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説,這是適合戀愛的温柔咖啡。有時候,愛的滋味,類似等待——脈絡清晰的三層:新鮮奶油、滾熱咖啡、粗糙砂糖。知道嗎?時光若水,緩緩流逝而過,貼切而温美。記得,不要攪拌。
瑞明的總裁秘書,不似別家——雷厲風行的同時,總是不忘將自己裝飾得天仙一般妖嬈。韓自揚向來尊敬地稱呼她陳姐,年近五十的女子,無意藏起臉上的魚尾紋,每日都是工整而不逾矩的灰色西裝套服,利索地辦好所有的公事。而在生活上,也只有她,似對待半個兒子一般細心提點上司。
這個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公司中,似乎只有她是嚴整而合乎禮儀的,比如馬初景,上一次闖進了辦公室,之後整整一個星期不敢單獨上來找總裁,連連哀嘆“陳姐的目光可以殺人”。
陳姐像往常一樣九點準時整理好上午的文件、電郵和日程送給上司過目。一進門,她眉頭便皺了起來,韓自揚左手撫在胃處,一手翻閲一大沓文件,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不用説也知道是胃病犯了,陳姐放下文件,熟門熟路地走到辦公室右側,從寬大的落地櫥前抽出一個屜子。她將胃藥和一杯温水放在韓自揚面前,用公事公辦的口吻數落:“韓總,您昨晚工作到幾點?不是告訴過您不能再吃方便麪了嗎?您再懶,打個電話到廚房給您送宵夜總可以吧?”
韓自揚抬頭,微微苦笑:“我知道了。”
陳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論從公從私,我都不贊成您住酒店。既然總部已經搬遷過來了,您也該置個家了。”
以往她這麼説的時候,韓自揚總是一聽便過,今日卻放下了手中的文件,似乎略帶興趣。半晌,他飛起眉梢,淡淡地説:“也好,那就幫我去看個樓盤。”
君莫偶爾還是會在酒店遇到韓自揚,她微笑致意,對方也總是向她頷首而笑。顯然那一晚上兩人的特別晚餐並沒有影響到什麼,君莫心中輕鬆不少,與其在真實的生活中和別人一絲一縷地糾纏不清,還不如翻翻名人明星的小八卦娛樂神經。
這些天她的工作餐對象改成了馬初景,倒也不錯。這個人只要不工作,完全還像一個大學生一樣,貧嘴、臭美,也愛八卦。這很好,君莫不無悵然地想,為什麼每個人都懷念當學生的時代,大約總是因為那是永遠也回不來的時光罷了。
“和我一起工作是不是總覺得精力充沛?”馬初景大言不慚地挨着君莫坐下。
“呦,真是真理。”君莫眨了眨眼睛,帶着諷刺,不無期望地説,“知道我近期願望是什麼嗎?就是不想見到你——我三天睡眠拼湊起來勉強可以到12小時。説起來,你真是透支完了我的精力。”
“唉,君莫,那你就真該找個男朋友了,結了婚生了孩子,就會想賺越來越多的錢,哪裏有工夫來抱怨我?”馬初景低頭喝湯,“一大把年紀還一個人,你是心理有障礙還是童年有陰影?”
君莫冷笑,心想就你一個人看過《武林外傳》呢,她的回應簡單有力,只説:“你再和我耍嘴皮子,明天我就申請總經辦秘書調到這裏來協助工作。”説着她忍不住想笑,總經辦秘書是恩平,對小帥哥的企圖已經路人皆知了。説到曹操,下一秒,果然恩平從遠處走來,坐在了兩人面前。
君莫急急地扒了幾口飯,轉身就走:“兩位慢用。”
馬初景眼睛睜得大大的,直似哀怨的秋水:“我有那麼招人厭嗎?”
君莫忍住了笑:“我們都是青年才俊,時間就是金錢啊。”
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按部就班地發媒體函、請來賓,君莫心滿意足地看着一切井井有條。這樣子讓人覺不到時間其實還在慢慢過去,只覺得每一分鐘都有幹不完的事,每一分鐘的下一分鐘都有着合理的安排。
這一天籌備了很久,君莫走至後台,猛然覺得花了眼睛——模特美女雲集,一個個骨感纖細。那種場面君莫應付不來,倒寧願一遍遍地確認現場,仔細檢查來賓座位席次,甚至安保部也不斷打電話詢問來賓的車位。
時間離得愈近,心中總覺得毛躁不安,覺得會遺漏什麼細節。馬初景早跑得不見人影了,剩下的現場工作人員和自己一樣,滿目的疲憊,機械地走來走去,大約連頭緒都有些找不着了。君莫站在一羣南岱的服務員中間,檢查衣着和打扮,突然一個小女生用手肘碰了碰同伴:“看。”
她也回過頭去,韓自揚身邊伴着一個極美的女子從旁門走進來,她不由回眸望向小梁。小梁衝她吐吐舌頭,顯然也對那一晚的客人記憶猶新。
廖傾雅長裙外披着一件灰色外衣,愈發顯得身材纖細高挑,不時抬頭望向韓自揚,可見二人很是熟悉。她有些歐化的眉眼間此時卻帶着柔美的顏色,低聲説了幾句話,微微止住步子:“那我去後台了。”
韓自揚點點頭:“再見。”
隔了片刻,廖傾雅恰巧看到馬初景,不由笑道:“馬總監不大喜歡我。”
韓自揚笑了笑:“他就這樣,你不用理他。”他目送廖傾雅走遠,亦轉過身,目光掃視周圍,隨即眼眸專注地望向角落。
“韓總。”馬初景一向神出鬼沒,突然出現在自己身邊,他很是習慣,“如果是這樣,我倒能理解為什麼要換模特了。”馬初景嘴角曖昧地笑,目光望向後台。
“你全部佈置好了?”他不理馬初景的言外之意。
“差不多吧。”馬初景有些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快步走開,“我去看看君莫那邊。”
然而這樣親暱的稱呼,猛然讓韓自揚鎖了眉。
馬初景走到一羣女生中間,面帶微笑。
今天的服務員,全都打扮得分外清爽幹練,君莫退開幾步:“來,都讓馬總監檢查一下,收拾妥當沒有。”她笑着挽了挽馬初景的胳膊:“要不我們鼓掌歡迎馬總監講話?”她調侃馬初景,馬初景也呵呵地跟着大家一起樂。
君莫手中電話震動,便走到一邊去接電話。
又是安保部的電話,幾家媒體臨時要求增加入場人數。君莫捏着電話四處張望,想要找瑞明公關部的小陳,媒體的名單都是瑞明自己定的,這並不是在她的決定範圍之內。環顧一週,沒有見到,便快速地報了一串號碼,讓他們自己去聯繫。掛上電話,這才驚覺原來身邊一直立着一個男子,竟然是韓自揚,他的目光並未看着她,只是原來兩人離得這樣近,她慌忙地倒退一步,險些沒站穩:“韓總。”
“小心。”他伸出手扶住她的手臂,卻沒有立刻收回,若有若無的那一刻,君莫只覺得尷尬。他收回手去,剛才那一幕掠在眼裏,她和同事在一起,不會是這樣,永遠温言雅緻,擺出職業女子的洗練來。
藉着大堂明亮的燈光,他仔細看她一眼,微笑向她問道:“很累嗎?”
她確實很累,眼睛下的黑眼圈用再多的遮暇膏也無濟於事。君莫掩飾地笑了笑:“還好。需要我帶您四處檢查一下嗎?”
他搖搖頭,目光透亮,灼灼地看着她——君莫不知是不是錯覺,卻覺得驚心,匆匆離開:“那我去忙別的了。”
他望向她的背影,沉澱下的思緒似乎在這片忙碌的空間中揮散開,一瞬間忍不住低笑:難道,她一直以為,他隨意到可以隨便要求去單身女子的家中吃飯?
然而此時的君莫並沒有時間思考這種問題,接連不斷的電話似乎是一種魔法,大大地縮短了時間的空隙,等她回過神來——會場大廳的門轉瞬間打開,瑞明的高層開始入場,而閃光燈則一直追隨着居中的男子。
這般有些混亂的場面是意料之中的,如此才能正式開啓新一季的產品營銷的盛大序幕。韓自揚一身深色純手工的意大利西服,沉靜若水地看着周圍,不斷地有攝影師大聲喊着“韓總”,也有記者在一邊問各種問題——他並不是娛樂明星,無意討好每一家媒體,只是微微鎖了眉,一步步地向前——這副模樣,早就超越單純的英俊了。
君莫立在角落,默不出聲地看着,忽然覺得頭腦發昏。她想,原來自己真的從來都不是“色女”。每一次的讚歎,似乎只是由於這個人完美的氣質,這樣想着,目光便不自覺地隨着那個人移動。
透過晃人的閃光燈和嘈雜的人羣,韓自揚從一進場,其實便掃到了遠遠立在角落的女子。她似乎在微微出神,便微垂着雙眼,不自覺地散出了那種氣息,這個浮動的世界中的一萍睡蓮,安靜的不願打攪任何人——他走過她的身邊,終於忍不住將目光投向了她,然而那一束目光,到底驚動了她——君莫條件反射地將自己藏身在一塊巨大的手機宣傳板後頭,旋即一愣,她想,自己在躲藏什麼?這樣的大廳中,璀璨甚似天外繁星的水晶吊燈,一切最是光明正大不過。
平日裏電視台上極為熟悉的女主持此時邀請瑞明總裁上台講話,韓自揚微斂了心思,起身上台。燈光配合着演講人逐漸降低亮度,聚光燈打在他的身上,這個主宰了通訊業大半壁江山的男子,配合着同時亮相新款的8款機型,暢談瑞明手機下一步的策略,聲音醇厚而低沉。他的目光掃視全場,鎮靜而帶着自信的微笑,讓人的所有感官都覺得是享受。
君莫微微眯起眼睛,只覺得這一幕這麼熟悉……他也是站在了學校的禮堂台前,氣質温和,依然是平日裏的聲音:“我在l大從學生開始,一直到現在成為教師,我只能努力地報答我的老師、學生和母校。”是的,他的聲音亦是如此平靜,卻沒有人會懷疑他對學校、對學術的熱愛。她站在小禮堂的角落,透過密密的人羣,看着無數的學弟學妹站起來鼓掌,年輕的臉上活力洋溢,禮堂熱氣氤氲,每個人的臉上都被烘得暖色融融。
她依稀記得自己悄悄退了出去,外面卻是冰天雪地,呵口氣立刻出現長長的白色軌跡。可是,就連生命也是有盡頭的,再甜蜜再堅定的誓言,原來也可以不堪一擊……
把君莫從回憶中拉回來的是前面的驚呼聲,已經是模特走秀時間了。如今美女可真是一種能獨立出來的特殊人種了,君莫不無嘲諷地笑笑——可是人就是這麼好美惡醜,天性使然。
台上那位君莫覺得眼熟,這才回過神來便是那晚大發脾氣的廖小姐,難怪剛才披了大衣走進後場——這麼美麗的女子,早已不用刻意地用衣衫來表現了。她一身黑色禮服,也未佩戴首飾,獨獨染紅了指甲,藍黑色的秀台上卻似乎披着小小一片猩紅,自有一番妖冶得炫目的姿態。
媚眼如絲,君莫算是知道這個詞從何而來了。她忍不住想看看接收者的反應,只是側面望去,韓自揚面無表情,目光不見一絲曖昧,似乎更專注於模特手中的手機。
“我要吐血了。”身後的男聲似乎心灰意懶。
君莫懶得回頭了:“怎麼了?”她覺得一切都很好。
馬初景喃喃道:“你看看——風頭倒是被模特搶光了,這可是我忙了這麼久的手機發佈會啊!”他隨即掃了一眼台下的韓自揚,目光中極度的不甘心。
君莫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你別和我説,我不過幫你打工,去問問你們老闆再來發牢騷。”
“你也知道韓總和她……”馬初景衝口而出,旋即訥訥地住口。
君莫一下子來了興趣:“什麼?説話不要吞吞吐吐。”
“沒什麼,她是韓總的師妹,校友。”他欲蓋彌彰地加上一句話。
他既然不肯好好説,反正與己無關,君莫便還是看秀,順便安慰他:“放心吧,美色當前,她就是沒塗指甲油還是能吸引人的眼光。明天她一上娛樂版頭條,還有誰能不注意她手中的手機?”
眼下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燈光又是頗為漆黑,便覺得開始忍不住打瞌睡了,君莫伸手毫不留情地在自己另一個胳膊上掐了一下,勉強清醒了些,聽見馬初景的聲音在説:“看見那個老頭子沒?我們瑞明的第一筆風險投資,就是他投的。”
果然韓自揚的注意力已經開始轉向身邊坐着的一個外國老頭身上,鋒鋭的眼神卻一閃而逝,正在低聲交談着什麼。
“都是人精啊!肯定在互相算計!”馬初景評論。
君莫忍不住一哂,頓首道:“人家都説女人嘴碎,馬總監一定不同意吧?”
兩人一直有一句沒一句地説着話,直到臨近發佈會尾聲,一眾貴賓已經站起身來,君莫搡了馬初景一把:“你還不過去。”而她自己也要開始忙着收拾會場,這一忙,估計又得到半夜了。她撥電話給總枱,先要了間房。
佈置了足足半月,可是拆卸起來三下五除二,立刻,適才衣香鬢影的華麗舞台便顯得空落落地蕭索。高節奏高密度的白領生活,又怎麼會有人去哀怨感嘆這些,倒還不如眼巴巴地等着下個月的獎金來得實惠些。她拖着有些滯澀的步子走向4號樓,暗想明天的例會報告完這單任務,就是沒有獎金也要逼着老總給自己放假兩天。
在前台登記入住,隱約便聽見身後男女輕笑的談話聲,電視劇中的男才女貌讓人只覺得假,直到真的出現在眼前了,才覺得果然有登對一説。
君莫在一邊等着拿房卡,卻不想韓自揚還是直直地走向總枱,便招呼道:“韓總。”一邊眼神微笑示意遠處的廖傾雅,那個美麗的女子卻迥異那一晚的傲慢,點了點頭,隨即便轉開了目光——高挑的個子,卻讓人覺得單薄。
他亦向她淡笑道:“你好。”隨即對總枱的服務員説:“給廖小姐一個房間。”君莫的房卡已經制好,服務員遞到她手中,君莫點頭道謝,轉身走開,腳步又急又快。而走過廖傾雅身邊,淡淡的清香,那雙媚人的眼睛,似乎正在輕輕打量她。
進了房間,君莫條件反射地去浴室,察看浴缸有沒有頭髮絲、地巾有沒有鋪整齊,半晌才想起今天不是自己值班,也不用提心吊膽。不由哀嘆自己已經腦子糊塗了。可是身體愈疲勞,卻往往在牀上輾轉反側,心中想着那位廖小姐會不會又要大發雷霆地要求換牀單。她迷迷糊糊地閉上眼,夢中總是徘徊那個身影,近在咫尺,卻天各一方。直到猛然驚醒,指節用力抓着潔白的牀單,整潔的商務房間毫無意識地映入眼簾,腦中卻是爺爺虛弱地倚在病牀上,緊緊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她猛然睜開眼睛,厚實的三層窗簾將房間遮掩得漆黑一片,不漏進一絲光線,翻身去摸擱在牀頭的手錶——生物鐘很準,還比平常早了半個小時,於是起牀,用冷水衝了臉,梳洗了便去退房。
君莫在大廳頓住了腳步,那個筆挺的身影正坐在會客沙發上,手裏舉着一份早報專注地讀着,而早班的服務員們正不斷互相眼神示意彼此。韓自揚似有感應一般放下報紙,雙目依然炯炯,明亮而灼目,君莫想起昨晚他也和自己一般地晚睡,不由揉了揉微腫的雙眼。
“李經理,一起吃早飯吧?”他站起身來,語氣輕鬆,彷彿是碰巧一般,然而這話説出來,卻讓君莫不能拒絕。她只能儘量自然地一笑,陪他去自助餐廳。
“韓總每天都早起嗎?精神真好。”君莫隨便取了些炒麪,又拿了一杯豆漿,坐在韓自揚對面。他吃的卻甚是西化,三明治和橙汁。他揚眉笑道:“你不喝咖啡嗎?”君莫一愣:“很困的時候才想喝。”她抬頭看着他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咖啡?”
韓自揚飲了口果汁不答,沉穩的眉宇之間帶着笑意,卻只説:“昨晚的發佈會很好,我們的董事也很滿意。”
畢竟這是對自己工作的肯定,又竭力不能表現出得意的樣子,君莫一臉謙虛地誇獎馬初景。
韓自揚便放下手中的果汁,大笑:“我還不瞭解他嗎?據我所知,這是僅有的一次他沒和合作方翻臉。”
“哦?是嗎?可惜我們徐總沒這個意識啊,不然該給我加薪了。”君莫也很是惋惜。
君莫雖説是閒聊,可畢竟一身工作制服,難免不叫餐廳的服務員誤會成了來檢查工作,況且這樣子給人印象也不好,她也並不想久坐。
此時一眾食客的目光被正從門外進來的女子吸引了過去,高挑的身材,極小的臉龐上架着一幅墨鏡,雖是遮住了大部分的容光,舉手投足間依然充滿款款風情。君莫抬頭看了一眼,迅速地將最後一口炒麪夾進嘴裏,臉上浮起一絲模糊不清的微笑,似是調侃又似瞭然於心的通透。
韓自揚瞥了她一眼,嘴角有些強硬地抿起。他一直柔和的目光此時微冷,看她舉起手腕看錶,自如地站起身説:“我的上班時間到了,韓總慢用。”
時機真是恰到好處,廖傾雅走到了桌前。君莫笑着問候她:“廖小姐,早上好。”隨即招手示意服務員清理桌子,她轉身去找領班,交待了些事,還沒走到門口,卻訝然見到韓自揚大步走到自己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以極正經的語氣説:“李經理,這次合作很成功,我對你們的服務很滿意。”
君莫一時沒反應過來:“韓總,你説過了。”
“是,但是你沒有給我電話。”他説,目光直接地望進她的眼睛,仔細地捕捉她的表情。
他完全不必這樣子,以他的身份,需要和自己直接聯繫?
君莫覺得自己的聲音一片清冷,迅速地報了一串號碼,隨即用標準的工作式微笑説:“這是我工作用的號碼。韓總有公事找我,隨時打來就好。”她有意強調了“公事”,目光便帶了幾分挑釁,不再是往常那樣優雅和沉靜的模樣,有了幾分活潑潑的生機。
他幽深的眼底摻雜了一抹笑意,似乎不以為意:“好”。她轉身就走,幾根髮絲散落下來,隨微風帶起飄在腦後。韓自揚心中一動,自然察覺到她的不悦,他強抑住追上去解釋的衝動,略微愣了幾秒,看着君莫的背影走開。
君莫走出門外的時候,在門口停了停,她想,這種感覺大約叫做“不爽”——韓自揚對待她的態度有些異常,她不是沒有察覺出來,但是覺得他並非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心中本來也存了幾分好感。只是他這種莫名其妙的態度,真是叫人懷疑上次去自己家吃飯的動機了——難道自己看上去是那種巴巴地攀附上來的女人,還是被人當做一個隨時服務的員工?
廖傾雅嘴角噙着笑,自然看見了這一幕——雖然聽不清兩人在講些什麼。不語良久,才喝下一口温水,慢慢道:“你起得真早。”
韓自揚亦是淡淡應道:“還有工作。”此時他略有些心不在焉,輕輕撥弄手中的手機,清晨金色的夕陽透過巨大的落地玻璃窗,灑在這個男人的五官和身上,鎮定若山若海,像是一個年輕的君主,對手中掌控的一切成竹在胸。
早晨的例會徐總大加讚揚了和瑞明配合的團隊工作,君莫大覺臉上有光,忍不住向恩平拋了幾個得意的眼色,隨即注意到了許優異樣的眼神,她收斂了表情,規規矩矩地坐着直到散會。會後,她追着總務部的費經理要求調休,理由是前一陣過度疲勞預支了精力。費經理無奈地搖搖頭,給了兩天的休息,好在最近忙完了瑞明的工作,本就沒什麼大事了——君莫心下大爽,連連道謝,一下子覺得工作起來幹勁十足。
瑞明的高級員工餐廳,短短的午餐時間馬初景依然不肯放過韓自揚,幾乎喋喋不休地嘮叨身為總裁也不該擅自更改計劃。
韓自揚沉默許久,終於開口:“我有沒有告訴過你董事會都對這次活動很滿意?”
“説了兩遍了——可是,我有沒有告訴你我是個完美主義的追求者?”馬初景理直氣壯地頂回去。
韓自揚再度陷入沉默。
“以後還有沒有和南岱的合作?”馬初景有些期待地問,“一下子沒人擠兑我,還真是不適應。”
韓自揚似乎有了些興致,抬眼看了玻璃窗外,極高而透明的空間中人似乎也能漂浮起來,起起落落——最近自己的心緒竟然也如此一般。陽光跳躍着閃爍,讓他想起那雙琉璃般流轉華韻的眼睛——於是淡笑問道:“誰敢擠兑你?”
“李君莫啊。這個小姑娘挺特別的。”馬初景是營銷總監,消費者心理滾瓜爛熟,看人心事方面亦是一流好手,“老大,你知道是哪個吧?我閲人無數,嘿嘿,她肯定心理有障礙。”隨即站起身來,“算了,你也不關心這些亂七八糟的小事。我先走了。”
“初景,那天我説了要請大家一起吃個飯。你去安排一下吧。”他喊住馬初景,略有所思。
“行,我把南岱的人都叫上。”馬初景愛熱鬧,一口答應下來,“要不要叫上你學妹?”
韓自揚淡淡一笑:“不用。”含義很明確,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馬初景應了一聲,立刻嬉皮笑臉:“你是不是看上哪個女孩子了?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難得韓自揚沒有否認,只是皺了皺眉:“你話太多了。”
“哦。明白——我儘量把能叫上的都叫上,老大,不讓你失望。”
距離上一次這麼舒服的自然醒大約足足有一個世紀之遙了吧。君莫依舊懶散地靠在厚實綿密的枕頭上,一掬長髮綢子般散落得亂七八糟,直到肚子實在有些餓得狠了,才不情願地起牀。她其實是個節奏很慢的人,至於為什麼在學習、工作上效率那麼高,她總是沒好氣地説:“都是些我不愛做的事情,當然要快些做完啊!拖着還不是心裏發慌?”
所以她有正當的理由將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cafeshop,心安理得地看着晚霞悄悄地從城市的一邊渲染開來,濃墨重彩的綢緞竟似能將那冬日裏的寒意驅散一般,君莫忽然低低地説,“看,又是黑夜了。”
凌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君莫,你是不是有心理疾病?”
君莫漫不經心地順着話茬:“從來沒有——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那是數不過來啊,您別費心,我年輕貌美卻不談戀愛只不過看不上一般人而已。”
這番話説得順溜無比,叫凌姐止不住地好笑。她努努下巴指着窗外,正開過一輛白色跑車:“你的至尊寶至少得開這種車,才入得了你的眼對不對?”
君莫哧地一笑:“我有那麼淺薄嗎?我的那位,得學富五車、深沉淵博,最好還清貧高尚,因為我向來不是勢利眼……”
她的話沒説完,電話催命。片刻後,她支吾了幾聲,不情願地掛上電話,猶然戀戀地看了一眼温暖的咖啡小屋:“飯局,推不掉。”
凌姐嘆口氣:“什麼人的飯局?這麼有面子,連你這種懶人都請得動?”
“真聰明,有權有勢的人,我從來不敢得罪的。”君莫皺了皺眉,語氣中幾分蕭索。
趕到南岱餐廳中最大的一個包廂,抬腕看看時間,已經半小時開外了。一推開門,三大桌的男男女女,撲面而來的喧譁差點沒讓她背過氣去。真是一色的帥哥美女——南岱向來以美人聞名,瑞明的年輕男子也個個長相好、氣質佳——氣氛又豈會不融洽?
立刻有人打招呼:“李經理來了?”
馬初景拽着她的手臂,不滿地問到:“美女,遲到了——找你還真困難啊?”
君莫不好意思地笑笑:“今天我休息。”
馬初景將她拉到自己這一桌,不由分説倒了杯酒,笑道:“不喝説不過去。”
只能接過來,一口喝完——今天來的人不少,好幾個是南岱出了名的美女,君莫鬆口氣,馬初景果然又找別人去了,至少暫時放開了自己。
她百無聊賴地望着滿桌山珍海味,這一眼卻看到對面的男子——她知道是他請客,本來電話裏馬初景這麼説,不過以為他買個單而已——原來是真的來了。
韓自揚穿着白色的襯衣,從她進門那一刻,目光便未離開,盪漾出難以言説的情緒,對上她的目光,展眉一笑——君莫心跳猛地失去節律,表情僵硬起來,似乎忘了怎麼微笑,只能掩飾着低頭吃了一口涼菜。
身邊恩平忍不住哼了一聲:“你看許優。”這樣也好,她轉開注意力,環顧四周。
許優自然在這種場合八面玲瓏,正在對一個年輕男子勸酒,君莫一眼看去,那人似乎又不諳酒道,連連被灌了好幾杯酒,對着許優臉已微紅——不知是酒精上頭還是為了別的。南岱多的是美女,瑞明亦多青年精英,想必這一頓飯能促成不少好事。
她忍不住胡思亂想,渾然沒有注意到原來身邊的位子早已亂了次序,人人交叉往來的互相敬酒説笑,這一桌上,似乎只有兩個人巋然不動,各懷心事。
馬初景擠到了君莫身邊:“來,李經理,再乾一杯。”
她微笑地飲下一杯,不動聲色地輕聲説:“我去下洗手間。”起身的時候倒是瞥到恩平略帶情緒地一杯杯喝着酒,眼神飄忽。
站在門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一時間還真是有些不想回去。涼爽的空氣一下子帶去了臉上發燙的温熱感,又躲開對面的視線,總是覺得無限自由。
等到再回去的時候,自己和馬初景的位子已被人佔據,她眯起眼睛打量周圍,懊惱地發現唯一空出的位子就在韓自揚旁邊。
真想一走了之——可是他的目光明明已經掃到了自己,帶着一抹興味地挑起了眉梢——只能慢慢走過去,儘量自然地坐下。她想,那一日自己帶了脾氣對他説話他是知道的,這下真是難以開口了。也罷,那就直直地坐着。於是自然而然地看到了對面的年輕男子。剛才並沒有注意到的,可是燈光打在他的側面,像極了記憶深處的一個側影。於是忍不住抬眼偷偷去看那個陌生的男子——他的身上,有自己很熟悉的氣質,或許就是書卷氣——她許久未見的、貪戀如斯的感覺——只是過了片刻,還是回神,其實是兩個完全不搭界的人罷了。
又覺得奇怪,周圍明明那麼熱鬧,可是為什麼似乎這裏只有兩個人沉默而寂靜的空間,誰都無意去打破。君莫挨不下去了,只能對他笑笑,試圖找話説:“韓總怎麼吃這麼少?”
韓自揚略帶詫異,似乎在微微忍着笑:“我吃得少?你進來到現在吃了幾口?”
“是嗎?”她也只能笑笑,重歸寂寞。
“李經理,我想對那天早上的行為做出解釋。”他的聲音温和而沉着,迫得君莫對上他的雙眸,而韓自揚亦像是準備充足,緩緩而道:“那一日早上我的處境尷尬,你知道,廖小姐和我……”他想了一想:“不適合獨處,所以,我追上你説了幾句話。”
他説得含蓄,“不適合獨處”——所以拿她當做擋箭牌,倒也可以理解,君莫微微一笑。
她在小心掩飾,韓自揚還是看出了一絲的不以為然——她當然不以為然,她無意去追究他的風流韻事。而事實上,那樣光彩奪目的兩個人的糾葛,她也全然無意糾纏其中。
他卻還是温煦地笑:“我的態度急躁了些,只是和心情有關。如果有什麼不當的地方,你別介意。”——這是很明白地告訴她,只是因為那時她在而已,不是因為她是李君莫。
君莫鬆下一口氣,很是謝謝他的解釋——真心實意地笑了笑:“不會啊。工作上的事情,韓總隨時來找我。怎麼會不當?”
韓自揚聽她説得語氣輕鬆,終於放心。從進來至此,她的神態始終是帶着警惕的。他自問並沒有騙她,可擺出這樣一副姿態,卻實在是迫不得已。李君莫,似乎只在一切事情與己無關時,最容易放鬆開心情——而她這樣子將自己保護起來,似乎也在逼他,不得不這樣子重新處理兩人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