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劍南心中打定了主意,立即便待循着剛才那個喇嘛奔行的方向追去。
但是此刻濃霧未退,四野茫茫,他也不知道該從那個方向行去。
他暗忖道:“既然知道丹珠活佛已率人來此,那麼他在這一兩天之內,必定不會走開,我就在此等他一宵又有什麼關係?”
他不曉得等會兒發生什麼事情,也許為了顧明遠,他將與丹珠活佛起了爭端,是以他就趁濃霧未散的時候,盤膝坐地,凝息運功,準備等待天亮霧退。
他剔除了心中的雜念,很快地便入定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突然被一片沙沙之聲吵醒。
顧劍南睜開眼睛四邊望了一下,只見大霧不但未褪,而且更加濃郁,空氣裏又潮又濕,似乎整個天地問都是黏濕濕的。
處身在這種濃霧中,真使人有一股説不出的厭煩。
顧劍南循着那陣沙沙之聲望將過去,但見到遠處的霧中,現出兩點燈光,緩緩地搖曳而來。
由於霧太厚了,顧劍南也不能分別出那兩點燈光到底距離這兒有多遠,但他卻很清楚地看到那兩點燈光是朝向這邊而來,方向一直不變。
顧劍南暗忖道:“在這濃霧滿布伸手不見五指之際,這些人幹什麼還要急於趕路?他們到底是誰?”
他憑藉聽力,可以分辨出那拿着燈籠而來的,只有三個人而已,但是這三個人卻好似都帶着什麼東西拖行在地上,是以發出沙沙不停的聲音。
隨着聲音的自遠而近,顧劍南已聽到有人對話之聲傳將過來。
“侯二,在這種大霧天,我們都得趕路,真是他XX的不好受,我越走越不曉得自己到了那裏,越走就越想睡覺……”
接着便聽得另一個聲音道:“孫麻子?你就忍耐點吧!誰叫咱們掌門人天明時便需要這批貨合藥?我們若是耽誤了他的事,這兩條命可是要送給閻王了。”
那孫麻子破口罵道:“他XX的氣死人,費了十天的工夫只抓到這麼十幾條貨色,趕死樣的連夜趕路,卻偏偏倒楣碰上這場大霧,真他XX的……”
那個喚作侯二的道:“孫麻子,你既然自認倒楣便行了,還有什麼話説?反正你只要三杯黃湯一下肚,什麼事也都沒有了,可是我……”
他嘿嘿地乾笑兩聲,道:“我在昨晚正好輪到休假,好不容易揣了銀子到鎮上找小銀花,卻連被窩都沒暖,便又被你找到,連夜趕這麼一程,我這還不倒楣呀!就只有你發怨氣?”
孫麻子拉着嗓門道:“侯二,你這個兔嵬子,已經瘦成了這副皮包骨的樣子了,卻還要嫖姑娘,我看你是他XX的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早晚你非得把那兩顆龜蛋兒送給了小銀花不成……”
侯二沒等他把話説完,截口道:“哎!孫麻子,你的嗓門放小聲點好吧?別亂嚷!”
“什麼?”孫麻子道:“我這叫亂嚷?你他XX的是怕有人聽到不成,不好意思是吧?他XX的,在這種鬼天氣,除非是鬼,誰都不會在大霧裏出門,那像咱們……”
侯二道:“唉!你就小聲點行吧?讓這死老叫化子聽見了,也不大好意思啊!”
孫麻子哈哈笑道:“這真是他XX的稀奇事,侯二的臉皮也薄了起來,竟怕人知道你嫖姑娘?”
他又是一陣怪笑,道:“侯二,你告訴我,那嫖姑娘到底有什麼味兒?每個月苦苦的賺了兩塊錢,全都給填進無底洞,想想也真是划不來……”
“這有什麼划不來的?”侯二道:“我侯二身上揣了銀子,往小銀花那兒一跑,嘿嘿,連吃帶住全都要算上,你想想就只花了這麼幾個錢,老婆也等於是你的,房子也等於是你的,下人丫寰也都等於是你的,這又有什麼划不來?那像你,幾個銀子全都叫你給買了貓尿灌下肚去……”
“嘿!”孫麻子道:“喝酒有什麼不好?你他XX的真是毫無常識,難道你沒有聽過什麼太白斗酒詩百篇?那一個大詩人不都是喜歡喝酒……”
侯二笑道:“你自己喝酒又何必拉上什麼太白太黑的?至於説大詩人,那玩意兒你我還是少沾上,天知道你懂得什麼鳥詩,你只想想你三杯貓尿下肚,就跟瘋子一樣大哭大鬧滿地打滾的,這究是所為何來?所以説,我勸你還是跟我學學……”
孫麻子道:“呸!向你學?學着把命給送進無底洞裏?我看你的骨髓早晚會被掏空……”
侯二哈哈大笑道:“自古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把骨髓掏空了,又有什麼關係?再借腦髓來用,還可以多快活幾天!”
孫麻子被他説得笑了,説道:“我看你是註定要死在女人身上的!這個命運是無法改變的。”
侯二笑道:“我就是這個脾氣,嘿嘿,寧可趁着少年時風流,別到年老……”
顧劍南一直靜靜地坐在地上,默然注視着兩個燈光愈行愈近,因而孫麻子和侯二的談話也愈來愈清楚的傳進他的耳朵裏。
他搖了搖頭暗自忖道:“這兩個傢伙到底是何人門下?怎地一個嗜酒如命,另一個好色如命!”
突然那個侯二話聲一頓,啊地一聲叫了出來。
孫麻子問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侯二道:“這老叫化捉完蛇後,我們一定要給他服藥,昨夜我在小銀花那兒玩得太久,倒把這事給忘了……”
孫麻子埋怨道:“你這傢伙,老是説我酒喝多了誤事,你自己呢?還不是貪慾誤了正事……”
侯二笑道:“幸好我現在想起來,不然等會兒給掌門發現了,我們可就遭殃。”
孫麻子道:“若是受到師傅的責罵,我可要跟你算帳,説不定把你的鳥蛋也給割下來!”
侯二大笑道:“麻子!你少放屁,我諒你的膽子也沒有這麼大,敢動你祖宗的腦筋!”
孫麻子也放聲大笑道:“去你媽的孫子!你也來佔我的便宜,還不快點拿藥出來給他吃下?”
侯二道:“掌門人説過這藥性可以保持二十個時辰,此刻時間未到,不必這麼着急……”
孫麻子道:“別廢話了,趁現在就給他把藥灌下去吧!”
顧劍南默然靜坐,雖然看不大清楚那三個人的形貌,但是他卻能從他們的話中聽出他們的身份以及所做的事……
他估量那兩個人出言粗俗卑劣,加之好色好酒,經常耽誤工作,絕不是什麼正派弟子,而且在某一幫派之中的地位也必定很低。
此時他只是不清楚那兩個傢伙到底是那一門派的弟子,以及另外一個被他們稱為老叫化的人,到底是誰?
他暗暗思忖道:“他既然被稱做老叫化,而且被那兩個傢伙驅使做事,那麼很可能是丐幫弟子,看在窮神蕭無的面上,我可不能不救一救他幫中的弟子……”
他還想要多知道一點有關於那兩個傢伙的出身,以及那老叫化到底為了什麼要服下藥物,所以依然安靜地坐着凝神觀看,那兩個傢伙繼續説下去……
他只見那兩點燈光搖曳了一陣,然後合攏在一起,接着便聽到侯二道:“老叫化!快張開嘴來,要吃藥了。”
霧中傳來一陣沙啞的笑聲,似乎一聽到要吃藥就覺得無限的歡愉。
顧劍南忖思道:“這是一種什麼藥?似乎是對他非常重要……”
只聽得侯二笑道:“你這死老叫化,吃藥就吃藥,手舞足蹈做什麼?”
接着便又聽得孫麻子叫道:“呸!老叫化,你抓我的衣服做什麼?我身上又沒有蛇!只有個鳥……”
侯二罵道:“你這個人的嘴巴總是不乾淨!他的習慣你又不是不曉得,吃完了藥便高興得不得了,非要喝點酒才行。”
孫麻子大聲嚷道:“不行!這些酒是我在路上要喝的,可不能讓他喝掉。”
侯二道:“唉!你就讓他喝一口,不然他絕不會安定下來……”
他的話聲未了,已聽得孫麻子大聲嚷道:“他XX的,你要用搶的呀!”
顧劍南只見那兩點燈光搖晃了一下,一齊跌落地上燃燒起來。
敢情他們拿的是燈籠,這一跌落地上,當然會燃將起來,頓時火光熊熊將周圍六尺方圓照得亮亮的。
顧劍南在這火光閃爍之際,已清楚地看到那三個人的形象。
其中一個肥胖如豬,一臉的大麻子長着一隻紅鼻子的大漢,正與一個襤褸百綴、髯發繞面的老叫化在爭奪一個酒葫蘆。
而另外一個站在一旁觀看的則是一個瘦削若猴、全身不到四兩肉的小矮子。
單憑他們的外形,顧劍南便可以分清楚他們到底是誰。
他尤其注意那個灰白長髮披散、鬍鬚繞面的老叫化,可是因為孫麻子的體形魁梧,將他的視線遮住了,所以沒有看清楚。
那燃燒的燈籠一會兒便已熄滅,大地又被濃霧所遮,四下回復茫茫一片。
顧劍南只聽見侯二嚷道:“麻子,你們在鬧什麼?把燈籠也給燒了,在這大霧裏要怎麼走?”
孫麻子似乎很費力氣的和那老叫子在爭奪葫蘆,他一面喘氣,一面説道:
“侯二,你還不快把這老叫化拉開?他要搶我的酒葫蘆……”
侯二道:“你就讓他喝上一口,有什麼關係?鬧得現在燈籠也給燒了”。
孫麻子道:“我這兒有有千里火,我……啊喲!”
叫聲中只聽得啪噠一聲,接着便是侯二大聲喝道:“老叫化,你給我住手,誰叫你把麻子打了?”
那個老叫化似乎已經搶過了孫麻子的酒葫蘆正自捧着狂飲,在這鬱濕的霧裏也可以聽出他吞嚥的咕嘟之聲。
孫麻子大聲吼道:“他XX的侯二,你若不替我把葫蘆拿回來,我跟你沒完。”
侯二嘿嘿笑了笑,道:“誰叫你連一口酒也不讓他喝,這下就要求我了吧!”
他叱道:“老叫化,快把葫蘆給我,聽到沒有?”
那個老叫化似乎對於侯二非常畏懼,喉中發出烏烏之聲,卻已停止了灌酒。
侯二道:“麻子你快把你的命根子拿回去吧!別再讓老叫化給搶了去!”
顧劍南只見濃濃的霧中亮起了一點火光,接着便聽那孫麻子道:“他XX的,這個老叫化可也真厲害,老子都沒他的力氣大,侯二,你把那條鞭子給我,讓我好好的抽他幾下!”
侯二道:“麻子,你可別再胡鬧了,掌門人把鞭子交給我時説過不許任何人拿去,誰叫你自己招惹了他,可別再給我惹麻煩。”
孫麻子道:“他XX的,這老叫化到底為什麼會只怕這條鞭子?我他XX的真想不透!”
侯二道:“他並不是怕鞭子,而是為了吃藥的緣故,據大師兄透露,這個老叫化的武功本來很不錯,後來可能是練功時走了岔,所以才神智喪失……”
孫麻子道:“他既然走火入魔,為什麼這一身武功卻沒有失去?”
侯二道:“據大師兄説起,去年碰見他的時候,他跟鬼似的,全身都是傷,若非師父給他服下這種藥,他可是早就該死了……”
孫麻子道:“他XX的!我聽大師兄説過,不論什麼東西都可沾,只有這種藥不能服下,怎麼這老叫化卻是服藥之後那麼高興?”
侯二道:“掌門所煉的毒藥中,唯獨這一種是最使人愉快的,但是一個人若是吃下一次,那麼這一輩子就等於毀了!等到了吃上癮的時候,連當老婆兒子都幹,你説厲害不厲害?”
孫麻子驚哦了聲,道:“怪不得這老叫化會這麼賣命,敢情他是非幹不可!”
侯二道:“我此刻就算叫他把你殺了,他也會幹,你相不相信?”
孫麻子道:“別再開玩笑!好吧!”
侯二道:“我説的真話,你可別看這老叫化要死不活的,那是他的癮頭犯了,他只要吃藥,拿老命跟你拚了都肯幹,而且還穩能殺得了你……”
孫麻子道:“他走火入魔了,功夫還是這麼高?我可真不敢相信……”
侯二道:“這可見他以前的功夫必定很高,但是卻不曉得他是誰?不過我有一次聽他夜裏做夢話,曾經提起一個顧什麼南,還有什麼天呀地呀的,鬼才知道他在説些什麼?不過他……”
顧劍南正厭煩於這兩傢伙在天南地北的亂聊,猛地聽到侯二的話,頓時他的全身為之一震。
他啊了一聲,忖道:“莫非這老叫化是窮神蕭無不成?”
白霧之中,空氣沉鬱而潮濕,顧劍南發出這一聲驚啊之聲,雖然傳不出好遠,但由於那三個人一面説話,一面走路,所以距離他已不足一丈之距。
他這聲低啊傳出,那侯二的話聲立即一頓。
孫麻子問道:“侯二,幹什麼不説下去呢?”
侯二道:“麻子,你聽到有人在説話嗎?”
孫麻子詫異地道:“什麼?有人在説話?我看你也迷糊了,在這麼個大霧的晚上,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會出來?”
侯二道:“不是有人説話,而是我聽到有人的聲音……”
孫麻子笑道:“什麼聲音?大概是鬼在叫,他XX的,你別再嚇唬自己好吧?”
侯二道:“嗯,或許是我聽錯了吧!麻子咱們快趕路,別在路上耽擱太久了。”
孫麻子道:“這倒是真的,趕路要緊,別再胡扯了,我要趕到莊上去喝酒。”
侯二道:“麻子,你讓我喝點酒好吧?我突然覺得心裏虛得很!”
孫麻子笑道:“我正巴不得改掉你那壞習慣,跟我一道來喝酒,你要喝的話,還有什麼問題?呶!把葫蘆拿去吧!”
那火光立即在霧裏栘動,朝這邊行來。
顧劍南深吸口氣,也緩緩的站了起來。
他就站着等待那三個人行近,預備出手制住那兩個傢伙。
火光愈燒愈近,顧劍南低聲咳嗽了一聲,正要説話,突然聽得孫麻子大聲道:“侯二,我聽到有人咳嗽!你……”
侯二一聲驚叫,道:“麻子,地上躺着人,你快來看看!”
孫麻子喝道:“侯二別怕,我來了。”
他大吼一聲,揮拳擊向前面,可是一連幾拳卻都打了個空。
孫麻子的身形滴溜溜的打了個轉,道:“侯二,人呢?怎麼沒有?”
他似乎想到什麼,所以説到最後,牙齒已在打顫。
侯二道:“麻子,人在地上躺着呢?我踢了他們兩腳,也不見動一下,好像是死了……”
孫麻子笑道:“哦!原來人是躺在地上的,怪不得我一連幾拳都打空了,我還以為碰到鬼了呢?”
侯二道:“好像地上躺着的不止一個人!嗯!我來踢踢看到底有……”
他話聲一斷,隨即驚呼道:“麻子!”
孫麻子道:“又怎麼樣啦?”
侯二道:“我跌進一個坑裏,他XX的,是那個王八蛋挖了坑也不填好。”
孫麻子道:“我想那一定是準備埋人的,結果卻沒有埋成,侯二,你也真是倒楣,怎麼跌到死人坑裏去了?”
侯二怒罵道:“死麻子,他XX的説什麼風涼話,還不快拉老子一把,讓我出去?”
孫麻子嘿嘿笑道:“這麼一個小坑,你就爬不出來?老子方才説你被女色掏空了身子,你還不相信?”
侯二罵道:“麻子,你少説廢話好吧?老子心裏正在害怕,你還在旁邊説風涼話。”
孫麻子道:“你這傢伙怎麼膽子如此小,一跌進死人坑裏便害怕起來?難道你沒有見過死人不成?真是他XX的膽子也掉在小銀花那兒沒帶來……”
侯二啞着嗓門道:“麻子,你別再嚷嚷了,這兒氣氛不對,不知怎的我心裏發寒,我們快走吧!”
顧劍南站在他們身外不足丈許處,白霧雖濃,但是他卻僅藉着看孫麻子手裏持着的一盞小小的氣死風燈,便可以看清楚那兩個傢伙的行動。
此時他只見孫麻子俯身將侯二拉出了坑,還替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後也壓低了聲音,湊近説道:“侯二,你這麼一説,我也覺得全身都不自在起來,真好像他XX的有人站在背後,依你的話我們還是快走吧!”
侯二道:“你把燈放低點,讓我看一看這死的是什麼人?”
孫麻子低聲罵道:“侯二,你也真是多事,你管他死的是什麼人?我們到中原來還不到三個月,也認不得幾個人……”
侯二道:“我們看看是些什麼人,回去也好稟告掌門人!”
孫麻子:“掌門人這次到中原來的秘密行動連樸師叔都不知道,他老人家當然也不認得這些死人,你告訴他又有什麼用?”
侯二道:“我就只看一看,又有什麼關係?”
孫麻子罵道:“他XX的真是多事,剛才怕得跟見鬼樣的,現在膽子大起來,我們已耽擱不少時間了,再晚回去可別讓掌門人着急,那時你我都得遭殃!”
侯二道:“我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要仔細看一眼,這死人到底是誰?回去也好向掌門人交待一下,不然……”
他的話聲未了,霧中突然傳來一聲冷澀的話聲道:“你不必細看了,那死去是藏土天龍派的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