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她不是老人,可她的卜卦從未出錯,果不其然,災難很快就發生了。
就在三日之前,熙熙攘攘的東市裏,不知打哪兒奔來了一匹瘋馬,在街道上到處亂竄肆虐,許多路人及攤販小肆傷的傷,倒得倒,哀號聲不斷,卻沒人制得住那匹瘋馬,直到上官傾雲路過。
雖然貴為一朝宰輔,可上官傾雲卻是出人意表的一點也不文弱,甚至英勇神武的很,就在瘋馬高舉亂蹄,打算踩扁一名躲避不及的孩童時,他不但自馬車一躍而出,甚至在千鈞一髮之際,赤手空拳的將壯碩的瘋馬給擊暈。
當日東市的路人小販何其多,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她們只來得及看見上官傾雲不過長臂一揚,瘋馬便忽然暈厥倒地,而街道中央那險些就要被踏成爛泥地孩童,也在瞬間被他護到三尺之外。
這英勇救人的行徑,立刻引來所有人的歡呼,只是誰也沒料想到,才暈了匹瘋馬,下一瞬間卻飛來個橫禍!
龍門客棧的頂樓適巧發生了武林鬥爭,半裂的刀刃就這麼無預警的飛出憑欄,直直朝兩人頭頂落下。
事情實在發生得太快,也太突然,為了保護孩童,上官傾雲本打算用內力震碎刀刃,又唯恐碎刀會傷及無辜,心思飛快一轉,只得伸出手臂,以臂擋刀。
只是人是肉做的,又豈能與刀刃匹敵?
那無情的鋭利刀刃,足足在他的左手臂上劃出一道六寸長的扣子,深幾見骨,當下血流如注,嚇得孩童放聲大哭,所有路人也捂嘴驚呼。
相爺英勇救人,卻意外受傷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大街小巷,整座京城幾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小姐?小姐?”廂房裏,如意焦急的喚醒意識朦朧的印喜。
“怎麼了?”朱唇微張,印喜軟軟的打了個呵欠,試着將沉重的眼皮掀開。
唔,她怎麼睡着了,她是聽説這芙蓉香新聘了個好廚子,才會登門造訪,誰曉得這廚子手腳卻是出乎意料的慢,她竟然等到睡着了,還夢到上官傾雲。
“小姐,我們這樣出來不好吧?”一旁,滿意也是一臉焦急,説話的同時,還不斷驚恐的東張西望,彷彿深怕四周會突然跳出什麼可怕的東西,狠咬她一口。
“怎麼會不好?”坐在窗邊的繡塌上,印喜眨着如霧迷濛的水眸,緩緩的將身子坐正。“我聽説這兒的新廚子是北疆來的,手藝可好了,難道你們不想嚐嚐邊疆小吃?”
“想是想,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可是這兒是青樓啊!”兩人哭喪着臉,一人一邊的緊緊挨在印喜身邊,怕的直打顫。“青樓不是女人該來的地方。我們還聽説,這兒的壞人特別的多,小姐,我們回去好不好?我們別吃了,否則會被壞人給捉走的!”
嗚嗚,都怪她們一時鬼迷心竅,才聽説小姐要帶她們出府嚐鮮,便傻傻的上了馬車,誰知這一上,卻是上了賊船。
要是她們早曉得芙蓉香是青樓,她們打死都不會跨過門檻的!
印喜忍不住捂嘴輕笑。
“瞧你們嚇的,放心,我昨夜卜了卦,我們會有貴人相助,不會有事的。”
“貴、貴人相助?”如意滿意嚇得連牙齒都打顫了,所以小姐的意思是,她們真的會遇到危險?是嗎?是嗎?
兩人臉色雪白,嚇得幾乎想從窗子跳出去,可惜她們還沒來得及行動,一名滿臉橫肉、渾身酒氣的中年男子,卻忽然跌跌撞撞的自外頭闖了進來。
“啊!你是誰?”兩人放聲驚叫,不敢相信噩夢會發生的如此快。
男人含着邪笑,淫穢的目光在三人之間打轉。
“嘿嘿,我就説老鴇怎麼不讓人靠近這裏,原來是藏了三名好貨色,來,快過來伺候本大爺,若是伺候的好,大爺重重有賞。”
如意滿意怕極了,連忙拖着印喜,退到屋裏最遠的角落。
“小姐,我們該、該怎麼辦?”嗚哇,這一定是報應!報應她們再相爺傷愈之前出府玩樂,所以老天爺才會這樣懲罰她們啦。
“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是先來了。”印喜忍不住咕噥,一雙水眸直望着男人身後的門外。“我肚子餓了,如意滿意,麻煩你們去向老闆娘催菜行嗎?”
“催、催、催菜?”兩人幾乎傻了。
這個時候,小姐竟然還顧着菜?
男子猙獰大小,伸長雙臂,開始向她們逼近,“你們誰也別想走,大爺可是砸了大錢來這享受的,你們統統給我留下!”
“不要,你不要過來!”兩人再次尖叫,“小姐!怎麼辦?”
“我聽到了,你們別那麼大聲哪。”印喜蹙着柳眉,幾乎想用手捂住雙耳,可惜她的兩隻手臂全讓她們給握住了,只能動彈不得的承受兩人的驚呼。
啊,真是的,這芙蓉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怎麼動作慢的像頭牛似地,該不是忘了她點了菜吧?印喜煩惱的想着,一雙水眸還不時越過男人,不斷朝外張望。
“小美人兒乖,大爺這就來痛惜你了!”隨着令人作嘔的酒味逼近,男人急色的來到眼前。
恐懼瞬間達到頂點,如意滿意兩眼一翻,竟然當場暈了。
咚咚兩聲,兩人橫七豎八的軟到在地,怎麼喚也喚不醒。
眼看自己只能孤軍奮鬥,印喜卻還是神色自若,小臉上不見任何驚慌,男子見她似乎沒有反抗之意,不禁得意的扯掉腰帶,作勢就要撲到她身上——
“啊!”
一道黑影如鬼魅似地突然自門外閃入,印喜不禁發出詫異的呼聲。
“什麼?”男人緊急回頭,卻是為時已晚。
黑影不過才伸手往他後頸一點,他便在瞬間失去所有意識,頹然倒地。
壯碩的身軀倒地時,發出不小的聲響,可來人不過大手一揚,大門竟然詭異的自行合上。厚重的門板形成了阻隔,沒讓外頭聽見或是瞧見裏頭的事。
“原來,你就是貴人!”印喜驚喜的低語,連忙提着絲裙,小心翼翼的繞過男人,來到來人——也就是上官傾雲的面前。“看來傳聞都是真的,你真有一身好本領呢!”她仰着頭,相當歡喜他的出現。
顯然他的傷勢一點也不影響他的身手,兩人距離那麼近,他卻瞧不清他究竟是如何出手,不過他的出現,倒是替她解決了麻煩。
她早説有貴人相助,可惜如意滿意卻不相信,現在可好,兩人倒在地上,連最崇拜的相爺也見不到。
“你怎麼會在這兒?”一掃往昔慵懶的笑容,上官傾雲語氣緊繃的質問,實在不敢相信自己會在這兒遇見她。甚至親眼瞧見她差點讓人給輕薄,若非他正巧經過撞見,她可能就會被人給……
該死,她都不會叫嗎?她怎能呆呆的站在原地,一點也不曉得反抗?
她到底懂不懂如何保護自己、想起適才那觸目驚心的畫面,上官傾雲發現自己實在很難如初見面時,和顏悦色的跟她打招呼。
“我聽説這兒新聘了個廚子,所以帶如意和滿意一塊來嚐嚐。”印喜沒發現他少了笑容,倒是眼尖的發現,他身後站了個嬌滴滴的美人兒。
可能是目睹了事情的經過,美人兒不禁驚恐的躲在角落,怯怯的朝他們張望,那我見猶憐的荏弱氣質,就連身為女子的她也不禁心生憐惜。
雖然她早曉得他性喜漁色,可她還真沒想過,他竟是這般的“飢渴難耐”,就連養傷期間也忘不了女人香,枉費她還苦口婆心的勸他適可而止,沒想到他都受了傷還學不乖。
本來她還打算在回程的路上,替他買些補品補補身子,現在看來那壓根兒就是多此一舉,他看起來可是一點也不需要人擔心的樣子呢。
清靈水眸不禁在兩人之間多遊移了一會兒,莫名的,她忽然感到胸口有一股悶澀劃過,可她卻立刻搖頭甩掉那份怪異的感覺。
不行,她還有要事要辦呢!
小腳一跨,她正想繞過他走向大門,誰曉得他卻猝不及防的鉗住她的手腕。
“你去哪兒?”他面色不善的問。
“啊?”她有些驚嚇,接着才回過神來,“我想到外頭找老闆娘問話,我的菜點了好久都還沒上,我想問問究竟是怎麼了。”她一臉莫名,説話的同時還試着將手抽回,誰知他卻是不放。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想着吃?”才發生意外,她還敢到處亂跑?
這芙蓉香可不比牡丹閣氣派高貴,進出的客人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她一個較弱女子到處亂闖,難保不會出事。
想起她也許又會遇上另一個醉漢,他的心情變的更壞了。
“我哪有隻想着吃?”她忍不住為自己喊冤,“適才如意和滿意暈倒在地,也不曉得有沒有摔傷,我還得讓老闆娘快請大夫來,幫她們診斷看看。”真是做賊的喊捉賊,她又不是他,只曉得吃“香”喝“辣”,而不曉得事情的輕重緩急。
“這兒的地板都鋪着厚毯子,不會有事的。”上官傾雲一眼就瞧出兩人外表無傷,因此一點也不擔心,反倒擔心她繼續待在這裏,會有危險。
若非他還有“要事”要辦,他會馬上帶着她離開!
“待會兒我會派人送她們倆回府,你先回去。”説話的同時,他不着痕跡的看了眼角落的女子,黑眸深處瞬間閃過一抹難以辨認的暗光。
“為什麼要回去?東西都還沒送上來呢。”印喜立刻搖頭拒絕。從小到大她懶散成性,素無壯志,唯一的夢想就是遊遍大江南北,吃遍天下美食,難得這次不用舟車勞頓,就能吃到邊疆美食,她自然不能錯過。
“這兒不安全,回到相爺府後,你想吃什麼,鐵域自然會做給你。”眼看命令不成,他只好轉而利誘。鐵域一日做十道菜,他將配額全送給了她,她還不滿足?
“可他不會做邊疆小吃啊,而且重點是,他只願意‘為你’做點心!”撅起朱唇,她忍不住再一次抱怨起鐵域的大小眼。
原來當初是在上官傾雲的請託下,性子古怪的鐵域才會願意為她做菜,可在他心中,主子究竟還是不一樣,每晚夜裏的點心就是最好的證明,因為那個鐵域竟然不願意為她做點心!
“這幾日,你不也沒漏掉半項點心?”他挑眉道,對於她愛好美食的個性實在感到沒轍。
平日也不見她離開過大牀,不過為了吃,她可勤勞了。
他受傷前,她總會“正巧”路過書房,和他小聊一會兒,然後“順道”吃了他的點心,他受傷後,她則是更不加掩飾了,只要一聽説鐵域備好點心,她便會立刻趕到書房探視他這個傷患,然後理所當然替他分擔掉一些點心。
印喜怎會聽不出他的調侃,小臉不禁染上些許赧紅。
“那、那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東西進了她的小嘴,滋味她也嚐了,鐵域是為了誰做點心,有差別嗎?
“當然有,心上就不一樣了啊。”而且她還得費事的走上一段路,才能到他的書房吃點心呢,印喜煞有其事的補充着,目光不期然的又對上角落的美人兒。
啊,話題怎麼扯到點心去了,她和他應該都有“要事”要做呢!
“總之我就是不回去,我一定要嚐嚐這兒的邊疆美食才行。”一頓,她加重語氣,故意提醒着他。“你不也有事要辦,讓人等太久不太好吧?”語畢,她又試着將手抽回,可上官傾雲卻仍舊不放。
經過幾次的拉扯,他掌心的刀繭已磨得她的肌膚泛疼,她抬頭正想抱怨,卻意外捕捉到他眼底一閃而逝的嚴厲。
嚴厲?
是她看錯了,還是他真的生氣了?
她雖是好吃懶散,但腦袋可不差,還不至於連狀況都搞不清楚,很顯然的,他一點也不希望她繼續留在這兒,雖説兩成原因可能是為了提防她又遇上危險,可她嚴重懷疑,剩下的八成原因絕對是和那美人兒有關。
哼,該不是她的存在影響到了他的“性”致,所以他才急着趕她回去吧?
“你想吃什麼,我讓人統統打包帶回去。”他寬容的説道,瞬間就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替皇浦照顧她的這段期間,他絕不容許她出半點差錯。
“可是……”她卻還是一副有話要説的模樣。
他繃緊下巴,不着痕跡的深呼吸,儘量維持平和的語氣。
“可是什麼?”
“可是東西還是剛出爐的最好吃,要是擱上一段時間,那口感、味道自然就差了,我想我還是留在這兒較好。”她理所當然的説着,對於吃食總是這般挑剔。
雖然她很感謝他替她解圍,更感謝他像姐夫似地照顧着她,可這並不代表她什麼事都會聽他的。
她嘗她的美食,他“吃”他的美人,他倆進水不犯河水,他又何必如此專制?
上官傾雲眯起黑眸,緊盯眼前的小女人,少了笑容,那張沉默的俊美臉龐竟顯得有些陰鷙,尤其那深沉的目光,瞅得人喘不過氣來。
就在她惴惴不安的揣測着,他該不是想要翻臉和她發火時,沒想到他卻若無其事的鬆開了手。
“既然如此,就將那新來的廚子帶回去吧,到時你看想吃什麼,儘管讓他做便是。”他用談天似地口吻説着,彷彿他要帶回去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雙靴子。
“什麼?”她一愣,清靈水眸不停地眨啊眨,完全不曉得他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
這疑惑才在腦間一閃而逝,下一瞬間,他竟伸手打了個響指,接着兩名勁裝打扮的護衞便突然出現在房內,她甚至不確定門板有沒有被推動過。
兩人無聲無息的迅速靠到他身邊,他低語交代了幾句,兩人頷首應是,接着便將躺在角落的如意和滿意,給扛到了門外。
“啊,等等,你們要將她們倆帶到哪兒?”她立刻擔心的跟了出去。
上官傾雲也跟着跨出門檻,手裏還拿着不知從哪變出的摺扇。
利用摺扇的遮掩,四周倒是沒有人注意到他的面容身份。
“我已經吩咐下去,讓人將廚子帶回到府裏,你就跟着一塊回去。”
印喜錯愕轉身,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
不會吧?他真的要把人帶回去?
經過大夫診治,如意和滿意幸運的沒受到半點傷,不過印喜還是擔心她倆受到不小驚嚇,因此早早就讓她倆回房歇息。
只是少了兩人協助,她才發現,自己對這相爺府竟是一點也不熟悉。
她不過就像往常一般,想到書房找點心吃,可沒想到她才走過了幾道迴廊,拐了幾個彎,竟然就迷了路,而偏偏不巧的是,附近竟然也沒奴僕經過,於是她只能困坐在小亭裏,望着那皎潔的月色發起愣來。
那圓圓胖胖的月兒,讓她不禁想起上官傾雲自芙蓉香裏帶回的邊疆廚子,他的臉兒和身子也是圓墩墩的,為人和善,笑起來就像是一尊彌勒佛。
雖然是被“搶”帶到相爺府,不過那邊疆廚子倒是一句怨言也沒有,反倒不停地感謝着上官傾雲的賞識,讓他能有大展身手的機會。
看來身為一朝宰輔,上官傾雲的官威倒是不小,明明就像個土匪似地帶了人就走,結果在他人眼中,他的為所欲為反倒成了恩賜,説不準今日那嬌滴滴的美人兒也曾這樣感謝着他呢。
感謝他慧眼識“美人”,願意讓她幫他暖牀。
身為一朝宰輔,他倒是膽大妄為,非但三番兩次上青樓狎妓,還光明正大的連手下都帶上了。
哼!若非她本性懶散,懶得管他人閒事,否則換做是他人在場,怕是早就將天大的消息鬧的沸沸揚揚,天下皆知了,哪裏還能容得了他,繼續和那名美人兒待在芙蓉香裏你儂我儂,纏纏綿綿?
只是話説回來,這裏到底是什麼鬼地方?她都呆坐了好一陣子,別説是有人影經過了,到現在她連個貓影都沒瞧見,難不成她就要一直這個樣子,在這兒呆坐一整晚?
就在印喜蹙眉瞪着前方的迴廊時,卻忽然聽見一抹低啞的聲音。
上官傾雲?
他在這附近?
太好了,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這就討點心去!
彎着粉潤紅唇,印喜不禁歡喜的踏出小亭,快步穿過東邊的洞門,循着聲音的來源,到一處幽靜小樓的前方。
小樓就築在小湖中央,得踏進蜿蜒的曲橋才能到達,而小湖裏則植滿了各色蓮荷,那馥郁蓮香隨着夜風暗暗浮動,讓人聞了就覺得舒服。
才踏上曲橋,遠遠地,她就瞧見一對男女站在小樓前,她一眼就認出那欣長壯碩的男子就是上官傾雲。
“深雪姑娘,自今日起這兒就是你的住所,這裏不會有人傷害你,請你安心的住下。”
月光下,上官傾雲一襲白底藍繡絲衫,打扮一如白日,彷彿才回府沒多久。
“不,這怎麼可以,深雪身份低賤,怎敢如此打擾相爺?”女子連忙搖手,那荏弱嬌美的臉蛋寫着倉皇,遠比在芙蓉香時還要格外的惹人心憐。
是她?
印喜不禁瞪大了眼,不敢相信上官傾雲除了邊疆廚子,竟然連美人兒都打包帶了回來。
“深雪姑娘千萬別如此薄賤自己,你雖是靠賣藝謀生,卻是出淤泥而不染,這份情操實屬高貴,在下感佩至極。”上官傾雲堅持着,然而語氣卻相當温和。
“可是……”
“深雪姑娘,在下請你過府小住,並無其他用意,純粹只是欣賞姑娘琴藝,還是,深雪姑娘覺得在下太過莽撞了?”
是琴藝還是情意?
印喜不禁眯起水眸,總算明白,如意和滿意為何總愛稱讚他斯文有禮了,因為眼前的上官傾雲,簡直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似地。
雖説平時他也不算粗魯,只是看人的眼神,總帶着一股令人瞧不透的深沉,舉手投足間,更透着一股不容人忤逆的專制,彷彿誰要是膽敢違抗,就會吃不完兜着走,哪像現在這般的輕聲細語,温文謙讓。
瞧他對待那個姑娘的態度,彷彿深怕聲音要是再大一些,就會把她給震碎似地。
哼!要不是他神色清明,她還真以為他是鬼附身了呢!
“不!深雪絕對沒有這種想法。”小樓前,女子焦急的澄清。
“那就好。”上官傾雲輕輕頷首。“時候不早,在下就不打擾了。請深雪姑娘提早歇息,我已安排兩名丫鬟在裏頭等候,若有什麼需要,請儘管吩咐。”語畢,他轉身就要離開,誰知後頭的深雪卻咚的一聲,突然跪倒了地上,朝他行磕頭大禮。
“深雪感謝相爺知遇之恩,不但替深雪贖身,還讓深雪在相府住下,相爺的大恩大德,深雪感念在心,往後定會盡心盡力服侍相爺,牛馬相報。”
“深雪姑娘言重了。”上官傾雲面不改色,只是將人輕輕扶起。“在下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而已,實在談不上大恩大德,還請深雪姑娘往後別如此多禮。”
為了預防深雪過度感激,還會再來個三跪九叩,他迅速喚來屋裏的丫鬟,交代兩人帶着深雪入房沐浴更衣。
眼看小樓外頭終於再度恢復寧靜,他卻沒有馬上離去,反倒自腰帶裏拿出一塊潔白純淨、滋潤光澤的白玉,就着月色仔細的打量。
印喜瞧他一臉慎重,不禁也朝那塊白玉多看了幾眼。
美人兒人都進房了,他卻還捨不得走,莫非是想以那塊玉為藉口,回頭再好好地和美人温存一番?
唔,一般人若是被刀子砍了,若不是虛弱得下不了牀,就是咽不下飯,唯獨他這個傷患倒是不一樣,不但生龍活虎的很,就連“胃口”也大得不得了。
粉潤朱唇不自覺發出一聲輕哼,那哼聲雖小,卻沒逃過上官傾雲的耳力,只見他機警的將玉佩收入懷間,接着才轉身望向曲橋。
“喜兒姑娘?”凝重的俊臉瞬間浮現笑容,他步下石階,往曲橋的方向走了過來。“你怎麼來了?”
被人發現,印喜倒是一點也不心虛。
“怎麼?我不能來嗎?”她揚起柳眉,問的有些故意。
“當然不是,只是我以為這個時候,你應該是睡了。”
夜風徐徐,吹的湖畔垂柳飄擺,眼看柳條好幾次都差點掃到她的小臉,他沒有多想,順手就提她捉住那支柳條。
“點心還沒吃到,我怎麼可能睡得着。”她理所當然的説謊。
“既然如此,喜兒姑娘此刻不是應該在書房裏待着嗎?”彷彿猜到她出現在這裏的原因,他薄唇更揚,眼底不禁浮現濃濃的莞爾。
他的目光,讓她不禁瞬間羞紅了臉,可她卻還是若無其事的藉口道:“你這個主人不在書房,我有怎麼好擅自亂闖?”開玩笑,她精通五行八卦,通未來、巧方位,卻在相爺府裏迷了路,這種事説出來多丟臉?
打死她,她都不會承認自己迷了路!
“這倒是。”他從善如流的點點頭,沒説破平時就算他這主人待在書房,她可也沒含蓄到哪裏。
“本來就是。”她皺皺小鼻,實在不想在這話題上打轉,因此靈巧的將話題導正。“所以,鐵域應該有準備點心吧?”雖然今日他是晚歸了,不過鐵域向來忠心,應該不會因此而偷懶才對。
上官傾雲對於她鎮日只想着吃,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她的食量就跟貓兒差不多大,從來就吃不多。
與他相比,她纖弱的就像他手中的柳條,兩人靠得很近,她卻不及他的肩膀,彷彿風要是再大一些,就能將她吹跑。
“怎麼?今日的邊疆廚子,手藝不合你的胃口?”他以為她該是吃飽了。
“還不錯,不過比起鐵域,就是差了一些。”想起鐵域的手藝,印喜覺得自己的舌頭好像又要酥了,她想,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吃膩他煮的東西。
只是話説回來,她在相爺府也待了好一陣子,卻一直沒有機會再見鐵域本人,或許待哪日天時地利人和,她再好好地拜見問候,那時她一定要問問鐵域有沒有興趣到飛石峯頂小遊一番,或是在哪兒安享晚年的打算,到時……
呵呵呵。
“上官大人,你還沒回答,鐵域有沒有準備點心呢!”印喜笑盈盈的又問,將那小小的詭計藏在心裏,聰明的沒有暴露出來,只是那笑的彎彎的眉唇,還有那雙燦爛迷人的水眸,卻泄露了一絲絲的端倪。
她本就清雅美麗、嬌恬如花,笑起來更是有股難以言喻的風情,可惜唯有想着鐵域時,她才會眉開眼笑,也只有説着鐵域時,她才會如此神采飛揚。
每次當她軟軟的喊他一聲上官大人時,也都是為了鐵域。
而他,不過只是項交換條件。
適才,她應該瞧見了深雪,卻什麼也沒過問,就如同當初,她聽別人喚他一聲龍爺時,也不曾感到好奇。
他就站在她面前,她卻不曾在意過他……
心底深處,彷彿閃過一抹什麼,他不自覺地眯起黑眸,望着眼前那清麗無暇的嬌顏,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答道:“當然。”
“太好了!”她銀鈴一笑,連忙扯着他的衣袖催促:“那我們快到書房,要是東西涼了,那就不好吃了。”唔,不曉得鐵域今日又準備了什麼好東西?他的手可巧了,每日準備的點心總是不一樣。
印喜興奮得猜測着,絲毫沒注意到,上官傾雲的眸色又沉了一些。
“走啊!”雪白柔夷在他面前揮了幾下。“你要是再這樣拖拖拉拉,東西要真的涼了,一定要你負責。”跺着小腳,她扯着他的衣袖就往前走,可下一瞬間,她卻感到一道熾熱忽然深入她的掌心。
她困惑的低下頭,才發現是他握住了她的手。
“方向錯了,往這邊才對。”他理所當然的牽着她,走上另一邊的長廊。
“唔,難怪我老找不到書房……”她忍不住嘀咕。“好了好了,我自己會走,你別老牽着我啊。”帶路就帶路,做啥動手動腳的?她又不是娃兒,他走前頭,她自然會在後頭跟着啊。
印喜不自在的想將手抽回,卻發現他圈得可緊了,一點也沒有放鬆的意思。
“這兒的迴廊曲折多岔路,我曉得捷徑,跟着我走比較快。”他淡淡答道,帶着她轉了個彎。
印喜雙眼一亮,果然不再掙扎。
早説嘛,原來他是替她着想,想讓她早點吃到點心啊。
也對,自他倆見面以來,他就待她極好,一得知她是為了鐵域而來,便無條件的將鐵域“出借”,就連鐵域額外替他準備的點心,他也毫不吝嗇的與她共享。
除此之外,他還派人仔細的看顧她,不僅是讓她吃好喝好,就連出門玩樂,還有專門的馬車乘坐,一般官家小姐恐怕都沒她這般享受。
雖然他生性好色,放蕩不羈,偶爾還會表裏不一,可説實話,他這個東家實在是無可挑剔。
看在這點分上,她就再替他多卜幾次卦吧,好好的替他這不知分寸的男人,努力的趨吉避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