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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年,六月初十的深夜,雪珂生下了一個嬰兒。

    頤親王府中,那夜又是戒備森嚴,雪珂房中,只有產婆、福晉和蘭姑。連雪珂的心腹翡翠,都被遣離。

    雪珂經過了十二個時辰的掙扎。痛楚幾乎把她整個人都撕裂了。原來,生命的喜悦來自如此深刻的痛苦!她以為這痛苦將會漫無止境了,她以為她會在這種痛苦中死去。但是,她沒有死,就在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痛以後,她聽到的是嘹亮的兒啼聲。“咕呱!咕呱!咕呱……”孩子哭着。世界上怎有如此美妙的聲音呢?雪珂滿頭滿臉的汗,滿眼眶裏綻着淚,對福晉哀求的伸出手去。“讓我看一看!快告訴我,是男孩還是女孩?”

    “抱走!”福晉對產婆簡短的説了兩個字。

    “是!”產婆用襁褓裹住嬰兒,轉身就要走。

    “娘!娘!”雪珂悽然大喊:“最起碼讓我見他一面,一面就好。”“不行!要斷,就要斷得乾乾淨淨!”

    “娘!娘!”雪珂情急的想翻下牀來。“你也是做孃的人呀?你怎麼能這樣狠心呢?我答應你,我以後再也不問這孩子的事,但是,求你在抱走以前,讓我看看他!就只看一眼,一眼就好!”福晉心頭一熱。“好吧!就只許看一眼!”福晉對產婆説:“抱過來!”

    產婆把嬰兒抱到牀邊來,伸長手臂,讓雪珂看。

    雪珂撐起身子,貪婪的看着那嬰兒,初生的孩子有紅通通的臉,蠕動的小嘴。眉清目秀,眼睛閉着,細細長長的一條眼縫,有對大眼睛呢!雪珂想着,長大了,會和亞蒙一樣漂亮吧?是男孩還是女孩呢?手和腳都健康吧?她伸出手去,想找尋嬰兒在襁褓中的手腳,摸一下,摸一下就好……福晉及時把襁褓一託,大聲説:

    “行了!快走!”產婆抱着嬰兒,快步離去。雪珂一陣心慌,徒勞的伸着手,悲切的喊着:“讓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雪珂!”福晉握住雪珂伸長的手。“你明知道今生今世,你再也看不到這孩子了,你就當作根本沒生過這孩子,別再看,也別再問,連他是男是女,你都用不着知道!”

    產婆抱着嬰兒,已然疾步離去。雪珂心中一陣抽痛和恐懼,驀的反手抓住了福晉,哀聲的,急切的説:

    “娘!我答應你,從此不問這孩子的下落,也不問這孩子是男是女,但是,請你一定,一定要答應我一件事:讓這孩子活下去!給他一個生存的機會,你把他送給老百姓,送到教會,送到廟裏……無論你送到哪裏都好,只是,別扼殺了他的生命!”福晉心中一動。雪珂啊雪珂,她實在是冰雪聰明,她已經完全瞭解,王爺不準備留活口的決心。她瞪着雪珂,雪珂一看福晉的眼神,心中更慌,她推着福晉:

    “娘,我給你磕頭!”她在枕上磕着頭:“那孩子身上,不止流着我的血,也流着孃的血呀!他是您嫡嫡親的外孫呀!”

    福晉一言不發,站起身來,匆匆追出門外去了。

    從此,雪珂沒有再問過孩子的事,福晉也沒説過有關孩子的事。王爺心中篤定,以為那孩子早就“處理”掉了。

    雪珂的孩子,就像她那個廟中拜天地的丈夫一樣,在她生命裏刻下最深的痕跡,卻像閃電般迅速,閃過了光,就此無蹤無影。那年冬天,雪珂在盛大的宮廷禮儀中,嫁入了羅家。

    婚禮壯觀到了極點。在綵衣宮女舞衣翩飛之下,迎親隊伍跨越了兩條街,花轎上扎滿了綵球珠花,雪珂鳳冠霞帔,珠圍翠繞,前呼後擁的上了花轎。一片吹吹打打,鑼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聾。翡翠以賠嫁丫頭的身分,也是一身珠翠,扶着轎子,主僕二人,無比風光的進入了羅家。但,在內心深處,主僕二人,卻都各懷心事,忐忑不安。

    拜完天地,拜完高堂,夫妻交拜,送入洞房。

    晚上,紅燭高燒,這是洞房花燭夜。

    羅至剛喝了很多酒,但是,絕對沒有醉。他今年才十九歲,比新娘子只大一歲,終於,娶了一個格格當新娘!羅至剛志得意滿,頤親王府的小格格!訂婚前,母親特地去王府裏探視了一番,回來就誇不絕口:“那小格格,眼珠烏溜溜的黑,皮膚嬌嫩嫩的細,活脱一個美人胎子!見了人也不藏頭藏尾,又大方又文雅,有問有答。畢竟是個格格,教養得真好呢!”

    羅至剛從十六歲,就知道將來要娶格格為妻。這並不是羅家第一次和王室聯姻,至剛的祖父,也娶了靖親王府裏的第十一個格格,羅家與王室,正像富察氏、鈕祜祿氏一樣,和王室關係一直密切。也因為這層關係,羅家世代,在朝廷中身居要職,曾祖父那代,更在承德置下偌大產業,每當夏天,就陪着皇上,去避暑山莊接見塞外使節。

    羅家是世家。羅至剛從小,接受武官教育,騎馬射箭,刀槍兵法,無一不通。雖然詩書也讀了不少,到底年輕,卻更加喜歡武術。軍式教育下的羅至剛,是率直而帶點魯莽的,天真而帶點任性的。在他洞房花燭夜之前,雖然正是國家多難,滿洲王朝岌岌可危的那年,但,對年輕而養尊處優的羅至剛來説,生命裏幾乎是完美無缺的!

    但是,他娶了雪珂為妻,他所有的不幸,都是從洞房花燭夜開始的!那晚,在喜娘們的簇擁下。他挑開了蓋在雪珂頭上的喜帕,仔細的審視了他的新娘。

    雪珂垂着眼端坐着,安靜,肅穆,不言不笑。

    好美的新娘!羅至剛心裏怦然而跳。母親沒有騙他,這位格格明眸皓齒,沉魚落雁!至剛心中歡快的唱着歌,腦子裏已經暈陶陶得不知東南西北。喜娘笑嘻嘻嚷喊着:

    “請新郎新娘喝交杯酒!”

    至剛喜孜孜的笑着,和雪珂喝了交杯酒。“奴婢們告退了!”喜娘們請安告退。

    “拜見羅少爺!”一個標緻的丫頭上前,跪下去就磕頭:“我的名字叫翡翠,是侍候格格的!我也告退了!”

    翡翠看了雪珂一眼,和眾喜娘一起退下。

    室內紅燭高燒,剩下了一對新人。

    雪珂心裏怦怦跳着,手心裏沁出了汗珠。雖然是冬天,她卻一直在冒着汗。偷眼看至剛,一張年輕的,帥氣的,未經事故的臉。興沖沖的,帶着微笑,也帶着緊張和窘迫。她的新郎,雪珂心中驀的一陣絞痛,烈女不事二夫!她已經和亞蒙拜過天地,怎能又有第二個新郎?

    她伸手,摸了摸腰間的錦囊。這是福晉左叮囑右叮囑,親手交給她的。她再悄眼看喜牀,紅緞被單下,隱隱透出一段白色,順着牀單往下看,那段白緞子的下角,繡着鴛鴛戲水圖。這片墊在薄薄牀單下的白色喜帶,將要出示一個新娘的貞節!紅燭爆了一下喜花,至剛伸手,去輕扶雪珂的肩。

    雪珂被這輕觸而震動了,她很快的掃了至剛一眼。這張天真而又稚氣未除的臉孔下,一定有顆熱情而瞭解的心吧!她深吸了口氣,忽然下定了決心,咬咬牙,她的身子一矮,就對他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你……你這是做什麼?”至剛大驚。

    “對不起,”雪珂的嘴唇抖顫着。“我必須向你坦白一件事!”“什麼?什麼?”至剛實在太吃驚了。母親根本沒教過,新娘怎會下跪呢?

    雪珂心一橫,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錦囊。

    “這是我母親為我準備的,裏面是一個小瓶子,”她取出一個綠玉小瓶,那瓶子好小好小,像個小鼻煙壺一般。“這瓶子只要輕輕一按,蓋子就開了……”

    至剛糊糊塗塗的聽着,完全大惑不解。

    “這瓶子裏裝着的東西……”雪珂低低的,羞慚的,礙口的,卻終於坦率的説了出來。“和落紅的顏色一模一樣,可以證明我的貞操……”至剛大大一震。落紅!這回事他知道,羅府的少爺,這種教育和知識,早就有了。他緊盯着雪珂,更加困惑了。

    “我可以遵照我孃的指示,在適當的時機,打開瓶蓋,一切就都遮掩過去了……”雪珂正視着至剛,緩慢的,清楚的説:“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不想欺騙你,更不能對另一個人不忠……”至剛太驚愕了,把雪珂用力一推,大聲的問:

    “你到底在説些什麼?”

    “我……我不能騙你!我是成過親的!只是我爹孃把我們拆散了,在你以前,我已經有了一個丈夫……”

    羅至剛目瞪口呆,就是有個雷劈在他面前,也不會帶來這麼大的震動。這完全出乎他能夠處理的範圍,他呆呆站着,雪珂還在訴説什麼,但是,那聲音已變得飄忽,他不能聽,他不想聽……他的新娘,他的格格,怎會這樣呢?驀然間,他對室外衝去,直奔父母的卧房,他那淒厲的喊聲,震盪在整個迴廊上:“爹!娘!這個婚禮不算數!我不要……我不要……爹,娘,你們害慘了我……害慘了我呀……”

    王爺和福晉,是連夜被羅大人夫婦請進羅府來的。

    羅府的大廳中,依然紅燭高燒。在正牆前面,有個小几,几上一塊白色的方巾遮住了下面的東西。雪珂就跪在這小几的前方。王爺瞪視着雪珂氣得渾身發抖。大踏步走上前,他對着她,就一腳踹過去,痛罵着説:

    “早知道,不如讓你抹了脖子跳了樓,死了乾淨!你就這樣子辜負父母的一片心!”

    “哈,哼!王爺!”羅大人面罩寒霜,冷哼着説:“都是為人父母,都有一片心呀!這樣的女兒,你嫁入我家大門,要我們這做父母的,對至剛如何交代?”

    王爺一震,羞慚得無地自容。

    至剛急急走上前去,對父母説:

    “爹,娘!這種媳婦我不要了,你們快讓王爺把她帶回家去吧!我們把她休了吧!”

    雪珂神色慘然,對羅大人和夫人深深的磕下頭去。

    “雪珂以待罪之身,聽憑你們發落!”

    “發落!言重了!”羅夫人冷冷的説,怒瞪着雪珂,這個讓他們全家蒙羞的小女子,她恨不能剝她的皮,吃她的肉!這一生,她沒受過這麼大的羞辱!這個媳婦兒,還是她親自去鑑定過的呢!“你巴不得我們休了你,對不對?”她怒聲問:“你既然敢在洞房花燭夜,説出真相,想必,你已經豁出去了,如果我們休了你,就正中你的心意,從此,你就可以為你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情夫,守住身子了,是也不是?”

    雪珂一驚,不由得抬頭看了羅夫人一眼,她接觸到一對無比鋭利又無比森冷的眼光,她不禁打了個寒戰,這個女人,她已經洞悉了她的居心!

    “親家母,”福晉心慌意亂的開了口:“這件事,實在是讓我們兩家,都無比的尷尬。説來説去,都是我這做母親的教導無方,才讓雪珂犯下大錯!但如今事過境遷,那周嬤母子,都已被放逐塞外,等於不存在的人了。那麼,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寬大為懷,原諒我們做父母的,出於善意的欺瞞……”

    “福晉!”羅大人打斷了福晉的話:“對你們而言,雪珂的不守婦道,早已‘事過境遷’,對我們而言,卻是‘事到臨頭’,你們的欺騙,不論是什麼出發點,我們都沒有義務來承擔!”“好了!我知道了!”王爺怫然的回過身子來。“雪珂,我們帶回家去就是了!”“慢着!”羅夫人往前跨了一步。“雪珂既然已嫁入我們羅家,也無法再讓你們帶走!”

    “那你要怎的?”王爺問。

    “王爺!”羅夫人正色説:“你不想想,今日這場婚禮,是怎麼樣的排場!整個北京城,都知道羅家和頤親王府結了親家,從皇室到百官,賀客盈門……這樣的婚禮之後,我們羅家,再説媳婦犯了七出之條,對我們也是顏面盡失!王爺!這種丟臉的事,我們羅家丟不起!”

    “那麼,你到底要怎樣?”

    “雪珂留下!”羅夫人陰沉沉的説:“既然已行婚禮,就算我們家的媳婦!從今以後,你們王府,別説我們待媳婦兒有什麼不周的地方!至於雪珂,”羅夫人走到雪珂面前,雙目如同兩把冰冷的利刃,直刺向雪珂:“你給我聽着,今兒個羅家容下你,是情非得已,嚥下你所帶來的恥辱,更是情迫無奈!過去,你有父母為你一手遮天,而今而後,我可不容許你再有絲毫差錯!”“不!娘!”至剛激動的往前一衝。“我不要她!我要休了她!她是個不貞不潔不乾不淨的女人!我受不了這種侮辱!這對我太不公平了!”雪珂面容慘白,眼神慘淡,默然不語。

    “至剛!”羅大人聲色俱厲:“你娘説得對!我們羅家丟不起這種臉!這媳婦兒你不要,我們也得留着!至於你的委屈,我們自會為你補償!以後,你就是三妻四妾,我想王爺和福晉也不會有意見的!”王爺深抽了口氣,瞪視着雪珂。驟然間,他覺得有股寒意,直襲心頭,他幾乎已看到雪珂那必須面對的未來。他還來不至再説什麼,羅夫人已把雪珂的胳臂一把拉住:

    “過來,”她厲聲説。雪珂膝行着,被拖到小几前面。羅夫人把几上的方巾用力掀掉,裏面赫然是一把亮晃晃的匕首。

    “現在,你必須當着你的父母,和咱們一家人面前,自斷小指,立下血誓,從此對過去之事,三緘其口,對未來的日子,恪守婦道!”福晉嚇壞了,一個箭步撲到桌邊。

    “什麼?自斷小指?那又何必?雪珂發誓就是了,何至於一定要她自殘身體……”“這是我們羅家的規矩!”羅大人冷峻的説:“國有國法,家有家規!”羅家父母的每一句話,都和麪前的匕首一樣鋒利。“坦白”帶來的屈辱,原來是這般強大!雪珂睜大了眼睛,死吧!她想着,只要把這匕首當胸一刺,就一了百了了!可是,她的耳邊,卻響起了亞蒙低沉而有力的聲音:

    “楓葉經霜才會紅,梅花經雪才會香!雪中之玉,必然耐寒!”雪珂一把抓把起了匕首,不能死!她抬頭挺胸,毅然説:

    “雪珂立下血誓,從今以後,將對自身恥辱三緘其口!並恪遵婦道,若違此誓,便如此指!”

    雪珂説完,一刀往小指上剁去。

    徹骨的痛,使雪珂慘叫一聲,暈死過去。

    這自斷小指的一幕,在以後很多的日子裏,都困擾着至剛,而且,在他眼前不斷的重演。雪珂那蒼白的臉,那黑不見底的眼睛,那慘淡的神情,那幾乎稱得上是“壯烈”的舉動……一個弱女子,竟能將左手小指從第一個關節,硬生生砍了下來……是什麼力量,讓她做到的?是什麼力量,讓她在新婚之夜,居然敢承認自己的不貞?

    為什麼要承認呢?至剛想不明白。卻越想越感到挫敗,越想就越對雪珂生出一種近乎痛苦的恨。恨她的坦白,恨她的誠實,恨她有斷指的勇氣,更恨她……是了,更恨她因此而保護了自己——使他退避三舍以外,根本不願對她染指!

    但是,她是他的妻子呀!

    為什麼要承認呢?就為了躲避他嗎?為什麼要躲避他呢?因為要對另一個男人守身嗎?

    一次又一次的自問,使這個才十九歲的少年妒火狂熾。恨透了雪珂!真恨透了雪珂!

    婚後三個月,一天夜裏,至剛喝得醉醺醺的,撞進了雪珂的卧房。“少爺!”翡翠驚喊,像守護神似的站在雪珂牀前。“你要做什麼?”“滾出去!”至剛狂暴的把翡翠推出了房門。

    雪珂從牀上坐起來,發出一聲驚喊,反射般的用棉被遮在胸前。這個舉動,使至剛更加怒不可遏了,他伸出手去,一把就扯掉了那棉被。“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他一迭連聲的嚷着。“你為什麼不用你孃的法子,你為什麼要説出來?那個人,他究竟有多麼好?值得你這樣為他豁出去?你告訴我!你告訴我!”他瘋狂的抓住她的肩,瘋狂的搖撼着她。

    “對不起……”雪珂顫抖的説,試着想擺脱他。“真對不起你!請你放開我,我願意當你的丫頭……”

    “你不是我的丫頭,你是我的妻子!”

    “不不,”雪珂昏亂的説:“不是的……”

    “啪”的一聲,他給了她一耳光。

    “你寧願不是的!對不對?你寧願做丫頭也不做我的妻子,對不對?我偏不讓你稱心如意,我偏不讓你達到目的!你已經擾亂了我的生活,破壞了我的快樂,你使我這麼痛苦,這麼恨!我從沒有恨一個人像恨你這樣!我真恨你,我真恨你,我真恨你……”他一面叫着嚷着,一面佔有了她。

    雪珂咬着牙,承受了一切。淚,迷離了她所有的視線。內心深處,有無窮無盡的痛。

    第二天,她和翡翠去了卧佛寺。

    跪在菩薩面前,她沉痛的説:

    “菩薩,你是我的見證。我沒能為亞蒙守身如玉!往後,還不知有多少艱難的日子,必須一日一日挨下去!菩薩,請把我的思念轉達給亞蒙,請他給我力量。告訴他,告訴他……忍辱偷生只為了‘希望’,希望有朝一日,能夠再見!告訴他,告訴他,不管怎樣,我沒有一天一刻,忘記過他……”

    雪珂説着,哭倒在地,匍匐在佛像前。

    翡翠跪在一邊,淚,也爬了滿臉,跟着匍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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