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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展澤誠接到母親的電話的時候,微微有些錯愕,下意識的看了眼時間:“六點才開始,司機弄錯時間了?”

    “不是。我有些不舒服,晚宴就讓孟欣陪你去吧。”

    展澤誠的語氣裏有不可抑制的微冷:“這個慈善基金是以你命名的,你不會不知道這個吧?”

    “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東西,説到底,最後還不是你們的?”方流怡也露出了幾分不悦,“我已經通知她了,司機會送她來和你匯合。”

    “媽,如果你一直是這樣的態度,我會後悔當初我答應的事。何家也會後悔,太多的曝光率對她不是好事。尤其是到了婚約解除的時候。”

    電話那邊的聲音柔和下來:“澤誠,我真的覺得小欣這個孩子很不錯……”

    “我知道。”他從容不迫的打斷母親的話,“何家的危機算是過去了,再過上一段時間,我會把這件事處理好。”

    甚至方流怡那邊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已經掛上了電話,有些倦色,於是輕輕摁住了眉心。

    又是電話。他摁下內線,秘書的聲音甜美可人:“是汪子亮醫生的電話。”

    這個消息實在有些突然,他屏住了呼吸,不知如何作答,很久之後,才回過神來:“她……什麼怎麼説?”

    “白小姐沒説什麼。已經和她確認過了,治療還是會繼續。可是……”

    汪子亮微微躊躇:“現在負責她的治療的是我的一個學生。她説,希望由她一個人來負責,也就是説……”

    展澤誠的眸子忽然就凝縮成墨黑的一點,他沉聲説:“也就是説,她不希望讓我知道,是不是?”

    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就像這樣,被視為了洪水猛獸?即便只是純粹的關心,即便只是遠遠的觀望,依然會讓她覺得不舒服。嘴角輕輕泛起了苦笑,展澤誠低聲説:“就按她説的做吧。以後她的情況,你可以不用告訴我。”

    最後方流怡還是出席了。她左手攜着兒子,右手是何孟欣,佳兒新婦,笑得份外舒心。有記者在保安的阻隔下依然大聲的在喊:“請問你們什麼時候結婚?”

    展澤誠今天的表情有些肅穆,眉峯微踅着,彷彿沒有聽見外界的喧鬧。保安已經攔下了那些記者,偏偏方流怡停下了腳步,微笑着對那個架着相機的記者説:“謝謝各位的關心。有了消息,我們會第一時間公佈。”

    “這麼説,是婚期漸近了?”

    她只是微笑,亦不再説話了,只是寵愛的挽起了準兒媳的手臂,走進了會場。

    只是一旁展澤誠的臉色略有不豫,星眸裏如同結上了薄冰,嘴角冰涼的輕扯着,並沒有出聲,可是那眼神卻疏離的不可思議,彷彿自己只是一個局外者。

    照例是主持人略有些冗長的發言,相關機構、領導的致辭感謝,展澤誠靠近母親的耳側,低聲説:“媽媽,你真的是在逼我。”

    方流怡不語,似乎沒聽見兒子的説話,隨着眾人一道鼓掌,最後才淡淡的説:“這是對長輩説話的態度麼?”

    展澤誠的指尖輕輕交迭,又鬆開,不輕不重的扣在桌面上:“媽媽,我一直尊重你。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三年前的事,我不會任由它折磨到現在。我以為你會改變,可是看起來……”他低笑了一聲,“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夠了!”方流怡似是警告的看了展澤誠一眼,目光中有些諷刺,“還是念念不忘那個人?白洛遙是不是?就算對方是個瘋子也不在乎了?”

    他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終於抑制住了站起來的衝動,語氣彷彿結冰一樣,凍得人裏外泛出寒意:“你都知道了。”

    “我只是希望你自己行事要有分寸。就算沒有三年前的事,我也決不允許自己家裏有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

    展澤誠似乎對她這句話十分的詫異,鋒鋭的眉梢揚起,眸子明亮得彷彿是寒夜中的啓明星:“看來你對她怎麼得病也並不關心。”

    “我確實不關心。”方流怡款款的站起來,面帶微笑,儀態萬方,準備上台,“今天我言盡於此,三年前我是怎麼看的,現在還是這樣。”

    展澤誠靠回了椅背,坐姿很舒展,有幾分隨意,連嘴角都帶了懶散的笑,可目光卻凌厲得不可思議。

    何孟欣怔怔的看着他,似乎聽到了適才母子的對話,原本神采飛揚的美麗微微黯淡下去一些。她微微低頭,將耳邊一縷長髮撥回去,似乎在出神的想着什麼,又極快的抬頭看了一眼展澤誠,臉頰上浮起了淡淡的紅暈。

    晚宴結束的時候,方流怡上了另一輛車,又拉着何孟欣手説了一會兒話,才吩咐展澤誠:“你送小欣,我先走了。”

    其實車子裏很暖和,可是何孟欣一陣陣的在起雞皮疙瘩。她轉過臉,有意不去理會車子裏生硬的氣氛。

    “我媽的態度,我很抱歉。”他的聲音不帶感情,“為了你的以後考慮,孟欣,如果我過一段日子我提出解除婚約,你覺得可以接受麼?”

    她幾乎要將姣美的唇形咬得變形。

    他繼續問:“或者你還是覺得太晚了?”

    “是太晚了。”何孟欣終於對上他的眼眸,竭力壓抑着情緒,“我這麼愛你……太晚了……”她不顧一切的攀住他的脖子,將唇貼在他微涼的唇上,喃喃的説:“她不愛你,你為什麼這麼執着?”

    她穿的是一件低領的禮服,胸前是雪白的肌膚,或許還因為身上有麝香和巖蘭草的味道,誘惑得足以讓任何人都心生遐想。

    可是展澤誠冷冷的掰住了她的肩膀:“孟欣,你瘋了麼?”他的力道很大,可她拼命的掙開,肌膚上被勒出了紅色的指痕,可她就是這麼頑固的要吻住他,彷彿只有這個吻才是自己的一切。

    司機看了後視鏡一眼,又拘謹的移開了目光。

    展澤誠忽然不動了,甚至放下了手,任由她抱着自己,灼熱的氣息落在自己唇上。

    她吻得那麼努力,傾盡了自己的心意,可他彷彿是冰雕,沒有泛出一絲一毫的可以相回應的温度,冷得讓自己覺得顫抖。

    難道就這麼放棄麼……何孟欣終於漸漸的平靜下來,趴在他的肩上。最後又一點點的離開他,他只是坐着,一動不動。強烈的不甘,或許也有憤恨和羞愧,讓她覺得不知所措。她握緊了拳,用低得聽不見的聲音説:“展澤誠,不是阿姨在逼你,是你在逼我。”

    芳香的唇齒間彷彿還有他甘冽的味道,可她最後只是扭過了頭,任由複雜的心緒將自己淹沒。車子的後排坐了兩個人,可氣氛僵硬,彷彿都只是塑像,誰也沒有再開口。

    展澤誠獨自回到住所,睡覺的時候已經不早,他看了一眼手機,毫無預警的,收到了一條短信。

    “謝謝你。^_^”

    最普通的內容罷了,不見得比一個商業合同有趣多少,甚至連感情都體味不出來。可他怔怔的看了很久,似是不可思議,又像是難以置信。僅僅是三個符號組成的笑臉也在剎那間變得生動起來,彷彿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不深不淺的在眼前出現。緊繃了一晚的神情,也迅速的放鬆下來,嘴角在輕柔的微笑,他的指尖輕輕的觸摸着字母,尋思着該回什麼。

    最後字斟句酌,打了短短一行:

    客氣。我不會再插手心理諮詢的事,你放心。

    手機擱在牀邊,他躺下去,卻無論如何也睡不着了。明明身體很疲倦,可腦子裏全是期待,彷彿回到少年那會兒,對着暗戀的女生,滿腔的心事,因為未知的回應而忐忑不安。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很晚很晚了,手機都沒有再響起。其實他知道的,她不會再回他,連第一條,也不過是正常的禮貌罷了。略好的心情已經被揮散開去,依然是沉沉的失望。展澤誠握着手機良久,慢慢闔上眼,倦極而淺眠。

    除了通宵工作的時候,很少有人會在凌晨的時候打電話來將展澤誠吵醒。他開了燈,似乎一時間還不能適應光線,又看了眼時間,五點不到一些。

    是馬勝打來的。

    電話的內容卻讓他倏然清醒起來。他翻身坐起來,電話線被粗暴的一拉,咯吱一聲,金屬在木質的牀頭櫃上劃出尖鋭的聲響。

    此刻他已經不像是一個剛剛睡醒的人了,眼神凌厲,簡單的問了句:“你只要告訴我,怎麼阻止?”

    “晨報已經出刊,進入了物流,來不及了。”

    展澤誠深呼吸了一口,抬眸望向窗外。其實沒有一絲光線從厚實的窗外的漏進來。

    未知的一天。風雨欲來。

    趕到辦公室的時候,天色還矇矇亮,整幢大樓靜悄悄的。電梯一路上行,他徑直拿起了桌上那幾份報紙。匆匆掃了一眼,就毫不意外的看到了自己的照片。甚至還是昨天剛剛拍下的,自己和何孟欣,挽手立着,而中間則被一道誇張而刻意的裂痕割開,標題觸目驚心:

    瘋女成為第三者?展何聯姻前景堪憂。

    展澤誠抿唇,慢慢放下報紙,又坐回去,看着馬勝滿頭大汗的跑進來:“展總,只能攔下一部分,可是發行一旦進入了流通渠道……真的來不及了。”

    他默不作聲,沉沉的掃過了報紙:“能收回多少就收回多少吧。”

    “我知道,我知道。事情太突然了,我簡單的和幾家報社聯繫了,都説是臨時收到匿名的資料和傳真,大概是為了搶頭條……”

    他只是再一次拿起了報紙,這次看得十分仔細,而眉峯愈皺愈攏。

    好幾份報紙,每一份的內容都各不相同。手上的第一份,有洛遙在心理診所的諮詢報告複印件,只是淺淺的劃去了名字。下面的一份的照片似乎是獨家。他記起來,李氏酒會的時候,自己強吻她,是在一間有窗户的屋子工作間裏,照片的角度是從那裏拍到的,雖然並不算十分清楚,可也認得出那是自己和一個年輕的穿着旗袍的女子。再下一份,模糊的提到了這個女孩子的身份,曾經被博物館開除。

    ……

    每一份都有爆點,只是報道無一不刻意隱去了白洛遙的姓名。

    資訊如此發達的今日,網絡的人肉搜索幾乎可以海底撈針,何況是這樣清晰明瞭的提示?

    他重重的將報紙甩回桌面,胸口的怒意勃發,他站起來,沉聲對馬勝説:“我要這些影響消除得一乾二淨。”

    “我知道,我會查出來是誰……”

    他恰好走過馬勝的身側,冷冷的站住:“你聽清楚,是誰做的現在不重要,我只要消除影響。”他指着馬勝手裏的報紙,上邊一張女孩子的照片,笑容柔和得灼痛自己的眼睛,“我關心的是她。要麼製造更大的新聞把這個掩蓋過去,要麼就讓這些報道通通消失。”

    早晨的七點半,是白領們開始上班的時候。這一日的新聞,從地鐵站、路邊的報刊亭,慢慢的傳出去,彷彿是看不見的流水,侵入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車子從大道上開過,或許是因為有些堵車,展澤誠有些焦躁,心神不寧,不停的催促司機開得快一些。手機已經握得發燙,可心裏十分的慌張,彷彿抓不住東西,空落落的發痛。他試着將藍牙打開,又將手機拿得遠一些,彷彿這樣就可以逃避開一些東西。

    電話遲遲沒人接。

    他撥了一遍又一遍,動作和心情一併麻木下來。他幾乎以為這個號碼已經沒有人使用了,白洛遙接起了電話,聲音似乎還有些睏意:“你好。”

    展澤誠的心微微一緊,説不請究竟是放鬆下來,或者更緊張了,只説:“是我。”

    那邊的聲音清醒了一些,她“唔”了一聲,低低的問:“什麼事?”

    “我有急事。你在家麼?”

    “我在敏辰家裏,什麼事這麼急?如果是關於……”

    他果斷的打斷了她的話:“地址?我要立刻見你。”

    掛了電話,他簡單的對司機説:“掉頭。”

    恰好是城市的兩端,又是交通最繁忙的時候,窗外是洶湧的車流,上班族們不耐煩的摁動喇叭,聲音響得震天。

    等待的時刻,只覺得漫長,坐立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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