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品夏剛才有些混亂的思路漸漸明晰起來,腦子裏突然轉動着幾個想不透的問題。
今天的比賽,是青中和另一箇中學的比賽,但是好象又不是校隊之間的比賽。那個隊長的名字,她想起來,在學校有聽説過,這次卻是第一次見到。
但不是校隊的比賽,可參賽的那幾個隊員又這麼聽校隊隊長的話,而且那個沈浩青的話也表明他根本就是看了整場比賽的。既然看了比賽,那麼比賽中間發生的事情,他這麼有經驗的人不可能一無所知。後來葉品端和隊員之間發生爭執,開始的時候他怎麼不出現?倒十足像是看夠了好戲似的才跳出來的。
這倒不提,她此時最在意的是——在遙遙説完那段話之後,品端的眼神,為什麼會是失望呢?
品夏不由地又朝他看過去,正好接觸到品端的目光。
那時候看見的隱隱的失望早已不見,這時候他的眼神温柔得可以滴出水來。可是,怎麼還是覺得他像是有些受傷了呢?
她不是一向最討厭他的嗎?
他不是也一向喜歡捉弄自己的嗎?
怎麼今天的葉品端總像是有哪裏和從前不一樣呢?
還沒開始球賽的時候,他的那句話依然清晰——你的忙,我當然會幫。
只要想起這句話,品夏就覺得自己心跳在加速。
可是這是為了什麼呢?
她想不明白……或許,因為彼此是鄰居,總不能拂了面子吧。
但過去的就當它已經過去,他現在這樣温柔的看着自己,和以前常常針鋒相對時的眼神都不一樣的眼神,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不願離開。
“你很難過?”品夏忍不住開口問。
葉品端搖頭,他的襯衣已經幹了,之前的一切彷彿是風從水上過去一樣,了無痕跡,但他臉上的疲倦卻越來越明顯。
品夏看的出來,便不再説什麼,兩個人一路就這樣安靜地走着。
路邊的地攤還沒有收進去,上面擺着些並不十分漂亮的甚至顯得有些粗糙的小玩意兒,攤主坐在後面,吆喝聲卻都懶懶的。
往常看到這些小攤,品夏也會興致勃勃地湊過去看看。可是今天,她覺得自己就像那些吆喝聲一樣,也是懶懶的。
上完樓梯,一個開左邊的門,一個開右邊的門。
屋子裏有説話的聲音,葉品夏想,大概是自己的父母回來了。她靠在門上,叫住品端:“你過來吃飯吧?”
品端的背影頓了一下,沙啞的聲音澀澀的:“我很累,想休息。”
他拒絕了她。
這不是第一次葉品端與她的意見相左,可是這卻是第一次,品夏希望他能夠來自己家吃飯。
她靜默着,看着他走進自己的家,將門關上。
從緩緩閉合的門縫裏,她看到葉品端一直垂着頭,一點精神都沒有的樣子。
品夏再一次有了踢門的衝動。
這天晚上天空中的星星很亮,空氣中隱約混雜着茉莉和夜來香的味道。沁人心脾的芬芳若在往常,也會讓葉品夏心情變的好起來。
可是是往常。
今天則不一樣。
不管她做什麼,都覺得靜不下心來。
站在陽台上,品夏盯着隔壁的陽台,空空的,什麼都沒有。她這是怎麼了?這種無端的煩躁是從何而來?為什麼會這麼煩躁?為什麼怎麼調節都無濟於事?
媽媽還在唸叨着,品端為什麼不過來吃飯。
品夏的腦子裏忽的靈光一閃,漸漸明白過來,是葉品端。
今天之所以這樣煩躁,全都是因為葉品端。他下午的疲憊,眼底的失望,還有一些弄不清楚的情緒,這些都告訴品夏,她這是放不下品端。
晚飯的時候媽媽問到品端,被她隨便扯個理由糊弄過去了。可是吃飯的時候,也並沒有像她所以為的那樣,回到還不認識品端的時候的那種開心。她不止一次的回頭看自家的大門,然後再不止一次的失望。
什麼時候,他的存在她也習以為常了呢?
是他總做出的乖巧讓媽媽加倍稱讚,還是他們之間時時刻刻洶湧的暗潮?
這個問題,她得不出答案。
躺在自己的牀上,牀頭的鬧鐘聲音滴滴答答。
想要趕走這些紛亂的思緒,可是人的腦子是很奇特的東西,越是不願去想的,就越容易佔據最大的心思。
“好煩……”
她咕噥着,揚手將鬧鐘推開,似乎這樣就能夠不被那種滴答聲打擾。
窗子開了條縫,夜晚的風輕輕柔柔,窗簾被吹動起小小的幅度。
沒有用,拿得再遠也沒有用。
她終於認識到了這一點,猛的翻身坐起來,套上鞋子,走出門去。
等葉品夏真正站到了葉品端家門前,剛才的衝動已經被她甩到九霄雲外去了。唉,怎麼會那麼衝動的呢?要知道,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啊。
真的要敲門麼?可是進去了説些什麼呢?看葉品端下午的樣子,根本就什麼也不想説啊。現在也不過是過了段時間而已,又能夠改變什麼呢?
可是她無法放心,就是因為他的樣子,她擔心不已。
可是他不是她最討厭的人麼?那為什麼要為他擔心呢?
這個問題,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有意無意的她將它忽略了過去。
品夏站在葉品端家的門外猶豫着,手舉起來,又放下去,舉起來,再放下去。一次又一次,如此數回,突然,門,在她的面前,打開了。
品端帶着愕然的臉非常直接地出現在品夏的眼前,目光相對,品夏緊張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氣氛一時變得莫名尷尬,空氣凝結住,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兩個人都説不出話來。
“呃——”拉長了聲音,好不容易拼湊出一個完整的音節,品夏開口,“你晚飯吃了嗎?”
品端愣了愣,回答:“沒有。”他一停下來,又馬上接着説道:“我正要出去買吃的,你呢?”他還是把想問的話問了出來,這麼晚了,她站在他家門外想做什麼?是關心他麼?一些高興,朦朦朧朧的在品端的心裏冒出些影子來。
“我——”品夏頓住,她該怎麼説比較好?想了想,她説道,“我是來看看你吃晚飯沒有的。”
“哦。”品端笑了出來,那本來就像畫的眉眼一下子舒展開,映在品夏的眼裏。
真是的,她怎麼就想用明媚這個詞來形容了呢?可是真的是明媚,他笑起來的樣子,就是這樣。
她偏了偏頭,避開他的笑容。
總覺得,如果再繼續看下去,就會有什麼東西不一樣的。
她無端地感到害怕。
停頓一會,品夏開了口,“我家有吃的,我去拿吧,你不用專門去買了。”她急急忙忙地説完,逃也似的轉身就進門了。
品端的笑卻一直停留在臉龐上,她真的,是關心自己的呢。
葉品夏抱着一堆食物衝出家門,看見品端還站在那等着自己,乾笑了一聲:“進去你家吃?”老實説,她對品端的家可有些好奇。一個人住這麼大間屋子,不會覺得空蕩蕩的嗎?不會覺得,寂寞嗎?以前因為討厭他,一直排斥着去想這些。咦?她用了以前來説對他的討厭,那,表示現在的她不再討厭葉品端了嗎?
也許真的是這樣,她悄悄地笑了。
葉品端沒有回答,只做了個“請”的手勢。
沒有人注意到,品夏臉上的笑容因而加深了許多。
一踏進葉品端的家,品夏眼前一亮。
自己的家裝潢的雖然漂亮,哦,好吧,真的只能夠用漂亮來形容啦。可是品端家則完全不一樣,如果説自己家只是商品,而眼前的這個空間簡直就是藝術品。這擺設,這佈局,嘖嘖,還真就不是一個檔次的。她不禁伸出手去,摸摸這個,拍拍那個,真像是她在電視上看見的那些藝術設計呢!
品端看着她的表情,先是驚訝,然後眼角眉梢都馬上被喜悦罩住,他自己心裏也生出些微的得意,但並沒有表現出來。
“你家真漂亮!”品夏忍不住開口讚歎,眼光流連了一圈又一圈。
品端聳肩,語氣涼涼:“還好。”
品夏睨了他一眼:“你謙虛什麼,反正又不是你設計的,是請的設計師麼?能不能告訴我是哪個設計師啊?”
品端目光黯了黯,走到客廳的窗前,對她的問題置若罔聞。
窗簾被風吹得掀起來,又落下去,半透明的白紗,看的見窗外的燈火,星星點點。
夜空很開闊,有一種穹廬似的感覺。
又説錯話了呢,品夏心想,暗暗自責。但又好奇着,為什麼提到這房子的設計,竟會讓現在和她站在同一片地面上的男孩,有如此大的反應呢?
品端到底還是很快壓下了自身的情緒,轉過身來,指着沙發:“坐。”
品夏乖乖地坐下去,不敢多説一句話,生怕又出了什麼錯。靜默了一會,她想起自己的最初的目的,又看到品端不動,只好自己動手拆開包裝,遞了一袋點心過去:“吶,不是吃東西的嗎,怎麼不吃?”
品端接過去,突然冒出一句:“我們去露台吧!”
“露台?這裏有露台?我怎麼不知道。”他們住的小區,所有樓房的樓頂都是傾斜的流線設計,還鋪着一層紅色的瓦,哪有什麼露台。
品端彷彿突然回過神來,喃喃着低聲説:“原來沒有啊,那是我記錯了。”
一隻手已經撫向他的額頭,冰涼的觸感,是葉品夏。
他想要躲開,身體卻沒有動,潛意識裏,或許他一點也不想躲吧。
品夏摸了摸他的額,又探探自己的額頭,一臉懷疑:“沒發燒啊。”她看見品端看向自己,不好意思的説道:“我看你奇奇怪怪的,還以為你生病了呢!”下午他的精神就那麼頹喪,倒真是挺像生病了的。
品端略垂下臉,俯視着品夏,眸光流動,像琉璃一樣,“你在擔心我。”
他用的是陳述句,語氣很篤定。
品夏正掏出什麼送進嘴巴,一下子噎住了,咳了出來。她拍着胸口,故意做出不屑的表情:“什,什麼擔心?誰擔心你了?”什麼嘛,這人,這種理所當然的態度,真的擔心也別想她承認了。
品端卻沒有如她所料的那般回嘴,而是忽然泛起一個很淺很淺甚至難以看清的笑容:“我知道你擔心我。”
沙啞的聲音,漸漸不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奇怪了,彷彿那些劃痕已經在漸漸復原。
可是,這麼温柔,這麼輕易的,就觸到了品夏的心底。
她的心跳,不可抑制地漸漸加速,而那劇烈也感染到了臉龐,慢慢的,她臉上浮出清晰可見的紅潮。
品夏掩飾地低下頭去,從袋子裏掏出另一塊點心往嘴巴送去。
可是她耳朵上也沾染到了些微的紅暈,落在品端的眼裏,他的眼睛,越來越亮。
“這是,你的照片?”品夏忽然注意到客廳的桌子上的象框,裏面的葉品端和一箇中年的男人一塊站着,兩個人都笑得很開懷,背景是湛藍的天空和翠綠的草坪,陽光燦爛,他們的笑容比陽光更燦爛,看起來十分温馨。她不禁追問:“他是你的……爸爸嗎?”説完,她希冀的目光就落在品端身上。
葉品端的身子顫抖了一下,卻沒有答腔地別過頭,就像開始時她問那個問題一樣。空氣的波動簡直能夠忽略不計,氣氛又一次尷尬起來。
是又説錯話了?
好奇怪,她今天特別容易説錯話呢。
品夏尋思着怎樣彌補,因為對這樣尷尬的氣氛,她實在很受不了。想了想,她説:“去陽台坐坐吧,今天的星星很漂亮。”
品端點一點頭,已經先朝那邊走過去。
真是,沒有風度!品夏暗自氣惱,難道不知道,LadyFirst嗎?算了,知道他現在心情好象不太好,她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他計較了。品夏把剩下的食物和飲料一起抱住,跟了上去。
品端家的陽台和品夏家的正好相對,只不過,平常她都是在自己家裏看這邊,也沒什麼特別的感覺,可是真正站在其中,只覺得空落落的,除了頭頂上晾的幾件衣服,再沒有其他東西。
好空,好……寂寞。
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好象聽到了身邊男孩心中的話。
她轉過頭看他,品端的嘴巴抿着,下巴繃得緊緊的,樣子有些僵硬。
“你怎麼了?”
他搖頭。
品夏的眼珠轉了轉,靈機一動,她説:“你在這等等我,我馬上就過來。”説完她就向外跑。沒多久,抱着兩個小巧的花盆的品夏再度出現在品端面前。
“吶,這個放在你家陽台上吧!”
她的額角上沁出些汗珠,襯着她的眸光,亮晶晶的。
品端有點錯愕地看着她遞過來的兩盆小小的植物,一盆他認得,是仙人掌,淡綠的仙人掌。另一盆他不認得,飽滿的莖葉,一枝枝錯綜相交,很別緻。
“這叫什麼?”他饒有興致地指着這盆不認得的植物,問品夏。
品夏莞爾,她就知道他又會露出這副表情,孩子氣十足。看到他的精神似乎好了些,她也高興起來,為他解答:“它叫金枝玉葉。”
品端把它們都接過來,擱在陽台上:“謝謝。”
“不客氣。”摸了摸頭,品夏乾笑。他們要不就針鋒相對,要不就客氣疏離,本來也沒什麼啦,可她現在就是因為這而感到不快。
剛才的好氣氛似乎又沒了。
兩個人都各自懊惱着。
天上星光閃爍,品夏家裏陽台上的茉莉清香被風吹得傳了過來。
“你知道嗎?這房子的設計者已經不在了。”
品端的聲音悶悶的,突然在她耳邊響起。
品夏回頭,看見他把臉埋在雙手裏,説話聲從指縫間傳開,難怪聽起來會是這樣。
不在了?他的意思是,這設計的人已經去世了嗎?怪不得剛才提到時,品端會有那樣的反應呢。可是,他怎麼會知道這個情況,他又為什麼要為此難過呢?品夏的思緒飛快地轉動着,心裏很快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他是你的……?”親人?
她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不像觸動他太過隱私的東西。
她也擔心,萬一又像之前的兩次那樣,那她可真是要鬱悶死了。
品端沒有抬頭,沉默了半晌,在品夏幾乎已經要以為這是第三次説錯話的時候才繼續説:“他是我爸爸,我前幾天每天早上都去看他。”
“啊!對不起……”她沒想到是他的父親,難怪他一個人住呢,那他的媽媽呢?每天早上去看過世的父親?是去公墓嗎,品夏猜想着,問了出來:“早上去看他,是説去公墓嗎?”
“不是,是去這個城市的一個地方想他。那裏,是我和爸爸共同留下很多回憶的地方。”品端回答的很緩慢。
那麼應該是寄託了很多歡笑和快樂的地方吧,品夏默默的想着。
品端又説話了:“他,其實是我的養父。”
啊?養父?那是不是就是説,品端是孤兒咯?
品夏一次又一次地被他拋出來的信息震得驚訝萬分,她覺得今天晚上簡直像是個揭密遊戲。
品夏看着他:“對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孤兒。”
品端噌的抬起頭,一字一頓:“我——不——是——孤——兒!”他討厭那種同情的目光,好象自己多可憐,尤其是,這種目光是從葉品夏的眼裏流露出來,他更不願意接受!
品夏卻覺得越來越迷茫,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品端。
品端看着自己的手:“我有親生父母,但是我一直和養父住在一起。這麼多年,我和爸爸相依為命。”他手上猛的青筋綻出,臉色黯沉下來。
品夏的心裏越來越忐忑,強烈的不安在心裏捲起波濤,她甚至想叫他……別再繼續説了。
真的,她可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瞭解,只要他還是那個開心的葉品端就好了。甚至他捉弄她,她都可以不去計較。只要,他不會像現在這樣,成為一個滿臉黯然,難過的男孩。
她不想看到,真的不想看到。
品端咬了咬牙,品夏聽到細細的咯吱聲才知道他有多用力,“我是……被父母拋棄的孩子。”
他慢慢抬起臉,和品夏面對面,“我的父母他們,根本不想要孩子。”他的眼睛裏浮動着讓品夏手足無措的難過,水霧漸漸也浮上來,在他的眼眶裏氤氲,一滴淚滑落。滴在品端的白襯衣上,痕跡那麼淡,一下子,就消失掉了。
“你,你別哭啊!”品夏真的手足無措,她還是第一次見男生哭呢。該怎麼安慰?該怎麼做?她不自覺地伸過手臂把品端攬過來,輕輕抱住。她想起小時候睡不着的時候,媽媽會輕拍着自己,然後心情就會安靜下來。於是,品夏輕拍着他,那感覺,真像哄小孩兒。
她又有些憤憤不平,為了他。
品端的父母不想要孩子,那為什麼要把他生出來呢?既然生下來了,又為什麼不去理會他,甚至拋棄他呢?她難過的發抖,想到過去的品端一直在這種情況中煎熬,她就難過得直想發抖。
為什麼天底下,會有這樣不負責任的父母?
她剛想再説什麼的時候,品端卻笑起來:“可是我的爸爸,對我真的很好。”他的笑容在淚光中浮起,卻讓品夏的心揪得更緊了。
她張了張嘴,被品端抬手止住了。
他頓了下繼續講述着這個父親和他的事,“我爸爸很好,他是個非常好的人。不僅是對我,對每個人他都那麼好。可是對我,爸爸是最上心的。最開始父母不要我之後,就是爸爸帶着我過,一直到他離開這個世界。”
他陷入了回憶——
“小時候我很害怕爸爸也拋下我,所以連工作,他都帶着我,寸步不離。也因為這樣,他的女朋友和他分了手。”
“爸爸會在春天的時候帶我出去放風箏,他做的風箏又結實又漂亮,還可以飛得很高很高。那時候,我的同學們都好羨慕我有一個這樣的爸爸。但是我從來不敢告訴他們,其實爸爸不是我的親生父親。”
…………
“他是做室內設計的,他每次設計出來的結構都很漂亮,我們共同的家上面,還被爸爸做了一個露台,很寬敞。每天晚上,我和爸爸坐在上面,可以看見整片天空,還有星星。”
説了這麼多,品端才停下來。
哦,是這樣……“所以你剛才才會提到露台?”
“是的,爸爸設計的露台真的很漂亮,我也很喜歡。”
“是嗎,我還真想看看呢!”
看見他剛才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臉上的黯然一掃而光,只剩下笑意,品夏放下心來。
“有機會,應該能夠見到的。”品端轉臉注視她。
房子還在,以後也許真的可以帶着品夏去看看呢!和喜歡的人,一塊住在那個家裏,也會很幸福吧!
喜歡的人……
呵呵……他忍不住笑。
“真的嗎?”品夏高興起來,“太好了。”她眉飛色舞,又馬上收斂,覺得似乎不該這麼高興。
“我也想學室內設計,像我爸爸一樣。”品端沒有在意。
“是嗎?你一定行的!”品夏不由的想象起他會設計出什麼樣的屋子,一定是很温馨很漂亮的吧,讓住在裏面的人都會覺得幸福,對嗎?
她忽然想起剛才看見的照片,又問:“那,剛才的照片是……”
品端點點頭:“你剛才看見的照片,就是我和爸爸的合照。”
“果然是啊……”想到這裏,她沒好氣地戳戳他,“當時説個是就好了,幹嘛那麼嚇人啊。”
“我只是突然之間不知道怎麼説。”品端彎起嘴角,“那是我最愛的爸爸……如果不是因為他不在了,我真想讓你們認識。”因為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把這句話藏在心裏,品端看向遠方。
遠處的燈火通明,城市在黑暗中彷彿被綴上了無數繁星。
風劃過眼角眉梢,清清涼涼。
快離開的時候,葉品夏想到下午的事,她向品端道歉:“下午的事,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她找他幫忙,也就不會有後來的一切。
品端彷彿早就忘記:“沒事,不關你的事。”
她又想起那時候似乎看見他的失望目光,她強烈湧上一種想要解釋的渴望,“那時候,我其實也恨不得和他們吵架。”
他聽到卻無動於衷,看着天上的星星,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品夏呆呆地看着他的側面,他的臉部線條,柔軟中帶着點深刻。有些失望,他對自己的話什麼反應都沒有。她輕輕嘆了口氣,今天,她好象知道了太多東西呢。不知道需要花多久的時間,才能夠把這些信息消化掉。
客廳裏的時鐘,敲了十一下。
“啊,我回去了,該睡覺了。”品夏冒冒失失地跳起來,就要往家裏衝。
品端喊住她:“謝謝。”
他帶着似笑非笑的表情,默默地目送她微微紅了臉,飛快地跑了出去。
從客廳路過,品夏忍不住放慢腳步,多看了那照片幾眼,裏面的幸福感讓她也有了流淚的衝動。
是不是,如果他的爸爸還在的話,他也會比現在開心得多呢?
她也多看了幾眼照片裏品端的父親,那個大笑着的、看起來十分親切的男人。
她會記住他的樣子,只因為,他是品端最愛的爸爸。
品夏回到自己的房間,背靠在門上,想着葉品端最後的那句話。
——謝謝。
她知道,品端是因為她最後的那幾句話在對她説謝謝。
驀的,她就覺得心裏面甜絲絲的,呼出一口氣來,她躺到牀上。
片刻之後,品夏再次猛的坐起來,趴到窗台上,把窗户開得更大。她把臉埋在窗簾青色的棉布裏,蹭了蹭,臉在發燙。可她還是探出了半個腦袋,看向品端家的窗户,燈還亮着呢!
他還在陽台上嗎?還在看着不久前,他們共同看着的那片天空嗎?
嘿嘿,睡覺了睡覺了。
注意到品夏房間的燈關掉了,品端知道她已經休息了。
夜晚的風仍舊徐徐地吹着,吹來,又吹去,彷彿是要把所有的愁緒都吹去一般。
天空中有星星閃爍,如果去世的人真會變成天上的星。
那麼……
——爸爸,您是哪一顆?
品端望着天空,在心中默唸。
——是不是,會在天上一直看着自己呢?
——那,爸爸,是不是看見了我喜歡的女孩,這個叫葉品夏的女孩呢?
品端合上眼睛,眼前變成一片黑色,在黑色中,過去和爸爸在一起的點滴漸漸浮起。
最初,是長着一雙美麗鳳眼的小小男孩,狹窄的安全梯和黑暗,還有通過灰塵的骯髒的風。
風呼呼地颳着,很猛烈。
在品端的記憶中,是一道隱匿着月光的傷口。
然後,出現了和親生父親長的很像的男子,穿過長長的走廊朝他走來,牽起他的手,幫他洗乾淨臉上的污痕。後來,他讓男孩喊他爸爸。
爸爸,爸爸。
他一聲又一聲地叫着。
那時候,男孩四歲。
他以為是父母要和自己捉迷藏,等到他再大一點,從爸爸那裏知道了事實。爸爸是父親的弟弟,因為自己被父母拋棄,所以才會特地去找到他。
為了這個,品端還鬧過脾氣。
因為,爸爸不是因為是他才去找自己,而是因為他是哥哥的兒子。
他覺得受傷了,然後,他一個人離開家。
在他躲避的地方,爸爸找了來。
他才知道,爸爸對自己有多瞭解。
爸爸還對自己説:你是我最驕傲和最愛的兒子。
男孩真的很高興。
那時候,男孩八歲。
爸爸躺在白色的病牀上,拉着男孩的手,告訴他自己要永遠的離開他了。
男孩很傷心,但是當着爸爸的面,他沒有哭。因為爸爸曾經説過:兒子,不要流淚。
他不想讓爸爸失望。
在整個過程裏,他都表現的格外平靜。
那時候,男孩十六歲。
品端揉了揉眼睛,當着爸爸的面,要把眼淚留在心裏是多麼容易的事。可是現在,為什麼就擋也擋不住呢?
他望向品夏房間的方向,眉宇間浮上些許嚮往。
如果可以,做一個女孩子,想哭的時候就可以哭,那該多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