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風,拜託!”我軟綿無力,意圖避開他的親吻。
“乖乖,別動。”他鎖緊我,細緻地噬咬我的頸項。
“如風,我要遲到了!”我叫,他卻始終緊纏不松,上帝呀,誰來教教我該拿這個人怎麼辦?
大清早溜回林宅收拾出來,他帶我去吃了早點然後把我送到學校,但在我要下車時卻拽住我説他改變主意了,要我陪他一天,我説如果他有病就自己去醫院掛急診我沒空和他胡鬧,他嘻哈一笑説那來個道別吻總可以吧,這個要求我自然樂於接受,誰知道他一吻上來就再不肯撒手。
“如風!我要生氣了!”
他總算肯停下來,卻以一種我無法理解的極其滿意的眼神深深地看着我。他説:“我保證你一下車轉身就會上來,又何必多此一舉呢?”
我舉起右手大聲道:“誰幹那種蠢事誰是小狗!”只求儘快脱離他的魔掌趕在教授之前到達教室,要發什麼毒誓都可以當是吃油菜那般信口溜溜。
“我拭目以待。”他鬆開我,穩操勝券的笑臉讓我不自禁心底發毛。
我戒備地盯着他,他很西化地朝我攤手聳肩。不理這個絕世狂人了,我開門下車,在我要關上車門的一剎他忽然探頭過來。
“你不整理一下儀容?”
有道理,剛才那一番熱吻極可能把我的頭髮衣服都弄亂了,給予他感激的一笑,我關上車門俯首望向汽車的觀後鏡,然後——他教會了我一個道理,“誰幹那種蠢事誰是小狗”之類的話除非有十分的把握,否則輕易不要出口。如他所料我又打開車門進去,沒有辦法,脖子上全是新舊交加的吻痕,根本沒有顏面進校見人。早上趕的太急沒照鏡子,要不換件高領的上衣也不必現今落個罵自己是“小狗”的悲慘下場。
如風將頭枕在方向盤上,雙肩悶悶抽動,他當然笑得出來,整個世界都在他掌握之中。
“去哪?”我決定面對被他擺了一道的事實。
“去到哪就是哪。”他起動車子。
沒有多久,我就見是到了冷如風式的“肆無忌憚”。
車子滑行在交通最繁忙的要道上,接二連三被紅燈攔下,他不耐煩,鬆開安全帶便説時間肯定夠我們接一個吻,爬過控制桿抱住我就以唇封唇。他的技巧向來是一等一,我除了被他吻的七魂丟掉六魄外,真的也沒什麼比較正常的反應了。直到他鬆開我才驚覺身後已塞了一條望不到盡頭的長龍,一聲聲尖利的喇叭不像是在催命倒像是在鼓掌。如風這才慢悠悠地回座把車子駛走,他的淺藍色BMW很威風地大敞着車篷。
“明天的新聞我們會不會上頭條?”我問。
他笑,雙手離開方向盤,丟給我一個飛吻,臉上一副十分迷醉的樣子。
“風騷!”我笑罵。
三拐兩拐,開進一條繁榮的商業街後,他將車子停泊在路邊。
“怎麼?”
“下去走走。”
依稀記起某年某月某日,某人就是在這條街的街口將我擄走。要忘記那樣深刻的經歷並不是件易事,而似乎和他在一起的經歷沒有哪一件不是印象深刻。
他牽着我穿行在人潮中。
跟隨他穩健安然的步伐,不時望一眼那張如經過精心雕琢可媲美希臘神祗的側面,心頭漫上一份滿足和依戀,如果可以這樣相牽着走到一生一世的盡頭,該有多好!
“如風——”我脱口叫了出來。
“唔?”他別過臉來看我。
“沒事。”我衝他傻笑,抽出他握着的手摟上他窄實的腰。
他温和一笑,傾身吻吻我,“可愛的小東西。”
“走啦走啦。”我紅了臉推他,免得他再作些更加出格的事來。
留心一下四周,發覺路人的眼光有意無意總投向我們,是他的樣貌和氣勢吸引了眾多不由自主的視線嗎?還是有人認出了他?畢竟他的知名度與天一樣“低”。有一個出色的過分的情人是不是件好事?我現在還不知道,有一個出色的過分的大哥處境就不怎麼妙了,據雨盈説念中學時他去學校接她露了臉,隔日她幾乎沒被一眾女生的好奇心、傾慕和口水淹死,三天之後就被迫辦了轉學。
“在想什麼?”頭頂飄來他柔和的聲線。
“雨盈。”
“她怎麼了?”
“曾經被你連累得很慘。”
他低笑,停下腳步。旁邊是一家音像店,正播放着悠揚的樂曲,我還沒來得及續上一句,“恐怕下一個是我”,他已然以不容置駁的姿態摟上我的腰。
“來,我們跳舞。”
語畢帶着我在熙攘的人羣中前進,後退,再前進,旁若無人地將我舉到半空連續迴旋,還縱聲大笑。明天怕不止是上新聞頭條那麼簡單了,極有可能我只在房間的窗户邊露一下臉都會被照相機的鎂光燈淋的三個月睜不開眼睛。可就算那樣又何妨?此時此刻,只怕世上再沒有第二個人比我更快樂。
直到聽不見音樂,他才停下來,我笑喘着氣從背後環緊他的腰,整個人攀附在他後背,踮着腳尖讓他拖着往前走。
他忽然拍拍我的手,又指指街對面的一家精品店,我望過去,那兒的玻璃櫥窗內掛着一個十分滑稽的布偶,塔形帽搭配絨線頭髮,闊耳長鼻,一雙細長的腿是他身長的三倍有餘,腳穿紅襪黑布鞋,乍一看正是童話中的長鼻娃娃。如他所料只一眼我就對它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去看看。”我推火車頭一樣推他過馬路。
沒一會布偶就到了如風手中,出得店來我伸手向他要。
他雙眉一揚,“我有説過要把它送給某條小狗嗎?你説有我就給你。”
“喂!”我不依了,動手去搶。
他舉高布偶,摟着我往前帶,“我不叫‘喂’。”
“瘋子。”我再叫,看他還罵我小狗。
“我也不叫‘瘋子’。”
“那麼,冷血的東西?”
他停下腳步,“小狗嘴裏真的長不出象牙嗎?我看看。”
他又一次吻得我神魂顛倒,連長鼻娃娃什麼時候到了我手中都不知道。
“以後聽不聽話?”他意猶未盡,連連親吮我充血的唇。
哪裏還敢不聽話?方圓十里都是圍觀的人羣,埋在他胸前的臉不敢抬起來,只得用腳連連踢他催促他快走。
☆☆☆☆☆☆☆☆☆
午飯後如風再次將我帶回冷氏大廈。
他停好車子,看我沒有下車的意思,便問:“什麼煩人的事困擾了我的寶貝?”
我咬着食指可憐兮兮地瞟一眼車後座的玩偶,大大小小一共搜刮了五個——意思是我想把他們拿進去可是我一個人拿不動但又不敢開口勞駕他。女友拿着玩具娃娃跟在身後進公司已經足夠讓他的員工跌壞眼鏡,若然連他手上也拿着,那他真是什麼形象都要毀了。這種要求太過分所以我不敢提,可我又實在是想把它們弄進他的辦公室。猶記得那一次他辦公時專心致志得都把我當作透明的空氣,還好他的工作效率奇高,若時間再長些怕不會把我悶到發黴。
如風無可奈何地一笑,找出放出車內備用的領帶,將五個玩偶綁成一串,再把長出來的帶子遞給我問:“滿意了?”
“唔!”我用力點點頭,想也不想就在他臉上響響地親了一記。
他微怔,有些不自然地拍拍我的頭,“下車吧。”
於是,如風牽着我,我拖着一地的布偶——因為抱不過來,提着也累,索性將之全拖在地上省事——就這樣出現在冷氏的辦公大樓內。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走路,聽到好幾下東西掉在地上發出的“啪”聲,偷窺如風,他正極有風度地向每一個傻瞪着他的部屬頷首微笑。
直到電梯門合上了,我才敢拍着胸口呼出憋了很久的悶氣。
如風將我手上的領帶鬆開讓之掉在地上,牽我的雙手環上他的脖子。
“我的形象大打折扣了,怎麼補償我?”
“一個吻?”看見他搖頭,我立刻改口,“半個總行了吧?”
“小吝嗇鬼。”他笑着抵住我的唇,語音忽然轉低,“説你愛我?”
我呆住,我愛他嗎?風水輪流轉,今年到我家,現在換他撩撥我的情緒了。
他沒有進一步逼我,卻也沒有放過我。圈住我拉高讓我感覺他的某個部位,在我耳邊惡作劇地吐氣,“你還有另外一個選擇——撫慰撫慰我?”
我剎時全身燥熱,他偏還要補上一句,“用手就可以。”
“用手是吧?你去死!”我彈指擊向他的耳垂。
他放聲笑,“看來我的心肝兒還需要大力□,沒關係,我有的是時間和耐心。”
電梯門叮聲打開,我掙開他的手臂跑進辦公室,不去理會背後氣死人的謔笑。
稍後如風開始辦公,我自個兒對着一堆不會説話的布娃娃,起初還有些新鮮,三十分鐘過去我便開始頻頻偷望他,可他理都不理我,要死的六親不認啊?我決定我再不能忍受這種待遇了。看看沙發上的玩偶,忽然就心血來潮。
我一下子衝到他身邊,“如風!”
“唔?”他抬頭看我,隨即歉然地放下手中的筆,抱我坐到他腿上,“悶了?要不要進休息室躺一會?你昨晚都沒的睡。”説到最後他又悶抑着聲音笑了。
“討厭!”我噘嘴。憑着天生的女性本能,更早前就已察覺到他喜歡我撒嬌。
“真的?”他作狀要以實際行動去證明我是不是真的討厭他。
“假的!”我趕緊説,力圖把嗓音裝嗲一點:“如風,我們——玩一個遊戲好不好?”
他的眼中漾起興味,“這麼激情?有點問題。説吧,什麼遊戲?”
我把手探進他的領口,為達目的犧牲一點色相在所難免。
“例如你在電梯裏的提議——不行!你得先告訴我你答不答應?”我搖擺他的肩胛。
他連聲淺吟,“寶貝,你是要提醒我,我們沒有在辦公桌上做過嗎?”
我嚇了一跳,不敢再亂動。“説嘛,好不好?好不好嘛,如風!”
“好好好。”他被我磨蹭不過,捉住我胡摸一通的手,唇邊盡是調侃,“電梯裏的提議,你的手放錯地方了。”
這下輪到我哈哈大笑,“你上當啦!那只是‘例如’,我要你陪我玩——扮家家!”
他的表情先是一愣,繼而是無法置信,然後是哭笑不得,最後以單手捂臉真正□出聲,“林小姐,今年貴庚?”
“二十一,很高壽了,所以你這個小孩要聽話。”
我跳下地面,興致勃勃地用力拉他,“如風,求你了,我下學期都念大四了,還從來沒有玩過,你就陪我這一回好不好?如風,我知道你一向言出必行童叟無欺,陪我玩嘛,好如風,我最愛你了——”
此言一出自己就先怔住,他的眼睫飛快一斂,反握我的手站起來,點了點我的眉心,“煩人精。玩家家是吧?好,不過限時二十分鐘。”
於是我們開始扮家家酒,如風當爸爸,我當媽媽,我們共同養育了四五個孩子,大兒在哭,二兒在鬧,三兒嚷着要喝奶,懷中的四兒不肯下地,傻乎乎的幺女爬到茶几上碰翻了杯裏的開水。媽媽忙得昏頭轉向不可開交,那邊酒足飯飽的爸爸卻攤坐在沙發裏,雙腿一蹺架上茶几,極不滿意地吼叫要人端杯茶來他好剔牙看報紙。我氣得將懷抱的布偶揮起來要摔到他臉上,想想不對那是我兒子呢,趕忙又摟回懷內,拍着他的脊背哄道媽媽錯了。
我再玩不下去,笑得跌坐在地直不起腰。
開門聲響起,大笑着的如風閃電般從沙發上疾跳而起,卻失態地碰到了茶几。
感情歷史重演,只不過這一回主角換了一人。殷承烈手上的旅行袋在他打開門的剎那掉落在地,臉上得意的嘻笑也在那一瞬間完全定型,他像盯看外星人的飛碟一樣傻傻地盯着狼籍不堪的現場。
一抹狼狽的暗潮稍縱即逝,如風的雙眼倏地眯成一線,他冷哼,“你居然敢不敲門?”
冷大總裁很有惱羞成怒的嫌疑了,殷承烈卻還未從極度的震驚中回神,他喃喃自語:“我刑期滿了,回來報到。”
“很好,現在再去訂一張飛往撒哈拉的機票,如果沒有這趟航班,我的專機供你使用。”
殷承烈終於是清醒過來,他尖叫出聲,卻在迎上冷如風的雙眸後乖乖地將滿嘴抗議的話咽回肚子裏自動消化,點頭哈腰地撿起袋子飛快關門離去。
我趕忙垂下頭,卻再怎麼咬唇也強抑不住要笑。
梆梆梆,房門又被打開,紀秘書走進來,卻在要跨出第三步時像被人踩了緊急剎車,整個僵呆在原地。
“我有叫你嗎?”如風的臉色已陰霾得堪似雷雨來臨前的天空。
“對不起,對不起!”紀秘書惶恐萬狀地後退,慌失之下撞到了半開的門沿,她一臉手足無措,“是殷特助説您找我,對不起,我這就出去!”
我笑趴在盤着的腿上,殷承烈也夠絕的,既報了仇又多了個目擊同盟——我被人毫無禮貌地扛上了肩頭。
他長腿一跨大步邁進休息室,凌空把我扔往牀上,“不準踏出房門半步!”門“砰”聲甩上。
我再忍不住,抱着肚子在牀上打滾,笑到幾乎岔氣,英明盡毀是他始料未及的吧?
我睡了一覺,有史以來不曾這樣安穩。
晚上如風送我回林家,我下車走到他那邊,車窗的自控玻璃退下,我低頭望向他。
“謝謝你,這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我想我永志難忘。
他笑着微微搖頭,“真是個頑皮又自閉的孩子。快樂需要你自己去創造,明白嗎?”
他的車子已經駛出很遠,我仍怔站在原地。
不管以後結局會如何,不能否認,這個男人他教會了我許多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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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細水長流,一晃眼暑假就來臨了。
每年這個時候我都是全世界亂跑。將護照、各式證件,現金和幾張國際通用的信用卡放進手提包,回頭望一眼牀上已收拾妥當的箱子,我遲疑了,不知道要不要給如風打個電話。
因為複習和考試,我有兩個星期沒見到他了。
他與從前並無兩樣,仍舊是不斷地更換着身邊的女伴,我之所以會知道是因為雨盈和澄映都有跟我提過曾親眼目睹他和別的女人出雙入對。雨盈還戳着我的額頭罵我為什麼不把他看緊一點,我被訓得啼笑皆非,她以為她大哥是善男信女。看緊一點?如果事情可以這麼簡單,我還想拿根皮帶把他綁在身邊,從此以後寸步不離呢。
提起箱子,我決定算了。他從來不曾告訴我他的行蹤,也從來不過問我的,什麼時候想見我了他自然就會出現。我不過是要離開一個月左右,應該沒什麼大礙,反正他身邊多的是女人,也不差我一個。
下得樓來看見父親和梅平坐在大廳的沙發裏,父親的兩條濃眉明顯皺在一處,表情卻不是意外,似乎早有預知我會做這樣的打算——應該是習慣了吧。
“瀟瀟你又要去——”梅平打住了話頭,看看我,又看看父親。
我笑笑,道:“想去歐洲走走。”
“打算什麼時候回來?”她關心地問,用手肘悄悄碰了碰父親。
“一個月左右吧。”
父親動了動嘴皮,最終什麼也沒説。
“我走了。”我舉步向門口。
臨到門前忽聞背後傳來一句,“一個女孩子——自己注意點。”
我呆了呆,低聲應道,“是。”
合上門的剎那聽到一聲男性鬱悶深沉的嘆息。
直至去到了機場,心底仍驅不去一份自己也不明白的茫然。
我持着機票走向關檢口。多少年來在這個驛站進進出出,一張機票加上十幾個小時就可以將一個世界換成另一個世界,而每一次出現在這兒的一瞬間,卻發覺走進去的和走出來的竟然是多年前同樣的那一個人,心酸盈胸的那一刻,就像十多年間舊片不斷倒帶的重複播映,人原來一點點都沒成長。
我無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而立刻就覺察此舉的愚蠢,期盼什麼呢?女走男追的肥皂劇嗎?好不可笑。
斷斷續續睡了幾覺之後,我已然站在巴黎某家酒店大堂的櫃枱前。莫怪戲文會説人生如夢,夢如人生。
我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這個以時裝和香水聞名於世的都市裏遊蕩,在各式各樣的櫥窗上瞥見自己驚惶的面孔,再任由身邊飛馳的車輛輾碎心上的蒼涼,似乎世間種種在那時都化為了飛灰。
曾幾何時,我也以為或許可以憑籍異域的繽紛與豐厚,去滋潤自己極度虧空的心靈,然而,在陌生的這個國度或那個國度中顛沛流離,當最初的新鮮和好奇褪下,我感覺不到長了見識的踏實,爬上心頭的反而是漫無目的的迷茫和找不到歸屬去向的空虛。
兩個星期過去,我仍舊是日日拖着倦怠的心穿街過巷,不到精疲力盡不回酒店。踢掉鞋子爬到牀上,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一位男播音員看樣子正在播着新聞,長的還蠻英俊。原本也想找個法國帥哥來一段浪漫情緣,只可惜大街上那些過來搭訕的都不是帥哥,是帥哥的都已經掛在別的女人手臂裏。於是我開始想如風了。
電話鈴聲忽然響起。
我整個跳了起來,聽着電話使勁揉揉耳朵——沒有人會知道我在這兒!我只打了個電話向梅平報了聲平安,甚至都沒説我在巴黎!
鈴聲已響到第五下,強烈的第六感告訴我極有可能是如風,只有他才有這等做法吧,查了我的出境紀錄後再遣人一家一家酒店地尋找?
我在一瞬間作了個決定,要和他開個玩笑。
將電視音量調低,我把電話拿到牀上摘下聽筒。
“誰呀?!”我粗喘着氣不耐煩地發問,迅速將電視的聲量調到極高的分貝,蓋下話筒中傳來的那一聲叫喚。
“請別再説法語,你明知道我法語不好。”我邊説英語邊衝男播音員扮鬼臉,飛快關了電視,在牀上翻來覆去弄出聲響,然後再對着話筒叫:“喂?誰?”
沒有人説話。
“喂?喂?”我拼命忍住不要笑出聲來。
還是沒有人説話。
“再不説話我掛了?”我下最後通牒,很有點得意的意味。
好一會,我聽見清晰的呼吸聲,之後,是如風在説:“原諒我——一時反應不過來。”陰寒得令人毛骨悚然。
我的頭皮一陣發麻,開始思索這樣做所會引起的後果,越想越覺得恐怖。
“如——如風。”我結結巴巴,天知道不是因為心裏有鬼而是因為害怕,“我——我只是想和你玩玩,那是——是電視的聲音——如風?”
“聽着。半個小時後會有人來接你,我們見面再談。”只這短短的十幾秒,他的語氣已經恢復正常,讓人捉摸不着他的情緒。
我一句話也不爭辨。
就這樣,半個小時之後我登上酒店的頂層,乘坐着直升飛機到達某一處機場,再轉乘私人的噴氣式飛機從哪裏來又飛回哪裏去。
是否再如何展翅高飛,此生都註定無法脱離他的掌控?心頭的茫然比來時更深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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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到如風是在機場外他的車子上。最新款勞斯萊斯的“銀刺”SilverSpwr在夏日下淡金澄燦,那神韻猶似如風——無以倫比的尊貴氣派和獨特奢華。這一次他沒有自己開車,車門邊站着冷家身穿白色制服的司機。
他的指間夾着香煙,側頭望着窗外,似乎想什麼想出了神,在司機開門讓我上車時才回過臉來,眉間宇際一抹未曾在他臉上見過的倦意讓我吃了一驚。
車子滑行,前後座的隔視玻璃升起。我攀過去依偎他,感覺到他沒有抗拒,撫上他的臉,“你怎麼了?”
以手覆上我的手,他臉上勻出淡淡的一點笑意。
“對不起,如風。”我誠懇道歉,“我發誓我沒有,我真的只是在和你開玩笑。”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表現成這種樣子,似乎作了虧心的事所以低聲下氣,明明朝秦暮楚的從來都是他,風流成性得天經地義,我不過玩了個小鬧劇卻彷彿犯下了滔天的大罪。一意識到這點我的惶憂即刻就煙消雲散。
我抽回手默然望向另一邊的窗外。
沿路的景物迅速後移,正似浮光掠影,是否人生也如是呢?沒有什麼東西會停留長久。
令人窒息的沉默一路持續回到冷府,如風擁着我躺在牀上不動也不言語。
他的異常愈發令我不安。“如風——”我想撐起身子和他説話。
“噓——安靜。”他再度擁緊我到兩人之間沒有絲毫縫隙,“讓我好好抱抱你。”
慢慢地,靜謐的房間內不知從何時開始瀰漫起似有似無的親密與和諧,由稀薄的一縷幾縷而至濃郁,兩個人緊密貼連仿似合二位一,跌出了三界紅塵。
良久良久他才蠕動了一下。“在我懷裏麼?”説話聲輕悄得幾不可聞,象是害怕驚擾了睡着的蓮花。
他的動作幅度變大,着手撕扯我的衣物,滾燙的吻接二連三落在我身上,“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每一寸肌膚,都是我的。”
火焰在體內撲撲篷燒,我動情地用手指纏繞他的黑髮,淺聲吟哦,“如風……”
“我要你這一生都忘不了這一次。”他的聲音似從遙遠的國度傳來,虛無之中縈着無比清晰的恨意,“忘不了我。”
天與地再度在原始的漩渦中激轉,將我捲入蠻荒迷亂的狂潮。
從天花板上垂下幾根有一臂粗的銀色金屬長鏈,其另一端分別懸接在大牀的各角,這就是如風的卧房裏十分“風騷”的睡牀。我之所以會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是因為當我從美夢中醒來,睜眼所見只有三根鏈子,背部隔着被單仍感覺到一道金屬的沁人的冰冷。頭頂上雙手手腕傳來被捆綁的勒緊的刺痛,我的身子從胳肢窩以下被牀單裹得像端午的粽子,而我的雙腳懸空。
我象受難的耶穌俯視眾生,低頭望向半躺在牀沿一手端着酒杯啜飲另一隻手輕狎我赤足的如風。他正含笑地仰頭望着我,姿態是出奇的慵懶卻又似蓄勢待發。
殺了我我都還是不相信他會趁我熟睡時對我做出這種事!
一定是在做夢!我肯定是在夢裏!我閉上眼默數到十然後睜開,還是那張狐狸面孔——夢遊!對了,我一定是在夢遊!我努力甩甩腦袋,再甩,還甩,然後定睛去看,怎麼還是那個魔鬼?!
老天!我確確實實被他綁吊在長鏈上!
我想大叫,又想大哭,而最終卻只能是睜眼看着他大笑。
“我也只是開個玩笑,寶貝。怎麼樣,巴黎之遊有沒有這麼刺激難忘?”
我幾乎哭出來,“你這頭豬!放我下來!”
他搖着頭,嘴裏“嘖嘖”連聲,“怎麼,嚇到了?放心好了,寶貝,這鏈子很安全的。”
情緒被他撩到失控的終端,我掙扎,狼皋一樣嗷叫,“如風!不要!快放我下來!”
“不要?你説不要就不要麼?”他哈哈笑着從牀上站起,以酒杯杯沿抬高我的臉。
我看着他臉上的笑意一點一點地消失,直到痕跡全無。
“你嚇着我了。”他説,薄唇緊抿,目光深沉,“即使立刻就反應過來那把男聲在講的不是情話而是經濟報道——我懂法語,寶貝——即使立刻就意識到是你小小的頑劣的捉弄。”
我心頭大慟,怔怔之餘不禁又倍感悽酸,他又何曾將心比心?
他解開我腕上的棉布抱我下來,在我唇上渴切地一吻再吻。
“想見我為什麼不直接來找我?愛上我真的讓你那麼恐懼嗎?”
“如風——唔——”
這就是我付出“努力”的結果。我何止是一生都忘不了這一次,只怕是生生世世都無法忘記。
☆☆☆☆☆☆☆☆☆
播音員事件還餘波未平,到了八月中旬風波又起。
起因是不知內情的林方兩家家長熱心地要撮合一對小兒女。方澄徵拿到博士學位榮歸顧裏的當天晚上,方懷良宴請林家闔府,説是既為方澄徵洗塵,同時又祝賀林智收到了大學的錄取通知。如此冠冕的理由再加上如風沒有約我,梅平又謹順地道盡了好話,而且想着到時也還可以和澄映躲在一旁磕悄悄話,我應承了下來,誰知道臨到最後才發覺形勢擺明是變相的相親。
我父親和方懷良探討着時事政局,方伯母與梅平聊着家常,還不忘時時敦促被刻意安排坐在我身邊的方澄徵別冷落了我。
澄映坐在方澄徵的另一側,從一進來就悶聲偷笑,拿些看耍把戲猴子的眼光瞟我,很有幸災樂禍的意思,氣得我牙齒髮癢,卻是作聲不得。
坐在我左側的林智俯首在我耳邊道,“姐,這位不錯,適合作老公。花心情人交來逢場作戲還行,要是動了真格,只怕你以後得日夜以淚洗面,趁早收心吧。”言語間很是不屑與惱憤。
我側頭望向他。“你道聽途説了些什麼?”
“道聽途説?”他冷哼一聲,正待開口卻忽地不説話了。
梅平正責備地看着他。
他立刻就換了副乖巧的面目,滿臉堆笑,“澄徵大哥,聽説你念的是史丹佛大學,真不簡單啊!方伯伯,所謂虎父無犬子,律師樓的業務看來是要大大的擴展囉?”
方伯母笑道,“小滑頭糖醋排骨吃多了,阿平,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恁識事,將來前途無量呢。只可惜我沒個年紀小的女兒,否則定招了他作東牀快婿。澄徵,怎的不給瀟瀟挾菜?這麼大一個人也不懂得照顧照顧女孩子,傳出去可不讓人説我沒家教,你別給我胡招罪名啊。”
眾人都笑了起來,方澄徵的臉上顯見一絲尷尬,卻也大方地拿起筷子給我挾了塊蒸菇,望向我時晴朗沉靜的雙目隱去了精悍和鋭氣,隱隱道着抱歉。他事前也沒想到會是這種局面。
開門聲響,服務生端着菜盤子走進來,趁着四位家長都沒注意,我朝方澄徵飛快地眯眯右眼,暗示我知道他的秘密並且還挺得意。忽然地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意識還未來得及過濾之前促使大腦做出直接的反應,我在迷惑的那一瞬間抬頭。
我所處的位置恰恰可以避過屏風的阻擋而看得見包廂的門口,由此我看見了如風,他雙手環胸似笑非笑地倚在門邊,接收到我的視線時翩翩地朝我舉了舉右手的酒杯,我一下子就從座位上跳起來!當我意識到不妥時已碰到了桌上的小碗,湯汁濺到我的裙子。
我在眾人驚訝不解的目光下垂頭,“對不起,我去一下洗手間。”説完就飛快離席。
只那麼幾秒門口就沒了他的身影,過道里也沒有,似乎他剛才根本就沒有出現,一切只是我的幻覺,詭異得讓人發怵。
好艱難才捱到罷宴。
在酒樓外拋下一句“我還有事”撒腿就跑,我在停車場來回找了三圈,沒有看到如風的任何一輛車子。他這就走了嗎?
我失望離去,到馬路邊上叫出租車,誰知道一連駛過來七八輛都是載了客的,我喪氣地踢着地上的碎石,討厭!
一輛車子“嘎”聲在我身前停下,嚇了我一跳,我低頭望進去,如風向我展現一個勾魂的笑,“到這邊來。”
那麼神出鬼沒幹什麼?我咕噥着鑽進車子。
他抱着我就吻。
我推開他,“你做了什麼壞事?”
“太多了,你指哪一件?還是我現在正打算要做的。”他做了個十分□的動作。
“別沒正經!”我打他,“你和林智有過節?”否則林智對他的敵意從何而來?
他一怔,隨即笑了笑,“我們曾在某傢俱樂部打過照面。”
我白他一眼,事情當然不止這麼簡單。
“他看不慣我的朋友。”他哂笑。
“不可能——”忽地明白了,拿話刺他,“你的女朋友又沒有張一張色豬的臉礙着他的觀瞻,他幹嘛看不慣?怕是看不慣你吧?”
“畫押。要不要來個大刑伺候?”他強吻我。“唔——不過癮。幾天沒見了?”
“三天。”
“我好像越來越離不開你了——怎麼辦?”
“那就別離開我好了——就這麼辦?”
他點點頭,“Goodidea。”説話間黑眸又閃過我所熟悉的妖異光芒。
我的心臟開始收縮,“你又打什麼鬼主意——”
他以食指點住我的唇,將我扳轉使我面對前方,牽我的手握上方向盤。
“你瞧,我粘你粘到了這種程度,連開車都捨不得離開你。注意控制方向,我要踩油門了。”
“別亂來!”我大驚失色,而話音未落車子已飛駛出去!
我嚇掉半條命之餘趕忙把緊方向盤,之後才懂得大叫:“別玩了!”
“乖乖注意路況,加油了。”他又踩油門,另一條長腿勾壓住我想踩剎車的雙腿,一隻手貼到我的小腹上,親吻我頸後,“唔,寶貝好香。”
“如風!”我尖叫!警察都到哪裏去了?!就快死人翻車了!
“換道,上高速路。”
“你瘋了?!”
“聽話,否則我們就要作亡命鴛鴦囉。”他又加油。
“啊!”我猛打方向盤,險險避過沒有撞上前面的車子,卻是如他所願轉到了接往高速公路的車道上,這——簡直是在拿命開玩笑嘛!
車子飛駛上高速公路。油門已踩到了一百一十,疾馳的失重感把我驚嚇的連方向盤都把不穩,這還不足矣,如風的手竟然一上一下往我衣服底下探去,老天!他真的是不要命了!
“如風!!”我苦苦哀求的同時死死盯着路面,神經已緊崩到了最高點,只要稍一不慎我和他就會在剎那間粉身碎骨。
“唔?你也要是嗎?好的,我知道了。”他吃吃笑着咬我的肩頭,漫遊的雙手開始撥珠弄玉與輕揉慢捻,並且腳底下將速度加到一百三十!
“如風!!!”我魂飛魄散!
“這輛車子的終極時速是二百八十公里,寶貝慢慢開。”
上帝救我!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折磨?!索性讓我死掉還好過些!
“如風如風……”我顫抖着唇,避過一輛又一輛車子。
“勇敢的小孩,你的車技和心理承受力都可以打八十分了。”他説着風涼話,雙手終於還是抽了出來搭上我的手。“做不了亡命鴛鴦就開個鴛鴦車玩玩也不錯。”
過了一千一萬個世紀,在快要到達收費出口的幾公里外,他終於肯放慢車速讓我爬回鄰座,煉獄般的酷刑才告結束。攤倒在皮椅上,我氣若游絲,覺得自己再世為人。
直到他把車開回到冷家,我仍是抑不住全身微栗輕抖。
他抱我回房倒了杯威士忌給我,“喝一點。”
我綣成一團不想理他,永遠都不想。
他哺我酒,眼內盡是戲諷,“寶貝受驚了?沒辦法,不吸取教訓的下場就是這樣。”
六月飛霜的冤屈從天而降啊,我哪裏知道飯局會變成相親?
“不是我的錯。”我有氣無力。
“還敢頂嘴。向書呆子拋媚眼也不是你的錯?”
“別口口聲聲罵別人書呆,人家是斯文有書卷味。”聽他把方澄徵叫得一文不值的鄙夷楊我就為方澄徵叫屈,“沒準以後還是一家人呢。”
“一家人?”他的眼睛眯成了一道細縫。
又來了!我趕緊道:“是是是,他是書呆,書呆得不能再書呆。我高高在上的未婚夫大人,請你老人家放一百二十萬個心,那個書呆子對你的寶貝一點都不感興趣——當然,你的寶貝對他更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你的寶貝妹妹。”
一個澄映曾對他有情,現今又一個方澄徵對雨盈有意,方家上輩子欠了他們冷家的。
“啊哈!”他抬高眉毛,“他好大的書膽子嘛,還算一箭雙鵰?”
我又好氣又好笑,明明是他錯怪了人也錯懲了我,卻偏要強辭奪理。鑑於對他“順我者昌逆我者王”的作風已十分了解,我不敢再多幫方澄徵説話,免得他還未見着雨盈第二面就已被未來大舅一腳踢上了月球。
如風的臉色放緩了,把玩着我的髮絲,他忽然道:“我父母快回來了,到時候安排你們見一見?”
我不作聲。
他坐下靠在我身邊,輕輕親我,“什麼事?”
沉默良久,我問:“如風,你要去見我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