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孔漁然覺得委屈極了,又氣又惱。一直很喜歡她的宋老師也會變成那樣?因為謠言,那態度,真讓人受不了,好像自己是犯人似的。孔漁然本打算採取一言不發的形式來反抗。越解釋越誤會,根本就説不清楚。
可崔隱説賭氣解決不了問題,只會讓事情陷入更糟的泥淖。當我們陷入沼澤或者流沙地,如果周圍沒有人能幫得了你。逃生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仰躺,儘量擴大身體與泥潭的接觸面積,慢慢遊到安全地帶而脱險。同樣對抗謠言的最好方法不是清者自清,不是跳樓,不是逃避,而是勇敢地面對可怕的謠言,把所有的事情解釋清楚。
崔隱拍着她的肩告訴她,她又沒有做錯事,為什麼要抱着做錯事的不安心理呢?人這一輩子總是會碰到這樣那樣的倒黴事,要是碰到就一蹶不振,那日子就沒法過了。崔隱讓孔漁然去勇敢面對,解決掉它,生活才能繼續。也根本用不着和那個舉報的人一般見識,她現在的情況,確實容易讓人誤會。説清楚了就好。
最後崔隱還詛咒了一通孔漁然的變態學校。連孔漁然都聽不下去了,想替她的學校辯解兩句,真不知灣西美院到底怎麼得罪他了。
第二天,她早早來到學校,想找昨天來找她的輔導員,她決定把一切都解釋清楚。沒想到宋老師告訴她先考試。
都什麼時候了,她還有心思考試?
孔漁然提早交卷,再次找到輔導員。導員把她推出辦公室,告訴她校方正在考慮對她的處理辦法,一切都等考完試再談。
處理?她有什麼錯?為什麼要處理?
導員説這是為了不耽誤她考試,為她好。
孔漁然要瘋了。想説又不讓説。這是什麼世道?
剛到家,陳舊就打來電話。掛斷電話她忙亂地打開自己的電腦,發現根本不能上網。崔隱抱着小熊問她發生了什麼。
“我要上網!”孔漁然臉色很難看。
“你先用我的筆記本,還沒給你連網線。怎麼了?”崔隱有些擔心。
孔漁然迅速打開崔隱的電腦,登錄灣西美院的校園BBS。崔隱湊過去一看。首頁有個點擊率過千,回帖數百的帖子,標題赫然寫着:信息藝術設計系一年級女生與人同居生子,生活糜爛不堪。
孔漁然顫抖地點開那個帖子,嚇了一跳。十多張關於孔漁然的照片,有三張是她抱着小熊在樓下散步的,有正臉,有側臉。有五張是她在舞酒吧領舞台上的,孔漁然看出這些照片應該不是一天內拍的。還有一張是小熊得幼兒急疹在醫院裏的,照片裏有她和小熊,照片很虛,應該是經過病房的時候拍的。最後還有她和崔隱抱着小熊在超市買東西的。她和崔隱抱着小熊的照片,每一張都是背影。應該是拍照的人擔心崔隱發現。可是每一張都能認出孔漁然。帖子的最後説稍後會把錄像貼上來。
孔漁然滾動鼠標滑輪,滿篇的回帖,多是惡毒的嘲諷,還有一部分人表示支持。網友對此爭論得熱火朝天。
崔隱拍拍孔漁然的肩膀説:“會沒事的!彆着急。”
“我怎麼能不着急呢?有人要害我!”孔漁然愁眉苦臉地説,“是誰呢?怎麼對我的生活那麼瞭解?你發現有人偷拍我們嗎?”
崔隱搖頭説:“冷靜點!你什麼都沒和導員説嗎?”
孔漁然皺着眉頭説:“導員根本不聽我解釋!説校方正在研究處理方案!讓我考完試再談這件事。”
崔隱冷靜地説:“那你這幾天不要想別的,專心準備考試。考完試你有很多時間解決這件事。”
孔漁然點頭:“似乎沒有別的辦法了。”
崔隱拍了拍她的肩膀説:“漁然,我相信你一定能解決好這件事。你想想事情最壞能壞到什麼地步?頂多給你個留校察看?開除?你沒做錯事,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嗯!”孔漁然點點頭問,“中午吃什麼?”
崔隱微笑着説:“沒聞到披薩的香味嗎?為了給你鼓勁兒烤的!就當是必勝客吧!考試還有那件事,孔漁然必勝!”
“謝謝你!”孔漁然由衷地説。
“我掌握的火候很好,你也不能考糊啊!我可不想和成績差的笨女生一起住。”崔隱把小熊交給孔漁然,邊説邊向廚房走去,披薩已經快出爐了。
“崔隱,我本來心裏很不平靜。但是聽你説幾句話,我就一點都不着急了。”孔漁然小聲説,似乎是説給自己聽的。
“我會一直支持你的!”崔隱突然回頭説,“孔漁然必勝!”
2、
事情永遠沒有説説那麼簡單。考試的這一週裏,孔漁然終於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覺。走在學校裏,經常有人對她指指點點,她現在成了學校的名人。甚至有討厭的男生湊過來説她跳舞的樣子挺好看,問她在哪裏跳。那些多事的雞婆女生,常堵着她,罵她不要臉。幸虧有陳舊,總是陪着她,不然孔漁然真沒勇氣再到學校來了。
那個帖子被到處轉載,之前説的那個錄像也被放了上去,上面有她和崔隱抱着小熊在超市買東西的清晰錄像。錄像中,小熊管崔隱喊爸爸,管孔漁然喊媽媽。崔隱一直指着各種東西在問兒子你想吃這個嗎?爸爸給你買!
有人甚至開新帖子發截屏圖像,分析小熊與孔漁然和崔隱的相貌有幾分相似。什麼眼睛和耳朵像媽媽,臉型、鼻子和嘴巴像爸爸,説得頭頭是道。他們惟恐天下不亂。
“兒子你想吃這個嗎?爸爸給你買。”成了灣西美院商店和食堂的流行語。
陳舊説,如果不是正值考試期間,同學們對這件事一定會更熱衷的。所幸,已經到了期末。等到新學期開始的時候,估計大家就忘了這件事了。
考完最後一科,孔漁然主動找到輔導員宋老師把整件事都解釋清楚了。宋老師搖頭説現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影響非常不好。學校已經決定給她留校查看的處分。如果她不辭掉那份工作,不搬出那房子,不把小孩子送到福利院的話,就開除她。
“這不公平!”孔漁然堅決地説,“我不接受這種處理方式!”
宋老師嘆了口氣道:“你接受不接受都一樣。孔漁然,聽老師的話,把那孩子送走吧!如果你態度不好的話,學校會考慮把你開除。無論怎麼樣,也得把書讀下去啊。現在也考完試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做你該做的事去吧!”
“我沒做錯!為什麼處分我?”孔漁然努力保持冷靜。
“我不是説了嗎?你的那種做法,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響。你知道現在咱們美院有多出名嗎?就因為你一個人,讓大家跟着你背黑鍋嗎?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美院只能教出這樣的學生呢。這多影響報考率和就業率啊!”
孔漁然的手機突然響起來,孔漁然嘆了口氣掏出來一看是家裏打來的。
“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正式放假前你必須把所有的事處理完!不然會很麻煩,就像我剛才跟你説的。我想你也都聽清楚了,我不想再重複了。”輔導員搖着頭説。
孔漁然走出辦公室時感覺頭皮有點麻。
陳舊湊上去扶住她,不用問也知道談判失敗。
孔漁然靠在牆上接了崔隱的電話:“喂?”她顯得有氣無力。
“怎麼樣?”崔隱問。
“留校察看已經決定了。如果我不辭職,不搬家,不把小熊送到福利院,就開除我。”孔漁然無奈地笑笑。
“沒商量了嗎?”崔隱問。
“他們態度很堅決!説不管我和男人同居,還有生孩子的事是不是真的都要這麼處理,因為已經造成了很不好的影響!”孔漁然説。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孔漁然以為電話出了問題,對着聽筒餵了幾聲。
崔隱突然説;“在那裏等我一刻鐘。”
“什麼?”孔漁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來嗎?”
“我是男一號啊!我當然有責任和義務站出來。等我!”崔隱説得很輕鬆。
3、
“哎?哎哎!”
“這不是那個爸爸嗎?”
“是他!是他!”
“爸爸給你買的那個?”
“沒錯!”
崔隱迎着眾人驚訝的目光,大步走向孔漁然。傳説中的男一號出現了!在灣西美院引起了騷動。
“小熊呢?”孔漁然有點擔心。
“鄭而末和李感在呢,放心吧。你和陳舊找個地方待一會兒,解決完了,給你打電話。”崔隱拍了拍孔漁然的肩膀。
孔漁然感覺到了來自崔隱的力量,她突然覺得剛才的鬱悶全都消散了。她點點頭。百分之百信任他,他可以把她從沼澤裏救出來。
崔隱看着孔漁然和陳舊走遠,他轉了個彎,直接上了四樓,敲了一下門,推門走進校長辦公室。
消瘦的李校長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嘟囔:“崔隱……真……真是你?”
“孔漁然你打算怎麼處理?”崔隱壓根就沒打算跟他敍舊。
李校長顫抖地放下手中的水杯坐回自己的大轉椅裏説:“坐。”
崔隱沒理他,站在桌子對面等着他回答。
李校長不得不仰望着一米八四的崔隱,他從他眼睛裏看到了殺氣,李校長嚥了一口口水説:“留校察看。”
“取消這個決定!”崔隱冷冷地説。
“什麼?”李校長沒聽清。
崔隱皺眉一字一句地説:“她什麼都沒做錯!不能受罰!”
“她犯了校規。”李校長瞪着眼睛答。他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又像個正常的校長了。
“哪一條?如果她確實做錯了,我不攔着你們處分她!如果一點錯都沒有!就因為所謂的影響不好而處分她,”崔隱按着桌子湊到李校長面前低聲説,“我就拆掉你的辦公室!”他語氣堅決,絲毫不容質疑。
李校長點頭哼了一聲:“我們學校禁止學生出入娛樂場所這你知道!更別提是在那種地方打工!”
“那個變態可笑的校規,是不是也該修改一下了?老古董的校規嗎?也難怪,你們這些老頭兒就是喜歡固守陳規……這條取消!都什麼年代了。”
“那種地方……”
“別用有色眼光看待所有在娛樂場所工作的人!和在餐廳、超市打工的人沒有區別!你覺得領舞這種工作不健康,恰恰證明你自己意識上有問題!”崔隱提醒他。
李校長嘴硬地道:“一個女孩子穿成那樣,和脱衣舞有什麼區別?”
“絕對有區別!你看過脱衣舞嗎?知道脱衣舞是什麼樣兒的嗎?再説這種衣服也沒什麼啊。夏天學校裏的女生不是都這麼穿嗎?”
“現在可是冬天!冬天這麼穿就是不正常!”
崔隱冷笑道:“你西裝革履地到那裏跳幾個小時試試看。不信你還能捂這麼嚴實!你以為她想去領舞嗎?她是孤兒!母親還留下一大筆債務,不打工怎麼交學費?我們偉大的校長可以減免她的學費嗎?”
“有助學基金,成績優秀還有獎學金。再説她完全可以在別的地方打工。學校完全贊成學生到社會上去鍛鍊。”
“只是不包括領舞這種工作是嗎?”
“是的!”
“真是……”崔隱忍住脾氣冷靜地問,“你怎麼看待電視上歌手身後那些辛苦的舞者?”
“呃……那不一樣。”
“我告訴你!沒有分別!都是跳舞!孔漁然從小學舞蹈,去做跳舞的兼職有什麼不對?到別的地方打工?你怎麼不到飯店當廚師去呢?”
“崔隱!!”
“有精神頭兒還是抓抓教學吧!別隻盯着這個只會跳舞的丫頭!如果因為你讓她辭職,沒有錢吃飯而自殺,你這個校長吃不了兜着走!”崔隱瞪着眼睛説。他真鬱悶,為了那丫頭,他竟然擺出一副流氓嘴臉來恐嚇校長。他的人生終於完美了。不過似乎也沒有其他更簡單易行的辦法了。
“好!”李校長點頭認輸説,“她跳舞的事我不追究!”
“那沒事了吧?”崔隱鬆了口氣拔腿想走。
“等等!”李校長喊住他,“那孩子是誰的?我的一年級學生竟然有個一歲多的孩子!”
“這你不用操心!”崔隱轉回身,一屁股坐在李校長對面的椅子上答道,“那孩子是孔漁然一個鄰居姐姐的。她只是幫忙帶一段時間。”
“不是你們倆的嗎?”李校長皺眉問。
“要做親子鑑定嗎?”崔隱無可奈何地説。
李校長接着問:“你為什麼管那孩子叫兒子,他還管孔漁然叫媽媽?”
崔隱答道:“孔漁然早就認了那孩子當乾兒子。小熊從來沒見過爸爸,他管好看的男的都叫爸爸。我只是稍微滿足了一下他對爸爸的想象而已。不信你去問問他你是誰。哦,你太老了,也不好看。他只會管你叫爺爺。”
校長清了清嗓子問:“那麼你們同居的事……”
崔隱皺眉道:“不知道還有合租這回事嗎?是房東的失誤不得已合租的。”怎麼同居這兩個字從李校長嘴裏説出來就這麼彆扭呢?
李校長抬眼問:“有證據是合租不是同居嗎?”
“你有證據證明我們是同居嗎?”崔隱不答反問。
“難道不是嗎?”李校長板着臉問。
崔隱嚴肅地説:“你太想當然了。沒有證據,但是我可以拿性命擔保我沒碰過她,也從來沒有在一個房間裏住過!”
“那……語恩呢?”李校長又有點失態,“你和她……”
“你沒有權利提這個名字!”崔隱突然站起來,用手指戳着他的辦公桌大聲吼道。
校長嚇了一跳,他苦着臉低聲説:“我以為你忘了她。”
“一直在這裏呢!”崔隱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也沒忘她是怎麼死的!”
“我對不起她!”李校長閉上了眼睛。
“現在才知道?!當初為什麼要那麼對她?”崔隱憤憤地説。
李校長痛苦地説:“你為什麼要和語恩同居?她那樣一個純潔的孩子為什麼會和你攪在一起?為什麼……”
“我不許你懷疑她的純潔!”崔隱吼道。
李校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靠進寬大的椅背上喃喃道:“你們……”
崔隱渾身顫抖,那些事似乎是昨天才發生的,清晰得有點不像真的。崔隱嘆了口氣輕聲説:“她和父親關係不好,有一次父親打了她,她在火車站的候車大廳住了三天,我是從車站把她帶回去的。我沒碰過她……”
“語恩……”李校長語塞。
突然門開了,探頭走進來一個微胖的老頭,他看到崔隱也是一愣,半天才喊出來:“崔隱?!沒想到你會來!”
“孫教授!”崔隱衝他點頭打招呼,“還在這個破學校?”
“崔隱,別這麼説。”孫教授看了李校長一眼。他的表情好奇怪。是不是又提到了當年的事?
李校長低聲説:“孫教授,我和他談點事,我一會兒去找你。”
孫教授拍拍崔隱的背説:“崔隱,別再怪校長了。他其實是很愛語恩的!他也是……”
“孫教授!你別説了!”校長大吼。
崔隱愣住,盯住李校長的臉,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他其實很愛語恩的?什麼意思?他愛語恩?他愛語恩?他怎麼就沒想到呢。因為校長愛語恩,所以才看他不順眼,所以才千方百計地打壓他,所以就開除了語恩,她不是他的學生,他就可以明目張膽地追求她?天!這是一個校長該乾的事嗎?
“不是你想的那樣!”孫教授趕忙解釋。
“原來如此!”崔隱倍受打擊。
“語恩!”李校長突然捂住臉,泣不成聲。他看起來脆弱極了。
“還好意思哭?”崔隱冷笑,“害了一個女孩還不夠嗎?還要再害一個?你真是……”
“是我錯了!我不該打她!如果我沒打她!她就不會死!”
什麼?崔隱愣住,校長還打過語恩?他突然撲過去一把揪住校長的脖領子,他從嘴裏擠出幾個字:“你……簡直不是人!”
校長老淚縱橫,他搖着頭説:“我……我是語恩的爸爸!”
崔隱的拳頭鬆了,他放開校長的領子,後退了幾步:“你胡説!”
“是真的!崔隱!”孫教授説。
“他們根本不同姓!”崔隱搖着頭説。
“語恩隨母親的姓!”孫教授皺着眉説。
“我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相處,關係越來越僵。她十五歲時跑去改了姓。她不願意讓別人知道我是她爸爸,我也一直就當沒這孩子。當初語恩和你一起玩,我很反對。我們吵得很厲害。有一次我失手打了她。她就不再和我説話了。沒想到她竟然搬過去和你一起住。我氣瘋了,威脅她如果不搬回來一定會開除你,她説要是開除你,她也不念了。我擔心這事傳出去,就沒再追究。她後來和別人打架,我知道是別人欺負她,她打架完全是和我賭氣,但是當時我們倆也不知道怎麼搞的,誰也不願意説一句軟話。我抓不到你的把柄,就乾脆拿她開刀,我以為我處分了她,你們就會分手。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啊!”
“老李!你好糊塗啊!”孫教授忍不住説了一句。
“她是個好女孩!你錯怪她了。語恩當時也沒有打架,她確實是正當防衞。她太倔強了,不願意向你解釋……”
“我對不起她!我不配做個父親!語恩在懲罰我啊!我……”李校長太悲傷,以至於説不出話來。
孫教授拍拍李校長的肩膀説:“現在的孩子太叛逆了!老李!我們都老了!”
崔隱實在不忍心再看校長痛哭的樣子,一個失去孩子的父親,一個被痛苦折磨了多年的老人。即便他犯了天大的錯誤,這懲罰也足夠重了。崔隱輕聲安慰他説:“語恩跟我哭過很多次,她總想和你和好,只是每次你罵她的時候她就又改變了主意。”
“謝謝!”李校長捂着臉説,“我以為她……很討厭我。我沒做好!我……”
“好啦好啦!過去的事不提了!”孫教授拍拍李校長,“宋老師已經跟我説了,孔漁然沒有做錯任何事!她不應該接受處罰!我也覺得孔漁然是個好孩子,還是取消處罰決定吧!”
“回去吧。”校長點點頭説,“這件事就不追究了,你有辦法把這件事變成正面的吧?”
崔隱點頭:“只要你不處罰孔漁然,她自然就是清白的!”
校長深呼了一口氣:“謝謝你……幫我照顧女兒。”
崔隱搖了搖頭。
“為了她你竟然再次回到美院!她是你女朋友吧?”孫教授好奇地問。
“現在還不是!以後會的!”崔隱答。
“過去的事都忘了?”孫教授試探地問。
崔隱點點頭:“我想好好地生活。”
孫教授拍拍崔隱的胳膊説:“快回家吧!不要再鬧出別的事來了!那孩子挺可愛的,養得不錯!好好幹!”
“好好當你的教授吧!”崔隱同樣拍回去。
教授老了,他差點被崔隱拍倒。
崔隱走到門口看了校長一眼,他還沒有從痛苦的回憶中逃出來,他補充了一句:“也好好當你的校長吧!別老想着處分誰,也研究研究校規,該改改了。”
崔隱走了。孫教授拍了拍校長:“哎!老李!”
“嗯?你找我什麼事?”李校長回覆了常態。
“就這事!孔漁然的事!她是我最得意的學生,你要是把她開除了,我可跟你沒完!”孫教授威脅他。
“我們的校規真的需要修訂嗎?”李校長問。
“校規還是哪一年的?”孫教授笑。
“呃……”
“九……九幾年的?”
4、
崔隱走出辦公樓,夕陽西下,太陽斜斜地照在他身上。深呼吸,頓時感覺輕鬆了不少。四年之後,他再次踩在這塊土地上。樓後的操場,是語恩最喜歡的地方。他的位置通常在操場邊,看她練幾個小時也不覺得枯燥。
再見了語恩。崔隱深呼吸繼續走。
孔漁然和陳舊在不遠處的長椅上聊天。陳舊手腳並用滔滔不絕説個不停,面部表情極其豐富。孔漁然就安靜地聽,輕輕地點點頭,偶爾皺皺眉。她們兩個怎麼會成為朋友的?性格差這麼多。崔隱收起笑容沉着臉走過去。
“哎!崔隱出來啦!”陳舊突然拉起孔漁然向崔隱跑去。
孔漁然則完全沒反應過來,剛才還安靜地坐在長椅上,下一秒就已經被陳舊拉出三米遠了。幸虧她常跳舞,身體協調性還不錯,不然非摔一跤不可。
“不行是嗎?”孔漁然看到崔隱的表情有些沉重。
崔隱點點頭説:“嗯!沒辦法,他們已經聯繫好福利院了。説一定把我送到福利院去。”説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找他們去!”陳舊捋胳膊挽袖子準備衝過去找校長拼命。
“我絕對不會把你送到福利院!”孔漁然突然反應過來喊道,“啊?把你?!”
“沒事了!”崔隱笑。雖然孔漁然也很笨,但總算比陳舊要聰明那麼一點點。
“真的?”孔漁然和陳舊異口同聲地問。
“真的!我是誰啊?”崔隱得意地説。
“你怎麼做到的?”孔漁然又驚又喜。
崔隱含笑湊到孔漁然身邊小聲耳語:“你以後要倒黴了,我把校長打了一頓。”
孔漁然搖頭笑道:“不可能!”
“到底怎麼搞的?”陳舊一臉的問號。
“走吧!回去做好吃的!烤雞翅怎麼樣?”崔隱問。
“好啊!”陳舊點頭,“能不能再烤點羊肉串啊?”
“沒問題!我們去買雞翅和羊肉吧!走啦!”崔隱拉上還在發呆的孔漁然向校門走去。
崔隱買了兩斤翅中,兩斤羊肉。回家削了一把一次性筷子,把羊肉切丁穿起來,撒上鹽、孜然和辣椒粉塞進烤箱烤起來。沒多會兒,屋子裏便瀰漫着羊肉串的香氣,孔漁然吸了吸鼻子,感覺很幸福。崔隱把雞翅劃幾刀放進盤子裏撒上調料醃,等羊肉串出爐就把雞翅塞進烤箱烤起來。
食物少的時候,當然女士優先。李感和鄭而末自覺地靠在沙發上看電視,他們偶爾瞥一眼一點吃相都顧不上的孔漁然和陳舊手上的羊肉串,只有流口水的份。
孔漁然擔心肉太硬小熊根本嚼不爛。結果小熊不幹了,仰着頭張開兩隻胳膊追着孔漁然和陳舊屁股後邊跑,抱住誰就把口水往她的褲子上擦。
“來!到爸爸這來!”崔隱笑着招呼小熊。他給了他一小碗已經用食品處理器加工好的還冒着熱氣的羊肉鬆。小傢伙兒捏起點羊肉鬆就往嘴裏塞,嚼了嚼嚥了下去。然後就咧着嘴衝崔隱樂。
“香嗎?”崔隱問他。
“香香!”小熊捏了些肉鬆往崔隱的嘴邊塞。
“啊!小熊又學會一個新詞兒啊!乖啊!真是爸爸的好兒子!”崔隱忍不住親了小熊一口。
一爐一爐地烤,崔隱把微波爐也用上了。等女生和小熊吃飽了,三個大男人才甩開腮幫子撕扯那些冒着熱氣的肉。
鄭而末也顧不上再裝斯文了,先滿足了口欲再説那些用不着的。手疾眼快,伸手搶到最後一串。剛要往嘴裏塞。
李感按住他大聲抗議:“你把陳舊都搶走了!還敢跟我搶羊肉串?這是我的!”趁鄭而末沒注意,他一把搶回來,咬了一大口羊肉。
鄭而末生氣地揮揮手:“給你給你!跟沒吃過羊肉串似的!”
“李感!在你心目中,我還不如一串羊肉串!”陳舊打趣李感。
“你當然比羊肉串重要!我是説退而求其次選羊肉串。”李感一邊吃一邊説。
“再次警告你!不許調戲我女朋友!”鄭而末伸出油油的食指戳李感的腦門兒。
“是!她現在是我弟妹!我沒忘呢!”李感垂頭喪氣地應道。他突然發現鄭而末的油手,忙抹了抹自己的腦門,慘叫道,“你小子害我!”
“人家不是故意的!”鄭而末欠揍地晃着腦袋。
“鄭而末!”陳舊喊。
“哦!我錯了!我改!我改還不行嘛!”鄭而末一臉的虔誠,“其實剛才最後一串我想搶過來給你吃的!還有雞翅,給你!”他手快地夾了一個雞翅送到陳舊嘴邊。
陳舊滿意地點點頭:“還是你對我最好!其實我是一個那什麼的女生。”
“那什麼啊?”鄭而末問。
陳舊心虛地答:“胃很小的女生……”説完把雞翅膀塞進了嘴裏。
全場爆笑。陳舊和鄭而末真是一對活寶絕配。
很快大家都吃飽喝足,幾個人把四斤肉全部消滅了。可憐的廚師崔隱只吃了兩個雞翅,一串羊肉串,又跟小熊一起喝了些綠色的蔬菜汁。鄭而末打着飽嗝下樓幫他遛“駱駝”。李感收拾房間。陳舊和孔漁然給小熊洗澡,崔隱撅着嘴清理烤箱裏的油漬,一邊擦一邊嘟囔着李感和鄭而末吃得太多。等鄭而末回來,崔隱衝出廚房鄭重宣佈以後只做孔漁然和小熊的專屬廚師,誰也不許來蹭飯。聽得孔漁然的臉直髮燒。她的專屬廚師,是什麼概念呢?
小熊傍晚運動量太大,洗了一半澡就歪着腦袋睡着了。崔隱以不能打擾兒子睡覺為由,早早把一直在為吃飯問題抗議的陳舊、鄭而末和李感趕走。
5、
整個世界都清靜下來,孔漁然和崔隱靠在沙發上看電視。但孔漁然實在好奇崔隱是怎麼説服校長的,她又忍不住問他:“哎!告訴我吧!你是怎麼做到的?他們似乎很堅決呢。”
崔隱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轉過頭來望着她開口問:“辭職,搬家和送小熊到福利院三項裏你最不能接受的是哪一項?”
“你讓我們校長做選擇題了嗎?”孔漁然堅定地説,“我不能送小熊到福利院!他不是孤兒!有爸爸有媽媽!為什麼要到那種地方去?”
崔隱又問:“剩下的兩項,如果你必須要執行一項,你會選哪項?”
“必須執行嗎?”孔漁然脱口説道,“我會選辭職!”
“不搬家是因為我這個廚師比較不錯嗎?”崔隱斜着眼睛問孔漁然。
孔漁然不好意思地笑着點頭:“嗯!”
崔隱忍不住伸手揉揉她的頭髮:“我和你的選擇一樣。我絕對不能讓小熊到那種地方去。”
孔漁然好奇地問:“為什麼?因為小熊太可愛了嗎?”
崔隱嘆了口氣説:“嗯,我以前在福利院待過,那裏太孤獨了。周圍的一切都隨時提醒着自己是沒爸沒媽的孩子,那種滋味很不好受……”
“你……”孔漁然眼睛睜得大大的,呆呆地望着崔隱。
崔隱又説:“我只在那裏住了三天,實在受不了就跑出來了。我用爸媽留給我的錢租了這套房子,自己過起日子來了。”
“你在這裏住了很多年?”孔漁然吃驚地説。
崔隱笑道:“是啊!要不然我幹嘛覺得你搶了我的房子!”
孔漁然小聲問:“你一定很討厭我吧?”
“你説呢?!”崔隱又忍不住揉揉她的頭髮。
“你雖然有時候有一點點頹廢,但是一點也不像沒有爸媽的孩子!”孔漁然撇着嘴分析道。
“我頹廢?有沒有搞錯?”崔隱反對。
“最瞭解自己的人絕對不是自己!接着説,我不打斷你了。你幾歲搬到這裏住的?”
“十四歲。”崔隱表情突然凝重起來。
“可憐的孩子!”孔漁然也伸手揉揉崔隱的頭髮。
“爸爸的車突然出了問題,我媽媽在最後一刻把我摟在了身下……”沉默了片刻,崔隱嘆了口氣,把自己從回憶中抓回來。
孔漁然湊到崔隱身邊,伸手摟上他的肩膀,輕輕地拍着。她不知該説些什麼安慰他,只能用這種最笨的拍肩方法。
“我沒給你講過我和語恩的故事吧?”崔隱的表情異常安靜。
孔漁然的後腦勺像被人打了一悶棍,拍他的手突然僵住了,她睜着大眼睛搖搖頭,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聽下去。
崔隱繼續説:“後來我就租了這套房子,每天吃方便麪。感覺生活沒有意義。語恩是我的班長。她很開朗,對所有同學都很好,如果不是她稍微有那麼一點點叛逆,我想我一定會很討厭她。她一直幫助我,鼓勵我,如果沒有她,我不知道我會變成什麼樣。吃喝嫖賭可能都沾了上吧。她放棄了上重點的機會,和我進了同一所高中。我越來越依賴她,對我來説她更像個姐姐,或者是媽媽。她看起來很快樂,似乎什麼煩惱都沒有。但其實語恩和爸爸的關係很不好,她從來不對我説她家裏的事。我不知該如何幫她。她很喜歡短跑,整天跑跑跳跳的。她的熱情感染了我,我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那麼有活力。我很喜歡畫畫,她便鼓勵我,我買了很多漫畫書,書架上的那些就是我當時買的。我開始嘗試着畫,就像語恩練習短跑那樣,我也每天練習畫畫。畫畫的時候我就感覺很充實,很幸福。報志願的時候,我想也沒想便報了灣西美院。”
“你果然是美院的學生……”孔漁然喃喃。她在心底一遍遍向語恩道歉,竟然把語恩當成任性的小女孩。
崔隱點點頭説:“她起初很反對,但不説原因。後來還是為了和我上同一所學校而報了美院。我以為她只是覺得畫畫沒出息。我很努力地讀書,但不知為什麼校長總是看我不順眼。那個時候我很膽小,看見校長就緊張。語恩總是站在我身邊保護我,她還送了我一隻小狗,説如果她不在,小狗也可以保護我。”
“是‘駱駝’?”孔漁然轉頭望向“駱駝”,原來那個可愛的傢伙是來保護崔隱的。
“嗯!大三下半學期,語恩離家出走。我在車站找到她,勸她回家,她怎麼也不聽,我只好把她帶回了這裏。我們一起住了幾個月,學校知道了我們的事,和這次一樣,説我們同居,要開除我們。後來我不知道語恩用什麼方法要挾住了校長。我們一直平安無事。沒過多久,語恩在街上被一羣流氓糾纏,她還手了,一點虧都沒吃。不知道學校怎麼知道這件事的,開除了她。語恩和校長吵了一架,我追出校門的時候,她不見了。她再沒有回這所房子,也沒有來上課。我發瘋似的到處找她。有同學説看見她在學校門口被一輛出租車撞出去十多米遠。幾天後,我終於找到了她,沒錯,在墓地……”崔隱越説越激動,身體開始顫抖。
孔漁然默默地撫摸着崔隱柔軟的頭髮。
“然後我就去了法國。在那裏拼命地學畫畫,我只有在畫畫的時候才能暫時忘記她。我是不是很帥?很多女生向我示好,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忘不掉語恩。後來我回到這所房子裏,發現這裏住着一個比豬還笨的女生。她總是給我惹麻煩,我都要煩死她了。”
“我哪有……”孔漁然想反駁,卻不知道拿什麼來證明。
“後來這丫頭出了點事,我回到了美院,看到了那討厭的校長,我現在一點也不怕他了。我很卑鄙,以語恩的死要挾校長放過那個笨丫頭,沒想到……”崔隱嘆了口氣接着説,“校長竟然是語恩那個又愛又恨的父親。”
“什麼?”孔漁然吃了一驚。原來苦瓜臉校長就是語恩的父親。她從沒見他笑過,師兄師姐們也説沒見過。
“我原諒了這個老頭,他太可憐了!我失去了語恩,可我……”崔隱望向孔漁然,頓了頓又説,“我還有你。但是他……”
孔漁然安靜地望着他,片刻的沉默。
崔隱突然問:“你知道是什麼一直支持着語恩,那麼辛苦仍堅守在我身邊嗎?”
“什麼?”孔漁然問。
“她一直對她父親説,孤兒不可以被拋棄兩次。她絕對不會離開我,除非她死了……”崔隱淚流滿面。
孔漁然輕攬他入懷,吻去他臉頰上滾燙的淚水。
慘了,一定是她的同情心又氾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