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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3章

    第31章

    佳南直到探完父親,走進電梯,沈容都沒有再出現,她一直走到醫院急診廳,才想起來陳綏寧説過讓司機來接。只是從小鎮上回來她就沒帶手機,身邊就連現金都沒有,一時間停下腳步,有些躊躇。

    “許小姐。”有人隔着十幾米的距離叫了她一生,“陳先生讓我在這裏等您。”

    是陳綏寧的助理,佳南點了點頭:“走吧。”

    小孫很是得體,亦是怕她尷尬,並沒有提到陳太太,只説:“他説讓你在這裏等他,他還在樓上,馬上就下來了。”

    佳南點了點頭,大廳裏一排排塑料座椅空蕩蕩的,分外冷清,她隨口問:“是男孩還是女孩?”

    “男孩。”

    一時間誰都沒説話,雖是夏末,都還穿着短袖的衣裳,佳南坐下的時候,卻覺得椅子冰涼,不經意間身子都顫了顫。

    “應付媒體很辛苦吧?”佳南望了望漆黑的大門,微微抿了抿唇。

    “是挺辛苦的。”小孫笑了笑,素來一本正經的樣子此刻倒有幾分促狹,“他們都擠在城西,連空調上都有狗仔爬上去想要偷拍。”

    佳南怔了怔。

    “陳先生怎麼會讓……”小孫頓了頓,換了説辭,“……她受到驚擾。她生產前兩日,就放出風聲説產房在聖瑪麗醫院。”

    生產前兩日,他們還在小鎮上,他能這樣放心的帶自己離開,果然是已經將一切安排妥當。大理石地面清理得極乾淨,幾乎能倒映出人影來,佳南低了頭,若有所思的看着,心中卻遠沒有外表那樣平靜,她忽然有些明白陳綏寧帶自己出去散心的原因了,雙手放在膝蓋上,有些痙攣的握起來——直到叮的一聲,電梯在一樓停了下來。

    佳南並沒有抬頭,直到視線裏出現了銀灰色且筆挺的西褲褲腳,她很快的站起來,轉身就走。

    陳綏寧只來得及瞥了一眼她有些蒼白的臉色,於是側身看了看小孫。一貫謹慎細緻的助理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直直的回視上司,陳綏寧想了想,伸出手:“車鑰匙給我,你先回去吧。”

    小孫已經將車子停在門口,陳綏寧快步追上的時候,佳南倚着車門,依舊心不在焉地樣子,不知在想些什麼。

    他便拉開車門,等她坐進來,難得心情極好的勾了勾唇角:“吃晚飯了麼?”

    “沒有。”佳南定定神,像是要找些事做,低頭看看腕上的手錶,九點四十。

    他們依舊開着來時的那輛車,陳綏寧饒有興趣的説:“廚藝有進步麼?”

    佳南抿了抿唇,並未答話。以前閒着沒事,她喜歡做菜,雖然味道未必好,卻也逼着他吃過。這段時間父親身體一直不好,她偶爾呆在家裏,學着煲湯做菜,多少又進步了,味道或許依舊比不上家中慣常做飯的阿姨,只是許彥海吃了開心,她便覺得足夠了。

    “帶了這麼多新鮮蔬菜和臘肉回來,不如你試試?”陳綏寧淡淡笑着,雖是問句,語氣卻是不容她置喙的。

    “這麼晚了,你要是餓了,就去毓榮坊吃些東西吧,我做得不好吃。”

    毓榮坊是他慣常愛去的地方,在翡海亦是首屈一指的私人會所,這個時間,不要説夜宵,就是他要滿漢全席,照樣能給他整出滿滿一桌。

    她拒絕,他便更有興味:“我只想吃你做的。”

    佳南勉強笑笑,將腕錶抬給他看:“快十點了,超市都關門了。住的地方柴米油鹽什麼都沒有。”

    陳綏寧看了眼時間,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恰好車子開到路口,冷不防他便轉了彎,淺淺笑了笑:“我有辦法。”

    車子開得極快,沿着大到徑直停在了翡海最是繁盛的CBD鬧區,只是這個時候商家大多閉門,人流也漸漸褪去,城市中彷彿只剩下在高樓大廈中不斷穿梭的透明氣流,無所不在,直至將暑氣吹拂開。

    佳南看着他將車停在了君天大廈的停車場,然後拉着她下車,一路往商場門口走去。

    商場十點閉門,九點半便開始清客,此刻九點五十五,就連大門都已經半閉起來,隱約看到保安在巡檢。

    佳南與他並肩站着,見他眉宇間沒有懊惱趕不及的樣子,忍不住説,“走吧,關門了。”

    陳綏寧依舊抱着手臂站在原地,只低頭對她笑了笑:“再等等。”

    片刻之後,有人矮着身子從門下鑽出來,氣喘吁吁的站在陳綏寧面前:“陳先生,久等了。”

    他隨意的點點頭:“超市還能買些東西麼?麻煩了,耽誤你下班。”

    原本落下一半的電動門便緩緩往上打開了,那人抹了把汗,臉上哪裏敢露出一絲情緒,倒是滿臉堆笑:“哪裏的話。這幾天月末盤點,本來就加班。”

    君天大廈亦是OME旗下的大型綜合商場,一樓聚集着世界各地的奢侈品牌門店,一直到頂樓的美食城,佳南每次來,或者路過,總是人氣極旺,倒一次也沒有這樣清淨的走過。

    佳南的鞋跟敲打在剛剛打掃乾淨的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遠遠地迴盪着,分外的悦耳。商場裏的燈亦閉了大半,一樓的鑽戒、香水、華服、名錶……各色世界奢侈品牌的店鋪都閉了門,半暗的光線中,倒透出一股低調的奢華與優雅,與平時閒逛的感覺截然不同。

    他似乎注意到她微微異樣的神情,狹長明秀的眼中透出些許光彩,俯身在她耳邊説:“好玩麼?還是想去逛逛?”

    氣流微微撥起她耳邊的碎髮,佳南有些不適應,只是搖了搖頭,平靜的説:“太興師動眾了。”

    他恍若不聞,只帶着她坐上自動扶梯,慢慢的下去地下一層超市。

    電梯發出規律而柔和的機械聲響,底下卻不似樓上,是燈火通明的。佳南微微被光線煞痛眼睛,這個平日裏人頭攢動的超市,站在這個角度看過去,貨架碼放整齊,異樣的安靜,也就越發顯得空曠。

    二十多道付款通道都已經關閉,只留下一條,一旁站着一名工作人員,早早的將推車準備好,恭恭敬敬的喊了一聲“陳先生”。

    陳綏寧停下腳步,瞥了佳南一眼:“好了,想買什麼,這種不會少了吧?”

    佳南一聲不吭的接過了推車,走在前邊,陳綏寧回頭吩咐了一句“不用跟着”,不急不緩的走在離她三兩步遠的地方。

    她如今住着的那處公寓,廚房裏雖從未開伙,廚具碗筷是一應俱全,只缺了些調味用料。佳南在貨架中穿梭了一會兒,便基本買齊了,一回頭陳綏寧依舊抱着雙臂,靠着一個貨架看着自己,明亮的燈光映照在他深邃黑亮的眸子裏,倒是無波無瀾。

    “好了。”她並沒有和他多説,只是遲疑着停下腳步,“……要結賬嗎?”

    他的唇角勾起一絲微笑,走到她身邊,隨手攬了她的肩膀:“來都來了,多買一些吧。”

    佳南十指握緊了推車,因為用力,失去血色的手背上現出一條條青筋:“還要買什麼?”

    他徑自帶着她去果蔬區,隨手就拿些有機蔬菜往購物車裏扔。

    佳南只是站着,良久,才冷冷地説:“就今晚這一頓,買這麼多也是浪費。”

    他正將一整盒娃娃菜往堆得小山似的推車裏扔,閒閒抬頭看了她一眼,輕輕笑了聲:“許佳南,你最好別破壞我的好心情。”

    佳南咬了咬唇,看着他“心情極好”的買了這麼多在自己看來根本用不上的吃食,終於還是一言不發。

    收銀通道亦只開了一條,店員和先前經理模樣的男子依舊等在那裏,看到兩人過來,經理賠着笑:“抱歉耽誤您時間,這些東西還要再過一遍掃描,不然庫存對不上。”

    陳綏寧倒是温和的笑了笑:“錢當然是要付的。”

    店員忙接過了購物車,一一掃描價格,機器滴滴的聲音在空曠的夜間很是清晰,最後屏幕上顯示了一個數字,陳綏寧去拿錢包的時候,才發現身邊的東西都在進產房的時候交給助理了。他皺了皺眉,自然而然的回頭:“帶錢了麼?”

    “沒有。”佳南直接回他,答完才覺得有些異樣,這樣倒像是兩人一起來吃霸王餐——年輕的店員早就忍不住,輕笑了一聲。

    “陳先生,不用不用,這是為了對賬的。”經理忙開口,化解這片刻尷尬,“不早了,我送你們出去吧。”

    到底只是記了帳,推着購物車到了停車場,又一一的搬上車,陳綏寧踩下油門,往住處駛去。

    數日不住的公寓因為一直有人打掃,塵土不沾,依舊乾淨整潔。只是從小鎮上帶來的特產、超市買的食材堆在廚房的地上,倒頗有些凌亂。

    他既然要吃她親手煮的菜,佳南倒也沒有反駁,只是皺着眉,敲了幾個雞蛋打蛋羹,又切了些煮過的醃肉,和米飯一起燉上——看看時間堪堪指向十二點了,她本就沒心思做什麼飯,敷衍一下也就過去了。

    “蛋羹?醃肉?”身後涼涼的男人聲音,“小囡,就這麼打發我?”

    佳南沒理他,蹲在地上收拾一地的狼籍,冷不防被人從腰上攬住拉了起來,就這樣被他自後往前的抱在胸前,有些薄涼的唇貼在了自己的後頸上。

    蛋羹撲撲的煮沸了,有蒸汽將那鍋蓋頂的一跳一跳,佳南強掙開他的手,去掀鍋蓋。

    他低低笑了聲,重新伸手將她撈回懷裏,聲音低沉,又似含着別樣的情愫:“別去管它。”

    他緊貼着她的身體,她很輕易的能感受到他身體的變化,這個時候……對於身後的男人,似乎臉吃飯都變得無關緊要——她知道他想幹什麼。

    他的手已經探入她薄薄的T恤內,一下下的點燃起火星。然而對佳南來説,這並不是情yu的火星——而是憤怒,她忍耐至今的憤怒。

    要回到翡海之前的擔驚受怕,停車場那個陌生人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在父親牀邊痛恨自己的懦弱無能,沈容望向自己時憐惜得近乎蒼白的眼神,以及最後的導火索——他的為所欲為。

    “陳綏寧,你這樣快活麼?”她忽然開口,用異常冷靜地聲音説,“剛剛有了兒子,家裏還有情婦等着,讓你為所欲為。”

    他的動作頓了頓,蒸汽的聲音嗤嗤的,愈發的響。

    佳南趁着他一怔,掙脱開他的禁錮,徑直伸手將火關了,反身面對着他,似笑非笑:“飯和菜都好了,你現在……是想先填飽肚子,還先上牀?我都可以。”

    他的個子比她高了一個半頭,眼神亦是居高臨下,沉沉望着她,英俊的臉上找不出絲毫表情。

    佳南兀自仰了頭笑,反倒不依不饒起來:“吃飯的話,我來盛飯;上牀的話……我去洗澡——我忘了是不是你告訴我,哪怕是做情婦,也要敬業。”

    那雙烏黑的眸子裏已經醖釀起了風暴,佳南卻快意的笑着,現在自己似乎能稍稍觸摸到他的喜怒規律了……哪怕,她知道這會讓自己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可是與他加之在自己身上的痛苦與傷害相比,那些又算什麼呢?

    哪怕他只有片刻的失態,她都覺得快慰。

    第32章

    陳綏寧黑色的雙眸中漸漸積蓄起怒氣,語氣卻是平靜的:“我選後一樣。”

    “好。”佳南嫣然一笑,轉身揭開鍋蓋,似乎並不覺得燙手,直接端起了那碗蛋羹,反手就倒進水池裏,“走吧。”

    月季式樣的極品國瓷湯盆哐啷一聲,摔碎在身後,佳南從他與廚櫃的空隙間擠出去,徑直走向卧房。廚房是開放式的,只走出了兩三步便是客廳,他將她追上,拖住她的手腕,沉聲説:“先等等。”

    佳南聽話的停下腳步,睫毛卻微微一顫,等待一場疾風暴雨。

    “你是怎麼了?”身後他的聲音此刻聽起來,倒有幾分閒散,“今天是存了心要讓我不舒服?”

    “彼此彼此。”佳南譏誚的笑了笑,秀美的雙目若有若無的看了看地上的羊毛地毯,“你想在這裏?”

    他眯了眯眼睛,只伸手鬆了松領口,微笑:“脾氣説大就大了?”

    佳南的掌心灼燙一片,她努力地將所有的注意力放在肉體的痛楚上,儘量平息心底翻滾的激烈情緒:“陳綏寧,現在我對你的種種,你還不滿意?你……是有多恨我?”

    陳綏寧俯身在茶几上拿了一包煙,抽出一支點上,嘴角微笑的弧度不變:“小囡,你現在這樣,是對我好麼?”他帶了幾絲譏諷和輕佻拍拍她的臉頰,“有幾個女人敢對自己的金主這樣説話?”

    佳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嗤笑了一聲:“陳先生的選擇有很多,名媛,明星,當然都比我強。”

    “可惜,她沒有癱在牀上、等着坐牢的父親。”陳綏寧的目光漸漸轉為冷厲,夾了煙的那隻手抬起她的下頜,“你最好還是乖一點。”

    佳南重重的咬住下唇,此刻之前強裝的堅強終於微微裂開縫隙,她看着眼前這個外表英俊、內心卻極冷酷的年輕男人,眼神一分分的黯然下去。

    “陳綏寧,你還記不記得我以前……其實自閉?”她不再看他,慢慢的坐下去,“不知道為什麼,只有在你面前,才驕縱放肆,才敢説話。”

    他依舊站着,看到她縮着雙肩,緩慢卻又自顧自的説下去,心底的某處竟也輕顫了一下,“嗯”了一聲。

    “媽媽死的時候,我恨死爸爸他在外面找不三不四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媽媽的病或許會好起來。哪怕後來爸爸為了補償我,對我百依百順,也從不讓我發現那些跟着他的女人,我心裏……還是有些恨他的。”她一字一句的説,面色慘白,“那個時候我對你説過的話,你記得這樣牢——這些話我從沒對別人説過,只告訴過你,所以你就這樣對我。”

    陳綏寧指尖的煙灰輕輕墜了一截在潔白柔軟的地毯上,落下一塊四散的污漬。他還記得是在國外旅行。他們住很普通的家庭旅館,歐羅巴式的拱形窗台上種滿了鮮花,月色落進來,地上的影子亦是高低起伏,葱葱郁郁。

    那時她還小,一起的時候他對她的親密動作只限於親吻,再情難自禁,他總能忍下來,然後替她撥撥額髮,吻她的前額説:“睡吧。”

    她就在縮在他懷裏,小小的臉頰蹭着他的肩窩,一字一句的告訴他那些心事,直到迷迷糊糊地睡着。他將她抱得更緊一些,幾乎要嵌進懷裏,輕聲安慰她:“小囡,我不會這樣對你。”

    那時她的世界對他而言,透明得就像是琉璃,比任何人都清晰,比任何人都黑白分明。她將所有的心事告訴他,卻並不知道在數年後,這個男人依然記得她的話,並且以此……作為一把利刃,狠狠捅進她的胸口。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怎樣去折磨她——她的母親因父親的情婦們而死,那麼他便要她當自己的情婦。甚至不用報紙的添油加醋、旁人的閒言閒語,那種自我堅持被慢慢磨耗的痛楚,就能讓她一步步的走向黑暗與崩潰。

    有意帶她離開翡海,有意選在今天回來,有意一道去醫院,有意讓她做菜……甚至上牀,只是為了提醒她,她正在做以前那樣痛恨的事——侵蝕一個無辜的女人的家庭,和幸福。

    這一刻佳南的臉上褪盡了血色,竟叫他恍惚的覺得,或許她下一秒就會昏厥,或者死去。他的雙眉終於蹙起來,冷冷地開口:“所以,你覺得我帶你離開翡海,是為了折磨你脆弱的道德感?”

    她像是一座雕塑,坐在那裏,生硬冰冷,良久,才聲音嘶啞:“不是麼?”

    陳綏寧微微垂下眼眸,他的睫毛極長,亦替他掩蓋起那一刻的動容,只淡淡的不置可否:“你説是就是吧。”

    他站起來,將煙頭摁滅在煙灰缸中,臉上微露倦容。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佳南的手上一串燎起的水泡,他抿了抿唇,一言不發的拿了鑰匙走向門口,只在餐桌邊的櫥櫃旁頓了頓,似乎打開櫥門取了什麼東西,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大門重重的甩上了,佳南的身子終於動了動,手上的灼痛像是要蔓延的心臟,她站起來,不得不給自己找些事做,免得想起那些不堪的事。

    打開冷水籠頭,將手放在下面衝了足足有一刻鐘,她才努力地去回想,不知道阿姨講藥箱放在了哪裏。或許是卧室……她甩着濕漉漉的手,客廳餐桌邊的櫥櫃卻還開着,紅色的十字十分明顯。她停下腳步,在裏邊翻找出一支燙傷藥膏塗上去。

    做完這一切,她竟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反正今晚也會失眠吧……她有些自嘲地想着,打開了電腦。躊躇了片刻,在搜索引擎上打上如今自己最不願看到的三個字,然後靜靜地摁下“開始”。

    離開之前,這個名字下邊會有數百頁的新聞,都是關於情婦醜聞的。然而現在,緊跟着這個名字的,是財經頻道公佈的OME下一季戰略決策。之前的那些花邊緋聞,彷彿被清掃一空,從不曾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佳南點開第二頁……直到最後,也沒有找出絲毫痕跡。

    他到底還是有在意的人……佳南冷冷笑了笑,大約是怕影響舒凌的情緒,他還是將那些新聞撤走了——反正對自己來説,該知道的人,一個個都知道了。

    天色將明未明,窗外的黛青色的城市依然在沉睡,佳南卻獨自的坐在書桌前,一絲睡意也無。

    陳綏寧第二日來到醫院時,在母嬰套間的客廳裏等了許久。醫生剛剛來檢查過,舒凌隨意的靠在牀頭,剛剛出生的孩子就睡在自己手邊的小牀上。

    她的精神狀態極好,一點都不像剛剛生產過,只是用手指逗弄着孩子,嘴角的笑容沉靜温暖,見到陳綏寧便揚起了更深的笑意:“這麼早來看我?”

    他的臉色倒看起來不怎麼好,眼下略略有些青色,走到小牀邊,低頭望着皮膚還有些通紅的小嬰兒,語氣也温柔了許多:“昨晚來的時候,你睡着了。”

    舒凌“哦”了一聲,只是笑:“比預產期早了一些,我還沒住院呢,昨天白天匆匆忙忙的被送進來,小傢伙就出來了。”

    他不由抬頭去看她,原本這個女人美麗卻不柔媚,此刻或許是因為有了孩子,眼角眉梢,竟也温暖潤澤起來,不復以往的冷漠鋒鋭。

    “取名字了麼?”

    “還沒有。”舒凌難得孩子氣的苦惱,“總覺得選不好。”

    他笑了笑,小嬰兒的眼睛慢慢睜開,小小的手揮舞起來,恰好抓到陳綏寧的手指。那根本算不上力道吧,小小的,簡直能讓人從心底覺得柔軟。

    他的眉宇舒展開,清雋的側顏愈發顯得俊美。

    “你竟然喜歡孩子?”舒凌抿唇微笑,“真看不出來。”

    他不置可否,依舊去逗弄小嬰兒。

    “陳少想要孩子,願意給你生的女人,大概能從這裏排到底樓。”舒凌笑眯眯的打趣他,“你不妨試試看。”

    其實他們之前開過更加過分的玩笑,他總是微笑,並不還擊,只有這一次,他唇角的笑漸漸冷淡下來,從孩子手中抽走了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的在沙發上坐下。

    舒凌察覺到他濃重的不悦,略略有些驚訝,忍不住問:“你怎麼了?”話一出口,便覺得自己真傻……還能怎麼了,一定還是她。

    難道是當了母親,整個人都開始遲鈍了?她苦笑:“你的效率夠高,走的第三天,《北都週刊》就刊登道歉聲明瞭。現在風平浪靜,就像什麼都沒發生過。”

    他眉鋒微微一抬,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怕你一個孕婦受影響。”

    舒凌撲哧一笑:“少來。OME的公關部加班加點,Andy三天老了五歲。你倒好,帶着人出去遊山玩水——到底是為了誰,大家心知肚明。”

    Andy負責OME公關,前些天確實兵荒馬亂,工作完成得卻是極出色的。陳綏寧十指輕抵交疊,卻淡淡的否認:“我為什麼要為她做這些事?”

    舒凌沉默了一會兒,安靜的病房裏只有孩子踢腿的聲音,她慢慢的開口:“當局者迷,倒是我這個旁觀的,看得比你們都清楚,”

    他抬起眸子,毫不避讓的與她視線相交。

    “你覺得那是恨——可是恨一個人,只會想着讓對方生不如死,而不會時時刻刻將她捆在身邊。恨一個人,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找她的替代品。”她自若的將額髮夾在而後,看了兒子一眼,輕輕嘆了口氣,“我這是怎麼了?一夜之間,好像心軟了,以前覺得什麼都和我沒關係,現在倒有些覺得感慨,許小姐其實很可憐——”

    話沒有説完,病房的門卻被推開了,來的是舒凌的父親舒衞國。他如今自然不再看着那個冷清的水果攤,項上與手上都戴着金晃晃的鏈子與戒指,儼然是一副暴發户老闆的模樣。

    陳綏寧微微皺眉,極為禮貌的叫了聲爸爸,事實上,每次見到他,他都會懷疑舒凌是不是真的在那樣的家庭出生,卻出落得這麼清冷驕傲。

    舒衞國見到女婿,顯是想説什麼,倒是舒凌攔在前頭:“爸爸,來看你外孫。”

    他點點頭,逗了逗外孫,一回頭,陳綏寧卻已經不在了。

    “阿凌,報紙上那些事,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壓低了聲音,終究還是不放心,又問了一遍。

    “假的。”舒凌利落的回他,“不是早就解釋過了麼?”

    “就算是假的,圍在他身邊的女人也不會少。阿凌,你還是要當心。”舒衞國嘆口氣,只是無端的覺得女婿的態度有些冷淡,他頓了頓説,“至於那些狐狸精,下次爸爸看到一個,幫你教訓一個。”

    第33章

    佳南是在午休的時候接到陳綏寧助理的電話的,語氣一如既往的恭謹平淡,簡單的告訴她陳綏寧去國外談合同,一個月內都不會回來。

    是在告訴她這一個月不用去那套公寓了吧?她沉默着掛了電話,有些嘲諷的勾起唇角:本就是一場交易,這樣公事公辦也不錯。她拿手指輕輕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倒也覺得輕鬆。

    秘書敲了敲門,提醒她下午的會議,佳南答應了一聲。昨晚一晚沒睡,她本以為今天一定會不適應,可這副身體倒像是經過了種種折磨,卻越加的堅強起來。手上那一串水泡漸漸癟了下去,顏色略略有些猙獰,因為塗着藥膏的緣故,倒也不覺得如何疼痛。

    工作節奏照舊很快,晨會,檢查,報告,會議……似乎沒有停下歇一口氣的時候,她甚至沒有去注意同事們對待自己的態度是不是起了變化。身邊的人不是傻子,以前她還不是經理,或許有人還會同她八卦,現在卻不一樣了——爸爸很早之前告訴她人心隔肚皮,他們也許信了那些澄清的報道,又或者壓根沒信,卻始終不會叫她看出來。

    光線一下子拉暗了,營銷部的同事在談黃金週的工作部署,PPT上的圖片一張張滑過,都是周邊景點的,有一張古鎮的照片似曾相識,佳南怔了怔,思緒一下子飄散開了。

    在小鎮上悠閒度日自然是好,大多數時候,而她就在小院裏看看電視,翻翻小説,因為遠離了一切電子通訊,倒覺得很自然舒服——只是有他在身邊,哪怕他並不愛説話,有時下棋,或者去釣魚,她總覺得膽戰心驚。

    “許經理?”秘書輕聲喚她,“許經理……會議結束了。”

    燈光漸漸地轉亮,所有人都看着她,她笑了笑:“辛苦大家了。”

    同事紛紛離開會議室,投影儀發出嗡嗡的聲響,佳南的指尖攏着紙杯,輕輕撥弄着。正在整理會議紀要的秘書看了她一眼,説:“之前您吩咐的,給陸經理的孩子的禮物已經準備好,昨天送過去了。”

    眨眼間陸嫣的孩子已經滿月,雖然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打算重新開始工作,佳南也總是讓秘書跟進着,她心底還是極為信任她,並且希望她能回來工作的。

    “好,我會給她打電話問候一下。”佳南點了點頭,卻看到秘書欲言又止。

    “怎麼了?”

    “我去的時候也按照你的意思,婉轉表達了管理層的想法,只是陸經理並沒有要回來的意思。而且……”

    “什麼?”

    “OME的關北酒店如今也差不多完工了,我看到她家裏有一疊關北的宣傳手冊。”

    佳南眉心淺淺的皺了皺,卻並沒有露出什麼情緒,只説:“知道了。”

    她等秘書先出去,先打電話給沈容,稍微交待了幾句話,只聽到對方説:“你等我消息。”她説了聲好,掛斷前,沈容躊躇着説:“小姐……昨天在醫院,對不起。”

    她似乎全然不記得昨天發生了什麼事,笑了笑便掛了電話,直到晚上,才收到消息,OME內部風傳陸嫣出任關北酒店總經理。

    佳南是在家中收到這封確認郵件的,看完的時候掌心滑膩膩的,幾乎握不住鼠標。濱海遭了極大的變故,這件事固然是父親引狼入室,加上旁人的落井下石,最後逼迫自己不得不去向陳綏寧求助——她當時不是沒有想過這一切是不是陳綏寧設下的陷阱。甚至在醫院最不堪的那一夜,她就這樣問過他,即便是此刻,她依舊記得他倨傲的目光,冷冷地告訴她:“……邵勳和博列尼背後捅了你爸爸一刀,這件事與我無關。”

    她怎麼這麼傻?竟沒有想到這句話還有另一層含義,邵勳和博列尼的所作所為或許真的與他無關——可他早就掐算好了這場官司,在需要陸嫣回來緩衝矛盾的時候不動聲色的、早早的將她調開,或許那個時候他便許諾了她一個未來的總經理。

    而偏偏那家酒店在翡海城東,按照超五星的標準營建。這對財大氣粗的OME來説,或許算不了什麼,可是對已經是風雨飄搖的許家和濱海,卻是極強勁的對手了。

    到底還是忍不住,撥了電話。其實她壓根不知道此刻陳綏寧在哪裏,又或者在幹什麼,等了許久,他卻始終沒有接起那支私人電話。一口氣鬱結在胸口的地方,佳南忍不住推開窗,對着夜色深深呼吸了兩口,另一個城市,陳綏寧在觥籌交錯中微微眯起眼睛,其實並未喝多少酒,他卻覺得有些倦了,指尖揉了揉眉心,同桌相熟的客户便笑:“陳總,還早呢,要不要再去哪裏坐坐?”

    他自然知道對方的意思,只笑了笑:“房間就在樓上,還真的懶得再出去了。”

    那人哈哈笑了笑,素來精明的眼睛裏閃過一道光亮:“現在好了,什麼驚喜都有上門服務。”陳綏寧並不接話,只淺淺笑了笑的,等着散席。

    套房就是在樓上,公關經理ANDY陪着他,見到他靠着扶手,微微闔着眼睛,忍不住開口:“老大,其實你不必親自過來的,之前大致都已經談妥了……”

    他“嗯”了一聲,原本可以不回答的,卻又一字一句的説:“我不放心。”説完才一怔,這句話像是解釋給下屬聽,可他自己心裏清楚,那彷彿是……説給自己聽的,舒凌對自己説了那些話之後,心裏為什麼會這樣煩躁?徑直便飛來這裏,彷彿是不願去面對什麼。他伸手扯了扯領口,拿起桌上的手機看了一眼,一個未接來電。

    這個電話他一直隨身帶着,卻幾乎從來不用,亦少有人找。陳綏寧撥開電話簿,上邊只孤零零一個號碼,他唇角微微一勾,摁下通話。

    上一次這個電話響起來,那時他早就知道她會回來找他,並不驚訝。而這一次……陳綏寧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只要半天不見,她便喜歡給自己打電話,電話裏其實並不會説什麼重要的事,常常手機放在耳邊,聽着他的呼吸,她便慢慢睡過去了。他每次都拿這樣傻的她毫無辦法,偏偏她還理直氣壯:“……這樣我説不定能夢到你呢。”

    熟悉的嘟嘟聲,接通的時候,聽到一聲熟悉的“喂”,陳綏寧便怔了怔,又或許喝了幾杯酒,他連聲音都異常低沉温柔:“寶貝,什麼事?”

    Andy在一旁察言觀色,見老闆的臉部線條剎那間柔和下來,只以為是給剛生完兒子的愛妻打電話,倒很識相的避去了窗邊。

    許佳南冷冷笑了聲,直接問:“陳綏寧,陸嫣要去關北做總經理了?”

    唇角的微笑漸漸抿成一道筆直的線,他終於恢復清明鋭利的眼神,語氣卻依舊慵懶:“怎麼?”

    “這麼説,你默認了。”佳南竭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卻無論如何,掩飾不了語氣中那絲涼意。

    “陸嫣這樣的人才,我放過了,獵頭公司也不會放過,怎麼?想挖她回來?”陳綏寧淡淡的説,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

    “你親自選去的人,我怎麼敢要。”她笑了笑,“只是為了我們許家,你未免也太費心思了。”

    陳綏寧的瞳孔驀然縮了縮,頓了頓:“為了你們許家?”

    “我爸爸不過是在陳叔叔病重的那兩年,駁了你幾項建議,你究竟要記恨到什麼時候?”佳南的聲音裏終於多了絲疲倦,又彷彿空空的,什麼都抓不住,“你想要趕盡殺絕到什麼時候?”

    他默然不語,又像是因為她的回答鬆了口氣,只是一雙眸子愈發的深黑。良久,聽到她最後嘲諷的説:“等你回來,我一定聽你的話,聽話得像只小狗——陳總還願不願意照拂我呢?”

    不等他回話,那邊的電話便擱斷了,只剩下單調的忙音。

    ANDY笑着走過來:“舒工還好吧——”卻意外地看到了陳綏寧的臉色,真正的鐵青,連唇角都緊緊地抿着,彷彿下一刻就會暴怒。

    他吞下了下半句話,恰好門鈴響了,ANDY忙不迭的跑去開門,一打開,卻是一個極漂亮的年輕女孩,微微有些怯意和羞澀:“SPA中心,有人給陳先生預約了精油按摩。”

    ANDY後退了一步,一臉尷尬的看着慢慢踱步出來的陳綏寧,他的臉色依然沒有絲毫和緩,修長的身子靠着牆,輕聲,卻不容置喙的説:“不需要。”

    “那……那我也走了。”ANDY識趣的催促那位小姐離開,悄悄關上了門。

    而陳綏寧靜靜站了一會兒,取了電話,依舊耐心的撥了之前的號碼。

    “你要我的照拂?可以。”他輕描淡寫地説,“許佳南,現在就給我趕過來。記住自己説過的話,要乖得……像只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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