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平穩的降落,憶瑋像往常一樣看到老爸在等著,於是興高采烈的挽住他的手,透著一股親熱勁。陸少儉就站在她身後,若有所思。
回家路上,他彬彬有禮的問黎爸爸:“叔叔,有沒有哪裡的賓館離你家比較近?”
憶瑋幾乎吃驚的看著他,這人以英俊溫和正直的微笑回望她,然後促狹的眨眨眼。真是……叫人難以啟齒,兩個人明明就已經……他還真能裝出副堂堂正正的樣子。
黎爸爸讚許的看他一眼:“這麼客氣幹嗎?我們家還有房間可以住。”
前兩天光顧著遊山玩水了,他們把附近景點走了個遍。這些地方憶瑋都是從小玩大的,本來就沒什麼新鮮感,偏偏和他一道,生出許多新鮮感覺。每次回家,黎媽媽總是嘮叨女兒:“又去哪瘋了?鞋子上都是泥。”轉頭又對陸少儉和藹可親:“小陸啊,你別老聽她的。她不懂事,你就教訓她,別慣她。”
他微笑答應,連謙讓幾句說“沒,阿姨,小瑋很懂事”都不提。又重提舊事,要請親朋好友吃飯。黎媽媽興致很高的拉他去商量了,剩憶瑋一個人看電視。
午飯一般都是在家裡吃,陸少儉吃得很斯文,坐得很直,一口口慢慢的吃,不急不忙。不像憶瑋,餓起來如猛虎撲羊勢不可擋;要是沒胃口,就軟綿綿的趴在桌上唉聲嘆氣。用黎媽媽的話來說:“吃沒吃相。”
她才扒完飯,接到方采薇的電話。電話裡方采薇的聲音有些不可置信,但又很欣喜:“快去看看我給你發的網站。”一時間話都講得亂七八糟,彷彿激動的失去了邏輯。但憶瑋大致也知道了,意思是王棋的學術醜聞被重提,這一次,更多的人像是約好了一起曝光醜聞,證據也確鑿,連校方都開始轉變態度,表示要嚴懲“學術腐敗”。
而這幾天,她倒像躲進了世外桃源,什麼都不用做,幾乎把那些事都淡忘了。
沒想到,這樣重大的轉機。
她跑回房間,開電腦,打開某門戶網站的文化專題。
“我們的文化究竟還剩下什麼?”
連篇累牘的討論一個百年名校在慶祝生日之後,卻爆出了驚人醜聞。公開質疑某名教授的人品和學識。醜聞不止一條,條條觸目。
導火索據說是一位送了禮金託了關係要上研的學生,最後卻被王棋擺了一道,於是不惜一拍兩散。當然,也有知情人說了更多的內幕。比如一封教授推薦信標價幾何,而劣質的論文要通過,也不是沒有辦法的。
憶瑋仔細的看了一遍又一遍,由衷的喜悅。她想起巴金老先生的話,那段關於理想的闡述。她曾一度有些動搖,覺得那樣的光明遙遠得觸摸不到,可是現在,卻又倍加堅定起來。嘴角悄悄浮起微笑,忍不住想要喊來陸少儉一起分享。還沒揚起聲音,只覺得一雙手搭在自己肩上,聲音帶了微笑:“在看什麼?”
她清脆的聲音只說了句“你看”,下一秒,網站彈出了一個廣告窗口。
如今的廣告越做越漂亮了,就像是藝術大片的片段,精美絕倫。淡淡的水墨畫,樸素又華貴。
火光電石的一剎那,她隱約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的話成了這樣:“你們的廣告做得真漂亮。”
“哦,謝謝誇獎。回頭給市場部漲工資。”
“嗯,那麼,這兩個之間,不會毫無關係吧?”她點點標題,又回頭看他,目光中滑過一絲莫名的怔忡。
陸少儉湊近一些,像在仔細研讀,然後笑:“呦,沉冤得雪,真相大白了啊。”又開玩笑:“你們這種文化人之間的事,我一個銅臭商人怎麼知道?話說回來,還不許我們在這兒投廣告啊?”
憶瑋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小臉板得正經,一動不動望著他。
陸少儉投降,她的手還握在鼠標上,他就覆上去,重合在一起,貼緊,關了窗口。翻過她的手,握在手心,只覺得滑膩膩的,她像是一直在出汗。
“我就稍微幫點忙,上個主流網站可以讓事情變得容易些。就這樣。”
憶瑋一直心裡在希冀,希望運氣是真的好,有人偏偏在這個時刻選擇和王棋魚死網破,順便惠澤了旁人。可是陸少儉這樣一說,她終於瞭然,一下子沉甸甸的難受。其實這樣又沒錯。對付骯髒的人,從他的同伴下手,永遠是個高明的主意。因為沆瀣一氣的人,從沒有忠誠和友誼可言。可是她在乎的是,她關心的人,最後不管用了什麼方式讓對方反目,應該不會光明磊落如斯。
她就這樣瞧著陸少儉,而他抬了目光望向遠處,似在微笑,又似思考。
所以英俊的王子有時候也是願意去拯救公主於水深火熱的吧?如果是為了公主見到自己時崇拜而快活的表情,那麼真是值了。
憶瑋從他手裡掙出來,扔了鼠標:“采薇姐一定很高興。”
他緩緩看她一眼,像是在琢磨她此刻的心境:“你呢?”
“當然高興啊。”憶瑋勉強笑了笑,然後把他推出去,“你不是和我爸下棋麼?我要午睡了,就這樣吧。”
門關上了,深藍的窗簾阻攔下了屋外炎烈的日頭,憶瑋在床上躺下,有些輾轉難眠。
陸少儉,費鄴章,他們處理這種事,駕輕就熟,把握十足。所以事先唯有自己和方采薇沮喪的無以復加,而他們篤定的在後邊坐著,冷眼看著,再給出致命一擊,難怪如此自信。
可是在手段上,彼此之間又有什麼不同?
無非結局高尚了一些,可這樣的結局,誰說不是一樣用利益換來的?
不管怎麼說,就算要死拼到底,能這樣萬眾矚目的上這個網站,也是很不容易了。
所以,所謂的“稍微幫點忙”,大概真的只是這個男人輕描淡寫了。
憶瑋一直心裡在希冀,希望運氣是真的好,有人偏偏在這個時刻選擇和王棋魚死網破,順便惠澤了旁人。可是陸少儉這樣一說,她終於瞭然,一下子沉甸甸的難受。其實這樣又沒錯。對付骯髒的人,從他的同伴下手,永遠是個高明的主意。因為沆瀣一氣的人,從沒有忠誠和友誼可言。可是她在乎的是,她關心的人,最後不管用了什麼方式讓對方反目,應該不會光明磊落如斯。
她就這樣瞧著陸少儉,而他抬了目光望向遠處,似在微笑,又似思考。
所以英俊的王子有時候也是願意去拯救公主於水深火熱的吧?如果是為了公主見到自己時崇拜而快活的表情,那麼真是值了。
憶瑋從他手裡掙出來,扔了鼠標:“采薇姐一定很高興。”
他緩緩看她一眼,像是在琢磨她此刻的心境:“你呢?”
“當然高興啊。”憶瑋勉強笑了笑,然後把他推出去,“你不是和我爸下棋麼?我要午睡了,就這樣吧。”
門關上了,深藍的窗簾阻攔下了屋外炎烈的日頭,憶瑋在床上躺下,有些輾轉難眠。
陸少儉,費鄴章,他們處理這種事,駕輕就熟,把握十足。所以事先唯有自己和方采薇沮喪的無以復加,而他們篤定的在後邊坐著,冷眼看著,再給出致命一擊,難怪如此自信。
可是在手段上,彼此之間又有什麼不同?
無非結局高尚了一些,可這樣的結局,誰說不是一樣用利益換來的?
她知道自己又鑽牛角尖了,又認準了死理,說不定又要激怒陸少儉。可這個念頭翻來覆去,就是不願意消散。於是坐起來,凌亂了頭髮,去看客廳裡的象棋廝殺。又覺得沒意思,轉身去看電視。陸少儉敏銳的看她的背影,然後一走神,步步潰敗。
黎爸爸慢悠悠的收起了棋子,不經意的笑笑:“小陸啊,我這個女兒,性子和一般人不大一樣。常常會委屈你吧?”
他搖頭:“沒有。”想起過往種種,並不算委屈,充其量就是小小的波折。
黎爸爸還是明白的笑:“實話實說就好了。她這人,不是不懂社會上橫七豎八的道道,可就是不願意去做。以後遇到什麼事,我還是希望你能照顧幫助她。”
他鄭重的點頭,這個承諾,似乎更加的莊重。於是目光漸漸移到了正在看電視的那個背影上,因為和她父親的約定,這一眼,多帶了些穩重,有長者注視下的肅穆。
事情並沒有到此為止,就像是連環而來的巨浪,再也停不住步伐。如果之前只是醜聞的浪潮湧來,讓人懷疑王棋的人品和聲望,那麼費鄴章電話裡的消息,就有些不可思議了。
有人將王老遺稿寄給了雜誌社。只是匿名留言,表示原稿已經被毀去,但是還是被人留存了數份複印稿。憶瑋知道王老的習慣,會在自己的文章裡標明完成時間,也就是說,這是最確切的證據。
她在電話裡脫口而出:“老大,是誰寄的?”
費鄴章的聲音很淡,聽不出一絲的迷惘:“我怎麼知道?”
她輕輕“哦”了一聲。
費鄴章又說:“好了。現在也不用悶悶不樂了。事情算是解決了,放心在家待著吧。”
憶瑋想著,那個平素總是風度優雅的教授,只怕此刻是真是狼狽不堪,再也無所遁形了。可是偏偏臉上不見得有幾分喜色,話語都少了許多。
陸少儉就主動招呼她去外邊逛逛。恰好一家小茶館開著,對著門前小河,蕩蕩漾漾有些微的靈氣和古意。老闆很熟絡的招呼憶瑋:“小瑋回來了?”忙著端上一小碟茴香豆和花生米,又問:“喝什麼?”
就是當地最普通的茶,陸少儉以前常喝的那種,聞上去還有陳陳的一點幽香。他輕輕撫住燙手的茶杯,似乎有些不悅:“怎麼每個人都可以喊你小瑋?”
黎憶瑋不耐煩的撇撇嘴:“你怎麼這麼幼稚?”
他輕輕吹開浮著的茶葉,然後慢條斯理的說:“為什麼不開心?”
的確,大獲全勝的瞬間,於她卻有些沉悶。
她十分知道自己的缺點,就像陸少儉常說的:“你活得這樣理想化,總有一點會頭破血流。”大約因為自小父母的呵護,而現在,男友亦是十分的照顧。像是為她築起了一道防護的牆垣,讓她可以安心的向前行進。
她不知不覺就說出一句話來:“以暴易暴,不知其非矣。”
文言腔,十足的弔書袋。
陸少儉未必知道這句話是誰說的,不過多少也體會了其中的含義。於是笑出聲來,拿了一粒茴香豆,慢慢品著,說:“嗯,這店是孔乙己常來的麼?”
她瞪他一眼,狠狠的嚼豆子。
他光明正大的問:“嗯,說給我聽聽,什麼意思?”
她越是這樣說話,憶瑋越是難以啟齒。這個結果,其實已經很完美,她若還要計較,真有些吹毛求疵、不知好歹。
“你們……你和老大,是怎麼讓王棋的學生揭發他的?還有,那些複印稿,是怎麼弄到的?”
他一本正經的說:“據我所知,都是費鄴章去收買的,還恐嚇了不少人。”
憶瑋低低笑了一聲:“不肯說就算了。”
他笑著為她解惑:“真的沒什麼。我聽說,那個學生已經懷憤很久了,他主動找上門來,我們憑什麼不好好利用一下?”
陸少儉悠悠嘆口氣,忍不住一手撫上她臉頰,指尖輕輕摩挲,眼神專注,又顯得迷人:“你總是這樣。”
流水迢迢,夜風微微,他的手指不願離去,貪戀這半刻繾綣。
“你這樣,總叫我覺得可氣,可是偏偏氣不出來。你不這樣,倒不像是我認識的黎憶瑋了。”
指腹之間暖意太濃,於是憶瑋微微側開臉,對上他的視線,有些溫柔,又有些好奇。
“我知道這樣很傻。明明就是我想要的結果,為什麼還要去計較你們做了些什麼?可是又怕,要是這些結果是用別的換來的,那麼你們和那個人還有什麼區別?”說話間手指輕輕撫著唇,像是在沉思,“如果是這樣,好像真的是我想多了。”
陸少儉微笑打量她這個動作良久,沒有不悅,淡淡的說:“那麼,你記住好了,凡是傷天害理的事全是你老大幹的,和我半點沒有關係。嗯?”
她笑:“嗯,我記住了,你們八成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肯定還都是你做的。”
陸少儉靠近她,額頭幾乎抵在她的肩側,低低的笑:“你相信我,我什麼都沒做。除非……你覺得我們的廣告部和網站那邊的接洽都算是傷天害理。”
她相信他,於是目光宛然,溫柔如波,因為輕輕點頭,髮絲柔柔擦在他的臉上:“我當然相信你。”
他們不再說話了,看著對岸一盞盞紅色的燈籠亮起,一路蜿蜒向前,像是溫柔的藤枝蔓延。良久,卻如同瞬息。直到老闆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憶瑋不好意思,想要推開他——可他偏不,反手按住她,柔聲說:“怕什麼?”
善良的老人家似乎也不願意打攪他們,從偏門繞過去,默默坐著抽菸,一縷縷飄散開,粗粗的菸草味道,因為淡極,顯得好聞。
此情此景,會叫人把身外的事兒都忘了。都很年輕,還是一心銳意進取的時候,卻又不約而同起了想就這樣天荒地老的念頭,於是相對一笑,莫名的歡喜。
回家的時候黎媽媽正忙著電話聯繫親朋好友,倒真像是馬上要舉行婚宴的架勢。
好吧,憶瑋悶悶的想:這和她無關,他們愛折騰,儘管折騰。陸少儉趁著電話間隙,還和黎媽媽聊上幾句。瞧老媽那陣勢,熱乎得像是把他當作親生兒子。最後定下第二天吃飯,三桌人,要多高調,就有多高調。
其實憶瑋家就是最普普通通的家庭,熱鬧,人多。哪個親戚有了什麼事,不管好的壞的,半天之內就人人清楚了。這頓飯,吃不吃倒也無所謂了,反正大姨姑媽叔叔伯伯也都知道了她帶男朋友回來。這樣一想,大大方方的吃頓飯倒也不是壞事了。
即便是心裡有了很多腹誹,可是在席間,黎憶瑋也不得不承認,陸少儉實在很給自己長臉。風度樣貌暫且不說,就憑她家那麼多親戚朋友,一圈認下來,他居然一個個叫得分毫不差,就足以讓人人都滿意了。況且他禮貌又周全,見面禮人人不少,閤家上下,無不歡歡喜喜,大有覺得憶瑋高攀的意思。
回去的出租車上,他們坐了後排,陸少儉拿了她的手輕輕摩挲,漫不經心的問:“我今天表現怎麼樣?”
她微笑不答。
他因為喝多了酒,難得顯出幾分不勝酒力的樣子,懶懶靠著她不說話。窗外霓虹深深淺淺的映著他的臉,輪廓英挺,神色慵懶。
“咦?你不是號稱千杯不醉麼?”
他“噢”了一聲:“心裡高興,就願意醉。”
她掰了他的臉仔細的看,心裡想:挺正常一小孩兒啊,在自己家庭面前表現的彬彬有禮,相處融洽,怎麼就和自己的父親鬧彆扭?
一出神,他就猛的拉下她,一下子就吻上去。酒香,或許還有輕輕薄薄的脂粉香,總之交錯在一起,有些奢靡。
憶瑋看到司機師傅從後視鏡看了一眼,笑著搖搖頭,一下子又急又又羞,拼命推開他。
他嘴角噙了一絲笑,淡淡的說:“我喜歡你們家。”又仔細的端詳她:“難怪會養出你那麼個女兒,我又會這麼喜歡你。”
她的家庭,熱鬧溫馨,嘰嘰喳喳的親戚,漂亮活潑的孩子,這才是最中國式的家庭,溫暖得不可思議。
他不避諱自己的聲音大小,憶瑋聽起來,卻覺得有些微的心酸,於是點頭:“嗯,我會好好對你。我家也是啊,你看他們多喜歡你。”
那一刻,他無限的安心:“嗯,這就算訂婚了?”
她的笑容幾乎和他一樣溫暖安定:“嗯,就算了吧。”
回到常安,恰好趕上某教授被名校解聘的新聞正式發佈,而與此同時,迫於周遭的壓力,這個教授發佈了正式的道歉聲明,承認自己在之前的論文剽竊,並鄭重向故去的王先生道歉。
七月,不知名的花香在這個小小的院落散開,憶瑋在低頭躲避烈日尋找蔭涼的時候,發現青石板上點點滴滴的,彷彿濺落一樣的日光光斑。她眼角滑向了了主編室。清晰可見,身材高大的主編先生,背對著自己,輕柔的抱住了眼前的女子。那個女子的一頭長髮用咖啡色的手絹系起來,美麗溫婉。
一切都在好起來了呢,她在酷暑中輕柔的對自己說。額角有汗水滑落,癢癢的並不舒服,可她的心底,愉悅一層層的泛起來。至少從目前看來,這麼優雅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