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許佳南比陳綏寧想象得要冷靜。她甚至沒有質問陳綏寧,只是堅持下車,回家料理許彥海的後事。
陳綏寧抿著唇,只是將車轉彎,匯入車流。
“我自己回去就好。”她用極慢,卻又堅韌的語氣說。
他恍若不聞。
“抱歉,麻煩你停車。”她再度開口的時候,表情冷漠,彷彿是在和一個陌生人說話,“你去見他了?沈容說呼吸機是人為切斷的。”
陳綏寧踩下剎車,握著方向盤的雙手抓得更緊,露出隱隱的青筋。他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了許彥海的意圖——原來那番話,並不是他的最後一擊。這個男人是天生的賭徒,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在乎,最後一擊準,狠,殘酷——沒有給他留下絲毫的餘地。
彷彿是為了借這個動作理清思緒,他側頭看了佳南一眼,不出意外的,見到她毫無血色的臉色,想要說什麼,卻只覺得茫然。
“你放心,我知道不是你做的。”佳南反倒微微笑了起來,只是笑容的質感透明而脆弱,彷彿是陽光下的肥皂泡,一戳即破。
“你陳綏寧怎麼會傻到去殺人呢?你、、、、、不過是去氣他這樣一個不爭氣,下賤的女兒。竟然和仇人在一起……”佳南甚至微微笑起來,“你放心,我不會怪你。”
他的呼吸微微一頓。
“這就是你想要的麼?他現在死了,你折磨我,留我在你身邊,還有快感麼?”佳南探究的看著他,輕緩的說。她的語氣並不尖銳,卻充滿了嘲諷和倦漠,似是真的累了,慢慢的將身軀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腦海一片空白。
“爸爸死了,我其實應該很難過的……”她長長的睫毛微微顫著,有大顆大顆的晶瑩的淚滴順子眼角滑落下來,“可是現在,我竟然覺得輕鬆——我是不是很沒人性?”
她重又將眼睛睜開,怔怔地看著他,彷彿是有些不可思議:“我是不是很壞、、、、想到不必為了爸爸,再對你虛以為蛇下去,我真的覺得輕鬆。”
是的,不必了——這一切都不必了。
她曾經為了父親突發的疾病,在荷蘭等他的垂憐,像個傻子一樣,受盡屈辱。她曾經為了徐家的產業,為了他所謂的“照拂”,做見不得光的情婦,任他為所欲為——她甚至逼迫迎合他所謂的幡然醒悟後的“愛”、、、、、想到這裡,淚珠依舊一串串的落下,卻又摻雜了笑聲,斷斷續續的,自己聽起來,都覺得恐怖。
陳綏寧看著她,胸口微微起伏,情緒這般激盪,他卻沒辦法說出一個字。如他一般,經歷了刻骨仇恨的人,知道許彥海說的沒有錯——只有極度的仇恨,才能支撐著人走過最艱難的時間。他默然抿唇,只覺得這個空間悶得有些喘不過氣,只是無法忽略腦海中的那個聲音,在悄然勸說自己、、、、、就這樣吧,算了吧、、、、這或許是他們,命定的,最終的結局。
佳南見他沒有反應,側身拉開車門,他卻忽然伸手,牢牢攥住了她的手臂。
陳綏寧專注的看著她,聲音微啞,卻清晰的說:“小囡,嫁給我。”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有勇氣抓住她,說出這句話——或許只是條件發射吧,最後一次,試圖在指尖攏住微弱的希望。
滿臉的淚痕都來不及擦去,佳南挑高了眉梢,微微笑了起來:“你沒聽到我說的話麼?”
他沉默著看著她,他聽到了那個詞,“虛以為蛇”,可他還是想再試一次。
“對不起,小囡、、、、、、”他的眼神佈滿血絲,薄唇如削,很多很多的言語,是他應該對她說的,後悔,歉意,不捨、、、、和愛——他不願說出口的,他以為不重要的,他以為這輩子都不需要的,此刻竟然這樣蒼白。
佳南平靜的看著他:“你竟然開口說、、、、、對不起,陳綏寧,我一直以為,你的人生沒有這三個字。”
“可是我不需要它了——從一開始,我就是對你虛以為蛇。我要你毀去爸爸的案底,我和柏林配合,讓OME現金流動斷口,研發失敗,我要你被迫從OME離開,我要報復你。對一個一直沒有忘記恨你的人,為什麼要說對不起呢?”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他,彷彿這樣說,這樣的傷害,能讓人減輕失去父親的痛楚。
“你還記得麼?這一切的開始,是因為那個流產的孩子——我賭你會心存愧疚,會心軟,可你知不知道?沒有那個孩子!我沒有流產!陳綏寧,你真的以為我還好願意給你生孩子麼?“哪怕隱隱的猜到了,可聽她一字一句的說出來,竟還是覺得難以承受、、、、陳綏寧淡淡地想,彷彿事不關己一般,這或許就是報應吧。
“我只是趁著這個計劃做了次小手術。對了,主治醫生,那位鄧小姐,是我的朋友,醫院上下早就打點好了。“她不無諷刺的勾起唇角,”陳綏寧,不要裝出情聖的樣子——這讓我噁心!“她冷冷笑了一聲,從手指上摘下那枚戒指,重重的扔出去,簡短,卻嫌惡的說:”嫁給你?我寧願去死。“戒指劃出一道銀色的弧度,落出窗外,再也不見蹤影。
徐佳南下車,重重的關上車門。
這一記關門聲,似是隔斷了這個街頭一切的歡樂與喜慶,那一瞬間,他的眸色真正的昏暗下來。
許彥海的後事有條不*的一件一件辦著,骨灰盒被放置進選好的墓地,那一日恰逢深寒的冬雨,佳南穿著黑色的羊絨大衣,立在蕭索的墓園,身邊只有沈容陪著。
她的臉色最近愈發的慘敗,也日見消瘦。彷彿能被風吹到。
沈容有些擔憂的看著她,低聲說:“小姐,你節哀。”
她勉強笑了笑,寒風捲起頰邊的長髮,迷住了眼睛,語氣無限倦澀:“我想離開這裡。”
沈容默然看著她。
“我知道這樣做、、、、、爸爸會失望。爸爸希望我和柏林聯手,整垮陳綏寧、、、、他就是這麼狠心,為了讓我這樣做,連自己的命都不要。”她微微笑了笑,“可我真的累了。逼自己和陳綏寧在一起、一步步算計他,是因為我有要守護的人。可我、、、、、、不願意為了恨去報復——如果那樣,我會不會變成和陳綏寧一樣的人?”
沈容的眼神微微閃爍,又似是動容,用很輕的聲音說:“你能這樣想就好。”
佳南淡淡笑了笑,轉身離開的時候,忽然聽沈容說:“之前所有的資產都轉在我的名下,等你離開了,我再轉給你。”
彼時是為了破釜沉舟,生怕陳綏寧察覺了自己的意圖,佳南搖了搖頭:“這個家一直是你在打點、、、、你要創業也好,做事也好,都要用錢,你留著吧。我身邊的夠花了。”
沈容看著她,表情異樣的複雜,走在離她半步的距離處,一言不發。
枯枝在風中發出卡塔卡塔的蕭索聲響,佳南的雙臂輕輕攏住了肩膀,並沒有注意很遠的地方,那株足有數人合抱的槐樹後,靜靜佇立的修長人影。
沈容的腳步卻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對佳南說:“你先回車裡,我去找下管理員,讓他以後多照看一下。”
他折了方向,快步向那個人影走去。
再一次見到陳綏寧,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熟知的陳綏寧,無論何時,都是衣冠楚楚。眼前這個消沉瘦削的男人,胡茬青黑,似是很久沒有打理自己的外表了。
沈容簡單的說:“你來幹什麼?”
他竟語塞,良久,才說:“她還好麼?”
“你已經看到了、、、、這樣的情況下,她已經努力做到最好。”
“你、、、、知道她的身世了麼?”陳綏寧的眸色黝黑深邃,似是有複雜的情緒隱藏在之中。
“我一直知道她的身世。”沈容一字一句的說,“但你不要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我不知道先生、、、、收養她的用意。”
他們彼此沉默著,直到沈容打破了沉默:“她剛才對我說,她要離開這樣。沒有恨,沒有報復,只想要離開。”
陳綏寧的眸子微微收縮,呼吸亦急促起來。
風聲更急,那句“不能”就含在薄唇邊,沈容卻搶在那之前,語氣沉重:‘我會照顧她,以哥哥的身份。“他專注的看著這個男人,忽然發現難以定義此刻的心情。或許是憐憫,或許是仇恨,又或者、、、、只是慶幸,這場愛恨糾葛中,自己只是旁觀。
“她為了愛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為了愛,讓她安靜的離開?”
最後一前一後的離開,沈容先坐上車,佳南正在等他,神情怔怔的。他想起陳綏寧對自己說的,“你讓我想想”——他知道,對於那個強勢的男人來說,這已經目前,他能為她爭取到最後的安寧。
“佳南,佳南——”身邊纖細的身影慢慢的歪在肩上,沈容連忙扶住她,見她不醒,連聲對司機說:“去醫院!”
幾乎與此同時,一輛黑色的車子從旁邊超掠而過。後座的男人微微仰頭,隔著車窗,看見一群白鴿振翅而過。
他的側臉線條明銳,那雙眸子專注而深邃,莫名的想起了以前看過的一段話:上帝設計了這歧途,是為了做一個試驗。就像我們放飛一群鴿子,看看最後那隻能回來。
他曾經迷失在仇恨中,卻又因為愛她,艱難的,獨自歸來……
那麼就如沈容所說的,讓他的小囡,安靜的離開吧。
第53章
B市。家樂福超市
週末的超市總是人頭攢動,大減價的廣告上數字對比很是吸引眼球。
人來人往中,誰都沒注意,一個小小的身影趁著家長不注意,慢慢的走向一旁的巧克力專櫃。
因為是春天,小姑娘穿著嫩綠鮮豔的小裙子,軟軟的頭髮披在身後,劉海剪得很乖巧,一雙眼睛烏溜溜的,直直看著那一排巧克力。
“小心,讓一讓!”
工作人員一邊提醒顧客注意,一邊推著偌大的食品搬運箱往飲品區補貨。飲料箱子堆得太高,已經搖搖欲墜,或許擋住了工作人員的視線,他並沒有注意中央站著的小女孩。
車子直直的衝過來的時候,一旁有人驚呼一聲:“當心!”
小姑娘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龐然大物,一時間有些傻了,呆呆站在原地沒動。
工作人員聽到那句提醒時,已經來不及了,一旁站著一個年輕女孩,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砰的一聲巨響,兩個箱子掉了下來。
小姑娘嘴巴閉了閉,剛想大哭,身子忽然騰空,被一雙有力的手臂抱了起來。
隔了數個貨架,年輕的媽媽已經發現女兒不知道跑哪裡去了,有些慌亂的站起來,一邊叫著女兒的名字,四處尋找。
雖然才四歲,小姑娘卻十分的調皮好動,似乎只要一秒鐘不盯著,就會出亂子。她連購物車都顧不上,在人群中穿梭。超市還開著暖氣,她卻臉色煞白,遍尋了一圈之後,終於找了工作人員求助。
“別急,我幫你去總檯問問。”工作人員一邊安慰她,一邊打開呼叫機,低低說了幾句之後,笑著說,“那邊剛找到一個走失的小女孩呢,正要廣播,我帶你去看看吧。”
年輕的媽媽心急如焚,腳步又急又快,踏進總檯的時候,看見小女兒抱了一個比自己還高的大熊,乖乖的坐著,面前剛滿了巧克力糖,幾個工作人員正圍成一圈,逗著她玩兒。
“津津!”
小姑娘一看到媽媽,掙扎著從椅子上跳下來,跌跌撞撞的跑到媽媽面前,小小的身子扭著,在媽媽懷裡拱來拱去,像是討饒。一旁的工作人員忍不住都笑了。
媽媽又好氣又好笑,見她雖然不肯抬頭怕捱罵,倒還是抓著玩具熊不放,忍不住說:“媽媽擔心死了,你還知道亂跑,還拿別人的東西!”
“是送的!”小姑娘撅起嘴巴,認真的辯解,劉海汗溼了,軟軟的貼在額頭上。
“是啊,是有人把她送來服務檯的。”一旁的工作人員解釋,“還送了個玩具熊給她。”
媽媽狠狠的剜了小女兒幾眼,此時終於鬆了口氣,笑著說:“已經走了嗎?我想謝謝那人。““什麼都沒說就走了呢。“小姑娘忍不住插話說:“熊熊是一個漂亮阿姨送給的。“她的媽媽瞪了小女兒一眼,生出些無力感——小丫頭最最擅長賣萌,一雙葡萄似的眼睛認真看著大人的時候,嫩得像是掐出水來。以前帶著她去公園溜一圈,總能收到一口袋糖果。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買,匆匆回到了停車場,小女孩坐在兒童座上,看看媽媽的臉色,知道媽媽是真的擔心了,還有些生氣,終於想到了好方法,於是怯怯的喊:“媽媽、、、、、”
媽媽沒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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