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到了開學的日子,被保送的喜悦漸漸被這個城市的陌生感所替代。
我推着單車站在雄偉壯觀的聖金高中門口,腳下繚繞的風捲起幾片乾巴巴的枯樹葉……
心底莫名地萌生出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之感。我的高中生活,就要從這裏開始了……
果然是名不虛傳的貴族學校呢……
學校大門跟教學樓相隔足有五里地,圍牆裏面應有盡有,就像個小型社區一樣。
走進學校大門,我悠悠然地跨上單車。
奇怪,莫非是我來早了嗎?通往教學樓的大道上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騎到半路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呼嘯奔騰的汽車聲。我側過頭,剛才還像無人公園一樣的學校霎時變成了汽車博覽會。
各種品牌、各種顏色、各種型號的房車跑車像比賽一樣呼啦啦地呼嘯而過,一眨眼的工夫,最後一輛車的汽車尾燈也消失在我視線裏。
當我艱難地把兩個輪子的單車停放在滿是四個輪子的車庫裏,然後手腳並用地爬了五層樓到達高一C班門口,望着講台上的老師和座位上黑壓壓的學生,我忽然意識到一件非常可悲的事情—
我來得似乎比誰都早,卻還是遲到了。
“你是哪個班的?怎麼不穿制服啊?”講台上那個頭髮禿得沒剩幾根的老師很不爽地看着傻站在教室外面的我。
“我叫顏洛雪,這裏應該是高一C班沒錯吧?”我抬頭看看班牌,不放心地詢問着。
“我在問你為什麼不穿制服?你怎麼反問起我來了?”老師的不滿顯然已經達到極致。
“我在淺楓一中的時候都是自願穿制服的。怎麼,這裏一定要穿制服上學嗎?”我撇撇嘴,為自己辯解道。
我一邊偷眼瞥向教室裏清一色淺藍色制服的同學們,他們都在埋頭做自己的事,對我跟老師的談話絲毫不感興趣的樣子。
等等,人羣中有一個很扎眼的黑色身影,那個人明明就沒有穿制服嘛……
“行了,怎麼廢話那麼多!明天不穿制服不許來上學!”班主任大叔揮揮大手,很不耐煩地説。
“為什麼?制服費很貴的……而且那個人明明也沒有穿制服嘛!為什麼他就可以?喏,就是那個穿黑衣服的!”我怯怯地走到教室正中,聽到班主任的話,還是忍不住反駁了一句。
我伸出食指,牢牢指住那個穿黑色休閒西裝的華麗身影……
那個瞬間,原本喧囂的教室忽然安靜下來。
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事情,抬頭看看我,又看看那個黑色人影,有的詫異,有的幸災樂禍,有的茫然……
黑色人影緩緩抬起頭來,眸子裏瀰漫着的白霧層層散去……
在他抬起頭的那個瞬間,我忽然有種窒息的感覺。
這……是真的嗎?我不是在做夢吧?
直挺的鼻樑,白皙的皮膚,清澈的表情,面容純淨如初生的嬰兒,記憶中如夏日驕陽般耀眼的英俊少年……
他,他,分明就是雜誌封面上的那個少年!
在我眼中,世界轟然間變成了黑白分明的色彩。只剩下我跟他在紅塵中對望。
“顏洛雪!你怎麼能跟他相提並論?”班主任一臉憤憤地朝呆立在原地的我怒吼,猛地把我從自己的世界裏喚醒。
“李俊夕同學,你繼續忙你的,呵呵,不要在意啊!”像個百變天后一樣,班主任大叔轉過頭對那個黑衣少年説,臉上瞬間掛上諂媚的笑容。
“嗬,這個鄉下妹,來到聖金高中,卻連我們俊夕少爺從來不穿制服這個最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
“而且俊夕少爺最討厭別人打擾他看書了!上次有個女生為了跟他表白不小心碰翻他手中的書,結果第二天就被開除了呢!”
“哎,我們C班基本都是從聖金初中部直升上來的,怎麼會連這種層次的學生都要啊?你看她那樣子,灰頭土臉的,一看就是小地方來的!”
……
議論聲自四面八方響起。底下的女生們毫不客氣地對站在教室正中的我評頭論足起來。
而我對這一切,都充耳不聞……
我的眼睛裏只看到他,那個不知不覺讓我迷戀了好多年的美麗少年……
他迷茫的眼睛終於清澈起來,黑玉一樣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英俊的臉上換上一副探究的神情……
“你的小腿雖然很細,可是卻很短,不適合穿這種長款的百褶裙的。”
半晌,李俊夕捏着下巴,搖搖頭,面無表情地説。
然後他聳聳肩膀,朝我輕揚起手中的書。封面上寫着幾個大字:
《服裝搭配一百則》
靜默片刻,教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鬨笑。
我愣住片刻,然後轟的一聲,幾乎昏厥。
徘徊在我夢中的王子,對我説的第一句話,竟是説我腿短。
原本因親眼見到他而萌生出的喜悦,霎時灰飛煙滅地墜落。
班主任大叔一臉厭惡地朝我大手一揮,指了指教室角落最後一排空位,説:“你坐那兒吧。明天不穿制服不許來上學!”
******
一整天,各科老師輪番轟炸,很敬業地寫了一黑板的粉筆字,可是對我來説卻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講什麼。於是我還是分秒必爭地拿出身邊的畫冊,開始畫起珠寶設計的草稿。
其實,淺楓一中的老校長之所以肯保送我來聖金高中,可能就是因為我比較有理想吧。
畢業那天,校長問我們長大以後都想做什麼,那幫小破孩不是很極端地説些科學家宇航員美國總統日本首相之類的,就是走另一個極端,説要回家種土豆扛瓦斯繼承家族生意的雜貨店……
老校長嘆口氣,興味索然地開始擦眼鏡。
輪到我的時候,我像小白楊一樣站得筆直,聲音清脆地説出“我要當珠寶設計師”八個字,還拿出隨身多年的畫冊為證。
老校長顫巍巍地接過去,只見上面有模有樣地畫着一堆項鍊耳環的設計草圖,旁邊還標註着設計理念和寓意,看起來蠻像那麼回事的。
校長於是重新戴上眼鏡,拍拍我的肩膀,半天才説出來三個字—
“好……很好!”
於是,我竟然就真的被保送到了聖金高中。
怎麼想都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啊。
一聲清亮的下課鈴聲把我從往事中驚醒。
終於放學了,我手腳麻利地收拾好書包,鄰桌的女生卻忽然伸出食指戳戳我的肩膀,抱着肩膀,板着一張撲克臉説:“遲到的人要留下掃除,這是班規。”説完,提起小巧精緻的名牌書包,走貓步一樣一扭一扭地走出教室。
我呆住很久才恍過神來,這才發現偌大的教室只剩下我一個人。一邊挽袖子一邊去看黑板底下的座位表,原來剛才那個趾高氣揚的女生名叫林菲兒。
哼,一聽就是蛇蠍美人的名字!
我憤憤地埋頭清掃,才發現這個教室真的好大哦,後面空餘的部分都可以跳華爾茲了。
打掃完那麼大的教室,我幾乎精疲力竭。
步履蹣跚地走在聖金華麗的車庫裏,終於在各種名車的縫隙裏找到了我的小自行車。
呃?什麼聲音?!
正蹲下身開單車車鎖的我,忍不住抬起頭掃視四周,居然發現一幕很勁爆的場面。
我下意識地躲到旁邊的敞篷跑車後面。
“準仁哥,我……我喜歡你。”女生一把自後面抱住那個男孩,臉緊緊貼在他背上,聲音有些顫抖,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
“你幹什麼!”男生很不耐煩,一邊狠狠掙開女生的手。
“準仁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女生哽咽起來,啜泣的樣子,像只無助的小鳥。
“以後你再跟我説這些無聊的話,我饒不了你!”那個叫準仁的男生狠狠地扔下這句話,轉身就走。
女生“嗚哇”一聲哭出聲來,轉身飛快地向外跑去……
我這才看清她的臉。很漂亮的五官,拼湊在一起卻莫名地有些彆扭。竟然就是剛才的女生—林菲兒。
我趕忙躲到車身的另一邊,背靠車門,有些驚魂未定的感覺。
“哎,她也蠻可憐的,被這麼狠狠地拒絕了,一定會傷心吧……”我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説。完全忘記了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旁觀者應該裝成什麼都沒看到的樣子並儘快脱身。
“你都看到了?誰讓你偷看的?”一個冷峻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抬頭,一張好看的臉正在離我鼻尖一點五釐米的位置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
“……看,看到什麼?”反問是我的一大特長,當我碰到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問題的時候我通常都會反問別人。
“裝傻也沒有用!你叫什麼名字?”葉準仁忽然暴怒起來,大聲吼道。
“呵呵,大家萍水相逢,不用互通姓名了吧。”我乾笑着説,心想為了防止他日後殺人滅口,名字是一定不能説的。
“你不知道我是誰?你知不知道你將會為你的無知付出代價?”他像拎小雞一樣拎起我的領子,一臉詫異地問。
無比接近地看着他那張好看的臉,我忽然有種眩暈的感覺。聖金高中還真是盛產花樣美男啊……
如果説俊夕的外貌側重於美麗,那麼葉準仁就是帥氣的典範,精緻的五官符合動漫人物的完美比例。制服被他穿得很邋遢,卻又出奇地好看。周身散發着一種霸氣,讓人身不由己地被他左右。
“你……你該不是要打女人吧?”電視裏那些黑幫分子都不打女人的,他該不是看到左右無人就要對我下手吧。
他深吸一口氣,輕輕把我放下,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説:“我叫葉準仁。你最好記住這個名字。因為從明天開始,你會因為它而死得很慘。”
説完,他打開車門,坐上方才我用來藏身的那輛敞篷跑車,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還沒有完全搞清狀況的我坐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眼前被撞翻的單車,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裏的人都好奇怪哦。聖金高中到底是什麼地方嘛。
不過大體來説這裏還是不錯的,因為我到底親眼見到夢中王子了。
一看到那個封面少年,我就像踩在棉花上一樣,有種強烈的不真實感。
恍惚之中,在聖金的第一天就這樣過去了。
******
暮色四合。
我提着一個花籃在繁華的商業街上徘徊,一邊在心裏暗暗感嘆,大城市就是大城市,霓虹燈一閃一閃的,像把星空搬到陸地上了一樣。
天色還沒完全黑,情侶很少,籃子裏的一百支玫瑰也才賣掉一點點而已。經過一家西餐廳的玻璃櫥窗,我驀地抬頭,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李俊夕一個人坐在那裏吃飯,動作優雅,神態自若。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看着他獨自一人默默地吃飯,我心裏忽然有種説不出的落寞感覺。
“對不起小姐,這裏不許外人進來賣花的。”我掉頭走向餐廳門口,卻被門口的侍者攔在門外。
“我看起來像是要進去賣花嗎?我是來找人的!”我急急辯解。
那個侍者上下把我打量個遍,還是搖搖頭,不讓我進去。
“我真的是來找人的!喏,那個人,李俊夕!他是我的同班同學耶!”我指向角落裏的李俊夕,很不爽地説。
“哦,原來您是俊夕少爺的同學,請進吧。”看來李俊夕這個名字還是很響亮的,侍者立刻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
“你家不是在這裏嗎?為什麼還要一個人在外面吃飯啊?”我坐到李俊夕對面,像跟他很熟的樣子。
可能因為我把那本雜誌帶在身邊很多年的關係,每次見到他,我都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他很久了一樣。
如此近距離地坐在他對面,我還是有些恍惚竊喜的感覺。
這是真的嗎,封面上的絕美少年竟然如此接近地坐在我面前……
近得只要一伸手,就可以碰觸到他……
李俊夕抬頭看我,黑鑽一樣的眼睛無邪又茫然……
良久良久,他説了一句讓我心碎滿地的三個字。
“你是誰?”
他竟然……
這麼快就忘記我了。
或者説,他根本就沒有記得過。
“我是顏洛雪啊,你的同學,今天你還説我腿短不適合穿百褶裙呢,你不記得了嗎?”我苦口婆心地説了一大堆,希望他能靈光一閃記起我來。
“哦。”隔了半晌,他應了一聲,低頭繼續吃飯,完全把我當成透明人一樣。
“你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吃飯啊?家裏沒有人給你做飯吃嗎?”雖然他的態度很冷淡,可是我還是很不識趣地沒話找話説。更何況我是真的很好奇啊,他不會跟我一樣也是背井離鄉一個人住吧?
餐桌上一陣沉默。
“桌子很大。”良久良久,他喝了一口紅酒,慢條斯理地説。
“桌子很大?”我看了看這個方方正正的餐桌,嗯,要是放我家裏怎麼也佔去四分之一的地方了,的確很大。
不過我還是不明白這跟他一個人跑到外面吃飯有什麼關係。
這時,桌子上的手機忽然響起來,鈴聲是《Youarenotalone》的高xdx潮部分。
“喂……嗯……嗯。”説完這三個字,李俊夕掛斷電話,臉上瞬間掠過一抹陰鬱,然後繼續埋頭吃飯。
真不知道他是怎樣跟別人交流的……
“呵呵,那我不打擾你吃飯了,明天學校見。”意識到自己有些多餘,我連忙訕訕地站起身。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
意料中的結果,他根本沒有理睬我的道別。
“喂,你叫什麼名字?”他忽然叫住我,問了一個讓我十萬分沮喪的問題。
明明剛剛才重複過我的名字的……
真無奈。
“顏—洛—雪。”我一字一頓地答。
“哦……顏洛雪,你,可不可以留下來?”李俊夕不緊不慢地説,眼睛淡淡地望着盤子裏的牛排,聲線還是一如既往的漠然,不含一絲感情的樣子。
可是,這句話還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重重地回頭,詫異地望向他。
“點菜吧。”李俊夕把菜單放在我面前,淡淡地説。
“我……”我剛想裝矜持地説我不餓,肚子卻不爭氣地叫起來。
我尷尬地偷眼看他,還好他正幽幽地望着別處,若有所思的樣子,並沒有發現我的窘迫。
能跟封面少年李俊夕共進晚餐,我不是在做夢吧?
我一邊享受着這種暈乎乎的夢幻感覺,一邊不客氣地點了一大堆名字很好聽的菜。
“李俊夕……説起來,你為什麼忽然要請我吃晚飯啊?”我咬着叉子,一臉紅暈地問。心中暗想,難道我的夢中王子對我一見鍾情了嗎……
可是這個美好幻想很快就破滅了。
李俊夕似乎完全沒有聽到我剛才説的話,他直直地望着我身後,一句話也沒有説。飄忽清澈的俊美臉龐上第一次露出似水般温柔的表情。
我回頭,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情不自禁地把嘴巴張成O形。
一個只在電視上才能見到的美麗女子姍姍走來,精緻的五官完美地搭配在一起,皮膚像牛奶一樣潤滑白皙,頭髮高高地束在腦後,又簡單又高貴……
她身穿白色小禮服配酒紅色的裘皮短背心,腳上踏着一雙鑲嵌着水晶的涼鞋……
從長相到穿着都無懈可擊,渾身熠熠生輝,遠遠看去,就像童話裏的公主一樣。
美女徑直走到俊夕身邊坐下,看看他,又看看我,微笑着朝我伸出手,禮貌地説:“你好,我叫韓若詩,是俊夕的好朋友。”
我怔住片刻才回過神來,怯怯地握住她的手,説:“你……你好,我叫顏洛雪。”可能因為她太美了的緣故,面對她我莫名地有些緊張。
我看看灰頭土臉的自己,在這樣既高貴又美麗的女生面前怎麼能不自慚形穢。
韓若詩朝我禮貌地點點頭,轉身望向李俊夕,不再理我。
“俊夕,你想一直這樣下去嗎?躲着我,躲着你哥哥,到頭來受傷害的,只會是你一個人啊!”韓若詩把手覆在李俊夕的手上,動情地説。
她的聲音很好聽,軟軟的,有種銷魂蝕骨的風韻。
“若詩,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我。”李俊夕別過頭,輕輕抽出手掌。
雖然他故意裝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連我這個外人都聽得出來,他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很明顯,這個女生對李俊夕來説是特別的,他對她跟對所有人都不同。
“俊夕,我雖然跟你哥哥在一起了,可是我對你的感情……一直沒有變啊。”韓若詩如水般瀲灩的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
也許是我太不起眼了,她壓根沒把我當一回事,所以才會視我為透明人一樣,什麼話都講。
“好了,別再説了!”李俊夕打斷她,這是我第一次在他終年繚繞着霧氣的眸子裏看到除了“無所謂”之外的情感,隱忍而倔強的悲傷和失落。
“李俊夕,你以為處處躲着我就能忘記我嗎?你這樣,只能證明一件事,就是你還在喜歡我!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不能接受我的關心呢?”韓若詩忽然憤怒起來,兩行清泉一樣的淚水順着她美麗的臉頰流下來。
我看得呆住,完全搞不懂他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個韓若詩剛才給我的印象很好,可是現在我卻有點討厭她了。
既然已經跟別人在一起了,還來找俊夕做什麼!
“我已經忘記你了。”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説,黑鑽一樣的眸子掠過一絲刺痛。
李俊夕站起身,拉住我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朝餐廳門口走去。
慌亂中我不忘提起桌上的花籃,亦步亦趨地被他拖了出去。
“李—俊—夕!”正拉着我走路帶風地穿梭在大街上的李俊夕,聽到韓若詩哀怨的呼喚,還是停下了腳步。
韓若詩一步一步走過來,滿眼的委屈。
夜晚繁華的大街上,我們三個人就這樣面面相覷地站着。
可是很明顯,他們兩個才是一國的。怎麼看我都像是臨時找來的羣眾演員。
“俊夕,你説你忘記我了是嗎?你證明給我看啊!證明你不再喜歡我了,證明沒有我你也會過得很幸福!”韓若詩側着頭看他,美麗幽怨的眼神能讓任何一個男人心生憐惜。
李俊夕沉默地看着,霧氣繚繞的眸子如寒星一般清晰起來。
“別告訴我你喜歡的是她!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每晚都是一個人在那家西餐廳吃飯的,她不過是你臨時找來氣我的女生而已!要找也找個像樣點的嘛!俊夕,我比任何人都瞭解你,這樣的女生你根本不會放在眼裏!”韓若詩又氣又急地望着一直沉默的李俊夕,指着我沒好氣地説。
“喂,你這個女生很奇怪耶,你們吵架就吵架嘛,幹嗎要把我拉下水啊!”我很不爽地看着韓若詩,這些話差一點就衝口而出。
可惜我一向都不是個很有魄力的人,看着劍拔弩張的兩個人,這句話還是生生地嚥了回去。
我下意識地望向李俊夕,只見他漆黑的眸子正直直對着我……
好像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李俊夕忽然扳過我的肩膀,修長的手指捏起我的下巴,俊美的臉龐側着好看的弧度向我靠過來……
我睜大了眼睛看他,嘴唇忽然對上一片柔軟,温温的,綿綿的……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
世界一瞬間天旋地轉起來……
這是我做夢都沒有想過的場景啊……
李俊夕,他,竟然,吻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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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暈暈乎乎的我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韓若詩已經負氣跑了。
我跟李俊夕彼此各懷心事地沉默着,毫無方向地走在人來人往的商業街上。
“你想打我一耳光,或者要精神損失費都可以。”李俊夕雙手插在褲袋裏,沒有焦距的眼睛漫無邊際地望向半空,輕描淡寫地説。
臉上的紅暈剛剛褪去的我,又忽然怔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很喜歡剛才那個女孩?”不知道為什麼,我忽然説出這樣一句話。
説來也奇怪,初吻就這樣被人兒戲地奪走,我竟然一點都不生氣,心底隱隱地還湧動着一絲卑微的小幸福。
曾經只出現在我夢中的雜誌封面上的絕美少年,他竟然,吻了我。
雖然有時候會嘴硬,可是我對我自己的認識還是很客觀的。
對於我這樣掉到人堆裏就找不着的無比普通的女孩子來説,我是不是應該感謝上天給我這次千載難逢的豔遇呢?
不管怎麼説,能把初吻給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少年,我也應該滿足了吧。
“不知道。”李俊夕淡淡地回答。
“看得出來,她也很喜歡你。”我咬着嘴唇,幽幽地説。
沒吃過豬肉還沒看過豬跑嗎?
雖然我沒談過戀愛,可是我總看過別人談吧。都是女孩子,她看李俊夕的眼神,她説話的語氣和她的淚水,都能證明一件事情—她是喜歡他的。並且是非常喜歡。
“是嗎?”他挑起眉來看我,一臉清澈的茫然,嘴角掛起了一絲微微的笑意。
看到他那麼在乎的樣子,我的心忽然泛起淡淡的酸楚。
“先不説這個了。你把我的初吻拿去當道具,要怎麼補償我啊?”我半開玩笑地仰頭看他。
李俊夕想了想,接過我手中的花籃,一邊隨意地把玩着籃子裏的玫瑰花,一邊面無表情地説:“如果你不接受‘精神損失費’這個名目的賠償,就把這些花賣給我好了。”
“女朋友都跑了,還要玫瑰花做什麼。”聽到他説要用錢來賠償我,我莫名地有些不開心,努起嘴,怏怏地小聲嘟囔。
“你叫什麼名字來着?”他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哀怨,忽然抬起一雙好看的眼睛,很無辜地問我。
暈。
他……他,他居然還是沒有記住我的名字。
“顏—洛—雪。”我握緊雙拳,很悲壯地説。
“顏洛雪,你告訴我,沒有她,我也可以過得幸福吧?”李俊夕抬頭望向半空,霧氣繚繞的眸子忽然無比地清晰起來。
他一邊説一邊隨意地晃動着手中的花籃,不知何時,那些玫瑰花已經被他撕成片片花瓣。
“只要你放得下,就可以幸福起來。”我仰望着他的眼睛,很認真地回答。
李俊夕沒有再説話,晶亮的眸子閃爍在夜色裏。
他回過頭來對我揚起嘴角,笑容清澈而美好。
接着,他忽然揚起手中的花籃,如雨一般的玫瑰花瓣紛飛而下,剎那之間香雪如海。
一片深紅色的玫瑰花瓣雨中,我仰頭望着李俊夕一瞬間充滿孩子氣的臉,只覺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一點一點地融化開來……
不得不承認。
這是十六年來我所見過的,最美麗的一場雨。
經歷了戲劇化的一天,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腦袋裏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李俊夕吻我的場景……
可是奇怪的是,在睡眠嚴重不足的情況下,第二天早晨我竟然在鏡子裏看到神采奕奕的自己,不但沒有黑眼圈,還滿臉放光的樣子……
這明明是剛剛墜入愛河的症狀嘛……
早早趕到學校。我以為將是全新一天的開始。
等電梯的時候,我甚至幻想着封面王子李俊夕對我燦爛地微笑,然後牽起我的手,從聖金眾女生面前走過……
正在我思緒紛飛時,電梯門忽然打開,我剛不緊不慢地走進去,身後卻忽然嘩啦啦衝進來一大羣人,我被一個大塊頭擠在身後,像是被做成罐頭的沙丁魚。
“老大,昨天到底是誰得罪了你?聽説還是個女的?”電梯裏擠着一羣穿制服的男生,這個聲音也不知道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是啊,老大,放心吧,我們會幫你教訓她的!”
“哼,竟敢得罪我們老大,真是太歲頭上動土!要是個男的我們肯定廢了他!”
“對付女的當然也有辦法!老大你放心,一個星期之內肯定讓她滾出聖金!”
……
眾人越説越氣憤,幾欲羣起而攻之。我站在那個大塊頭身後,越聽越有不好的預感。
“她叫顏洛雪。”一個好聽的聲音憤憤地説。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漂亮的聲線,暴怒的語調……
我的腦袋轟的一聲……
差點忘了這個冤家,葉—準—仁。
……
“顏洛雪?沒聽過呀?是新考進來的吧?”
“能讓老大這麼生氣,應該不是美女吧。”
……
這些八卦男,竟然又展開了關於顏洛雪三個字的討論,我膽戰心驚地恨不得把臉低得貼到地上。
如果現在被他們發現我,在這封閉的電梯裏,我極有可能死得很慘。
還好五樓終於到了。
電梯門打開,一羣穿制服的八卦男包括我面前的大塊頭一擁而出,我鬆了口氣,世界終於寬敞起來了。
不過以現在的情況來看,我還是不要跟他們一起出去為好。
電梯門緩緩閉合。
我暗籲一口氣心想我終於安全了。
可是就在那個瞬間,逐漸閉合的電梯門猛地被人用手臂擋開……
葉準仁揚着那張好看的臉,指着我的鼻尖,一字一頓地説:“就、是、她。”
我“驚心動魄”的噩夢從此宣告開始。
自從上節課在書桌裏發現老鼠之後,我開始擔心下一次會不會是青蛙或者蜥蜴。
好在我並不怕老鼠,倒是坐在我後面的那個大個子男生,嚇得跳到椅子上一頓尖叫。
剛上完課間操回來,我一臉防備地走向座位,隨時準備着把書桌推翻。
我俯身拿着一支長鉛筆在書桌裏捅來捅去,可是好奇怪,裏面居然什麼都沒有。
“顏洛雪你在幹什麼?怎麼還不坐下?”數學老師是個三十出頭的男青年,平時就不見他對那些金枝玉葉大家閨秀呼呼喝喝的。
“我不累。”正在專心致志尋找地雷的我隨口回答。
四下一陣鬨笑。
數學老師臉上有些掛不住,冷笑一聲説:“好啊,你不累是吧?把凳子搬到前面來,我坐!”聖金高中的老師通常都站着講課,可是體罰學生的時候卻可以坐他們的椅子。這可能是老師們對罰站這一行為樂此不疲的原因之一吧。
我撇撇嘴,乖巧地把椅子搬到講台上,忽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年糕味。
我滿腹狐疑地看了看那張椅子,什麼話也沒有説。
四十五分鐘後,事實證明了我的猜想……
數學老師故作鎮定地坐在那裏,沒有一點要站起來的意思。撥了個電話,然後朝下課之後仍然逗留在教室裏的同學們擠出一絲粲然的微笑……
過了一會兒,兩個後勤人員推着一輛小貨車走到教室裏,把數學老師連人帶椅子一併抬了上去……
教室裏又是一陣鬨笑。
面紅耳赤的數學老師指着我的鼻尖説:“好啊顏洛雪,你給我走着瞧!”
“老師,真的不關我的事啊!我怎麼會往自己椅子上塗強力膠呢!分明是有人要害我啊……”我很大聲地説,慌忙為自己辯解。
原來椅子上塗了強力膠!
原本不明所以的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
我嘆口氣,一臉悲憫地想,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或許我還是有錯的。
“葉準仁。”充滿驚險的一天終於過去了,與其等他來找我,不如我先去找他。
我像鵪鶉一樣彆着手站在葉準仁那輛拉風的敞篷跑車旁邊,強打起精神,聲音卻還是怯怯的。
“怎麼,來求饒的?”葉準仁挑起眉來看我,揚起下巴,一臉得意。
“做錯事的人不是我,我為什麼要求饒呢……其實我根本無意撞破你的隱私,也沒有興趣把它到處宣傳……你為什麼還要針對我呢……況且……你又不喜歡她……”我據理力爭,希望這件事情可以就此解決。
“因為我不喜歡在這裏看到你,我更討厭別人偷窺我的私事。”葉準仁説完,動作優雅地撐着車門跳進車裏。
“喂,葉準仁,你夠了吧!我都這樣低聲下氣了,你還要怎麼樣?”雖然我一向沒什麼個性,可是現在也不由得憤怒起來。這個欺軟怕硬的傢伙,專挑軟柿子欺負是不是!
“怎麼,生氣了?”葉準仁挑起眉毛看着我,一副很滋潤的表情。
“生氣的人是你吧。”我別過頭,沒好氣地説。
“我保證,三天之內你一定會自動退學。”葉準仁英俊的臉上綻放出胸有成竹又悲天憫人的表情,開始低頭髮動跑車。
“如果到時候我沒有退學呢?”憤怒的我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揚起下巴湊到他眼前,挑釁地與他對視。
“你想怎麼樣都行—因為那根本不可能。”葉準仁漫不經心地看着我。
“如果到時候我沒有退學,你就答應為我做三件事,你敢嗎?”我腦中忽然靈光一閃,隨口説道。雖然我也沒什麼事好讓他做,可是起碼這個條件很有氣勢吧!
“好,就這麼説定了!”葉準仁撥開我的手,胸有成竹地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