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被欺騙,被迫住進位於十樓的垃圾屋,花內喬還是冷靜的接受了。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遇到事情就只會哭哭啼啼的女人,既來之,則安之,她有自信可以搞定一切,況且,撇開那野蠻暴躁的匡玄司不談,這裏的每一個員工都可愛極了。
一直到她決定接下工作,每個人無不對她釋出極大的“同情”和善意,尤其是丁甜兒,一出手就送了她一箱的模型娃娃當作見面禮。
那些娃娃各有特色,有的可愛,有的陰險、有的古怪、有的滑稽,非常適合拿來裝飾她那大得離譜的房間。
天曉得當初這屋子是怎麼設計的,頂樓那至少百坪大的空間,卻只隔出了三個房間、一個客廳和一個廚房,無論是哪一個房間都大得離譜。
本來以為,其他房間也應該有着恐怖的景象,誰知道出乎意料的,每一間房間竟然都還算整潔。
匡璇璣的房間佈置得像間公主房,裏頭每一樣東西幾乎都是粉紅色的,各式各樣的保養品幾乎堆滿了梳妝枱,可愛的布偶充斥在每個角落,小東西雖多,但還算排放整齊,堪稱亂中有序。
至於匡玄司所居住的房間,則和匡玄司完全相反。
裏頭除了幾個大型傢俱,他的房間幾乎可以用“空洞”兩個字來形容。
不過她懷疑,客廳裏那些琳琅滿目的“雜物”,百分之百是來自他的房間,否則好端端的,輕柔保暖的羽絨被怎麼會跑到客廳當地毯?而那一件價值不菲,每一件都繡着名牌標誌的名貴襯衫、西裝,又怎麼會跑到沙發上變沙發罩?
很顯然的,她那野蠻的大老闆根本是客廳當做雜物間了。舉凡礙眼的,過時的、擋路的、通通都往那兒丟,以眼不見為淨為最高指導原則。
他的生活方式就跟他的個性一樣,粗劣得讓人難以忍受。
就種種跡象來看,她早有心理準備,這個月的日子恐怕不會太好過,但是她還是希望可以擁有一個“正常”的居住環境。
“一定得找個時間跟匡先生談談那些垃圾才行。”拿着菜瓜布,花內喬一邊刷洗着流理台,一邊喃喃自語。
這件事其實她昨天就想説了,可她一下忙着整理行李,一下忙着認識環境,一不小心就給忘了,結果今天也抓不到時機。
一大早的,匡玄司就到六樓開會去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
“小喬,你這裏有沒有可以吃的東西?”
突如其來的女聲打斷了花內喬的思緒。
轉過頭,她看見丁甜兒搗着肚子走進了廚房,臉色蒼白得像是生了病。
“怎麼了?”丟下菜瓜布,她迅速的把手洗乾淨,接着一邊用圍裙擦手,一邊快步來到餐桌邊。
“胃痛。”趴在餐桌上,丁甜兒可憐兮兮的看着她。“我從昨天下午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那至少有十四個小時了。”花內喬蹙起了眉頭。“怎麼不吃呢?”
説話的同時,她回到流理台邊,從上頭的櫃子裏拿出一包胃藥,遞到丁甜兒面前,先讓她暫時緩和胃痛。
接着她又從冰箱端出一個小鋁鍋,放到瓦斯爐上加熱。
“一忙起來就忘了咩。”認命的嚼着胃錠,丁甜兒好奇的看着她利落的動作,猜想着那鋁鍋裏會是什麼好吃的東西,如果跟昨天一樣是滷肉燥就好了。
想起那鍋滷肉燥的滋味,丁甜兒蘇的一聲,連同胃藥和口水,一起吸進了肚子裏。
“再忙也要吃東西,匡先生就是很好的榜樣。”花內喬苦口婆心勸道。
“老闆是例外的,你都不知道,老闆根本就是個無敵鐵金剛,只要給他食物,他就能不眠不休的一直工作、一直工作,他甚至不會生病!”
“你形容得太誇張了。”花內喬格格輕笑,認為她是在開玩笑。
“不、不,這一點都不誇張,老闆他真的就是這麼強,我跟了他五年,從來沒看過他生過病,而且他最高的記錄是‘三天三夜沒睡’!”
説到偶像,丁甜兒眼睛都亮了起來,激動地模樣,實在看不出她正在胃痛。
就她看來,他們都太重工作了。
整個辦公室的人全都加班到晚上十點就已經很誇張了,誰知道身為老闆的匡玄司更誇張,凌晨一點還留在辦公室裏工作。
之所以會知道他的作息,是因為他竟然把早已入睡的她,用電話挖起來煮宵夜。
那時的他,看不出任何疲憊,眼神依舊鋭利得讓人震懾。
本來以為隔日他一定會晚起,誰知道不到七點,他就整裝完畢,拿着報紙坐在餐桌邊,等着她上菜。
相對於他的精神旺盛,睡到一半被叫醒,被迫下樓去煮宵夜的她,精神就差多了。斷續的睡眠讓她胃口不佳,早餐只吃了幾口。
不過也幸虧這樣,否則現在甜兒就沒這鍋皮蛋瘦肉粥可以止飢了。
打開鍋蓋,花內喬拿起湯勺攪拌了下,皮蛋濃郁的香氣和着肉香、葱香和米香,化作嫋嫋白煙,瀰漫了整個廚房。
啪嗒!
這一次,丁甜兒的口水直接滴到桌上。
她快手快腳,從碗櫥裏拿出碗,飛也似的衝到了花內喬身後。她睜大了眼,一臉貪婪的看着那鍋粥,手中的湯匙蠢蠢欲動的直想往鍋裏挖。
“小喬,好了沒?好了沒?”她急促地問。
花內喬微笑,不急着回答,只是輕輕的關上爐火,隔着抹布把熱燙的小鋁鍋端到了桌上。
丁甜兒一路尾隨,眼睛始終終離開過鍋子。
“好了,可以吃了,小心燙。”這時,花內喬才宣佈開動,而丁甜兒自然是咚的一聲,入座猛攻。
她一邊垂涎呼氣,一邊齜牙咧嘴的蘇着熱粥,熱粥的粥使得小臉變化多端,逗得花內喬發出輕笑。
眼看丁甜兒吃得津津有味,她也不吵她,回到流理台邊,拿起菜瓜布繼續刷洗蒙着一層黃垢的磁磚,可就在這個時候,原本該在外頭工作的幾個,竟紛紛的擠進了廚房。
他們瞪着甜兒面前的那鍋粥,眼睛都直了。
“那是什麼?好香。”
“是皮蛋瘦肉粥!”
“哪裏來的?我也要。”
“不行,這數偶的!”含着一大口粥,丁甜兒一臉防備的瞪着一羣人,用手臂將整鍋粥護得緊緊的。
“你有一鍋,分我一碗有什麼關係。”眾人垂涎道。
“我就是要不!”吞下口中的香粥,丁甜兒還是一臉防備,接着不顧粥燙,她竟開始大口大口的吞起粥來,一副先搶先贏的模樣,看得眾人惋惜,花內喬傻眼。
“甜兒,吃慢點,你會燙着的!”
她連忙丟下菜瓜布,試着阻止她那危險的舉止,可惜丁甜兒的回應卻是呼嚕呼嚕的將鍋裏剩下的粥,一口氣全吞到了肚子裏。
瞬間,美麗的五官全皺在一起,小臉更是脹得紅紅的,似乎像是噎到還是燙着了,花內喬嚇得幾乎連呼吸都忘了,就在她無法決定該伸手幫忙拍背,還是該倒水解燙的同時,那抖動的小嘴竟突然嗝的一聲,打出一個又大又響的咆嗝。
“啊,實在太好吃了。小喬,你真是我的天使!”抬起頭,丁甜兒露出饜足的笑容,然後伸手拋給了花內喬一個飛吻,一點事也沒有。
“你這女人,實在太過分了,竟然把一鍋粥都給吞了?你豬啊!”一羣人發出哀嚎,全衝到了餐桌邊。
他們捧起那空蕩蕩的鋁鍋,紛紛露出絕望的表情,有的人,甚至還誇張的槌起心肝。
不忍眾人如此難過,花內喬只好禮貌性的開口詢問。“你們肚子餓了嗎?”
“餓!”一羣人連連點頭,看着她的眼神,就像十九個嗷嗷待哺的小孩。
“沒吃早餐嗎?”
“一忙起來就忘了咩!”一羣人搔着頭,説出和丁甜兒如出一轍的對白。
花內喬忍不住嘆了口氣。“我知道了。”
天啊,果然是物以類聚。她大概可以理解為什麼他們能跟野蠻的匡玄司共事了,因為他們根本全是工作狂!
看到除了餵養那隻大型猛獸之外,她的服務範圍最好還得擴大,要是不把這二十隻小野獸也順便照顧到,恐怕這種情形將每天發生。
雖然照契約內容,她只須替匡玄司準備餐點,至於這些人,則是幫他們訂訂便、跑跑小腿就好,但是反正都要開伙,煮兩人份,跟煮二十二人份,其實也沒有太大差別。
低頭看了眼手上的時間,差不多該是準備午餐的時候了。
打開冰箱,花內喬一邊檢視冰箱裏頭的東西,一邊重新擬定菜色,決定在為匡玄司準備午餐的同時,也為這羣人準備好午餐。
利用三小時,聽完各部門最新一季的報告後,匡玄司沒有浪費任何時間,立刻搭上電梯,馬不停蹄的回到九樓研發室。
身為3DARTIST和“無極”的創辦人,他的工作多到難以想像。
除了研發遊戲軟體、監督遊戲製作、批閲企劃公文和設計遊戲角色之外,還得隨時到各樓層巡視,並抽空與各部門主任開會研討相關問題。
企劃預算、廣告製作、銷售通路、客服服務、海外行銷……各式各樣的問題總像雨後春筍般,不停的在他眼前冒出,因此他總是格外珍惜時間。
除了吃飯睡覺,他從不浪費時間在工作以外的事務上,相對的,同樣在他身邊工作的核心小組自然也是。他們習慣忙碌,也樂於忙碌,幾乎沒有時間玩樂,然而眼前的這一幕究竟是怎麼回事?
辦公室裏,歡樂聲一片。
原本該是賣力工作的二十人,竟然全都罔顧自己的職責,各自捧着一副免洗碗筷,快樂的坐在自已的位子上,呼嚕呼嚕的扒着飯,一個個吃得津津有味,臉上的笑容看得他想扁下去。
而那個契約上,明文規定來擔任他“個人”廚娘的小女人,則是推着不知打哪來的餐車,盛着一車豐盛的餐點,到處幫忙添飯補菜。
匡璇璣留下的粉色小圍裙,穿在她身上,硬是多了一股俏麗。
她滿臉笑意,像只美麗的小粉蝶,忙碌的穿梭在偌大的辦公桌間,即使被人呼來喚複查,也不曾露出任何不耐的表情,反而笑得更加開懷。
燈光落在她身上,讓她更形耀眼,每當她彎唇露出淺笑時,總會讓他聯想到,春日湖畔上那瀲襤的波光——
淡淡的,卻美麗極了。
雙手交叉,匡玄司緊盯着那嬌俏的倩影,完全移不開視線。
緊皺的眉頭,在見着她美麗的笑靨後,竟緩緩的鬆了開來。
“小喬,我還要內。”
“我也是。”
沈泰和大熊幾乎是同時開口,他們盯着餐車上那最後的一塊肉,眼神充滿了勢在必得的決心,然而當他們發現,除了自己,還有其他上覬覦着那塊肉,兩人立刻把警告的眼神射到彼此身上。
眼前的情景着實讓花內喬為難極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把肉挾給誰。
就在她猶豫的當下,兩個男人竟無預警的衝了過來,分別抓着餐車的兩端,野蠻的喊着——
“給我!”
“你已經吃了五塊肉,應該是給我。”拉着餐車,大熊不甘示弱的吼着。
“你也吃了五塊肉!”沈泰當仁不讓,握緊了餐車。
眼看兩人為了一塊肉爭執不休,甚至還不小心撞着了花內喬,匡玄司不悦極了。一股熾燙的怒火倏地從他的胸口開始竄燒,讓他俊酷的臉龐瞬間充滿了嚴厲的線條。
“你們該死的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冷厲吼聲嚇壞辦得到熊和沈泰,兩人幾乎是同時放了開了手,然後同時一屁股的跌到了地板上。
“老老老、老老……”
看着匡玄司,兩人一句話都説不上來,只能狼狽的維持可笑的姿勢,僵硬得像是兩尊失敗的雕像,不過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一看到匡玄司正大步的朝他們走來,其餘十八個人全都心虛的把手中的碗筷藏到了身後。
“老闆,會議結束啦?”撐着僵笑,丁甜兒緊張兮兮的問候。
匡玄司面無表情,冷冷的瞥過所有人。
“沒錯,不過你們的工作結束了嗎?”冷漠的兩句話,明顯充滿了暴風雨前的寧靜,聽得所有人的心臟幾乎凍結。
無視眾人,他筆直的來到花內喬身邊。
“你不該把我的辦公室變成餐廳。”他低頭瞪着她,深黝的黑眸幾不可察的沒過她細嫩的手臂。
“因為廚房不大,而且我剛好在整理一些東西,所以……”花內喬試着解釋理由,然而他實在靠得太近,屬於他專有的男性氣息,正伴隨着他過燙的體温,不斷的朝她逼近,讓她的思緒不禁紊亂了起來。
搗着加快的心跳,她虛弱的開始後退,莫名的不敢直視他,可一隻大掌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逃脱的動作。
“你手臂紅了。”他説道,然後理所當然的拉着她的手臂放到眼前檢視。
“啊?”她一愣。
“痛嗎?”粗濃的黑眉皺得死緊,尤其當他發現雪白肌膚上多了不少紅色擦痕時,他立刻又回過頭,惡狠狠的瞪了眼前那兩個該死的肇事者。
可憐的大熊和沈泰,好不容易才互相扶持的從地上爬起來,結果被匡玄司這一瞪,兩人瞬間又腿軟的跌回到地上。
“還……還好。”不自在的將手抽回,花內喬不明白他怎麼會發現這細小的傷口,更不明白他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温柔。
昨天,他野蠻粗魯得就像是從未受過文明洗禮的人類,怎麼才一天的光景,就有了這麼大的改變?
如果她沒看錯,剛剛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得幾乎可以滴出水來呢!
低下頭,她試着隱藏自己越發熱燙的小臉,心裏不禁對他有了不同的看法。
也許除了野蠻,其實他也有柔軟的一面,只是她不知道罷了……
就在花內喬正為了他這難得的温柔感到喜悦時,匡玄司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瞬間變了臉色。
“記住,你是我的廚娘,我不容許任何事影響到你的能力,更不許你讓我的員工分心,以後,你只能煮飯給我吃!”
撂下警告,他罔顧她的抗議,逕自抽過她手中的筷子,理所當然的挾起餐車上最後一塊肉,放進了嘴裏。所有人全瞪大了眼,卻是敢怒不敢言。
然而一片小小的肉,怎麼可能滿足他壯大的胃?
想起剛剛她推着餐車,積極的為每個人挾菜,用她美麗的笑容取悦每一個人的心,他就莫名不爽。
她能體貼的為眾人佈菜,為什麼這時候,卻只會傻傻的愣在那裏?
她甚至漢對他露出笑容!
不滿的情緒瞬間攀升,一股酸意更是來得突然,黑眉再度緊皺,匡玄司憤懣大吼:“你還愣在那裏做什麼,我的飯呢!”
花內喬也不滿極了。她瞪向他,差點把手中的湯勺往他頭上砸去。
可惡,她怎麼會天真的以為,他是在關心她?
這男人根本主是集野蠻、霸道、粗魯、不可理喻於一身的混蛋,剛剛那温柔的眼神一定是她的錯覺!
抿緊紅唇,她一聲不吭,推着餐車回到了廚房。
看着她冷漠的背影,匡玄司更不悦了,可這一次,他沒再發出怒吼,只是扭着幾乎打結的眉頭,暴躁的發出低咒,眼裏似乎閃過了一抹懊悔。
一旁,眾人沒發現那奇妙的眼神,只是對自家老闆的麼徑感到非常不茍同,但即使如此,他們卻深信,嬌弱的花內喬絕對不敢違背老闆的旨意,因此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渴望又期盼等着她推出早就備好的豐盛餐點。
肚子沒能填飽,望梅止渴總可以吧。
就在眾人引頸期盼的同時,匡玄司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看着廚房,眼神同樣期盼,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廚房卻始終沒傳來動靜。
過分的安靜,讓眾人心裏一陣不安。
“小喬……是不是被老闆氣到躲到廚房裏哭啊?”
人羣裏,忽然傳來不安的臆測。聞言,匡玄司心裏不禁打了個突。
還來不及深思,他的身體便像是有自主意識般,自椅子上唰地起身,快步到朝廚房邁去。
“女人,你在做什麼?”站在廚房外頭,匡玄司拒絕相信她是真的躲在廚房裏哭泣,但是一雙長腿,卻始終沒敢踏入廚房內一探究竟。
就在他猶豫不決的當下,花內喬反而坦然走到了廚房外頭。
燈光下,嬌美的臉蛋找不出任何哭泣過的痕跡,反而還掛着輕淺的笑意,自然得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
“你……”匡玄司頓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我怎樣?”她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手裏拿着沾滿泡泡的菜瓜布,好似在裏頭打掃了好久。
見狀,匡玄司只覺得自己似乎被耍了。
這女人哪裏有哭!
“我的飯呢?”他惱羞成怒地問。
“你不是説過,我不該把你的辦公室當餐廳嗎?”她將他説過的話,涼涼的丟回到他身上。“所以往後要吃飯,請你自己進廚房,恕我不端出去了。”
説完,她一臉雲淡風輕的轉身踏入廚房,把啞口無言的匡玄司拋在腦後,不再搭理他。
遠方,所有人都被這精彩的一幕給震懾住了。
他們真不敢相信,柔弱的花內喬竟然敢這麼説,這……這實在太帥了!
看着難得吃癟的老闆,一羣人全搗着嘴,忍不住低頭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