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邵收到了郵件,第一時間轉發給了顧恆波。年輕的老闆就坐在他的辦公室裏,看着那張小小的一寸照,有些出神。他問:“這就是給林季常帶團旅遊的導遊?”
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甚至可以説乾淨純真,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像是沒有一點雜質。
小邵點點頭:“下面怎麼辦?”
顧恆波沒聽到助理的話,目光又抬起來,緩緩的看着照片,似乎在竭力的回憶什麼:“我怎麼覺得有些面熟?”
小邵知道自己的老闆聰明絕頂,幾乎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他既然這麼説,就一定見過司年,於是沒有出聲打擾,站在一邊靜靜地等着。
“那天和旅行社接洽的時候,是不是她來的?”
小邵搖搖頭,表示不清楚。
不過顧恆波倒是因為想了起來而鬆了一口氣:“應該就是她,我在走廊上遇到的。”他悠閒的靠回椅背,“就讓她進來吧,你看着安排。”
正式接到通知的時候,司年嚇了一跳。電話裏的女聲字正腔圓,語氣是很客氣甜美。直接給她報了待遇,就算是一個月的實習期工資也比自己幹導遊強。
李燕在一旁大驚小怪:“你幹嘛不去啊?這麼好的機會!”
司年轉了轉眸子,有些困惑:“很好麼?”
“怎麼不好?!多少人擠破了頭想進去啊!”她上下打量司年,很是豔羨,“你哪來的好運氣?帶團也能碰到貴人。”
司年沒説話,心裏卻在説,是啊,都碰到兩次貴人了,運氣未免也太好了一些。考慮再三,換個工作也好,反正實在不行的話,導遊這份工作到哪兒都能幹。於是咬牙辦了離職手續,按照規定時間打算去顧氏報到。
頭一次踏進這樣的大廈,司年難免緊張的看了看自己身上略顯的有些簡單寒酸的打扮,忽然後悔自己怎麼穿了一雙帆布鞋就來了。她站在一邊,看着人人衣着光鮮,步履中都帶自信和都市特有的節奏,又覺得有些陌生。
辦完手續,她從人事部離開,循着樓層指南又去公關部報到。同事帶她到一個小隔間,桌子、電腦、便籤、電話,就像是電視看到的那樣的白領生活。
從整天在外面跑的小導遊,到了如今,坐在恆温的辦公室,對司年來説,不啻於新生活的開始。
也不知是同事刻意的照顧新人,或者工作本身不難。總之在頭幾天,她做的,真正的是實習生該做的事,比如進一步熟悉了複印機的用法,可以同時替四個同事泡茶水。當然,因為這些天顧氏忙着和石峯的某企業合作的事,也開始讓她參與到一些宣傳材料的建立工作上來。
顧氏因為持有股份,對關北酒店的建設十分上心。光是每天來往的關於酒店宣傳性文字材料就很多,司年負責很多和外邊印刷商的聯繫,還要做幾次校對。雖然都是小事,又繁瑣,她也不覺得辛苦,覺得至少也要對得起自己收的那份工資。
至於介紹她進來的小邵,司年也知道了,她是老闆面前的大紅人,是老闆最親密的助理,整個公司都在盛傳他們的關係如何如何特殊。不過這些話也就是傳言,她這樣的小人物,因為無意間幫了小邵一把,就交了好運,估計人家在舉手之勞後也就把這件事忘得很徹底了。
電腦滴的一聲,又收到了最新的宣傳材料。司年急忙打印出來,交給了同事,據説下午的會上要用。同事看了一眼,十指還在鍵盤上如飛:“你拿上去,十七層,助理室急用。”
司年又馬不停蹄的衝到了十七樓,電梯門才打開,她踏出一步,猶豫着往右手邊走去。身後另一部電梯的提示音一響,數人的腳步聲交迭而出。司年手裏握着那疊材料,避讓在一邊。
再不問世事,總要認識自家老闆。顧恆波長得很帥,也難怪有女同事為他顛倒了,天生一雙眼睛神采逼人。司年偶爾遠遠見到一次,他總是在微笑,謙良俊朗的大好才俊。
那羣人從她身邊走過,司年微微低下頭,忽然又聞到熟悉的淡淡香氣,她霍的抬頭——是章殊,儀態優雅,漂亮的臉上帶着禮儀性的微笑,走在顧恆波身邊。
她倒沒看見司年,輕輕皺着眉,似乎在和顧恆波低語着什麼。
司年呆呆的看着他們走開,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小司?你在這裏幹嘛?”
司年忙把手裏的資料給她,並且改了稱呼:“邵小姐,這是你要的宣傳資料。”
小邵微微抿了抿唇,像是在輕笑:“好,麻煩你了。”又多問了幾句:“還適應麼?真不好意思,這幾天太忙,也沒去找你。”
司年忙客氣了一番,又當面感謝,最後小邵點點頭,眼波流轉間似笑非笑:“我先進去了。有事再找你。”
會議是在十點,章殊坐在會議室裏,翻看手中的一疊資料。顧恆波還沒來,雙方人馬在談些細節問題,她坐着無聊,就站起來。
立刻有人過來:“章小姐,有事麼?”
她問:“洗手間在哪裏?”
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她站在窗台邊,使勁的把玻璃窗一推,拂面而來屋外的清風,略略挾着些燥熱,不過吹得很爽快。章殊撥了號碼,耐心的貼在耳邊。
林季常接到她的電話,有些驚異:“如果我沒記錯,現在是你的開會時間。”
章殊臨時決定用調侃的口吻和他説話,於是低低笑了一聲:“如果我猜得不錯,你會覺得這件事比開會更重要。”
對方不以為然的一笑。
章殊繼續篤定:“我見到了司年。就在這裏。她……換工作了。”
電話掛了。
纖細雪白的指尖輕輕的在手機上敲打着,不過數秒之後,電話如預期般響起,章殊慢慢接起。
那邊聲音一下子變得低沉,彷彿籠罩在無邊暗色中,林季常斟酌了很久:“他想幹什麼?”
“當然,也可能只是巧合。”章殊慢悠悠的説,“她好像看見我了。”
林季常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有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不過,我還是裝作沒看見她。老闆,要是這趟你親自來,應該會很精彩。”她言下很有些為他惋惜的樣子。
林季常最後簡單的説了句:“我知道了。”幾個字符而已,卻又有些莫名的清冷恨厲,彷彿被人觸到了心中最不可觸及的地方。
顧恆波一手插了口袋,慢慢從走廊那頭踱來,看見章殊拿了電話,似乎還在輕聲笑着,很是愉悦的樣子。他慢下腳步,輕輕咳嗽一聲。
總是這樣,一見到他,這女人就沒好臉色了,轉身就要回到會議室去。
他加快腳步,走過她身邊,低低説了句:“怎麼?工作間隙還要和老闆調情?”抬起的眼角盡是淡淡的諷刺。
章殊沒理他,揚起了下巴,輕蔑的説了句:“齷齪。”
他不急不徐的拖住她的手:“記性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差?不記得我是你未婚夫就算了,連剛才的女孩子都不記得了?旅遊的時候差點陪着你們一起燒死的那個?”
章殊臉上還鎮定如初,心裏卻咯噔一下:“什麼?”
他的薄唇抿出燦爛的笑,輕輕吐出兩個字:“司——年——”
顧恆波丟開她的手,從她身邊走過,心情愉悦,嘴角的微笑也越發的英俊。他心裏想起剛才在辦公室自己和小邵的對話。其實還是自己先問的:“剛才遞材料給你的女孩子是誰?”
小邵並沒有直接回答他,倒像在開玩笑:“很漂亮?”
他欣賞下屬無傷大雅的玩笑,眼角眉梢都很温和。
很少有女孩子還可以在模模糊糊的一眼間給他這樣深刻的印象了。可是那個女生站在一邊,曾經有一瞬間抬頭看了章殊一眼,眸子黑白分明,温和秀美,這種難以言説的氣質,讓自己似曾相識。
只是章殊的反應更讓自己好奇。就在剛才,她在見到那個女孩子時的神情——輕輕瞥了一眼,似乎有些緊張,然後若無其事的和自己談笑。其實他心裏知道,這個女人多麼的善於偽裝,她那不經意的一皺眉,足以説明心底已經起了驚濤駭浪。
“司年。林先生和章小姐的導遊。”
他恍然大悟。愈來愈覺得有趣。
開會的時候章殊沒怎麼説話,似乎滿懷心事。她難得如此不敬業,眼睛雖然看着手裏的資料,只是已經良久了,連半頁都沒翻過。
遠遠的有男聲傳來:“章小姐,你在這一頁停了這麼久,是有意見?”
章殊收斂了心思,淡淡一笑,啪的合上眼前的文件夾,挑眉微笑:“這份資料很好,我沒意見。不過,顧總,另外有些問題我想單獨和你談一談。”
旁人知趣的退了出去。
顧恆波彷彿有些為難,語氣裏又有些覺得有趣:“章殊,你知道我的名聲不大好……你這樣,外面傳出去可不好聽。”
“最壞不過就是被知道了我們的關係,我還怕什麼?”章殊漫不經心的説,“我想和你説司年的事。”
他靜待下文。
“她做過我的導遊,我很喜歡她。這次不管出於什麼目的……”
她的話沒説完,顧恆波眼角一眯,像是捕捉到了什麼信息:“既然你喜歡她,不如我就安排她去石峯好了。”
章殊語塞,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脱口而出:“什麼?”
顧恆波已經站起來了,似真似假:“看不出麼?章小姐,我這是在討好你啊。”
章殊看着這個從小就認識的男人走出門外,忽然覺得困惑。顧恆波,林季常……他們一羣人,彼此愈發的深沉了,即便是自己,也難以看透一個個在賣什麼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