拿走,封淡昔卻沒顯得有多驚訝,他只是凝視着她,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目光裏閃爍着令人無法洞悉的異色。
“如何?”杜天天朝他揚起眉毛,將話説得誠意十足。她就不信,是人都虛榮,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不過是在為虛榮心尋找藉口,她給了他這麼好的藉口,還打動不了他?
沉默許久,封淡昔終於開口:“杜天天。”
“是!”她雀躍一如先前。
然他卻依舊眼眸深邃,表情複雜,“你——還記不記得,19歲的那年情人節,你在做什麼?”
“呃?”
比女子還要濃密的睫毛垂下,復揚起,睫毛下的眼睛,再度浮現出那種幾可顛倒眾生的魅惑。
他第二次朝她笑,並一個字一個字地説道:“參加你們的節目可以,告訴我這個答案,我就去。”
呃?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呃?
“19歲的情人節在幹什麼?他居然問這個……靠,誰記得那麼久前的事情!”
同樣的酒吧,同樣的角落,同樣的嘉士伯,和同樣的兩個女人。
杜天天灌下一大口酒,抹抹嘴唇説:“思絨,你説他究竟是什麼意思?是不是在故意為難我?莫名其妙問這種問題幹嗎?”
寶寶的毛衣已在昨天完成,這會開始織褲子的準媽媽依舊波瀾不驚,淡淡回答:“我就知道我19歲那年的情人節在做什麼。”
“做什麼?”
“當然是跟我的老公在一起啊。”説出這句話時,謝思絨一臉幸福。
杜天天瞪她一眼,啐罵道:“鄙視你這種一個戀愛能談七年,結婚三年還沒吵過架的女人!”
“我不跟你一般見識,我知道你是嫉妒。”
“我會嫉妒你?拜託,人生要像你這麼無聊,我寧可死了算了。”本來就是。謝思絨跟她老公是青梅竹馬,然後十六歲那年彼此認定了對對方的感情,開始拍拖,上大學後兩地分隔也沒能令這對鴛鴦單飛,一畢業就結婚,到現在又有了寶寶……説起來似乎可以羨煞旁人,但其實是乏味到家,沒有驚喜,沒有意外,杜天天甚至懷疑,連痛苦都沒有,真能感覺到幸福嗎?
“説真的,19歲那年的情人節有很多話可説呢。我和他大學不在一個城市,他千里迢迢從b城買了火車票來看我,我們訂了一家很貴的酒店,連玫瑰花都在牀上撒好了,準備度過一個最最浪漫的夜晚,結果……”謝思絨停在了關鍵處。
杜天天果然上鈎,“結果怎麼了?”
謝思絨輕嘆口氣,“我來那個了,結果沒浪漫成。”
杜天天頓時捶胸頓足哈哈大笑,笑得極其沒有形象。
謝思絨任她笑,見她笑得差不多了,才又説道:“起碼我記得那年的事情。而某人呢?你真的不記得19歲那年的情人節在做什麼嗎?”
“你問我上星期天吃的午飯是什麼我都未必回答得出,更別提19歲,五年前的事了!而且你忘了我的人生原則啦——永遠往前看……”杜天天正比劃到這裏,眼睛突然一亮,驀地站了起來。
有點被她嚇到,謝思絨吃驚地問道:“幹嗎?”
“我知道該怎麼回答他了!”
“呃?”
“謝啦!思絨,你可真是幫了我大忙了!”大小姐説着就拎了包閃人。
“等等……”
“安啦,我這次絕對能搞定他,回頭請你吃飯,就這樣啊,拜拜!”杜天天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轉門外。
坐在沙發上的孕婦就那樣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半晌,才説出最後一句話來:“其實我只是想説……你還沒有結賬……”
掃一眼几上排成一排的空酒瓶,一二三四五六七,七瓶,心疼。
晚上九點十一分,杜天天二度按響3027的門鈴。
這次沒有讓她多等,門很快便開了,杜天天一看見封淡昔,便興奮地説:“我想起來了!我想起19歲那年的情人節我在做什……”聲音戛然而止,她發現房間裏還有一位訪客。那是個打扮得非常花哨的年輕男子,鮮豔的紅襯衫,淺紅色的墨鏡,微笑着走到她面前,“嗨,又見面了。”
這個不就是她第一次來找封淡昔時,電梯裏一直盯着她看的人嗎?怎麼?是他的朋友?
“請容許鄙人自我介紹一下,鄙姓楊,草字莫非。”
啊!他就是本城那個出了名的浪蕩珠寶設計師楊莫非!杜天天的腦袋“叮”的一聲,自動將他貼上“man色候選人”的標籤,連忙去摸名片,回應道:“你好,我是ftv……”
楊莫非打斷她:“你是杜天天。”
呃?他怎麼會知道?難道是封淡昔對他提過……這麼想着,杜天天扭頭朝從頭到尾一言未發的當事人看去,卻見他面無表情地將手上的資料一擱,説道:“這個問題我們明天再討論,你可以先回去了。”
嚯嚯,有人下逐客令嘍……楊莫非非常善解人意地收拾包袱走人,並朝杜天天別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説道:“美女拜拜,有機會請你吃飯。”
“等等,我的名片……”她趕在他出門前將名片塞到他手上,絕不放過任何一個採訪機會。再回頭看向封淡昔時,封淡昔眼中閃過一絲戲謔的笑意,示意她坐下。
“你説,你想到答案了?”
杜天天依言坐到他對面的沙發上,看見茶几上放着一隻精緻的果籃,裏面裝的全是石榴,其中一隻被剝開了,只吃了小半個,便問道:“石榴好吃嗎?”
“還可以。”
什麼叫還可以?她這麼用心地連他喜歡吃石榴的細節都利用上了耶!完全不懂得感恩的傢伙!杜天天一邊心中怨念,一邊還是面帶微笑,決定辦正事要緊,“19歲那年,我在唸大二。”
封淡昔拿起几上的黑色皮製煙盒,彈出一根煙,以一種無可挑剔的完美姿勢將煙點燃,火光跳起的剎那,杜天天的眼睛亮了——這個男人,他居然抽“聖羅蘭”。
不行不行,現在不是為封淡昔的魅力所傾倒的時候,她得打動他。杜天天趕緊收收心,繼續往下説:“當時我有一個兩地分隔的男友。”
她注意到,封淡昔的右眉挑了一下。
“他在a城,我在b城,我們之間的距離,如果坐火車的話,需要十六個小時,來回加起來,就是三十二個小時。本來我們説好只在寒暑假裏見面,但是因為那天是情人節,所以他排了四個小時的隊,請了兩天假,坐火車來了。”
封淡昔安靜地吸着煙,沒有開口説話。他的眼睛在淡淡煙霧的襯托下,越發深黑。有那麼一瞬間,杜天天覺得自己被他看透了,然而,卻還是面不改色地説了下去。
“他不讓我接站,説是要給我驚喜。於是我在家裏一直等一直等,天慢慢地黑了下去,我一遍遍地看手錶,為什麼他還沒有來呢?他不會是爽約了吧?還是,路上出意外了?大概十點時,電話終於響了,他讓我下樓。我連忙跑出去,一打開門,啊,就驚呆了……滿地的玫瑰花,從我家門口,一直鋪下樓梯。要知道那時候我家住的是三樓,沒有電梯的,滿樓道都是花瓣,感覺好幸福。他問我:‘開心嗎?’我説:‘好浪費錢啊。’你猜他怎麼回答?”
她滿含鼓勵地朝封淡昔眨眼睛,封淡昔卻絲毫沒有要猜的樣子,於是她只好自己接話:“他説:‘不費錢,這些花瓣啊,是我從花鳥市場的地上掃來的!’哈哈哈哈,沒想到吧?哈哈,好多看似浪漫的情節,背後其實笑料一籮筐啊!你能想象嗎?一個大男孩跑到花鳥市場趁人家收攤時拿把掃帚在那掃花瓣的樣子,哈哈哈……”杜天天越想越好笑,越笑越開心,幾乎連眼淚都快笑出來。
封淡昔眼眸一沉,突將煙往煙灰缸裏一掐,朝她走了過來。
“喂喂,是不是很好笑?這就是我19歲那年情人節發生的好玩的事情……”杜天天還待繼續描繪,對方的手已扣住她的肩,兩人的距離陡然而近,她聞到了他身上殘留的聖羅蘭味道。
真好聞……但凡垂青這個牌子的香煙的男人,通常來説對生活的細節要求很高,個人主義色彩濃郁,封淡昔,還真是有品位啊……
就在她為此讚歎不已時,他已將她從沙發上拉起來,然後挪移,五秒鐘後——
“砰!”
3027的房門,第二次,在距離她鼻尖不到三釐米處很不給面子地關上了。
杜天天足足愣了半分鐘之久才消化掉這個現實,然後“騰”地火起,拍門叫道:“你這是什麼意思?封淡昔,把話給我説清楚……”
門突地打開,杜天天一愕,裏面伸出一隻手,提着那籃石榴,往她懷裏一送,她忙不迭地接住,就那麼一接間,房門又“砰”地合上了。
杜天天極沒形象地抱着那籃石榴,這下子,可是連要罵的話都給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