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訓之後,就是新生文藝晚會。每個院都不甘人後,巴不得自己選送的節目全被選上。這時候,人人都看出了靳維儀的與眾不同了。她個子高挑,又有人驚豔於資環院那一場舞會。要知道,美女的名聲就是這樣傳播開去的。可是師姐找她去排練舞蹈的時候,靳維儀想都沒想:“師姐,我不想跳。”
剛入學的新生,很少有這樣直接的對師兄師姐説話的。至於説“不”,更是一門大的學問。靳維儀在這方面,向來無師自通。她説“我不想跳”,甚至連理由也沒説,偏偏連向來辣手摧花的學姐覺得她有無限的苦衷,最後才記起來:“怎麼?最近很忙嗎?”
“唉,師姐,英語分級考試的成績出來了,你不知道我考的有多慘。被分到了最後一級,老師可嚴了,我天天背單詞都來不及。”
一年後,院辦門口貼着四級的成績單,靳維儀又遇到師姐,人家顯然對她記憶深刻,看着那個可怕的高分説不出話來。她就安然的笑:“師姐,我這是笨鳥先飛啊。”
她的個性實在灑脱,又有女生少有的爽性,簡直是男女通殺,室友後來偷偷告訴她:“靳維儀,據我所知,好多男生都暗戀你啊。”
強調了“暗戀”兩個字,是因為願意公開表明對她有好感的,幾乎鳳毛麟角。那時候已經大二了,除了一等獎學金,各種名目設立的專項獎學金,在金融系,似乎她總是不二人選。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學生幹部之類,她倒是從來沒有沾邊。以至於後來大四填簡歷的時候,室友終於用恍然大悟的語氣説:“我説呢,要是你學生工作再積極一點,簡歷就厚得可以出書了。”
維儀在WORD上整理“獲得獎項”,密密麻麻,整整三頁,看得人眼花繚亂。
她打心底喜歡學習上取得的成就,很純粹是靠着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得來的,不用糾結在人際關係上,嘻嘻一笑:“我又不是神仙,學習和學生會,怎麼樣也只能顧一頭啊。”
就像那次,學校給獲得某個香港企業設立的獎學金獲得者開了表彰大會,她悶悶的坐在前排,聽着校領導冗長的發言。然後往後看了一眼,忽然心跳加快,那個男生有着很挺很直的鼻樑,屬於好學生中少有的沒有戴眼鏡的一類,很有些舊的外套,低頭在看着手中的書。
霍景行。
她百無聊賴,陽光從窗□進來,乖乖的彙集在手邊,手背白皙的露出青筋。她忽然起了頑心,手機恰好是鏡屏,於是仰頭看着天花板,那塊光線反射出的白斑四處亂晃。試了很久,她終於將那一束燈光準確無誤的射在他的眼角。
他倒不見詫異,似乎只是皺了皺眉,然後緩緩抬起了目光。
維儀心裏忍着笑,強行忍住了要望一眼的衝動,收起手機,專注地在聽校長髮言。明明幾句話,卻覺得無比漫長。直到挨個上台領取證書,她走在霍景行後面,趁着腳步雜亂,出聲打招呼:“喂,好久不見。”
他們恰好挨着領獎狀,霍景行就在她的前面,忽然壓低聲音問她:“剛才很無聊嗎?”
“嗯?”靳維儀只是做出了困惑的表情,眉梢彎彎:“你也覺得無聊啊?”
他居高臨下的看着維儀,眼神里有些莫名的笑意,點了點頭。
出門的時候已經是正午,維儀很不客氣的喊住他:“一起吃個飯吧。”
於是隨便找了一家小飯店,點了幾個菜,其實維儀向來吃得很少,點了三個菜就覺得有些多,最後一個番茄炒蛋上來的時候兩人都已經放下了筷子。霍景行看了她一眼,微笑:“夠了麼?”
維儀點點頭,繼續之前的話題:“你説上次的田野作業,後來呢?真的去了沙漠?”
索性就着餐館有些渾濁的茶水又聊了很久,維儀滿足的嘆口氣:“你們的專業真有意思。難怪你越來越黑。”
他笑得露出牙齒,唯有眼神晶晶亮着:“是啊。”
結帳的時候,維儀對他説:“我們AA吧,都拿了獎學金,否則肯定得你請。”
霍景行有些固執,只是説:“我請吧。這是禮貌。”他一定要付錢,維儀也不堅持,站起來等他。她聽到霍景行對着店員説:“把這個菜打包吧。還沒有動過。”又讓她提上:“還沒吃過呢。”
那一刻,她忽然心底一片柔軟,其實從穿着打扮上,她早知道霍景行的家境一定不好。然而大學裏家境不好的學生那樣多,卻總有人愛悄悄的掩飾什麼。那都是應該諒解的,年少的時候總是有着各種可愛而堅強的自尊心,總願意把最燦爛的一面展示在同齡人之前——卻鮮有像他一樣坦然的説:“浪費不好。”
維儀向來很善解人意,這些事不會有人願意多説,她就在説話的時候繞着彎,最後和他道別:“霍景行,改天我請你吃飯吧。你電話多少?”
他一愣,然後笑得很爽快,有一種勃勃的英俊生氣:“我沒有手機。你記下我的寢室號碼吧。”然後又説:“想要請我吃飯也不難啊,你不是常在504自習嗎?我就在你對面教室。”
維儀開始還有些尷尬,聽到最後一句,忽然心情好得像是又拿了次全班第一,於是揮揮手,眼神璀璨:“那你記得來找我。”
她提着那包番茄炒蛋回到寢室,放在桌上,開始發呆,連室友進來都沒聽見。她的家境好,見慣的男孩子,雖然不至於個個揮金如土,至少像自己弟弟一樣,內心深處還是驕傲的。自尊心愈強的人,在女生面前便更加願意留下大方的印象。偏偏霍景行,有那樣坦然的眼神和語氣,她打開了紙盒,撲鼻而來的雞蛋香氣,又反覆的想起了他説“我就在你對面教室”。那麼説,他原來真的注意過自己。
女孩子的心事就是這樣,卓爾不羣的性格之下,總還是有細膩的心思。
莫名其妙的吸引也就是這樣,維儀輕柔的分析自己的心事,真的沒有理由,難道是為了一份打包的小菜?難道是為了他樸素乾淨的打扮?
其實都不是,她喜歡看到那種眼神,磊落間有着疏朗,好像選修鑑賞課上老先生説的那種人,他們一直知道什麼是該為之追逐的,而什麼又是可以忽略不計的。
那一天下午的一點點感悟,即便用在以後的人生上,原來也一樣貼切。
她將這樣美妙而可愛的心事掩藏的很好,直到看到學校主頁的公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