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台出來的時候,蘇如昊在樓下等她,見她神色有些怔忡,忍不住去摸摸她的額頭:“怎麼了?不舒服麼?”又問,“談得怎麼樣?”
她一時間記不起來他在説什麼,順口反問了句:“談什麼?”
他皺眉,似乎有些奇怪此刻她的心不在焉,卻依然耐心極好的説:“節目啊,還做不做?”
“哦……他們一時間找不到頂替的,可能還要再做一段時間。”夏繪溪隨便找了理由,有些心煩的嘆口氣,“我要回學校,和彭導約了講發言稿的事。”
他將車轉彎,聽到她靠過來時呼吸輕柔:“這個週日你有空嗎?我們去參加公益活動好不好?”
説起這個,她的心情似乎就好了些,眉眼彎彎的笑着,臉色柔和而皎潔。
“週六?週日?”的
夏繪溪想了想:“週六不行的。和CRIX那邊約好了,心理諮詢。週日。”
這個剎車略有些急,夏繪溪的身子被安全帶一勒,重又靠回椅背,於是忍不住叮囑他:“開車要專心。”
其實她的臉色十分的坦蕩,許是剛剛卸妝的原因,膚色晶瑩而透析,從他的角度看去,眼尾的睫毛長長的翹起,十分好看。
他抱歉的一笑,似是不經意的望向車前人行道上匆匆而過的人流:“裴越澤?”
夏繪溪輕輕笑出聲來:“還記着呢?吃醋了啊?”
他眼角微微一勾,忍俊不禁,否認:“沒有。”
“沒有就好。”夏繪溪若有所思的轉開了話題,“其實他這個人非常有意思。我覺得很多時候……像個謎一樣。”
説到這句話的時候,她的語氣慢慢的放緩,彷彿在斟酌,又彷彿在面臨什麼挑戰,微一沉吟的時候,彷彿有碎鑽一把,被拂落在了清水般的目光裏,點點如星。
蘇如昊神色複雜的看她一眼,最後微一抿唇:“如果覺得這個做着也很辛苦,就辭了吧。”
他的語氣極淡,如同春風沾過微瀾的江面,如同柳絮在長枝上飄離。可是不知為什麼,這樣小小的空間裏,她卻依稀感受到一份隱忍的壓抑和激烈,彷彿説出這句話,對於他來説,付出了難以想象的努力。
她忍不住提醒他:“綠燈了。”
沉穩如他,今天這短短的幾分鐘裏,已經數次失神。夏繪溪只能揣測他在想什麼,最後輕微的搖頭:“蘇如昊,你是不是不喜歡我去見裴越澤?”
他不開口,嘴角勾勒出淺淺的一抹笑。
“這個工作我暫時不能放棄。是因為……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有些問題……可是目前我沒法確認什麼。你知道,可能是因為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吧?在我眼裏,裴越澤……和那個上節目的來賓沒有區別,不管我插手的結果是什麼……我總是想,不知道最後能不能幫助到他們。”
他將車駛進車流,臉色已經柔和下來:“我沒想那麼多,只是怕你辛苦。你想要做下去,我當然沒意見。”
週六下午,彷彿是鬧鐘一樣的精準,秘書笑容可掬的把夏繪溪請進了裴越澤的辦公室。
以往的數次都不是在他辦公的地方,於是也只有到了今天,她才明白裴越澤的工作到底有多繁忙。他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隨意的説:“你先坐一會兒,我馬上就好。”
大概是個視頻會議,她聽得見清晰的語音傳輸,而裴越澤手中握了一支鋼筆,似乎無意識的在輕叩桌面,很快的用外語説:“今天就到這裏。”
他的辦公室很暗,窗簾被主人拉起來,天鵝絨般厚重的垂墜下來,就像以前見到過的那樣,並沒有什麼變化。直到自己拉開了他桌前的椅子坐下,他才半轉過身,將手中的筆放下,仔細的審視她:“看起來精神不錯。”
夏繪溪微笑:“你也是。身體好了麼?”
這樣的光線中的,他的手指修長瑩白,不輕不重的摁在眉心的地方搓揉:“沒事。我從小……就會這樣,太累了,可能會有發燒。”
這次夏繪溪是輕裝上陣,她似乎已經忘了在醫院外邊的那一晚自己對他的疾言厲色,望着眼前英俊的年輕人,慢慢的説:“開始之前,我有些話想要説。”
裴越澤有些疲乏的往後靠了靠,微微眯起眼睛,語氣半真半假:“不用那麼正式,隨便聊聊就好了。你知道,彼此交流的機會也很難的。”
“電視台那邊,你是不是幫我打了招呼?”
俊眉一折,他的眸子彷彿兩汪見不到底的潭水,深不可測。他似是有些記不清了,“怎麼了?他們還是難為你了?”
儘管努力做了心理準備,可是親口被證實的剎那,夏繪溪還是有些被驚嚇到的感覺。
她儘量自然的笑了笑:“沒有。不過……你似乎幫錯忙了。我是真的要辭掉那份工作,你這樣做,不僅讓他們難做,其實我也很難堪。”
辦公室的不知哪處大約放着鐘錶,滴答,滴答的聲響慢慢的從暗處湧來,彷彿能將人沒頂。
夏繪溪繼續説,打破了此刻的沉默:“還有,我想問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幫我?”
他的眼神不曾偏離哪怕分毫,凝視着她的表情,忽的一笑:“是不是隻有對我,你才這樣子不客氣和沒禮貌?”
那個笑裏盡是縱容和寵愛,夏繪溪一怔,明顯的不知所措。
他卻不以為意,一手支起下頜,袖口上一枚款式古樸的銀色袖釦散發着微弱的光亮。他的聲音慢條斯理:“我本來以為,名和利,不論是哪樣東西,總是可以多少束縛其一個人的。顯然——你倒不是那樣的人。”
她和他對視,注意到了他的用詞,淡淡的説:“束縛?”
“束縛……”他有些遲疑的頓住,“夏繪溪……”
頭一次如此清晰的吐出了她的名字,這讓裴越澤心底劃過異樣的感覺,似是不適,又似是流連,最後又含笑説:“不過沒有關係。你不喜歡,就不要做了。”
他低低的又補上一句:“只要你喜歡就好了……是要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有多大,或者什麼都不願意做……我都隨你。”
彷彿變了一個人,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灼烈,直視着眼前的女子,那副樣子,似乎要將她的模樣吞噬到自己心底深處。目光太蠱惑,夏繪溪坐在那裏,一動都不能動,覺得哪怕是指尖輕輕一移,對自己而言亦是再困難不過的一件事。
所幸他並沒有其他的舉動,只是移開了目光,不經意的低了低頭,那種彷彿有着魔力一般的膠着才緩緩的紓解開。夏繪溪為自己剛才的訥不能言而感到一絲不適,亦不願意去計較他的胡言亂語,只能別開了頭,從包裏掏出了錄音筆,又皺了皺眉:“既然説不清楚,那就算了。”
他亦不再提,表情饒有興趣:“今天是要幹什麼?”
“不幹什麼,玩個小遊戲吧。你知道,心理諮詢嘛,不過就是教人如何放鬆排解壓力的。”她並沒有説實話,也沒有説這是心理測試的一種,只是語焉不詳的提到這會是極其輕鬆而有趣的過程,並簡單的説:“只要放鬆就好了,想到什麼説什麼。”
裴越澤仍然含笑,並沒有多問,隨手將壁上的一盞燈打開了,光線亮堂而温暖,他看得到她鬆軟烏黑的頭髮被撥在鬢邊,閉上眼也能清晰得勾勒出那一抹弧度。他的心裏異常的柔和,於是點頭説:“我説了要好好配合你。怎麼玩?”
“很簡單,我説一個詞語,然後你就回答出這個詞在你腦海裏聯想出的第一印象的對應詞。比如我説香蕉,如果你想起了蘋果,那麼就説蘋果。”
他不動聲色的看她一眼,這一眼的目光十分細緻,似乎在掂量她的真實想法,最後點了點頭:“聽起來很簡單。”
夏繪溪低頭打開自己的筆記本,嘴角微微一勾:“那麼開始了。”
“香蕉。”——“蘋果。”
“飛機。”——“會議。”
……
一般來説,這樣的語詞聯想,需要準備的詞組數量大約是在100個左右。因為是第一次,夏繪溪只能儘量的選擇看起來和他工作生活相關的詞語。而光是這些詞組的選擇,就耗費了她不少的時間和精力。
目前看起來,他的反應速度迅捷,應答也十分正常,並沒有值得注意的地方。
夏繪溪照着那張詞彙表念下去,忽然心思一轉,看到了他櫃子前擺放的一個天使塑像,脱口而出:
“天使。”
他愣了愣,或許是太過順口了,唇間逸出了一個破碎的音節:
“xuan……”
隨即才反應過來,低頭笑了笑:“抱歉,重來。”
夏繪溪也不介意:“沒事,再來一次。”
“天使。”——“宗教。”
她輕輕的聳聳肩,對他的回應不置可否:“休息一下吧,一會兒是第二組。”
一直測完了三組,夏繪溪看看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半小時,她將資料整理好,想要站起身來離開:“今天到這裏吧?”
然而身子只是半站起來,他卻極為迅速的站起來,疾步到她的面前,以半壓迫的方式傾身靠近她,居高臨下,目光鋒鋭而清亮,像是將她的心思盡攬眼底。
“好玩麼?”他的語氣裏帶着小小的戲謔,又因為離她這麼近,微微開闔的雙唇帶着潤澤的濕意,而眸子如同夜星閃耀,“你看出什麼了?窺測到秘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