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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欲蓋彌彰

    他在馳出數丈之外,回過頭來一看,只見許夢龍雙手捧着那條紗巾仍在發愣,臉上的那種哭笑不得的神情,真是使人好笑。

    蹄聲昭昭,愈馳愈快。凌千羽伸手摘下一柳枝,銜在嘴裏,哼着小調,任由輕柔的微風拂面而過。

    他在此刻已把剛才的事忘得乾乾淨淨,因為在他一生裏,所遭遇過類似的事情實在太多了,他若是一一記住,恐怕連腦袋都會炸了。

    馳行了一段路之後,道上的行人已漸漸稀少,馬的速度也漸漸地快了起來。

    微風把他的衣袂不住地拂動着,他那神俊的姿態引起了跟他交錯而過的許多行人的注意,時而會有讚賞的話聲傳出。

    然而那些話對於他來説,也是聽慣了,他根本沒有放在腦海裏,依然咬着那枝柳枝絕塵而去。

    不一會兒工夫,嘉興城那高聳的石牆已經出現在眼前,凌千羽放緩了馬行之速,慢慢地朝城門馳去。

    還沒到達城門口,他只見從城內馳出三騎快馬。

    那三匹馬都是千中挑一的神駒,馬上的騎士更是個個精神抖擻,體格健壯。

    尤其是領頭的那個紫面大漢,更是威武絕倫,他的那張國字形的面孔,襯上濃眉虯髯,虎口獅鼻,另有一番雄武的威儀。

    他的眼睛極大,目中神光炯炯,使人不用看到他肩上佩着的九環金刀,便感受到一股煞厲的氣勢。

    老遠的,他一見到凌千羽,便發出一陣洪亮的笑聲,道:“哈哈,凌兄,你總算讓小弟等到了吧!”

    馬行極快,他這句話剛一説完,便已衝到了凌千羽的前面。

    但見他一勒繮繩,那匹栗色駿馬已發出一聲長嘶,人立而起,雙蹄在空中踢動了兩下,戛然停了下來。

    那跟隨在他身後的兩個勁裝大漢,沒等吩咐,一見他勒住坐騎,也都一齊使勁把胯下的駿馬勒住。

    凌千羽一見那領先的葛衫大漢勒住了坐騎,雙腿一夾,胯下的那匹白馬也立刻停下了前馳之勢。

    他瀟灑地把銜在嘴裏的柳枝取下擲在地上,抱拳笑道:“雷大哥,有勞遠迎,真是罪過罪過!”

    那紫面大漢是嘉興城裏最大的一間飛龍鏢行的總鏢頭,名震十三省的九環金刀雷剛。

    他出身少林,是目前少林派惟一的白眉長老的親傳弟子,論起輩分,比當代掌門還要高上一輩,論起武功,更是已經得到少林真傳,精通少林的十一種絕藝。

    他出道之後,打遍大江南北,沒有敵手,被江湖中目為少林俗家弟子中的第一高手。

    他原先在北京最大的威武鏢局作副總鏢頭,娶妻之後,為了開拓自己的事業,所以到嘉興來開設這家飛龍鏢局。

    憑着他過去在江湖上的聲望,飛龍鏢局的業務,不到一年,便已蒸蒸日上,已與北京威武鏢局並列為天下兩大鏢局。

    由於飛龍鏢局的名聲已經遠揚武林,因此業務更加興盛,不過九環金刀雷剛已難得親身押鏢,只要一枝飛龍鏢旗,便可以通行各地,暢然無阻。

    此刻若是有認識他的人在此,見到他領着兩名鏢師遠出城外迎接凌千羽,必然會非常驚訝,弄不清楚凌千羽是什麼來歷。

    不過那兩名鏢師卻明白這個俊美至極的紅衫客在武林中的聲名,他們見到雷剛在跟凌千羽寒暄,全都面色沉肅,滿含欽敬地凝目望着凌千羽。

    雷剛哈哈笑道:“凌兄,小弟聽到你要來此的消息,每天都派人在城外守望,一連等了兩天,都沒有等到,直到剛才接到通報,這才飛馬趕來,所幸沒有來遲,不然我的罪過更大了。”

    凌千羽道:“雷兄,你這麼説,小弟更加不好意思了。”

    “哈哈!”

    雷剛道:“若非是凌兄為了少林之事,小弟也沒有機會可以接得到你這位貴客,説來該是小弟的榮幸才對!”

    他的話聲稍頓,繼續道:“凌兄,你別説了,上次小弟與你在金陵相遇,曾經多次相邀,結果盼望了許久,都沒能見你到嘉興來,這次接到了你,小弟非得好好地招待幾天不可,尤其這次蒙你相助,使小弟保全了聲譽,更該重謝!”

    凌千羽道:“雷兄太過客氣了,些許小事,何勞掛齒?小弟也只是適巧碰上而已!”

    雷剛笑道:“凌兄,小弟的廢話説得太多了,也不多嚕囌,此刻小弟已在醉仙居辦下一桌酒席,專程為你接風,晚上也已邀好了本城的武林名宿作陪,在牡丹樓為你……”

    “唉!”凌千羽道:“雷兄何必如此客氣?這樣太招搖了……”

    雷剛大笑道:“凌兄你肯移駕嘉興,真是小弟的光榮,小弟真恨不得把全嘉興的人請來,讓他們看看名動天下的紅衫金劍客凌千羽的絕世風采,也算替小弟爭爭面子!”

    凌千羽笑道:“雷兄,你這麼説,小弟更是無地自容!”

    “好了,好了。”

    雷剛道:“我們客氣話已經講完了。凌兄,來,我為你介紹我們鏢行裏的兩位名鏢師:

    這位是七虎神抓成竹,這位是龍行劍楊晉淮。他們是早已仰慕你的大名,所以也跟我一樣,恨不得早點見到你!”

    凌千羽和楊、成兩位鏢師抱拳為禮,各自説了幾句久仰的客套話。

    雷剛道:“凌兄,此刻酒宴大概已經擺好了,我們走吧!”

    他們—行四人,由雷剛陪着凌千羽先行,楊晉淮和成竹殿後,緩緩地進城而去。

    他們兩人一粗一細,一紫一白,完全是相反的兩種典型,因此引起許多人的注視。

    雷剛的模樣雖然兇惡,態度卻很和睦,加之認識的人也多,一路之上,頻頻與人打招呼。

    那些行人一見他陪着凌千羽,神態之間露着尊敬之色,非常驚訝,還以為凌千羽是遠從北京來的,不知是哪家王府的公子。

    人城走了不遠,雷剛便已引着凌千羽來到一座酒樓之前,他們下了馬後,自有店夥計哈着腰把馬匹牽走。

    雷剛的聲譽的確響亮,進入醉仙居之時,不但掌櫃出來相迎,連樓下的許多食客也都紛紛起立招呼。

    雷剛含着微笑揮手為禮,在掌櫃的殷勤招待中,與凌千羽一起登上了二樓。

    這座醉仙居佔地極廣,樓上的佈置更是富麗堂皇,一共擺設着二十多張桌子,足可供一百多位客人飲酒聚會。

    然而此刻整個二樓上竟然沒有一個客人,除了靠窗的一張大桌子上擺着四副筷子之外,其他的桌上都是空空的……

    凌千羽知道這是雷剛為自己洗塵,特別包了下來,樓上才會不見一個食客,因此心中極為感動。

    他抱拳道:“雷兄,你這樣太破費了!”

    “唉!”雷剛道:“凌兄,你説哪兒話?像你這樣的貴客,請都請不來,小弟只是稍盡地主之誼,為你洗塵,算得了什麼!”

    他拉着凌千羽的手臂道:“凌兄,請坐。”

    凌千羽謙讓了一下,終於無法推辭,坐了上位,不一會兒工夫,店夥計便已送上菜餚美酒。

    這兒的菜餚極為精緻,四個冷盤一端上來,擺放在桌上中間,有如四朵盛開的花瓣,首先便給人一種美感。

    樓上專門有兩名夥計伺候,一個人忙着端菜,另一人則捧起酒壺倒酒,頓時酒香四溢,芬芳撲鼻。

    雷剛端起酒樽道:“凌兄,你我是第一次相聚,容我先敬凌兄三杯。”

    凌千羽望了望樽裏的酒液,微笑道:“雷兄,小弟的酒量不大好,還請……”

    雷剛笑道:“凌兄又來了,上次你跟丐幫長老壺中仙丐拼酒,在兩天兩夜之後,終於使得他醉倒於地,半日未醒,你的豪飲之名已經成為江湖美談,這區區的幾杯女兒紅,又怎麼放在你的眼裏?”

    凌千羽苦笑道:“小弟上次是被壺中仙丐鄭老前輩逼得無法推卻,只得與他一拼,其實論起酒量,小弟是差得太遠了。”

    雷剛道:“無論如何,凌兄你不能推辭。喏!小弟我先乾為敬!”

    他的氣勢豪邁,喝起酒來也是豪壯無比,仰首之際,便是樽空酒幹,轉眼間,連盡三樽,面色不變。

    他長長地吁了口氣,任由酒漬留在虯髯之上,把酒樽一照,道:“凌兄,小弟已經幹了,現在該你……”

    他話未説完,只見凌千羽也把酒樽一照,道:“雷兄,謝了。”

    雷剛瞪大了眼睛,驚訝道:“凌兄,你已經喝完三杯……”

    坐在旁邊的楊晉淮頷首道:“總鏢主,凌大俠的確已經幹了三樽。”

    雷剛愣道:“你怎麼這樣快?”

    成竹笑道:“總鏢主,你一向自命海量,如今遇到敵手了。”

    雷剛大笑道:“凌兄,小弟聽到江湖傳説你把壺中仙丐灌醉了,心裏還在半信半疑,不料今日一見,果然酒量無雙,小弟佩服之至。”

    凌千羽笑道:“雷兄過獎了,小弟其實……”

    他的話聲被倏然起自街上的一陣巨大的譁叫聲音所打斷。

    那陣喧譁聲嘈雜無比,其中還夾雜有哭叫之聲,更多的卻是陣陣歡呼……

    凌千羽目光一閃,往窗外望了一下,道:“雷兄,這是……”

    雷剛笑道:“凌兄,你來得正湊巧,趕上了本城發生的一件事。”

    凌千羽道:“哦!什麼奇事?”

    雷剛站了起來道:“凌兄,你過來看看,便知道是什麼奇事了。”

    凌千羽頗為好奇,隨着雷剛立起朝窗邊行去。

    窗下便是他方才人城的那條大街,剛才他進城之際,街上的行人雖多,還通暢無阻。

    然而就這一會兒光景,滿街之上,聚集了成千成百的人,從窗上望下去,只見到人頭濟濟,無數的手臂高高舉起。

    凌千羽目光一閃,立刻便發現那些人推推擠擠,喧譁大鬧,全都是仰首望着對面的一座高樓上。

    那座高樓有幾個敞開的大窗,凌千羽望將過去,只見一個身穿錦緞長袍,頭戴員外帽子的肥胖老者正在窗口,默默垂首朝街上望去。

    醉仙居距離那座高樓只不過相隔數丈之遠,以凌千羽的眼力,把那個肥胖老者的神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只見對方那肥厚的下頷一陣抖動,捧起一把東西就往街上擲下。

    那些東西在剛光卜閃出銀白似的光輝,一落人人羣裏,便見到千頭蠕動,無數條手臂揮舞,每一個人都盡力搶奪着落下的物件。

    凌千羽失聲道:“他原來是在散銀子?”

    雷剛頷首道:“不錯,他是在散銀子,從昨天開始,今天已是第二天了。”

    凌千羽只見那個肥胖老者擲出了一把銀子,蹲身又從放在旁邊的一個籮筐裏捧起了一把銀子擲了下去。

    他從來都沒有把銀錢放在眼裏,但是也從沒有看見過有人把銀錢當石頭一樣地散了出去。

    默默凝望了一下,微笑道:“這人看來是個大善人,他這是賙濟窮人,積聚功德!”

    雷剛失笑道:“凌兄,你説別人這麼做是積聚陰德還有人相信,可是許剝皮這麼做,是誰也不會相信的!”

    “許剝皮?”

    凌千羽道:“這人的名字怎會如此奇怪?”

    雷剛笑道:“那是他的外號,他真名叫許萬山,乃是本城第一富翁,根底最厚的崔家老太爺的親戚!”

    他話聲一頓,繼續道:“這傢伙專放高利貸,借人十兩銀子,一個月的利息要一兩五錢,這些年來他賺的錢全都是作孽錢……”

    凌千羽道:“佛家説‘回頭是岸’,許剝皮也許良心發現,所以痛改前非,才散放家財!”

    “那是不可能的!”

    雷剛道:“像他這種人還能良心發現,太陽都會從西邊出了。”

    凌千羽道:“哦!他真有這麼壞?”

    他又看了那個肥胖老者一眼,單從面相看來,許萬山絕不會是個刻薄的人,倒像是一個仁厚長者……

    雷剛道:“所謂人不可貌相,許萬山那副相貌,使得許多人上當,遭他剝削得家敗人亡!”

    凌千羽頷首道:“哦!我知道了,他是被人以性命相逼,這才無可奈何,儘管心疼銀錢,也只得破財消災!”

    雷剛道:“凌兄,我原先也是跟你一樣想法,以為是哪個正派高手下的手,可是後來一調查,才發現許剝皮這麼做,完全是出自自願!”

    凌千羽道:“哦!雷兄你方才不是又説他絕不可能洗心革面,痛悟前非呀!”

    “是呀!”

    雷剛道:“這樣才是一件奇事,奇得使人想不透!”

    他望廠田外一眼,笑道:“昨天我聽鏢局的趟子手説,外面傳説許剝皮足遇到了觀音顯靈,用楊枝水給他換了個心,這才……”

    凌千羽失笑道:“這是無稽之談,絕不可能的。”

    雷剛笑道:“所以這事才使人想不透。”

    凌千羽道:“雷兄,你方才説不可能有人威脅他的性命,難道他有什麼靠山不成?”

    “對了!”雷剛道:“這許剝皮雖是個十惡都做的人,他生的兩個兒子卻都是人材,長子習文,曾中舉人,次子則據説已投入白帝宮裏……”

    他的話聲一頓,繼續道:“凌兄,你想想看,天下除了你之外,又有誰敢惹上與白帝有關的人?所以……”

    他説到這裏,只見凌千羽皺起了劍眉,似乎在沉思什麼。

    他的話聲一頓,凌千羽立即警覺過來,問道:“雷兄,你怎麼不説下去?”

    雷剛道:“凌兄,你在想什麼?”

    凌千羽道:“雷兄,你出道較早,知不知道在十年之前,白帝和青後出現的情形?”

    雷剛搖頭道:“十多年前,據説白帝和青後曾經出現過江湖一次,可是很少人見過,最近……”

    凌千羽道:“從小弟出道江湖以來,就未聽過有關白帝和青後出現江湖的消息,甚而他們的門人也沒見過,可是最近這半個月來,卻有許多關於白帝和青後的事,甚至連這個許剝皮,他都跟白帝有點關係,因此小弟感到非常奇怪……”

    雷剛道:“凌兄,你奇怪什麼?”

    凌千羽道:“是不是白帝和青後靜極思動,想要在最近重現江湖,鬧出一番事情?”

    雷剛愣了下,道:“這不可能吧?以他們兩人的聲望之隆,又何必……”

    他倏地發現凌千羽似是着了魔,兩眼射出炯炯的神光,凝視着斜對面的那座高樓上。

    活聲一頓,他循着凌千羽的視線望去,只見他所注視的是一個綠衫少女。

    那個少女似有什麼事跟許萬山説,正附在他的耳邊説話。

    從側面看去,她的確美麗,難怪凌千羽凝視不已。

    雷剛心中暗笑,忖到:“這位老弟的武功雖已到達天下難有敵手的地步,不過到底還是太年輕,一見到漂亮的女人就沉不住氣,露出這種急色模樣。”

    一念方動,他已聽得凌千羽道:“雷大哥,你跟那許剝皮很熟吧?”

    雷剛暗笑道:“來了,他果然想要動那個丫頭的腦筋……”

    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凌兄,有什麼事嗎?”

    凌千羽道:“我想認識他。”

    雷剛道:“哦!你對他感興趣?”

    凌千羽笑道:“他有什麼值得我感興趣的?”

    雷剛大笑道:“本來就是嘛,他只是一個糟老頭兒,你又怎會對他有興趣?”

    凌千羽微微一愣,隨即大笑道:“雷大哥,你別誤會了。”

    “誤會?”雷剛故作驚詫道:“我跟你之間,怎會有誤會?”

    凌千羽道:“雷大哥,你別想錯了,我對那個女人可沒有興趣。”

    “女人?”雷剛道:“凌兄,你説的是哪個女人?”

    凌千羽道:“就是那個!”

    他側首望去,只見對面那座高樓的窗門已經全部關了起來,街上搶銀子的人卻還沒有散去,全都翹首仰望,議論紛紛。

    他暗思忖:“她突然隱匿起來,莫非是已經發現我了?或者是因為其他的原因……”

    雷剛見他突然沉思不語,暗笑道:“這叫做欲蓋彌彰,他愈是想要掩飾,企圖愈是明顯!”

    他故作恍然之態,道:“哦——原來凌兄所説的是許剝皮的侍妾。”

    凌千羽的思緒似乎有些亂,他對謝巧玲的突然出現此處,固然感到非常驚奇,卻也有些迷惑。

    直到現在為止,他一共見過謝巧玲三次,第一次她是以史憐珠的名字出現,在那座古廟裏把少林圓明大師殺了。

    當時,在凌千羽的眼裏,她是一個遭到凌辱,卻又無法反抗的弱女子。

    第二次見到她時,她正在偷取凌千羽的白馬,所用的名字是謝巧玲,身份一變為青後的侍女。

    那時,隨同她而來的是美如天仙的羅盈盈,使得凌千羽有生以來,第一次為一個女人感到心神搖動,難以自制。

    至於第三次見到她,則是在羅村外的松林裏,當時羅盈盈尚還不忍對他施以毒手,可是謝巧玲卻連發霹靂神彈,使得凌千羽險些命喪無常。

    因此他在這兒再度見到謝巧玲時,他的意念非常複雜,一時之間泛起了許多的疑問——

    drzhao掃校,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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