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安置
回到通縣後,莫西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去看三兒,小姑娘安安穩穩的睡在牀上,陪伴她的丫鬟都説,今天一天,三兒都乖乖的,和平時並無不同。
“這個孩子很不簡單,她才多大年紀,倒睡得着。”楚俊風説。
“是呀,外面殺聲震天,丫鬟都坐卧不寧,她反而睡得安穩,還真是有夠沒心沒肺了。”莫西北有同感,只是不動聲色,轉身到了大廳。
她做的第二件事就是叫休問來,聯合城內的富户,各家拿出一些銀兩,幫助安置這次死難者留下的家眷。其實通縣富户不多,莫西北也叮囑休問,遊説其他富户,讓他們各自盡力就好,大項的銀子,並不必指望。
“這些人都是為通縣而死,為什麼大筆的銀兩反而是我們出?既然是我們出,又為什麼還要拉上其他人家,不讓百姓乾脆感激我們?”休問話很少,聽了莫西北的吩咐,轉身就出去了,倒是梅兒一直在旁,十分的不解。
“梅兒,你問題真多,以前一定是個問號姑娘。”莫西北一笑,只自顧自的喝茶,並不想多説的樣子。
“楚大俠?”梅兒認識莫西北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也明白,有些事,莫西北不願意説,她怎麼問也是白費,但是不問,心裏畢竟癢癢的,像有什麼,一下一下撓着心肝,坐立不安。
“我想,西北是不想鋒芒太露,將來招惹麻煩,畢竟這次死的人不少,難免有人藉此生事。本來鄉勇就是我們組織的,如今再由我們單獨出面撫卹,怕有心人説是倭寇本來就是衝我們來的。他們不過是代我們受過。”楚俊風見莫西北一副於己無關的樣子,只得回答。
“我們才來幾天。倭寇可是這些年就時時來滋擾地,怎麼能怪到我們頭上。”梅兒一聽,有些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咱們幫他們,怎麼聽你一説。反而是幫錯了呢?”
楚俊風沒出聲,倒是莫西北撐不住笑了,“我的大小姐,這年頭人心不古地事情多了,我也就是做生意習慣了,總想防一手,你也不用想太多,不善良的人永遠只是很少地幾個,外面大部分人還都是好人的。”
“我知道呀。我遇到的,休問了,你了。楚大俠了,都是好人。”梅兒點頭。很多事情她從來不去多想。因為休問説,他會全部替她去想。那麼,只要跟在休問身邊就好了,他做的事情,永遠的對地,他信賴的朋友,永遠是可以信賴的,想到這裏,她搖搖頭,將滿腦子聚合起來的問號甩掉,“我只要知道你們都是好人就足夠了,你們忙活了一天,都這個時辰了,一定還沒吃飯吧,我去廚房幫你們準備一些。”
“好梅兒,就等你這句話呢。”莫西北拍拍早就唱空城計的肚子,連連點頭。
到梅兒走遠,楚俊風才微嘆的説道,“休問雖然話少,但過去總讓人覺得他很憂鬱,似乎滿腹的心事,現在不想,倒娶了這樣一位無憂無慮的夫人,我瞧着他整個人都開朗了,再聽他的琴聲,也有一種滿天雲彩散盡地温暖愜意,人生的因緣際會,果然妙到極點。”
“我小時候聽過一個最俗也最有道理的比喻,説是一把鑰匙開一把鎖,他們大概就是這樣了,月下老人紅繩繫足,任憑是相隔千里,身份懸殊,總是要到一起地。”莫西北也嘆了聲,心思悠然飄遠。
那麼你呢?你的姻緣在哪裏?楚俊風在心裏問,只是瞧着莫西北漸漸地心不在焉,唯有苦笑,他原本是有機會地,只是……算了,昨日之日譬如昨日死吧,只有這樣想,人才能坦然的面對今天和明天,“今後,你有什麼打算。”隔了一會,他問。
“還沒想到,也許,四處走走看看吧。”莫西北迴過神來,輕輕聳聳肩,“我不太喜歡在一個地方呆得太久,總是忍不住想換個地方,這大概是個惡習。”
“四處走走好呀,可以吃到很多美味,我也想四處走走呢。”楚俊風點點頭,“你想好要往哪個方向走了嗎?也許我們可以同路,做個遊伴。”
“京城呀,京城是個好地方,我還真沒玩夠。”莫西北眨眨眼,説得很隨意。
“你……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京城去了。”楚俊風一愣,只是隨即也猜到,“你覺得,這次地倭寇來襲,和京城有關?”“也許吧,我只是覺得,似乎有人故意在我身邊設置了很多麻煩,想拖住我留在這裏不走開。”手指輕輕在臉上拍了拍,莫西北説,“我實在想不明白,我有何德何能,值得有人在我身上費這麼大的心思,不過做戲做足全套,他要演,我也沒道理不看下去,不過這裏看戲,位置太偏,想來想去,還是京城好,熱鬧,人多,位置也好“西北,你從前給人的感覺總是對什麼都看得很淡,一副不想管閒事的樣子……”楚俊風皺了皺眉頭,京城,京城裏,那人如今,大概是……
“結果熟悉之後,你發現,其實,我這個人很好事。”莫西北搶了一句,一時也很感慨。“我自己都覺得自己有時候很矛盾,只是這次出來時間長了,才想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時候多,我不想操控別人,可也不喜歡被人操控的感覺,有時候,事情無外乎就是這樣,我所求的,也不過是一個痛快的了結。”
“好,我們就去京城,找個痛快的了結。”楚俊風看着莫西北,眼前的女子依舊是運河上的衣袂翩翩,顧盼神飛,只是有些東西也在變化,逐漸在她的眼底沉澱為堅毅和勇氣,他過去一直認為,這種沉澱是不會出現在一個年輕女子身上的,但是,莫西北就是這樣的人,她總有辦法讓他刮目相看。
“你要和我一起去?”倒是莫西北驚訝了。
“和你作個伴,京城我來去的次數多了,也沒真正靜下心來玩賞過,怎麼,不歡迎?”楚俊風故意皺緊眉頭,苦着臉説,“我這麼面目可憎,不能入目嗎?”
第十七章重返京城
莫西北離開通縣時,儘管時序入秋,江南卻仍是一片暑熱濃重,走之前她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連行李也沒有整理,是以,當梅兒備好早餐卻遲遲不見她起身時,推開半掩的房門,只找到書信一封。
信上並沒有寫她要去什麼地方,只是説明將通縣的一切留給了休問夫婦,祝福他們白首偕老,能在這裏過一些平靜的生活。看着信,休問久久不語,梅兒着急,要去找楚俊風商量,這才發現,在這個清晨,不辭而別的,並不只是莫西北。
事實上,莫西北出門的時候還是半夜,這天夜裏難得有很清爽的涼風,她睡不找,擺弄着跌打酒的瓶子,這個瓶子她摸索的次數太多了,終於不小心把蓋子碰了下來,於是,蓋子內側刻着的字,讓她驟然動了馬上去京城的念頭。
蓋子內的字,是京城一家同心堂藥鋪的標記。
莫西北可不認為,這瓶跌打酒是慕非難上次離京時隨身攜帶,歷經爆炸等等事件後,仍保存完好的東西。而她在江南已經生活多年,素來知道,跌打酒這種大眾的藥酒,不少百姓都是自己調配,藥鋪也售價低廉,絕對不會有商家願意千里迢迢從京城運這個到江南來售賣,那得賠死。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應該是,慕非難這幾個月中,應該已經往返過京城,而他半夜跑來丟下這瓶跌打酒,很可能是在傳遞給她這個重要的信息。
想到的事情,馬上就應該做到,何況外面有清風,更有一輪清澈皎潔的明月為伴。
莫西北對生活要求較奢侈,雖然住了一年左右,但是屋子已經添了無數的東西,她也懶得收拾,因為舒適的家還刻意再找再佈置,她需要的,也不過是幾身替換的衣裳,當然,還有銀子。
走的時候,她有心不叫楚俊風的,不過一想明天早晨他也會知道,到時候,自己也未必躲得開他,不如干脆同行。
就這樣,兩個人一路疾馳,飛騎入京。
金秋時節,此時的京城處處是風景。而最美的,莫過於香山紅葉。
莫西北抵達京郊後,不急入城,反而在香山附近的一個村落裏暫時租住到一間民房,悠哉遊哉的每日進山去賞紅葉。
楚俊風不明白莫西北路上趕得那樣急,為什麼到了京城,反而不入,只是莫西北總有自己的打算,就如同他一樣。
於是,每天莫西北上山賞紅葉,他就換上粗布衣衫,進京城去。
京城依舊繁華熱鬧如平日,原來莫西北的春風如意樓居然也在照常做生意,全然不似曾經無聲無息關閉過的樣子。楚俊風留意了幾天,不少春風如意樓的舊人仍在,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消失又出現的。只是少了莫西北的春風如意樓,到底不再有過去的灑脱大氣,門口站了不少濃妝豔抹的女子,招攬着客人,銷金窟依舊是銷金窟,只是,味道不同了。
楚俊風很快就打聽到,春風如意樓如今當家主事的人非常神秘,就是掌櫃,也很少能見到當家人,普通夥計,根本就連老闆是男是女,是長是扁都不知道。而最近半年,京城裏的達官顯貴們來這裏的次數卻越發的頻繁,私底下百姓都説,是在是春風如意樓裏的姑娘太美了,不僅美,而且才藝雙全,把京官家裏的黃臉婆們統統比下去了,如此的温柔鄉,想不留人都困難。
當然,楚俊風也打聽到了田心的下落。
據説,他因為有功,已經被皇帝破格提拔,成了吏部的一名侍郎,只是具體是什麼功勞,還真沒有人能説清楚。老百姓唯一能説清楚的,就是這位少年吏部侍郎鮮衣怒馬,出入皇城,漸漸在朝堂上為皇帝倚重,雖然官職距離尚書還差一些,但是,已經隱隱有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架勢。
而事實上,半年多以前,年輕的嘉靖皇帝就已經很少上朝了,朝廷中的事情,每天只由幾名親信大臣進宮彙報,而這不多的能面聖的人中,赫然就有田心在內。
第十八章宮闈秘聞
打聽到了這些消息後,楚俊風就一直在思量,要在什麼時候告訴莫西北,又要怎麼對她説起這些她最討厭的宮廷和政治。
宮廷和政治,都是莫西北討厭的,雖然她從來沒有説起過,但是楚俊風猜想,在莫西北身上,一定是有一段早已不為人知的故事的,否則,作為老興王的女兒,當今皇上的嫡親妹妹,又如何會流落江湖呢不過有些事情,莫西北不説,他也不願意去探究,過去的事情就是過去了,這也是他這一年中剛剛想明白的道理,昨日之日,最好就是隨風散去。只是,如今莫西北對皇上和太后,還有幾分情面,畢竟是血濃於水,她會關心還是不關心,這才是讓他猶豫的原因。
“這幾天,你在京城都打聽到什麼了?”倒不曾想,最先打破沉默的,反而是莫西北。
“你的春風如意樓又開張了。”楚俊風不暇思索的答了一句。
“春風如意樓我當作嫁妝給了紅綠,這個你知道,那裏不算是我的了。”莫西北渾不在意,笑了笑説,“不過上次樓裏的人都神秘的消失了,我後來查過,不是宮裏動的手,人也不知道都被弄到什麼地方去了,能再開業,算是新聞一樁,怎樣,裏面現在都是什麼人?”
“我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大部分,應該還是原來樓裏的人。”楚俊風想了想説,“只是如今春風如意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感覺上,也和那些煙花柳巷不相上下了。我側面打聽過,如今店內的掌櫃和夥計。都説不清老闆的來歷和樣貌,甚至不清楚老闆究竟住在什麼地方,這也算一樁奇聞吧?”
“大概是吧。”莫西北點點頭。想了想才説,“還有別地嗎?”
“有是有。還可能是更壞的消息。”楚俊風苦笑了一下,才慢慢説,“田心入朝,一年不到的時間,平步青雲。已經官至吏部侍郎了。京城地人都説他聖眷正隆,升遷指日可待。”“你的小書童都有這樣安邦定國地才能,你應該高興才是,怎麼反而説這是壞消息?”莫西北似笑非笑,眨眨眼睛,語調雖然正常,但楚俊風卻覺得,莫西北絕對不是無意提起這個話頭的,當時只覺得心裏一陣翻江倒海。淡淡的苦澀湧出,嘴裏一陣的發乾。
“紅綠怎麼樣,有她的消息嗎?”楚俊風地表情盡數落入莫西北的眼中。隔了一會,她才長嘆出聲。“我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我是在是看走了眼了。也不知道紅綠怎樣,我是不是害了她呢?”
“田心的府第戒備森嚴,我試過幾次,白天是根本不可能進入的,除非是晚上去看看。”楚俊風搖搖頭,“我擔心你這邊的情形,沒有等到晚上,改天去探探就知道了。”“很不必你去。”莫西北卻搖頭,“你和田心一場主僕,他了解你可能更甚於你自己瞭解自己,夜探恐怕不安全,所以探望紅綠的事情,還是我自己做就好了,也不急在這幾天,她若是……”話到這裏,莫西北停了一會才又接着説,“她若是出事了,也早該出事,一年多了,但願她平平安安的。”
“田心對紅綠……應該不會怎樣。”楚俊風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安慰莫西北,因為他同樣看走了眼,這麼多年,他竟然不知道,田心是怎樣的一個人,這不能不讓他充滿了挫敗感。
“事情已經這樣了,再想什麼也沒有用,互相埋怨更是沒有。你打聽到地説完了,那麼你想不想聽聽,我都打聽到了什麼?”莫西北一掌不輕不重的拍在桌子上,起身走到窗口,太陽已經西斜,此時不過比香山上一些樹木略高一點點。
“我就知道你沒有閒着,怎樣,打聽到了什麼?”楚俊風起身,站到莫西北身邊,同她一起看向外面。
“嫺貴妃,哦,就是慕容連雲,生了一個兒子,據説,最近不少朝中的大臣都聯名遞上了摺子,請皇帝立這個才幾個月地孩子為太子。”莫西北説着,側頭看了楚俊風一眼,“皇帝立儲,講究的是立嫡、立長、立賢,這個孩子雖然是長子,但是並非嫡子,皇帝皇后都年輕,將來未必不會生育子女,這事如今有太后擋着,懸而未定。”
“你還是很關心朝廷情況地。”楚俊風點點頭,立儲這種事情,市井間百姓不得而知,若不是用心向特定地人打探,是不會有結果的,這至少説明了莫西北地態度,於是他説,“其實剛剛我沒有説完,我除了看到春風如意樓開張以及田心當官之外,還聽説,皇上已經數月不朝了,一應大事小情,都有六部處理,再報請他批准。”
“聽説皇帝如今沉迷於煉丹修仙之術,宮裏請來了兩個人,每日裏就是和皇上一起靜坐煉丹,看來這話不假。”莫西北點頭,看楚俊風露出疑惑的表情,笑了起來,半天才説,“你一定是想知道,這些宮闈秘聞,我是如何打聽到了,進而想,我這麼記掛我名義上的母親和哥哥,一定是對她們親情難以了斷,是不是?”
楚俊風沒有回答,乾脆來了個默認。
“其實香山的紅葉雖然美,但是這裏更吸引人的地方,還在於這裏有一片面積很大的太監墳。這幾天,正有人來這裏為自己選個好地方,不過是花點銀子,沒什麼打聽不到。”莫西北笑得頗有幾分得意,“其實這些宮闈秘聞,我本來是不感興趣的,不過有些巧合,來得是在太過有趣,就像是看戲,我最討厭看戲,但若是看戲時對戲台全然不理會,又覺得有些對不起台上賣力演出的人,
“那麼,你整理出了什麼思路?”楚俊風聽莫西北的比喻有趣,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還沒有,我又不是幹活的機器,忙什麼。”莫西北迴答得理直氣壯。
“那麼,誰演戲,誰看戲,總能分辨出來吧?”楚俊風對莫西北的懶惰無可奈何,只得搖頭。
“我們看他們的時候,我們是看客她們是演員,同樣,她們看我們的時候,我們也是演員。”莫西北含糊的説,“沒有一概而論的,何況我對她們要演什麼並不感興趣,我只想求得我自己滿意的答案就好了。”
莫西北滿意的答案,無外乎就是慕非難,楚俊風轉身走開,不想去面對這樣註定傷人的話題,只在沉默了一會後才説,“西北,你就不怕,有時候,不管你是怎樣希望的,事情總還會按照既定的軌道前進,你想獨善其身,別人卻未必能懂你的意思,還可能以為你是故意的欲擒故縱呢。”
“隨便他們怎樣想吧,我控制不了別人的想法,我只希望,這裏的事情能儘快瞭解,然後,我能夠遠遠的離開京城,去一邊吃一邊玩樂。”莫西北聳聳肩,正待再説別的,卻忽然眉頭一皺。
幾乎與此同時,楚俊風也生生打住的話頭,側耳細聽,窗外十幾丈之外,有布料在風中飄蕩的細微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