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對於絕大部分中國人而言都是個重大的節日——我屬於絕少的那一部分。
母親是獨女,她那一方就算有些什麼親戚都是血緣不密切的,在我父親再娶之後大致已沒什麼來往。父親這邊的親疏兄弟,一早就習慣了鳴雍的長女從來不出席家宴族宴,他們好記性為我準備的紅包一概由林智轉交。
每到節前,我都是一個人優悠自在地過我自己的。而這一個元宵節前夕,方澄映卻打來電話,“明天來我家玩?”
“饒了我吧!”我心頭叫苦。她和雨盈都是一門心思,不忍心拋下我去“獨樂樂”,卻不曉得在某些時候我求之不得她們將我忘到外太空去。
“別忘了聖誕節你可是應了雨盈的邀約!明天晚上八點整,愛來不來隨得你。”她掛了電話。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誰叫自己上一回鬼迷心竅去了雨盈家?再怎麼着也不能厚此薄彼啊,更何況她純粹是一番好心。
於是,元宵節這晚我挑了襲新衣,打扮妥當去了澄映處。
雨盈身上穿着粉藍色公主裙,捲曲及腰的長髮自然披散。澄映身上則是一襲長及墜地的禮服,挽起的髮髻上彆着兩朵紫玫瑰,相當雅緻動人。我多看了兩眼她粉頸上戴着的小鑽項鍊。
“哪買的?好漂亮。”
澄映和雨盈對望一眼,一同笑了出來。
“你忘了?冷大哥送給我的聖誕禮物。”澄映説。
雨盈接着咦了一聲説:“你的戒指呢?”
“哦,那個呀——放家裏了,能隨便戴嗎?”我信口胡謅。
我幾乎都要忘了世界上還有着冷如風這一號人。
“我也請了冷大哥,他説能抽出空的話就會過來。”澄映俏臉如嫣。
“是麼?”我乾巴巴地笑。
那天殺的不會真的來吧?我可沒預計會在今晚見到他,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
“呀,説曹操曹操到!”澄映出聲的同時我也瞄見了那道走進廳門的頎長身影。
“真的是大哥耶!”雨盈的興奮在注意到他掛在臂彎中的女伴時當即冷下來,不高興地嘟嘴,“這個色豬,又換一個。”
澄映挽起她:“我們過去吧。”
“哎——”我的腦子飛轉,“梅姨在那邊向我招手呢,你們先過去,我一會就來。”
“梅姨在哪呀?”雨盈四處張望。
“在那。”我胡亂一指。
兩人不疑有他,邊往前走邊回頭對我道:“你快點哦!”
我忙不迭地衝她們點頭,我有毛病才會快點。
我直接上樓進入澄映的卧房。我其實並不能肯定冷如風會像上次那樣有興趣戲弄我,只是基於一種本能的怪異的警覺,我不想和這個人打任何交道,我並不瞭解他,但直覺告訴我他對我而言潛在着危險,我莫名害怕因而抗拒。
方家小姐的閨房應該夠安全了。我本來是這樣認為的,可是十分鐘之後事實證明我錯了,當房門打開,他挺拔地立在門框的中央時,我相信我吃驚的樣子一定是活像見了鬼。
“你——”我張着嘴,卻説不出話。
他關上門向我移近,那張狐狸面孔上漾着捕獵成功的笑意。
“小嘴巴張得剛剛好。”他説,低頭吻住我,我的意識“篷”的一聲完全渙散。
他極其恣意。
良久,方在我的耳際微微調息:“和我預料的一樣——甜美之至。”
滾熱的腦袋像被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我奮力從他的懷抱中抽出身來:“冷如風!你不要太過分!”
他看着我,眼神懾人心魄,卻更叫我情緒失控。“真不敢想象冷公子會連最基本的社交禮儀都不懂,你應該去買快豆腐來砸死自己,以免事情傳出去沒臉見人!”居然闖進主人家女兒的香閨!
“這麼快就伸出爪子了?你自衞的方式麼?”
他懶洋洋地笑了笑,“我們一直在等你,方澄映説她打賭你肯定是躲起來了,我打賭能在五分鐘內將你揪出來,她賭上了,有這麼正當的理由作為前提,你還認為我的行為不合規矩嗎?”
我沒得反駁,心頭卻是十分不甘,便在雞蛋裏挑骨頭,不屑地道,“還不是紈絝子弟的作風!”
“是麼?那麼現在請你告訴我,你是願意和這位紈絝子弟孤男寡女地繼續待在一張粉紅色的大牀邊上,還是希望陪他下去幫他贏得這場賭局?”他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欣賞我的倉惶和惱怒。
這見鬼的是什麼選擇,他真是佔盡我的便宜了。冷靜!我安撫自己,你越冒火就越合他的心意。我踱到梳妝枱前,對着鏡子梳頭髮整衣裝。從他上來到現在應該超過五分鐘了吧?我轉身走向門口,對他視如不見。
他的行動裏卻出乎我意料的敏捷,我才剛抓起門球,他已覆上了我的手。他扳過我的手腕看了看我的手錶,忽然笑了起來,説道:“我改變主意了。與那場賭局的輸贏相比較,我更想做的是——吻你。”
他吞嚥了我所有的驚叫和怒罵,貼着我的唇淺笑:“將你吻得死去活來我更有成就感。”
“冷——”
一場世紀式的天翻地覆之後他鬆開我,呼吸綿長深沉,“不冷了吧?”
我真的真的想給他幾個耳光!可在我舉手之前他已將我整個抱起拋在牀上:“我會告訴他們沒找到你,而你最好用冷水冰一下你紅腫的櫻唇,還有,控制好你臉上醉死人的紅潮再出去,免得別人誤會你才剛偷完情。”
他越説笑意越濃:“想避開我?下次記得換個有效一點的法子。唉,諸事都如此順利,人生真是無趣。”
説罷揚長而去。
我抓過軟枕將整張臉捂住,我剛剛做了個夢是不是?根本就沒有人進來過,那些説話那些吻都不是真實的。我發誓我只是剛剛做了個夢——啊——!我扯開喉嚨大喊一聲,仍是倍感挫折。
待得“偷情”的樣子完全過去,我才下樓去找着雨盈和澄映,那兩人一見我二話不説就配合默契地一人夾着我一隻胳膊,將我挾持到角落裏,“劈哩啪啦”給我一頓狠打,雨盈邊打還邊罵。
“你躲呀!怎麼不躲起來了?那麼好雅興就別出來算了!一回這樣兩回還這樣!我打你個三天不能坐板凳看你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我連聲討饒,“再打下去我連皮椅都不能坐啦。”
澄映撣撣雙手先停下來:“看在她為我們贏回一頓大餐的份上暫且饒了她吧。”
“什麼大餐?”
“大哥和澄映打賭能在五分鐘內把你找出來,結果他輸了,賭注是一頓法式西餐,日期訂在下週六。”雨盈嘻笑出聲,“澄映,我大哥永恆不敗的紀錄算是栽在你手裏了。”
澄映也笑,“玩鬧而已。”
“你大哥呢?”我問雨盈。探清他的行蹤為好,別待會一轉身又碰個正着。
“他有事先離開了。”澄映接過我的話茬:“你們知不知道,他今晚的女伴是最新當紅的模特呢。”
雨盈雙眼翻白:“我大哥什麼都好,就這一點討人嫌!換女朋友的速度就像他開車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凡本土人士對於冷家公子的風流不曾目睹也該耳聞,有個成語叫作“家喻户曉”。
“那些——都是他的牀伴嗎?”澄映的臉上既寫着好奇,又因不好意思而紅了紅。
“這還用問?不是找來上牀他天天讓那些草包花瓶傍着幹嗎?吃飽了撐着呀?當然不是,是吃飽了思□!”雨盈的直言不諱會讓我和澄映咋舌,“爸媽催他結婚,他老説再等幾年,他保證會在四十歲之前成家立室生兒育女,哼!玩玩玩,總有一天他要玩出愛滋來!”
“別胡説話!”澄映輕戳雨盈的額頭,“那有人這樣詛咒自己親大哥的——他今年幾歲了?”
“二十七□吧,我不大清楚,喂——”雨盈判研地盯着澄映:“方澄映你問這麼多幹什麼?不會是被他迷住了吧?我可警告你,沾上他的結局就是你會被他啃的連尾指骨頭都不剩一根卻什麼都不會從他身上得到。當然,如果你要的是金銀珠寶那又另當別論,據説我大哥出手非常闊綽。”
“你又胡説什麼呀!像你大哥那樣的人物,我多了點好奇心不是很正常嗎?這也胡扯一通。”
“沒迷上他就好,我都懷疑他這輩子會不會愛上某個女人,哎!林瀟你怎麼都不説話,被打成啞巴啦?”
我沒好氣:“你們一來一往的,有我插嘴的份兒嗎?”
“咦?”澄映低叫,“瀟瀟你的脖子怎麼紫了一塊?”
我差點就要伸手去捂住頸子,老天!
我僵笑:“不小心讓指甲劃到了。看你大驚小怪的樣子,難不成以為我被某位俊男吻了?”一句玩笑矇混過關。
人生,從來都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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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找藉口推了那頓賭注大餐,想不到的是,新學期才開始不久,雨盈還沒僱來阿蘭·德龍用衝鋒槍威脅我,我卻又得上他家去,原因是她重感冒發燒誤了兩天的課,要我給她温習輔導。本來這件差事落在澄映頭上的,誰知道臨到週末澄映的奶奶卻生病住院了,結果找上我。
大學三年級的課程説鬆不鬆,説緊不緊,只週六一個早上我就給雨盈把拉下的功課都過了一遍。
“全明白了吧?”我收拾自己的東西。
“差不多。”
“筆記都抄好了?”
“唔,你真的不留下來吃午飯嗎?我可以叫廚子做——”
有人敲門。
“進來!”雨盈應門。
來人推門進來,看見我顯是有些意外。
“大哥?”冷如風的出現顯然也令雨盈意外。“你不是應該在公司嗎?”
“怎麼,不喜歡大哥回來陪你吃午飯啊?”冷如風拍拍她的臉,“氣色好多了,早上吃藥了嗎?哎,忘了問候我們的客人,瀟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一個早上了,我叫她吃過午飯再走她也不肯,好像咱們家有大狼狗會隨時撲出來咬她一口似的。”
雨盈不滿地向她大哥投訴,卻偏就是歪打正着説中了我的心事,我好不難堪,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我下午還有事呢,你就別為難我了好不好?”
飛快將一疊課本筆記塞進揹包,我匆匆道:“再見雨盈,再見,冷大哥。”
“我送你下去。”是冷如風的聲音。
我趕緊停下來説:“冷大哥,實在不用這麼客氣。”
他摟住我的肩膀半強制性的往外帶,嘴裏説着,“應該的,應該的。”
上帝垂憐!一出雨盈的房門我就被他獨斷地押入隔壁房間,他一腳踢上門,將我抵緊在門背後。“真難得小紅帽會主動送上門。是不是想念大灰狼了?”
我被他鉗制的不能動彈,急了:“冷如風!我自問沒有什麼地方招惹到你,為什麼再三地欺負我?!你是神經有病還是怎麼回事?”
他掛起招牌式的笑,從這樣近的距離面對面看去更顯淡遠和優雅,我不自覺呆了一呆,莫怪他會成為風流尊者,抵的過別人有條件夠資格。
他的指尖撫上我的下巴,帶點譏諷的唇角半彎,牽出完美的弧度,那表情就好像是女人為他失神的情形他早已習以為常。
以長腿夾緊我的雙腿,空閒的那隻手扳正我的臉,看我的眼神彷彿盯緊了一隻進入他視線的獵物。
“雨盈嘴裏的林瀟美麗聰穎,又有個性,可我親眼所見的林瀟確是另外一個林瀟,她憂鬱的與世隔絕。”
他停頓,眼神變得幽深:“某一個晚上,我意外地見到了一位折翼的天使,我對她鎖在黑暗中的靈魂頗感興趣。”
我忘記了地球是怎麼樣轉動的,無邊的震驚的情緒將我沒頂淹了過去。
直到他俯下臉來,額頭抵着我的額頭向我的唇吐氣時,我才能成語:“冷如風,你是憐香惜玉的人嗎?”
“視人而定,一般情形下我想我是的。”
“那麼,為什麼不——”説話時動作使得我的唇摩擦着他温潤的唇瓣,我側了側頭,才能接下去,“為什麼不憐惜憐惜我?”
他停止了挑逗,緩緩抬起臉來。
逼出我真實的情緒對他而言並不具任何實質的意義,對我卻意味着失去一層自保的屏蔽。“那是我抵擋外界碰觸的唯一憑藉,你又何必?”
他笑,執起我的手把玩我的手指:“繼續説服我?”
“你再這樣逼我,總有一日我要和雨盈絕交以求可以徹底避開你。”牽涉到雨盈並不是他所想見的吧?
“哦?這是威脅嗎?”
“不不,這是懇求。那是我最不願意用來抗衡你的方式,如果我真的會走到那一步只意味着我被你逼到了盡頭,你可以明白的是不是?我求你,饒了我吧?”我的姿態低的不能在低了。
“我好像有點被説動了,問題是——”他笑眯眯地輕吮我的指尖:“我偶爾會想起你。”
“你只是偶爾會想起我,為什麼不去找你經常會想起的她?我相信‘她’是存在的,或者還不止一個。這個問題解決了?”我屈起手肘抵擋他越貼越緊密的身子。在他壓迫人的氣息的籠罩下,要保持清醒非常艱難,一點也不意亂情迷嗎?騙鬼吧。
他莞爾,“不同的。”將唇印了下來,在這樣親暱的情形下,他的吻來得如此自然。
我的腦袋混亂凌亂。
“你——好美妙。”他自暗啞的低喃中抬起頭來看我,眼內蕩着氤氲的情潮,“迷人的小東西。來吧,讓我教會你如何吻我。”
我不知道自己的手何時勾上了他的脖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和一個還算陌生的男子擁吻到忘乎所以,待到他肯讓我大口吸氣時,我才發覺自己已整個癱軟在他的臂彎裏。
逼迫自己撿回殘餘的理智,我懇切地看着他,“你答應了,是嗎?”
聞言他鬆開我,雙目微眯,“你確定那是你要的?”
我飛快舉起右手做誓言狀,“絕對確定。”
“這麼固執……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你記住,如果我再見到你,我不保證不會像今天這樣,”他含笑的眼曈閃過別種異樣的光芒:“林瀟,我想我有些心動了。”
“Oh,no!”我驚叫,“你現在頭腦發熱才有的錯覺,等清醒過來你就會明白,那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嚐遍百花的名公子會對一個未經世事的黃毛丫頭動心?説出來你自己都不可能相信。我們繼續前面的話題,‘我答應你’,這是你説的,我清楚聽到了,別賴哦!”
他搖頭一笑:“你真有意思。林瀟,如果你足夠聰明——最好別讓我再見到你。”
我鬆了口氣,典型的獵人通常見獵心喜。
“是,我現在就自動消失。”
他的笑容愈加妖異:“我已經開始後悔剛才的決定了。”
“可別!冷公子一諾千金,千萬別砸了自己的信用招牌,再見!不!應該是‘再不會見’,冷如風,拜!”他的笑讓我心底發慌,我不待他有所反應,拉開門就往前衝,是非之地實在不宜久留。
當我意識到不好時已撞在了某人身上。
“哎喲!”我與對方同時呼痛。
站穩後我不禁瞪圓了眼睛:“澄映?!你怎麼來了——雨盈——”
“你還沒走呢?”雨盈驚詫地。
“怎麼了?”冷如風走出來。他襯衣上的第一、第二顆釦子敞着,他的右手正放在第三個釦子上。
我傻了眼。
“聽我説!不是——絕對不是你們想——想象中的那樣!”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雨盈的眼珠極其曖昧地再我身上溜來溜去:“澄映,有人説她不是我們想——想象中的那樣耶,我好像沒有想——想象她怎麼樣呀,你有嗎?”
“有啊,怎麼沒有,我正在想她怎麼這麼不小心,又讓指甲在脖子上畫出了瘀痕呢!”澄映的口氣同樣十分揶揄。
“哦!你——”雨盈指着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你上次騙我們!”
我攥住她的手臂:“誤會!真的是誤會。我剛剛才從你房裏出來不是?”
她看了看錶,“你所謂的‘剛剛’是三十分鐘前。”
“快樂不知時間過啊。”澄映□話來:“雨盈,我們還是識趣點——”
“不是?真的不是!”我以手按額:“他該死的可能是剛想換件襯衣或是衝個澡——”
我掩口不及。
“啊哈!”雨盈連連點頭,“是,沖澡。”
看着面前兩張捉姦在牀般的臉孔,忽然之間我覺得異常疲累,才剛和一個可怕的對手交戰完畢,我不知自己還有沒有那麼好的精力去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解釋清楚,又是否真的能夠解釋清楚。
“沒話説了?!”澄映的聲音略顯尖鋭,竟似在質問我。
一隻有力的手在此時搭上我的肩膀,我忡怔地望向它的主人,他一臉是笑,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他是“另一個當事人”,我一把捉住他:“你説話呀!快告訴她們,我們根本不是那回事!”
他反握我的手,笑吟吟地道:“既然被撞個正着,你就認了吧。”
我飛快掉頭去看澄映和雨盈,兩人俱是臉色一變,靜默地站着,連調侃的話都不再給我一句。雨盈的神色是震驚居多,而澄映則是面無表情,異常難看。
“盈盈,好好招待客人。瀟,我送你回去?好了,兩位尊貴的女士,恕我們失陪。”他手臂一展,摟住我不容分説就往前走,並且連連親吻我的額頭,“怎麼,還磨蹭着不走,是不是想要我額外餵飽你的胃?”
我像個失魂的木偶任由他操縱,清楚意識到自己被他害的死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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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如風加諸於我的新仇舊恨,我怕是有生之年都不敢想去反報。只寥寥的幾句説話和有意無意的一些動作,他就可以使得我僅有的兩個朋友一個對我愛理不理,另一個幾乎與我反目成仇,我憑什麼資格去做他的對手?那無疑是以卵擊石,他可以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輕易處死我,根本不費吹灰之力。
我頻頻放眼望去,終於盼到了澄映和雨盈從圖書館出來。已經一個禮拜了,她們至今還不肯理睬我。
我走上前,扯着雨盈的袖子搖晃:“雨盈——”
“我不認識你!”她板着臉目不斜視。
我跑到另一邊去拽澄映的手臂,還未作聲,她已猛地甩開我,嘴裏呵斥:“放開!討厭!”
我的嘻笑立時凍結在當場。她臉上淡漠、無情、厭惡、嫉恨,各種情緒在那一剎間交織,全是我不熟悉的神色。
雨盈望了望我,悄悄扯扯她的衣角。
澄映看她一眼:“你走不走?你不走我走了。”
“等一等,”我攔下她,決心要將事情弄個明白,“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她似乎恨我入骨。
她的視線漠然地從我臉上掃過説:“你沒做錯什麼,而我確實是不想再理會你。”
“我再重複一次,我沒有!我沒有和他發生任何關係,我承認他是吻過我,但是我們真的沒有到那種程度!”諸如此類的解釋這一週以來我已不知説了第幾千次,“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我和他真那樣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我不明白那和我們之間的友情有什麼必然的聯繫,你不能不給我一個理由就判我出局!”
她仍舊一臉無動於衷的冷漠,我嚥下湧上心口的悶氣:“要不要我去做個□檢查。”
一旁的雨盈忙擺雙手:“我們沒那個意思。瀟瀟,你別説傷感情的負氣話。”
上帝明鑑,到底是誰在傷害誰的感情?
我望向雨盈問:“你是不是也不肯告訴我你責怪什麼?”
她先看了看澄映,然後嗔怪地敲我一個響頭,“你不應該欺騙我們,你和大哥早有來往卻在我們面前扮個很陌生的樣子,你一而再地裝傻,這不是把我們當猴子耍嗎?”
我和冷如風早有來往?這真是有冤無處訴。
“雨盈,我並不是刻意要隱瞞什麼,我只是並不把那當一回事,”我本以為不可能和冷如風再有什麼糾纏了,所以索性不和她們提,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而且,我説與不説真的那麼重要嗎?就算我是不想説,在你而言你的朋友擁有一點隱私過分了嗎?你們都一個禮拜不搭理我了,這還不夠抵消我無心犯下的過錯?”
雨盈又敲我一個響頭,俏皮地眨眨右眼:“其實從一開始我就相信你,我也不是真的很生氣,逗着你玩玩嘛,瀟瀟,看你焦急的樣子,我好有成就感哦!”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逗我玩玩?
“澄映,我們原諒她好不好?”雨盈搖着澄映的手臂。
澄映撥開她的手,冷笑一聲,道:“被人耍的團團亂轉之後再被告知她根本就——哈,沒有刻意隱瞞什麼!我有資格原諒她麼?她愛偷偷摸摸地和冷如風尋些無聊透頂的刺激是她家的事,我管不着也沒興趣。”
“澄映!”雨盈瞪大了雙眼,似是不能置信她會説出這麼刻薄的話。
心頭苦如黃連,我氣極反笑,對方澄映道:“你所氣惱的原因就在於此?因為你幼稚地呷我的飛醋?”
她一張臉剎時漲得通紅,斜盯着我,眼內盡是蔑視:“林瀟,別往自己臉上貼金子了,冷如風身邊多的是高級□,我要吃醋也犯不着挑上你,你算什麼?主動送上門去也不過碰了碰別人的嘴唇就被掃地出門,這也值得你到處炫耀的?啊,我倒是忘了,冷大情人吻過我們的林小姐,還吻到她七情上面呢,不拿來做資本好好宣傳宣傳還真委屈了你處心積慮去勾引人家的無恥詭計!”
“澄映你給我閉嘴!”雨盈捂住雙耳喝叫,“你怎麼可以説出這樣的話來!”
“方澄映,”我垂下眼簾,“你真的明白你在説什麼嗎?”
她尖聲笑起來:“我非常明白,你不明白嗎?好,我明確告訴你,林瀟,你下賤!你讓我覺得噁心!”
“澄映!你太過分了!”雨盈怒吼。
我抬頭看了方澄映一眼,毫不猶豫地一巴掌摑掉她臉上鄙夷刻薄的笑。
望定方澄映,我無心分辨她的表情,反手就用相同的力度給了自己一巴掌。
我的聲音在僵持的死寂中響起:“我打了你,因為你該打。你酸氣沖天我忍下了,你自私得不從我的立場出發為我想一想,根本不願稍微體諒我所可能有的苦衷,我也無話可説,我只萬萬想不到長長五六年的交情對你而言竟是如此微薄和脆弱,居然連一絲一毫都敵不過你內心那些愚蠢可笑的嫉恨。方澄映,我和你之間,從前以後,一筆勾銷。”
我將視線轉向呆若木雞的冷雨盈。
“知不知道你大哥為什麼會吻我?因為他和你一樣惡劣,他與你一樣純粹逗着我玩,就只為了滿足你所説的‘成就感’。你們冷家的兄妹天生就是玩家,別人天生就是你們的玩物嗎?我不恨冷如風,至少他有分寸,而我悲哀地認為我錯認了你。”
我轉身離去。
“瀟瀟!瀟瀟!”雨盈急叫不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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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林家,毫無意外看見父親和梅平坐在大廳的沙發中。
父親盯着我的左頰,臉色一沉,問:“怎麼回事?”
我摸了摸火辣辣痛着的臉,扯開嘴角:“聽説自虐可以獲得精神快慰,所以試試看是否如此。”
他“咻”站了起來。我冷冷看着他。
他要我六時前回來,我按時回來了,他要我梳妝打扮去和某位世交伯父及其子侄吃頓晚飯我也會聽話行事,我並不介意自己的臉腫了半邊,他若介意隨時可以撇下我,兩夫婦去赴約就是了。
怒視我半晌,他拂袖上樓。
梅平悠悠嘆息:“這又是何苦。”
我笑:“但願林家會有一個長命些的。”
她臉色微變。
有些話是需要經由大腦過濾之後才可以出口的,但我那時大約忘記了,其實我無意暗示她會步我母親的後塵。
林智遠遠地站在辦公房門口,雙唇抿成一線。
我沒有道歉,話已經出口,要收也收不回來。我拖着倦怠的身子上樓。
“瀟瀟——”是梅平欲言又止的叫喚。
我停下腳步。
“你爸爸——唉——”
我疲憊得都不想回頭,落寞的情緒由心底最深處滋生,在倏忽之間蔓延至全身,“其實很簡單,我要什麼或者不要什麼,我自己會曉得去讓之實現。”而很明顯的我並不要他,“到今時今日他還不明白嗎?對我而言他形同虛設。”
“為——為什麼會——會這樣?”梅平震驚之極,説話都打了結,“他是你的親——親生父親啊!你為什麼會——這樣?!”
“為什麼?”我差點沒大笑出來:“不為什麼,我天生沒心沒肺,任性自私,冷血無情,你愛用哪個形容詞都行,就這麼回事。”
親生父親?我但願他從來沒有生下我。
三步並兩步奔上樓梯,一轉身卻看見廊道里父親卧房的門口,他像被人點了穴般定身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我徑直走到長廊盡頭我的房間,推門進去,母親永恆的笑容撲面而來。
這世上誰恨着我,我又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