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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被他這樣一鬧,憶瑋洗漱完畢躺回牀上的時候,只覺得渾身痠疼,伸手扯過了被子就睡覺。夢裏似乎有一個大火爐,烤得自己喘不過氣。憶瑋哆哆嗦嗦的睜開眼,探了探自己的額頭,竟然開始發燒。她又看看時間,凌晨四點。其實腦子還算清醒,她爬起來,套了件不漏風的登山風衣,踢開門就鑽進了暮色深深之中。

    閉着眼坐在出租車後面,憶瑋忽然發現司機大叔們都愛嘮嗑,這一位也是,從後視鏡看看她,很有些替她感慨的樣子:“姑娘,一個人在這裏打拼吧?這麼晚怎麼都沒人陪着去醫院?”

    她無神的看着窗外,懨然回答:“對啊,就是感冒了。”

    在急診室看了病,就去輸液。最後坐在空蕩蕩的大廳裏,鬆了口氣。護士替她插針,她的血管很好找,輕輕一握拳,在白瓷般的肌膚上就是幾道青色的經脈。然後微微一刺痛,她低頭,想起了以前小時候爸爸抱着自己去打針,總是安慰自己:“小瑋,不疼,就是被蚊子叮了一口。”現在想起來,真是心口微微酸澀。

    一共有三瓶,她累極,就靠在椅子上,一滴滴的數着點數,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旁有人喊她:“姑娘,你的吊針都回血了!”

    她這才驚醒,一瓶藥水已經滴完,此時血液順着長長的塑料管往回流,鮮鮮豔豔的紅色一條,在慘白的大廳裏份外的顯眼。

    護士很快趕過來,叮囑她:“一個人來就不要打瞌睡了。”

    她老實的點點頭,硬撐着不敢再睡過去了。幸好有些想上廁所,終於把睏意微微壓了下去。

    忍了足足有兩個多小時,天色都已經成了黎明前的深藍色,像是厚重的天鵝絨。終於輸完液,她什麼也顧不上,直接衝進了廁所。等到出來,覺得雙腿發軟,燈光下瞥見自己的手背,懊惱的連連嘆氣,因為沒有摁住針口,起了極大一片瘀青,有些猙獰的恐怖。

    今天是無論如何不能上班了,比起生病,憶瑋更缺不得睡眠。如今是又困又難受,直接在路邊的早餐小攤上買了豆漿和餅子,回到家才算鬆口氣。

    雖然這樣早打給費鄴章很不好意思,可是她還是硬着頭皮撥了電話。

    流年不利,才上了幾天班就要請病假,這可是打着燈籠都找不到的好工作啊……憶瑋一邊心疼焦急,一邊不得不硬着頭皮請假。耐心等了一會,費鄴章才接起來:“丫頭,這麼早?”

    “那個……主編……我剛從醫院輸液回來,今天能不能請假?”憶瑋很艱難的開口,吞了口口水,聲音帶了哭腔,“我也想不到……”

    那邊很冷靜的打斷她:“你感冒加重了?”

    她無聲的點頭,才想起對方看不見,忙誠懇的説:“老大,我身體從來很好的。明天一定能上班。”

    費鄴章笑了一聲:“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請兩天假吧,好好養病。不然整個編輯室的人都被傳染了,我更得不償失。”他又沉吟了一會,“我白天有事,晚上來看看你吧。”

    憶瑋一緊張,脱口而出:“王老先生這麼快就來了?”

    費鄴章忽然明白了她在緊張什麼,安慰她:“沒有。昨天我只不過隨口提一句,來了我當然會帶你一起去。”

    她一下子如釋重負:“老大,要是有要處理的文稿,你就讓林老師發我郵箱裏,下午我從醫院回來還能再看看。”

    掛了電話,往肚子裏塞了些東西就大睡。正午一過,再度醒轉,總覺得病情沒有好轉,可還是掙扎着爬起來,拿醫生的那句話當作暫時的人生信條:“發燒嘛,慢慢來,掛一天的吊瓶沒那麼快好轉的。”

    還是一個人……她怎麼好意思去麻煩淺容,又是人家的上班時間。再説了,她如今是成人了,去趟醫院也不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憶瑋換了個手讓護士戳針,熬過了一下午。這樣一個愛吃怕餓的人,整整一天了,除了把豆漿勉強喝了,又在下午輸液前填了個麪包,還真的沒一點食慾。

    她也顧不上去看林編輯有沒有給自己發郵件,繼續睡覺,屋子裏連熱水都沒有,就隨便喝了幾口礦泉水,涼涼的的水在空空蕩蕩的胃裏晃盪,説不出的難受。

    這個時候偏偏還有人來擾她清夢,憶瑋很不耐煩的接起來,語氣很差:“陸少儉,你又幹嘛?”

    “請你吃飯。”

    “吃你個頭……”又是一長串的咳嗽,驚天地泣鬼神,憶瑋有氣無力,“你要不就給我買餛飩來,就昨天我説那家。”她心裏有些賭氣,其實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還不是因為他?她沒説自己病得這樣厲害,自然也不指望他心存愧疚,只盼讓自己睡個安穩覺。至於餛飩,當然知道他不會去買,只怕那對老夫婦的攤兒擺哪都不知道,不過也好,隨便把他打發了,省得再來騷擾她,

    在黎憶瑋沉浸在暗色的夢境中的時候,她一點都不知道,陸少儉真的開了車,足足繞了她住的小區好幾圈。又特地放慢了車速,放下車窗,順着昨晚她指的方向來來回回開了數趟。只是實在找不到她説的那個小攤,陸少儉索性把車停在一邊,開始撥她電話。不接。他再撥。關機。

    天邊又開始飄雨,梧桐樹得枝葉尚未長成,自然遮不了細碎的春雨。陸少儉臉色不大好看,鬆了鬆領口,直接往她家樓下開去。

    本想停在原來的位子上,哪知被人捷足先登了。這種地方,尋個停車的地方也困難,陸少儉看了幾眼,一轉方向,忽然楞在那裏。那輛車上下來的男子,就是昨晚送她回來的那人。手裏似乎還提着東西,行色匆匆,徑直往樓上去了。

    他想了想,也不顧如今腳下就是一個凌亂的花壇,就這麼停了下來。慢慢放下了放在車門上的手,重新仰靠在椅背上,不知想了些什麼,視線一滑,恰巧看到那一層樓亮起了燈光。於是再也按捺不住,冷哼一聲,毫不猶豫的下車。

    他抬手敲門。隔了一會,才有人來開門,兩個男人面對面的看了一會,費鄴章回頭喊了一聲:“丫頭……”

    憶瑋長袖睡衣外罩着一件風衣,端了碗走過來看了一眼,一臉意外:“你怎麼來了?”

    另一隻手還拿着勺子,隨便的指了指:“老大,這是我大學的同學,陸少儉。”頓了頓,皺眉看看陸少儉,“諾,我們雜誌的主編,我向你提起過的。”

    兩個男人就在門口簡單的握了握手,很有力道的兩隻手,簡單而迅捷的分開,費鄴章讓開身子,讓他進來。

    陸少儉看了一眼她抱着的碗,清湯上還浮着幾隻餛飩,想來已經被她吃了大半了,莫名的有些惱火:“你晚飯就吃這個?”

    她頭也不抬:“吃別的沒胃口。”這是實話,人病了總是很奇怪,她電話裏對陸少儉脱口而出想吃餛飩,哪知道費鄴章像是和她心有靈犀,轉眼就提着現成的來了,感激得她連連道謝。

    兩人互相的寒暄客套聲掩住了憶瑋吃東西的聲音,陸少儉眼角掃了她一眼,忽然皺眉:“你手怎麼了?”

    憶瑋嘆口氣:“打吊針啊。”

    費鄴章的聲音很温和:“丫頭,明天是不是還有一天?我陪你去吧。”

    她還沒開口,轉頭看見陸少儉已經站在了自己身邊,握住了自己的手:“今天是我不好,一時疏忽了。”他轉頭對費鄴章微笑,“怎麼好意思麻煩單位的領導送去?憶瑋,嗯?”彷彿自己牽着的是心愛之人的手,語氣那樣親暱,驚得黎憶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費鄴章笑了笑,亦站了起來:“這樣啊。那我先走了。”他連稱呼都改了,“小黎,明天還是好好休息,不用急着來上班。”憶瑋點點頭,送他出門:“老大,你慢走啊。”

    等他一走,陸少儉的臉色立刻變得極難看,像是黎憶瑋欠了他幾輩子的錢:“你什麼時候去的醫院?”

    “凌晨和下午,發燒了。”憶瑋繼續坐下喝湯,又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你剛才有病啊?幹嘛拿出那副樣子來?”

    “你發着燒就一個人去醫院?也不找人陪你?”陸少儉冷着臉坐在她面前,探過手去試她額頭,“退燒了沒有?”

    憶瑋沒有避開,他的手涼得驚人,放在自己額頭上倒是很舒服,含含糊糊的就説了句:“又不是像上次那樣不能走路,我怎麼就不能自己去醫院了?”

    陸少儉的外套還擱在沙發上,他站起來向她伸手:“鑰匙給我。”又有些不耐煩:“快點,我幫你去買點吃的,都病成這樣了,還吃些亂七八糟的。”

    憶瑋沒吭聲,找了一串鑰匙給他。他出門前再回頭看一眼,她的身子這樣單薄,臉色更是白得沒一點血色。那天自己明知她把傘落在自己家裏,卻幾乎帶着惡意看她衝進雨裏,如今弄成這樣,卻又難受自責。忍不住又關照她:“你不用管我,去睡覺吧。”

    這一覺睡的綿長而安心,憶瑋半夜口渴的時候醒來,牀邊擱了一盆水果。西瓜利尿清火,紅紅的果肉已經被舀了出來,疊成了小山的樣子。她在台燈暖暖的光線下忽然有些失語,叉了一塊西瓜放進嘴裏。其實因為病着,吃什麼都是淡淡的,沒什麼味道,可偏偏這一口,甜得幾乎嘴角沁出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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