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旗陸去到天河某片區的派出所時,萬沙華正和一名男子在大聲爭執,旁邊一個小民警左勸一下,右勸一下,對兩人有點束手無策,一見關旗陸出現,萬沙華眼裏儲忍已久的淚水滾了下來。
他皺了皺眉,“怎麼回事?”
半淡涼眸掃去,和萬沙華吵架的男子看上去極年輕,然而衣着十分花哨,皺巴巴的牛仔褲上掛着無數冷金屬鏈子,眼角眉梢更沾染有一種地痞般的流氣,他指着萬沙華衝關旗陸囂嚷,“這是不是你女人?”
關旗陸聽而不見,拿起桌上小民警做了筆錄的文件夾子,邊看邊對萬沙華道,“你説。”
“這個流氓污衊我——”
“你説誰流氓啊你!”那男子的手指幾乎戳到萬沙華面前,表情兇狠。
關旗陸毫不客氣地用文件夾格開他的手腕,話聲沉冷,“你最好放尊重一點。”另一隻手調出手機中的電話本,撥通號碼。
對方即時發飆,“操!我尊重你媽——”
關旗陸拿着的文件夾霍地反手一揮,啪聲刮打在那男子的臉頰上,將他的説話直接抽斷,“鄭局長嗎?我是旗陸,有點事麻煩你一下。”
小民警在呆了三秒後迅速起立,及時制住被煽紅了半邊臉怒罵着衝上去就要還手的男子,“你們這是幹什麼呢?都把派出所當什麼地方了啊?”
三言兩語簡扼説清情況的關旗陸直接把手機放到小民警耳邊,“你們局長找你。”
流裏流氣的男子聽聞面現驚色,原本要拼命的架式變成了虛張聲勢。
小民警對着電話恩恩啊啊地應喏,最後説,“是,是,我知道了。”
關旗陸啪聲合上手機,對萬沙華道,“我們走。”
出了門口,萬沙華眼中淚水再度洶湧滾落,那傷心樣子,似生平沒受過如此委屈。
上車後關旗陸抽過面紙遞給她,柔聲開解,“好了,沒事了。”
萬沙華強忍哭腔,“我下午和同事外出辦事,回到公司樓下時,那個神經病不知道從哪裏突然跑了出來,衝到我面前就想打我,幸虧保安過來才把他拉開,他就在那當着我同事的面大叫大嚷污衊我是小姐,説我前幾天和他開房趁他睡着時偷了他的錢包和手機。”
關旗陸慢聲問,“你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麼人?”
顯而易見的流言抹黑,殺傷力大得足以讓她以後無法再在公司立足。
萬沙華努力回想,最後搖了搖頭,百思不得其解,“我最近根本沒做過什麼。”
關旗陸側頭看看,見她仍然梨花帶雨,安慰道,“別想那麼多了,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麼,我陪你吃晚飯好不好?”
“恩。”萬沙華抹乾淨眼淚,輕聲道,“旗陸,謝謝你。”
他笑了笑,“客氣什麼。”
她定睛凝視他專注着路況的側面,幽幽嘆了口氣,收回視線落在前方空茫處,眼神變得有些惆悵和懷緬,“能不能陪我去白天鵝再吃一次芝士焗龍蝦?”她的聲音低下去,“那是……我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
那些精美餐點,那支紅酒,那束玫瑰,那悠揚的小提琴演奏,如今都成了不能回憶的記憶。
關旗陸沉默了一分鐘,然後將車子轉道駛上內環,往沙面開去。
他打開CD,音樂流淌出來,而人無聲無息地駕駛着車子,出奇地沉默。
一曲既畢,一曲又起,卻始終是相同的旋律,萬沙華驚訝,“為什麼都是一樣的,不會整張碟只燒錄了這首歌吧?”
關旗陸心不在焉地笑了笑,當是默認,將車子駛下黃沙大道的出口。
前行不久,往右一拐開上進入沙面的拱橋。
沙面島內是單行環線,只有唯一的車輛入口。
當司寇的座駕沿同樣的路線駛入,經過白天鵝北門前面的停車場時,關旗陸和萬沙華正從車裏下來,司寇直覺看向副駕駛座,安之定睛看着車窗外的那雙人影,臉上神情極其淡薄,也不知是不是心靈感應,關旗陸正巧側過頭來,看見司寇的車子他明顯一怔,眸光即時向副駕駛座內凝定。
玻璃上茶色的防光膜讓他根本看不到裏面是否有人,但直覺告訴他,安之就坐在那。
這個時間點,司寇不可能一個人出現在此。
安之別過頭來,對慢着車速的司寇平靜道,“怎麼開這麼慢?”
萬沙華看關旗陸站在原地不動,訝問,“怎麼了?”
司寇的車子已加速駛入綠徑深處,關旗陸回過頭來,唇角露出一抹苦笑,要怎麼解釋?就算跳進綠籬之隔的珠江也已經水洗不清。
胸口抑悶愈加,情緒卻無處可説,而只能深藏。
內心的交戰伴隨他走進白天鵝,最後卻還是掏出了手機,撥通時卻聽到安之關機。
那種失望難以形容,彷彿電話那頭的那個人從此與他山水兩隔,再無牽連。
當電梯門打開,他合上手機,對萬沙華笑道,“總喝紅酒沒意思,今晚換換口味,你喜歡芝華士還是人頭馬?”
就算萬沙華再愚鈍,此時也已看出了關旗陸情緒欠佳,她輕笑附和,“不如白蘭地?”
蘭桂坊那廂,安之連菜單也不看,直接點了乳鴿,鹿腿,飛餅,時蔬,冬陰功湯和椰奶燉雪蛤,服務員送上餐前小食,她對司寇説,“我很喜歡這裏的滷花生,口感很特別,外面沒有哪一家泰國餐館做得出同樣的味道來。”
司寇夾一粒入口,“我本來不愛吃花生,被你這麼一説,倒覺得好象真是這樣。”又連吃幾顆,才擱下筷子,看她神色如常,表面上若無其事,他也就絕口不談敏感話題。
即使安之刻意壓制和疏導自己的情緒,也始終還是因暗藏心事而興致不高,用完餐後司寇見她無心逗留,便善解人意地提出離去,將她送回人民橋對面時,在樓院門口恰巧遇上從外回來的彭皆莉。
司寇下車打招呼,“莉姨回來了?”俯首在安之耳邊,有些不好意思,“得麻煩你一下,我剛才茶喝多了……”
安之掩嘴輕笑,故意説給母親聽,“司寇,我的電腦有點問題,你能不能幫我看看?”
“好啊,這方面我是專家,保證手到病除。”
葉母笑道,“正好我下午烤了些曲奇,上去嚐嚐我的手藝。”語畢瞥了安之一眼。
安之嘿嘿笑着挽過母親手臂,三人一同上樓。
司寇借用衞生間時安之坐在沙發裏聽MP3,忽然想起自己還沒把辦港澳通行證要用的東西送給莫梨歡,即時叫葉母取來户口本,再找出照片和身份證,“媽,你先幫我招呼一下寇子,我去去梨歡家馬上回來。”把東西拿在手裏衝出門去。
司寇出來後,彭皆莉笑着招呼他坐下,斟了茶,又端來曲奇和水果,“你隨便吃點,丫頭去了鄰居家,一會就回來。”
司寇應了聲是,眸子半垂隱去一閃亮光,拿了塊餅乾慢慢地吃。
如此安靜,引得彭皆莉多看幾眼,最後目光停在他面容上,往事漸回,雖已是陳年舊念,卻仍然歷歷在目,她的表情慢慢起了變化,有些哀婉,又似無限悽酸,忍不住輕聲嘆息,“想當初你才那麼一點點大。”
司寇靜了靜,聲線低啞,“我還記得,莉姨每次來我們家都會給我帶點糖果玩具什麼的。”
彭皆莉定睛看他英俊面容,再次低低嘆息,“如果梅姐能看到你現在出落得一表人才,不知會多開心。”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幼兒院……我長大之後,怎麼也找不到她的下落,沒想到……她是怎麼死的?”
“乳癌,發現時已經是晚期。”
“莉姨,有件事……這麼多年來我一直很想知道前因後果。”司寇以手按在坐墊,傾身向前,“但是卻始終苦於無處求證。”掌心下凸起的異物感讓他隔着墊子隨手摸索了一下,“我爸絕口不肯談,而我再找不到第二個知情人——”
指下再捏了捏,不太對勁。
他低頭,移了移身子,從沙發靠背邊沿處的坐墊下翻出一樣小東西來。
那部小小的銀白色MP3上,正一閃一閃地亮着紅點。
彭皆莉見他忽然停下説話,手裏拿着女兒平時聽什麼流行歌的小玩意,神色變得怪異,不禁狐疑,“怎麼了?”
司寇一笑,將MP3收入掌心,“沒什麼。差點忘了,安之的電腦在哪?我先幫她開機看看是什麼問題。”
“在書房,你跟我來。”
一刻鐘後,當安之回來,客廳裏只有彭皆莉一個人在看電視。
“司寇呢?”她奇問。
“在幫你修電腦。”
安之臉色微變,即時跑入書房。
坐在電腦前的司寇聽到聲響回過頭來,臉上笑容深異,安之關了房門走過去。
屏幕上開着一份文件名為“diary”(日記)的Word文檔,司寇彎唇,“你的密碼設得太簡單,只要上黑客網站下載一個暴力解碼的小工具就能解開。”
安之大怒,拿起案上書籍劈頭蓋臉摔向他。
司寇閃身躲過,書本擊牆落地,發出蓬地一聲響。
外面葉母叫道,“怎麼了?什麼聲音?”隨着問話腳步聲行近。
司寇即刻按滅顯示器電源,對門開處的彭皆莉笑道,“沒什麼,是我剛才不小心把無線鼠標碰落在地了。安之,電腦已經沒問題,我先回去了。”
安之對母親説,“媽,我送他下去。”
一出門口安之便發狠踢了司寇一腳,司寇痛得呲牙咧嘴卻不敢出聲,安之猶不解恨,第二腳更是用盡全力,卻被司寇飛快避開,他欺身上前,捉住她手腕扯向樓梯,“你跟我下來,我有話和你説。”
安之壓低聲音,“你放開我!”
卻掙扎不過,被他一路拖下七樓,拽出門口牽至江邊。
“你怎麼可以那麼卑鄙偷看別人的日記?!”安之費力甩開他。
“那你偷偷錄音又怎麼説?”司寇將手中的MP3攤開在她面前。
安之沒來得出口的續罵被定格在唇邊,脾氣再發作不得,表情瞬間變化萬千,她恨恨瞪着眼前這人,卻在他眼神極深的憐惜凝視下一腔怒火如被冷水澆滅,最終徹底化成泄氣,沮喪無比,“你都知道了?”聲線有些顫抖。
司寇輕嘆口氣,愛憐地將她摟入懷內,下巴擱在她肩頭,他眸如暗波湧過。
從前的,如今的,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他已經通通都知道了。
安之再也控制不住積聚已久的滿腔委屈,將額頭抵在他胸口,在他懷內低低嗚咽起來。
不遠處的行道樹下,隱身在樹影后的關旗陸靜靜看着眼前的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