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繪溪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正在重重地喘氣。渾身燥熱,幾乎出了一身的薄汗。手指還在無意識地抓着牀單,直到理智恢復,才慢慢地鬆了開來。她胡亂抓過牀邊的那杯涼水,很快地灌了下去,又看了眼時間,才坐了起來。
那個夢又一點點地從潛意識裏浮現出來,逼真得能讓她回憶起所有的細節。
這個年紀,這種夢,並不算什麼新鮮事。
可作為一個心理學者,夏繪溪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個夢的含義。
"9月1日,夢見和一個男人發生親密關係。"夏繪溪握着筆,想了想,重又落筆補充:"裴越澤,CRIX總裁,兩年前做過數次心理諮詢。CRIX即將和研究所共同開發精神治療的藥物。"
精神研究需要進行大量的夢境分析,因此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堅持記錄自己的夢,這也是她唯一可以相信的、真實的實驗素材。如今已經是厚厚的一大本了。她怔忡地合上那個黑色的真皮本子,目光無意識地望向手邊的一本專業書,裏邊有一句話可以完美而恰當地替自己解釋這個夢。
"如果諮詢者和醫生在溝通中無法達成一致,那麼有一方會用一種"激情幻想"填補兩者間的縫隙。"
只是困惑——她不過和他見了數面,話都沒説幾句,所謂的兩者間的"縫隙",更是不知從何談起。或許唯一的解釋是最近一直在忙着那項合作,以至於不可避免地會接觸到裴越澤的資料,難免又勾起了她並不算印象深刻的回憶。
不管怎樣,這個夢依然顯得有些弔詭。
夏繪溪站起來,用清水衝了衝臉,又順手戴上黑色髮箍,紮起馬尾,穿上牛仔短褲和黑色帆布鞋,再配素白的T恤。在鏡子前看了下,似乎有點過於簡單。於是,她又拿了件墨藍的小馬甲套上,這身樸素的搭配立刻顯得別緻且知性。
這位年輕的女老師在南大十分受歡迎。她總是有一種令學生信服的聰慧氣質,關於她在上學期間優異得令人瞠目的成績,以及碩博連讀、直接留校做講師的傳奇,都足以讓那些師弟師妹們刮目。至於在學生給老師的評分中佔很大比例的樣貌,夏繪溪也以清秀優雅勝出,她高挑而不失纖細的身材,再簡單的衣服,只要穿在她的身上,就有一種很自然的舒適感。
夏繪溪一直是單身,偶爾有年輕的男生會來送花,或者收到匿名短信,這讓她覺得一個人的生活過得充實而愜意。
早上還有課,夏繪溪關了空調、走出宿舍的時候,暑氣逼面而來。南方的城市總是要過了10月份,暮夏才算結束。掰指一算,實在還很遙遠。夏繪溪踩在穿過濃密綠葉漏下的小小光斑上,發現光線把自己的影子拖在了身前,纖長得彷彿是流雲,有種和炎熱不相稱的透明感。
穿過半個校園,她開始覺得熱,額上也密密地沁出了汗,幸好她的頭髮全被髮箍往後固定住了,不會覺得黏人。其實少有女生像她一樣願意露出額頭。就像她的學生私底下分析的那樣,其實她的容貌,若要説驚為天人,倒也不見得,只是乾淨清爽。大夏天見到了,她輕巧的模樣總帶給人平靜宜神的感覺,就像是沐浴之後鑽進空調房間,再飲一杯冰水,由內而外的舒爽愜意。
她要先去院系裏拿資料,她的導師彭澤是全國首屈一指的心理學家,也是研究所的所長。
博導的辦公室在3樓,夏繪溪敲了敲門。
聽到有人答應後推門進去,這才發現辦公室並不只有彭老一個人,他正坐在沙發上和一個年輕人聊天。
彭澤雖然是學術權威,可是待人接物從沒有半分架子。他捧着宜興紫砂壺招呼夏繪溪:"來,來,介紹你們認識一下。"
年輕人很主動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了,個子很高,站得也挺直,向夏繪溪伸出手:"你好,我是蘇如昊。"
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夏繪溪愣了愣,握住他的手:"夏繪溪。"
"小夏,這就是我對你提過的蘇如昊。從國外歸來的應用心理專業畢業的碩士生,這一屆新招的,也是我的博士生。"彭澤把茶壺擱在桌上,又轉向了蘇如昊:"這是夏繪溪,也是你師姐。你初來乍到,有什麼不熟的地方可以多問問師姐。"
蘇如昊顯然是在認真而不失禮貌地打量夏繪溪,他含笑着説:"好的。"
此刻的夏繪溪有些不在狀態,隔了好一會兒,才重複地問了一遍:"你是哪裏畢業的?"蘇如昊很認真地又説了一遍。顯然,她之前並沒有聽錯。
夏繪溪不可思議地瞪着眼睛,彷彿這個年輕人英俊的臉上沾了灰塵,又彷彿見到了外星人。
他從那個世界聞名的學府心理系畢業,卻回到國內讀博士?這個世界癲狂了吧!她沒坐下來,蘇如昊就陪她站着。他唇角的那絲笑勾起的弧度恰到好處,似乎就是聊天符號中那個笑臉括弧,簡潔乾淨,讓人不由自主地喜歡。夏繪溪毫無抵抗力地回給他一個微笑,轉頭對導師説:"我是來拿資料的。"
彭澤將一疊文件夾給她,又關照了幾句,她便簡單地衝蘇如昊點點頭,轉身出去了。
夏繪溪在一樓的大廳裏看看時間,大概還有20分鐘才到上課時間,她不想這麼早走進室外的烈日炎炎中,於是坐下來隨手地翻看資料。直到有人喊她:"夏小姐?"她抬頭一看,是蘇如昊。他一手插進口袋,站在不遠的地方向她打招呼。這個年輕人有着清爽的鬢角和俊朗的輪廓,眼珠黑亮得像是寶石。夏繪溪不由自主地想:要是被那羣愛鬧的學生髮現這樣一個帥氣博士,學校論壇上大約又會多一個火熱的話題了。
他們並肩走出去。夏繪溪終於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要來國內讀博?"蘇如昊的腳步很沉穩,走在馬路一側,肩膀上落滿了金色的陽光:"就是想回國了。你知道,國內最好的心理系就是在南大。"
夏繪溪還是覺得有些不解。不過她也明白,彼之蜜糖,我之毒藥,勉強不來,也就不再追問下去了。
恰好到了分叉路口,夏繪溪要去教學樓,於是禮貌地問他:"你要去哪裏?"他對學校不熟悉,想了一會兒才説:"第一天來,隨便逛逛。"於是,索性隨她一起去教學樓。
行到了教學樓下,蘇如昊才記了起來:"剛才彭教授説下午有一個關於精神藥物開發的記者會,是所裏的一個項目,他説讓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夏繪溪點頭:"好的。你把手機號碼給我,下午的時候我再聯繫你吧。"
正是學生上課的時候,他們站在教學樓門口説話的當口,好幾個夏繪溪的學生從她和蘇如昊身邊走過去,走得遠了還回頭擠眉弄眼張望他們。她只當做沒看到,摁下了儲存鍵:"好了。那麼下午見。"
"再見,夏小姐。"
夏繪溪本來已經走進樓裏了,聽到這句話,還是轉過來:"我們這裏一般還是叫做師姐的。或者,你叫我小夏也行。"
蘇如昊靜靜地站着,看見年輕的師姐站在離自己不到三步的地方,語氣輕鬆地勸告自己。她穿着及膝短褲,露出的小腿顯得修長漂亮,而素淨得沒有瑕疵的臉彷彿由上好的玉石雕琢而成,又嵌了一雙流光溢彩的眸子,有一種動人的乾淨。
他笑了笑:"師姐,我還是叫你小夏吧。"
上課鈴響了,夏繪溪衝他揮揮手,邁開步子走了。
蘇如昊站在原地很久,走動的人越來越少,不時有幾個遲到的學生衝進去。這慢慢肅靜的氛圍彷彿是退潮,白色的浪卷漸漸稀疏,最後消失在海岸線上。他平靜地打量這個陌生的校園,這個他即將要工作學習的地方,讓他有一種奇特的歸屬感。
課間10分鐘,夏繪溪被幾個女學生圍住了。其中一個女生笑嘻嘻地問:"老師,送你來上課的是你男朋友麼?"她應對得很沉穩:"不是。是你們的師兄、我的師弟。"幾個女孩子顯得有些興奮,嘰嘰喳喳地討論了一會兒,直到上課了才散開。
夏繪溪繼續講課,中央空調在給這個教室降温,學生們唰唰的記筆記,一切正常。她的餘光掃到了一個女孩子,坐在角落,目光似乎有些恍惚,也沒記筆記,直直地看着黑板。
她記得這個女孩子——於柯。因為她家裏條件不好,所以分外努力地學習,成績優秀,老是拿到那幾項學校特設的獎學金。
於柯在上課的時候向來是極認真的,很少有這樣開小差的時候,夏繪溪有些詫異。不過大學裏上大課,老師要顧及大多數學生,無法分心去管這些,她想了想,並沒有停下講課,只是若有若無地去注意那個女孩子。
下課的時候,她徑直走到於柯身邊,親和地問了句:"身體不舒服麼?"於柯穿着很樸素的灰色短袖襯衣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慌亂地搖搖頭:"沒有。"
夏繪溪笑了笑:"沒事,我看你臉色不大好,也就隨便問問。"在她轉身要出門的時候,於柯忽然又喊住了她,聲音有幾分不確定:"夏老師,這幾天……我常做同一個夢。"
夏繪溪現在代的這門課,是介紹心理學流派的,可偶爾的,因為和研究方向相關,她或多或少地會向學生介紹夢的解析方法。她不止一次地提到過Zac博士通過夢,可以精準地分析出一個人的意識和無意識,並且對諮詢者的生活狀態作出正確的指導和建議。
她微一愕然之後,轉身對於柯一笑:"來,我們邊走邊説。"
這是在南大很受歡迎的一家奶茶店。
夏繪溪點了兩杯布丁奶茶,坐下後,她不動聲色地打量對面的學生。於柯是個很清秀的女孩子,短髮,瓜子臉,有種城市女孩少見的淳樸。
於柯一直在沉默,或許是不知道怎麼開口。夏繪溪並不急,喝了口飲料,滑溜的布丁在唇齒間輕輕地碰撞,有一種雞蛋的香甜氣息彌散開來。
"老師,我總夢見我的老家。我奶奶去世很久了,可夢中的我在陪着她説話,我們一起曬太陽……"於柯的手就放在桌上,纖細的手指握成拳,又放開,極度地緊張不安:"我還夢見我在跑步……"夏繪溪專注地聽着,恰到好處地接了她的話:"然後你跑不動了?或者跑道無限地延長開去,直到筋疲力盡也看不到終點?"哐啷一聲,奶茶被於柯碰翻了。稠稠的液體灑滿了一桌,冰塊叮咚作響着在桌面上滑開去,大塊的布丁泛着誘人的色澤。店員連忙過來擦拭,擋住了夏繪溪的視線,她不得不微微往後一靠,語氣温和地追問:"是不是這樣?"因為夏繪溪絲毫不差地預測出了夢的下半截,於柯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信服,她用力地點頭,牙齒把嘴唇咬得雪白:"是。"
其實是很尋常的一個夢,連所謂的惡夢都稱不上,可於柯臉色蒼白,語氣正在顫抖,彷彿難以複述出這樣的場景。
夏繪溪心裏已經明白個大概了。她一手扶了自己的額角,微微闔眼,又一次調整了語氣:"不要怕。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試着幫你分析一下。"
從奶茶店出來的時候,她們已經親密得有如姐妹了。夏繪溪隨意地摟過於柯的肩,拍了拍:"現在心情好點沒有?"她遺憾地嘆口氣,"本來應該請你吃個飯的,可我現在還有事……"於柯還是有些拘謹,或許因為這些天睡得不好,眼下一片烏烏的沉青色。她看着笑容滿面的老師,心情已經放鬆了下來,語氣誠懇而認真:"謝謝。"
其實夏繪溪也曾收到過回報豐厚的諮詢費,可是沒有什麼會比這樣一句真誠的道謝更讓人覺得愉快。
她輕鬆無比地笑了笑:"算不上幫忙吧……我們是彼此分享,不是麼?"灰色的道路筆直地伸向前方,於柯走在林蔭道上,背影纖細,綠葉和陽光,似是淺金和深綠的顏料,潑滿了這幅清新的油畫。夏繪溪看着她離開的背影,希望這個善良的孩子,能一直這樣無畏地走下去。
回頭看了看時間,才覺得有些晚了。夏繪溪快步回自己的住處,又給蘇如昊撥電話。
"記者會是在3點,我們2點半在門口見吧?一起打車過去。"
電話那邊隔了一會兒,才傳來聲音,蘇如昊一口答應下來:"好。"
她回家很快地換了一件輕薄的亞麻質棕色長褲,理了理頭髮,急匆匆地就往校門口趕。不遲不早,恰好2點半。她一眼看到蘇如昊站在那裏,十分顯眼,挺拔如同白楊。
這分明是一個年輕人,又因為是自己的師弟,夏繪溪潛意識中就覺得他應該比自己青澀一些。可蘇如昊有一種不由自主地讓人信任的氣質,夏繪溪覺得,逼着他喊自己師姐,確實有點不大合適。
記者會是在CRIX的新建廠址裏舉行。是在城市的郊區,需要從最東邊的南大繞到最西邊,路阻且長。夏繪溪百無聊賴地看着窗外,忽然聽到蘇如昊問她:"研究所和CRIX的聯繫很頻繁?""合作單位嘛,算是密切的吧。不過臨牀藥物這一塊我不清楚,和我的方向沒什麼關係。這次記者會是彭老師要求出席的,本來也沒我什麼事。"
他點頭,不再多問。
趕到的時候,記者會馬上要開始了。
夏繪溪坐下後連忙低頭找紙筆,卻敏感地發現前邊起了騷動。
她抬起頭,恰好看見一羣人擁簇着一個年輕男人在貴賓席坐下,正對着台下。那個人的身材修長,略有些清瘦,頭髮微長,五官近乎完美,那雙眼睛彷彿是深寒的一泓潭水,深邃得觸不到底。
夏繪溪低低咳嗽了一聲,試圖掩飾心底那一點點無人發覺的不自然。關於那個栩栩如生的夢,她已經用心理學的知識梳理過好幾遍。可是此刻她見到真人,卻發現有些細微的情感還是難以克服。或許是聯想起了潛伏在人類心靈深處的天性和衝動,比如生存,比如繁衍。也無怪弗洛伊德將一切的心理探究最終歸結到了性慾之上。
如果可以,她也想給出一個叫自己信服的分析——為什麼夢的對象是貴賓席上的他而不是別人?無解。夏繪溪在心底輕嘆,臉頰微紅。她知道,這種未知的模糊性正是心理學叫她沉醉的地方。
主持人簡單介紹後,裴越澤站起來,走向佈置精美的講台。他的模樣讓夏繪溪想起了《夜訪吸血鬼》裏的湯姆·克魯斯。骨骼清奇,唇色嫣紅,臉色蒼白,金髮微卷,有一張叫人嫉妒的、天成俊美的臉龐,眉宇間浮着淡淡的憂鬱,似乎藴着無限的心結和寂寞。
這麼一恍惚,也沒聽見台上説了什麼。就聽見工作人員在問:"各位有什麼問題要提問嗎?"問題大都和最近的金融危機有關,夏繪溪聽得心不在焉,那支木質的鉛筆在手上飛旋,這是學生時代養成的小把戲了。
蘇如昊已經沉默了很久,她忍不住便側頭看了他一眼。
他坐得筆直,目光投向台上那個男人,微卷而纖長的睫毛一動不動,看得出注意力十分集中。其實這記者會沒什麼好聽的,只是給導師應個卯,夏繪溪覺得他有些認真過頭了。
不過蘇如昊嚴肅的時候,眼睛分外閃亮,彷彿是黑絲絨上打了射燈的光的鑽石,璀璨晶亮。
夏繪溪在心底讚歎的時候,突如其然地,大門嘩的被推開了。
一箇中年女人跌跌撞撞地衝進來,一邊含糊地大聲喊着什麼。所有人都轉過了臉去看她。她情緒激動,一邊躲避着工作人員,一邊重複着那些沒人聽得懂的話語。
夏繪溪皺眉,終於勉強聽清了幾個斷斷續續的單詞:抑鬱症,吃藥,死。
裴越澤在一瞬間的意外之後,極有風度地停下了講話。眉目清冷,似乎完全沒有受影響,負手站在一邊,嘴角的笑意從無到有,愈發濃厚起來。
保安最終將那個女人請出了現場。她猶不願服從,揮舞着手臂,最終還是掙扎着被漸漸從大家的視線里拉走了。夏繪溪第一眼就認出了那個女人。前一陣的時候市精神科醫院出了一件事,一個20歲的抑鬱症男性患者因為服了某種鎮靜劑而意外身亡,屬於極嚴重的醫療事故。他的母親也一度在各大媒體上曝光,聲淚俱下地控訴醫院,最後獲得了一筆天文數字的賠償金。
工作人員臉色蒼白,不受控制地看了一眼裴越澤後,對台下説:"我們的時間還可以回答最後一個問題。哪位還有問題?"現場還有些混亂,蘇如昊的聲音微冷而清冽,在夏繪溪的耳邊説:"藥物輔助治療精神疾病,你怎麼看?"他在自己的位置上,指尖撥弄着那支會場統一發放的鉛筆,白衣黑褲,眼神清睿,專注地看着夏繪溪,唇畔是一道頗顯鋒鋭的弧度。
夏繪溪也壓低了聲音:"我是Zac博士的追隨者。"
蘇如昊微笑着點點頭,嘴角的笑卻顯得有些漫不經心:"Zac博士並不提倡用藥物來治療精神疾病。不過——這次彭教授讓我參加和CRIX的合作研發……"夏繪溪微微吃驚,正要説"原來你和我不是一個專業方向",有人轉過頭來,似乎對他們的竊竊私語不滿。夏繪溪抱歉地衝前排的人笑了笑,打算閉口不言的時候,手心一滑,那支筆就彷彿是靈巧狡猾的小獸,一下子掉在了兩排桌子之間。她沒有辦法,只能微微地站起來半蹲着身子,探頭去看究竟落在了哪裏。
裴越澤在環顧會場的時候,忽然就看到了一個女孩子。他的眼力絕佳,隔了些距離,可他依然可以確定她是素顏,清淡如水,只用髮箍將散發整齊地束起,露出額頭上素滑如雪的肌膚。
有那麼一瞬間,他腦中閃過無數過往,卻無可捕捉,只覺她似曾相識。
"最後一個問題。"他自若地等了一會兒,看了一眼滿場想要發問的記者,最後指了指夏繪溪:"那位小姐。"
話筒遞到夏繪溪手裏的時候,她大腦裏還是一片空白,有些愣愣地望着台上的男人,又覺得臉頰發熱。她站起來,下意識地,手指推開了那個開關。最後説出了腦海裏蹦出的第一句話,又茫然地把話筒遞還給了工作人員。
會場的音響效果極佳,女聲清脆,人人都聽得清楚:"請問,您覺得藥物對於精神疾病的治療真的有益麼?"夏繪溪耳邊有一聲善意的輕笑,彷彿是輕雷,柔緩地炸響。她轉過頭去看蘇如昊,發現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輕輕比了口型:"為什麼問這個?"台上的男子和他極有默契的一般,也在淺淺微笑,因為長得十分的俊美,裴越澤笑起來的時候有一種叫人異樣心折的感覺。他輕描淡寫地就轉開了這個話題:"關於這個問題,在場有許多的相關專家,我想,他們比我更適合回答。"説完,目光在夏繪溪臉上輕輕停留了數秒,語氣柔和:"謝謝提問。"
或許時間是真的到了,他向台下眾人輕輕頷首示意,就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
接下去主持人説了一番頗顯冗長的致辭。蘇如昊不動聲色地看着夏繪溪,神色有一絲淡淡的異樣。她的臉很小,側邊望過去,下頜尖俏。白色T恤和深咖色長褲,加上一件配飾的小馬甲,顯得她人利落乾淨。等他斂起目光的時候,恰好聽到主持人説了句"發佈會到此結束"。
他們坐在角落的地方,於是等着旁邊的人先走再動。蘇如昊靠着椅子,微笑着問夏繪溪:"你很熱?"夏繪溪搖搖頭,掌心不由自主地撫上滾燙的臉頰:"怎麼?我的臉很紅麼?"蘇如昊只輕輕一笑,並沒有回答,目光卻似不經意地滑向了會場的貴賓出口。裴越澤在那裏停了一會兒,視線遙遙地投過來,落在他們這個角落,彷彿在尋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