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夕煙,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要把訂婚延期呢?"
酒店的VIP房裏,凌太太坐到夕煙旁邊,關切地問。
"……對不起,我自作主張了。"夕煙一時忽然不知道該怎麼説,轉頭望向靳先生和靳太太,抱歉地説。
不能讓靳梵光心甘情願地娶她,也許真的是她的錯吧。
"夕煙,別這麼説,這次明明是我們梵光不對。"靳太太坐到夕煙的另一端,拍着她的手背説。
"梵光的性格很極端,他這次帶來杜子曦,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現在這個結果,已經比我預想的好得多了……可是夕煙,你是怎麼做到的?"靳太太疑惑地問,帶着重新審視夕煙的目光。梵光是個又驕傲又固執的人,從小到大,除非靳立文用父親的身份來壓他,所有人都無法強迫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
"我跟他説……一個月之後,如果他還是不能心甘情願地跟我訂婚的話,我就會主動提出解約——條件是他肯跟我一起向眾人宣佈訂婚儀式延期的消息,而不是當場説出他跟杜子曦的關係。"夕煙聲色平靜地説,聲音裏卻隱隱透着疲憊。她真的覺得這是她有生以來最累的一場舞會。
房間裏一時一片靜默。
"夕煙……"凌先生拍拍夕煙的肩膀,深吸一口氣,想説什麼,卻又不知該説些什麼。
"……你有把握讓他在一個月之內自願接受這門婚事嗎?"靳太太心一熱,握住夕煙的手説。這次,真是讓她受委屈了。
"沒有。"夕煙搖搖頭,輕聲地説。
凌太太擔憂地看着女兒。她到底是女孩子,怎麼可以讓她當眾難堪,又這樣委曲求全呢?
"不過,我會努力試試看的。"夕煙揚起唇角,很燦爛地笑,"靳伯伯,靳伯母,爸,媽,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剛才吃了好多蛋糕,胃有點不舒服呢。"夕煙站起身,很禮貌地説。想象着一個月後面對自己的未知結果,夕煙忽然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現在天色不早了,你一個人行嗎?還是讓司機陪着你吧……"凌太太頗有些不放心地説。
"沒關係的,讓她一個人去吧。"凌先生打斷妻子,朝夕煙點着頭説。還是讓女兒一個人靜一靜吧。她恐怕不是胃不舒服……而是心不舒服吧。
"嗯,我會小心的,再見!"夕煙朝房間裏的眾人揮揮手,轉身打開房門。
"夕煙。"一個冷峻而威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夕煙站住,回頭望着一直默不做聲的靳先生。
"決定這場婚姻的人不會是梵光,而是你。我向你保證,一個月以後,不管你們之間進展如何,只要你願意,婚禮都會按時舉行。"
靳先生淡淡地説,冷峻的聲音重若千金。
夕煙禮貌地揚起嘴角,點了點頭。轉身走出房門。
靠着那道門,夕煙仰起頭,深深吸了口氣……
決定這場婚姻的人……真的會是我嗎?
我真的有選擇的權利嗎?
我從來都不是選擇的那個人的吧。
我是被選擇的那個啊……
算了,下個月的事下個月再去想吧。
今天,可是自己的生日呢。
夕煙漫無目的地走在街頭,呼吸着夏日温潤的空氣,自由而孤單。
2.
淩氏影視城。
天色已經暗下來,橙色的夕陽消失在城市的盡頭,夕煙停下腳步,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竟走到了這裏。
今天大多數劇組都沒有開工。畢竟有名望的的導演和明星都被請去參加夕煙和靳梵光的婚禮了。夜風拂過,桃花花瓣陣陣飄落……穿着白色露肩晚禮服的夕煙,漫步在這座浩大而空曠的城裏,就像一個迷路的公主。
淩氏電影公司和這個影視城都是爺爺當年一手創辦的。
爺爺以獨到的眼光,拍出最早的國產黑白電影,也在這塊原本是農田的土地上,投資建造出擁有秦王宮、紫禁城和歐洲古堡等數十種跨越了幾千年的歷史時空,匯聚了各種地域不同的建築風格的影視王國。現在淩氏企業連同爺爺的夢想一同傳到了夕煙這一代,她怎麼可以讓它就這樣倒下呢?
所以,如果可以,她一定會嫁給靳梵光的。即使到時候厚着臉皮不遵守約定也好……自己也會那樣做的吧。因為只要聯合了靳家雄厚的財力,就可以解決淩氏企業所有的問題。
可是尹蕾的話又盤旋在耳邊……
跟一個不喜歡你的人在一起……你真的會快樂嗎?
夕煙正自顧自地往前走着,腳下忽然被什麼絆了一下,整個人猝不及防地向前跌去……
"喂……"坐在路邊的少年來不及多想,想站起來扶住她已經來不及了,整個身體下意識地向前撲去,希望可以接住她……
失去平衡的夕煙整個人向前傾倒,可是迎接她的並不是冰冷的地面……
司徒俊清胸膛温暖而柔軟,夕煙面對面地倒在他懷裏,鼻尖幾乎就要碰到他的嘴唇……
"……是你!"夕煙看清了他的臉,睜大了眼睛,驚訝地説。
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他,沒有想到他會一聲不響地坐在路邊,像個石頭一樣把她絆倒,更沒想到他會像超人一樣飛出來救她。
一陣香奈兒香水混合桃花花瓣的清新味道侵入俊清鼻息……他望向自己懷中睜大了眼睛的夕煙,身體柔軟而温暖,讓他莫名想起自己小時候養過的那隻小松鼠。
"你很重耶……還不快起來?"司徒俊清恍過神來,故作痛苦狀,眨了眨眼睛説。
"哦,對哦,對不起!"夕煙有些不好意思地從他身上起來,臉上微微泛起紅暈。
"你怎麼會在這裏?"想起自己剛剛那樣接近地倒在他懷裏,夕煙不禁有些侷促,下意識地引開話題。
"那你呢?穿成這樣,難道是來拍戲的嗎?"司徒俊清抬起身,坐在地上,抱着膝蓋説,"哦,對了,你不是今天訂婚的嗎?"司徒俊清想起前幾天的新聞,好像凌家大小姐的婚期就在今天呢。
聽到訂婚二字,夕煙驀地一愣,沒有回答。
"……説起來,我還應該謝謝你呢。自從這裏的導演和劇務知道我認識凌家大小姐之後,又開始爭相找我拍戲了。雖然演的仍是羣眾演員的角色,不過這對我來説已經夠了。"看到夕煙的表情,俊清知道説錯話了,於是調轉話題。
"你的工作還真是多啊……在Lazytime當店員,在SOLO做領舞,還要在這裏做演員……你不覺得辛苦嗎?"夕煙坐到剛才俊清坐過的路邊,好奇地問。
"為了生活嘛,要交學費和生活費,不多打幾份工怎麼行……不過演員這份職業,對我來説可是有特殊意義呢。"俊清把頭抵在膝蓋上,棕色的眸子泛過琥珀一樣的光。
"你的家人呢?他們……不管你嗎?"夕煙小心翼翼地問。她知道這個問題也許會讓他不開心,可是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司徒俊清沒有回答。精靈一樣狡黠的棕色眸子,瞬間掠過一絲黯然。
"對不起……"夕煙歉疚地説。雖然他們都是無心的,卻都互相碰觸了對方的傷口。
"別説這些不開心的事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夕煙站起身,換成歡快的聲音。她不但想補償他,也想讓自己開心。
那是一個可以讓人忘記煩惱的地方。
"……好。"俊清站起身,動作優美地拍拍身上的塵土,説,"相請不如偶遇,既然你今天碰到了我,就要對我負責哦。"
"……負責?"夕煙詫異地重複這個詞彙。他是在説,他被自己壓傷了要她負責醫藥費嗎?
"意思就是,我把我的今天交給你,你不可以在12點之前離開我。"俊清很認真地説。
"好,我答應你。因為我也不想在今天獨自一人。"夕煙無所謂地點點頭,轉身朝影視城的大門口走去。
3.
南琴山山頂,燦爛的星光輕輕灑在海面上,彷彿一地碎銀。
"你就是要帶我來這裏?"司徒俊清張開雙臂,海風的微鹹的味道混合着冰涼的夜風迎面而來。
"嗯,這裏有最美的星和最美的海,所以我叫它星海。爸爸答應我以後會在這建一座別墅給我,名字就叫做星海城堡。"夕煙站在柵欄下面的石頭台階上,張開手臂,歡快地説。
這裏清新的風和無比接近的星空,的確可以讓人忘卻所有煩惱。
"果然是個好地方。哇,今天星星這麼多,你説會不會有流星啊?"俊清站到欄杆前,把頭抵在手臂上看星空,面容純淨得像個孩子。他轉頭望向夕煙,只見她白色的裙襬被風揚起,長髮用鑽石髮夾盤在腦後,額前的碎髮隨風輕擺……依舊是微揚着唇角,笑容卻是發自內心的。
"今天就算沒有流星也可以許願呢……對了,我們做個交易吧,好不好?"夕煙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個奸商,動不動就要跟別人做交易。可是沒辦法……誰讓今天是她的生日呢?她可不想連一句祝福的話都聽不到。
"……什麼交易?"司徒俊清眨眨眼睛,詫異地看着她。
"我跟你説一句你想聽的話,作為回報,你也跟我説一句我想聽的話,好不好?"夕煙饒有興趣地看着他説。
"……不好。"司徒俊清想了想,壞笑着説,"萬一你讓我説些例如-你很漂亮-,-我很喜歡你-那樣違心的話怎麼辦?我可是個誠實的人哦!"
精靈一般的眸子閃着邪邪的光。捉弄她還真是很有趣呢。
夕煙挫敗地垂下頭。
他怎麼一點進步都沒有……居然還是這麼自戀。
"這樣吧,你説一句你想對我説的話,我也説一句我想對你説的話,看看那是不是對方想聽的那一句,好不好?"俊清滿意地看着夕煙被打敗了的表情,玩心又起。
"生日快樂。"夕煙點點頭,直直地看了司徒俊清好一會,忽然冒出這麼一句來。其實,這是她想聽他説的話呀……
"……你説什麼?"司徒俊清一愣。棕色的眸子驟然放大。
"生——日——快——樂!"夕煙一字一頓地説。
俊清深深地看着她,那四個字,彷彿雪水滲入泥土,深深地落到他心裏去。
因為今天,也是他的生日呢。
"現在輪到你對我説了,要認真哦……算了,我還是給你一點提示好了!"夕煙靈光一閃,轉身朝不遠處的小超市跑去。
俊清怔怔地站在原地……
回想起自己所有孤單而寥落的生日,往事像電影一樣回放在他面前……
自己有多久沒有聽到有人對他説生日快樂這四個字了呢?
……久到自己都記不清有多久了吧。
正在恍惚之間,只見夜色中身穿白色晚禮服的夕煙,拎着一盒圓形蛋糕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有了這個提示,你該知道要對我説什麼了吧?"夕煙蹲下身子往蛋糕上插蠟燭……附近的小超市裏貨源有限,蛋糕不是正宗的生日蛋糕,蠟燭也不是正宗的生日蠟燭,而是停電時候用的那種又粗又大的紅蠟燭……配在一起雖然看起來很搞笑,卻又別有一番温馨的感覺。
"今天是你生日?"俊清驚訝地説。難怪她要對他説那句話呢……原來他們的生日居然是同一天。
"是啊,我都這麼提示你了,傻瓜也該看出來了吧。"夕煙調皮地白了他一眼,努着嘴巴説。一陣夜風吹過,露着肩膀的夕煙不禁打了個寒顫。
"我看到的可不止這些哦……"司徒俊清俊美的臉上又浮現出邪邪的笑容。
"沒有人告訴你,這樣子蹲在男生面前,會走光的嗎?"俊清脱下外套,俯身披在夕煙肩膀上,單膝蹲在她身邊,眼光向她胸前斜了斜。
"你……"夕煙的臉刷一下紅到脖子根,又羞又氣,隨手抓起一把蠟燭向俊清丟過去……
"不要使用暴力嘛!我可是好心提醒你哦!今天過生日的可不只你一個人哦!"俊清敏捷地跳起來,站到蛋糕對面,一邊做出一個講和的手勢。
夕煙一愣。
"十五年前的5月21日,地球上出現了一位英俊無敵的少年……就是我嘍。"俊清用拇指指向自己,神色誇張地説。
"還真是巧呢……我們居然是同月同日生。"夕煙驚詫的説。
"你比我小整整一歲,不如你叫我姐姐啊?"夕煙突發奇想,很興奮地説。
司徒俊清沒有説話,俊美的臉龐一點一點逼近夕煙……
夕煙怔怔地看着他……下意識地後退着,再這樣下去,他的鼻尖很快就要碰到她的臉了……
"我不會叫你姐姐的。"開到荼蘼的桃花樹下,司徒俊清一字一頓地説,琥珀色的眸子裏瞬間掠過一絲什麼。忽然又捏住夕煙的鼻尖,輕輕搖晃起來。
"怎麼看你都像沒長大的樣子,還想當我姐姐,你死了這條心吧。"俊清猛地鬆開手。夕煙失去平衡,身體像旁邊一仰,輕輕跌在地上。
"司徒俊清,我不會再容忍你了。"夕煙沉默片刻,一臉鄭重地説。
俊清以為她真的生氣了,剛想過來哄她,夕煙猛地抓起一塊蛋糕朝他臉上扔過去。俊清敏捷地躲開,臉上還是粘到了大塊奶油。
"哈哈,你終於被我算計了吧!"夕煙看着俊清的臉,得意地拍着手説。
"凌夕煙,你還真是進步了!"俊清笑着説,一邊拿起一塊蛋糕朝夕煙追去。
夕煙尖叫着跑開,白色裙襬在月光下綻放如淡雅的茉莉花。
美麗的星空下,海風中夾雜着夏末秋初特有的味道。
兩個孩子快樂地追逐着,笑聲如銀鈴般,空靈而清脆。
4.
"喂,我們一起許願吧。"夕煙用手肘碰碰他的胳膊説。
蛋糕已經被他們丟掉了一大半,玩累了的兩個人坐在地上,點燃了僅存於那塊蛋糕上的蠟燭。
司徒俊清沒有説話。
"你的願望是什麼?"夕煙再一次碰了碰他的手臂。
"我記得五歲的時候,爺爺幫我過了一次生日。那時我才知道,原來過生日是可以許願的……可是後來,我回到爸爸媽媽身邊,就再也沒有人記得我的生日了。七歲那年我曾經偷偷許願……只要他們明年能記住我的生日就好……可是這個願望還是落了空……每年的生日我都是一個人。"司徒俊清枕着手臂躺到草地上,看着天空幽幽地説,夕煙看不到他的表情。
"所以,我再也不相信什麼生日願望了。都是些騙人的。"俊清淡淡地説,聲音很輕。可是不知為何,夕煙卻覺得這聲音輕得讓人心疼。
這個倔犟的少年,分明還是個孩子啊……明明需要人疼惜和照顧,水晶一樣脆弱易碎,卻非要裝出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那我來替你許願好了。"夕煙拍拍他的頭説,忽然感覺他就像一隻被主人遺棄了的小狐狸。
"我希望……每年的今天,司徒俊清都不會再一個人過生日了。"夕煙閉上眼睛,雙手交叉着握在胸前,虔誠地説。
彷彿一絲細細的暖流拂過心間。司徒俊清怔怔地看着她,沒有説話。
"如果明年沒有人陪你過生日的話,你可以來找我……因為我們的生日是同一天,所以我絕對不會忘記的……"夕煙微笑着説,"這樣我的願望就實現了,你也就有理由相信許願這回事了……"
"……切,你還真是幼稚呢。"司徒俊清欲蓋彌彰地別過頭,不讓她看見自己動容的表情,"相信的話又能怎麼樣?"
"容易相信的人,也比較容易得到幸福吧。"夕煙推推俊清的肩膀,眨眨眼睛説,他還真是個小孩子呢,明明是想相信那些美好的東西的……卻偏偏還要逞強。
"一年只有一個生日願望吧……你把你的願望給了我,那你自己呢?"俊清看着她的眼睛説,細碎的星光映在她眼底,晶亮攝人。
"對哦……"夕煙這才恍然意識到這個問題。原本還想許願讓那樁可以拯救淩氏的婚姻順利進行的……可是不知為何,剛才看到那樣表情寥落的司徒俊清,她就忍不住想要為他做些什麼……
鹹鹹的海風混合的青草的味道拂過臉頰,深藍的天空籠罩着安靜的山坡,美好得宛如童話世界。
"所以你一定要快樂哦……不要辜負了我……"夕煙喃喃地説,意識漸漸模糊……她今天實在是太累了。
腦袋一歪,斜靠在俊清的肩膀上。
"喂……不是吧,你怎麼困成這樣子……"司徒俊清側過頭來看向肩膀上的夕煙,只見她呼吸均勻地靠着自己,濃密的睫毛覆在眼睛下,折射出纖長影子。俊清為她裹緊了衣服,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生怕驚醒了她……
揹着夕煙走在午夜無人的山坡上,她身上特有的香味混合着微涼的夜風侵入鼻息……額前的碎髮不時掠過他的臉頰……
俊清背緊了她,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想法……
如果可以,他願意永遠這樣承擔着她的重量,走過每一段孤單的路……
因為有她在身邊的感覺……
好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