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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恢復更新了,我發現,寫兩個版本,果然很難,嘆氣!!

    呵呵,發現自己寫了好大一段船呀,扭動,搖晃^^

    “劉大人,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有數,既然是懷孕不是生病,你也不必開藥,一會下車,對任何人,都不要説起這件事情,父皇也好,駙馬也好,總之,我不想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件事情,你明白嗎?”我支起身子坐好,乍聽見懷孕的消息後,我不是不驚喜,雖然這孩子來的不太是時候,但是,血脈延續的感覺,還是讓人激動萬分,我有一種衝動,就是馬上告訴陳風白,不,不應該是我告訴他,剛剛他本來也該在場,本來也該同我分享這最幸福的一刻的。但是不知道怎麼,那興奮一閃而過後,我想到的,卻是要先隱瞞下來,是的,先隱瞞下來。

    “殿下,您現在的身子,若不稟明皇上,回京休息,外一過分操勞,臣擔心……”劉大人疑慮重重,皺着眉頭,眼睛卻不知道該看哪裏。

    “沒事的,你不説,我不説,只要注意一點,不出意外,就沒有人會知道,你下去吧,記住我的話。”我抬手示意御醫退下,轉頭看睿思,“你也別説出去,好嗎?”

    睿思的臉色仍舊有些蒼白,這時也看着我,嘴角微微抽動,隔了會才做了個笑的表情説:“這是喜事,不告訴皇上也就罷了,為什麼不告訴陳駙馬,讓他高興高興?”

    “沒有什麼為什麼,就是——就是現在不想説。”我有些煩躁,也覺得不安,但是,卻找不到這些感覺的源頭。

    “永寧,我覺得你應該告訴他,或者説,他有知道的權利,不過説不説在你,放心吧,我會當成什麼都不知道。”睿思安撫的拍了拍我的肩,揭開車簾準備下去,身子已經探出了一半,卻又回過頭説,“一眨眼間,你就從小姑娘長成大人了,自己要知道照顧自己,別逞強。”

    我心裏一陣暖暖的痛,連忙點頭,只是睿思已經不再看我,自顧自跳下了車,外面的人馬已經整裝待發,半柱香後,馬車開始搖晃的前進了。

    “殿下,可找到您了。”我閉着眼,感受着車輪在泥裏的每一下掙扎,書香的聲音猛的在車上響起,倒嚇了我一跳。

    “我好好的在車裏,找什麼?”我閉着眼問他。

    “還説呢,早晨起來,駙馬就發現您不見了,我們在營地裏這頓好找,一眨眼,您的馬車又不知道被誰牽走了,可嚇了我一跳,剛才騎馬前後跑了半天,才找到您的車,您説,是不是……”書香的話連珠炮一樣,直到我睜眼瞪了他一下,才猛然住嘴。

    “不帶書馨帶你,就是為了耳朵能清淨幾天,再羅嗦就下去跟着車走。”我警告他,心裏卻有了些小小的喜悦,他一早晨都沒出現,原來是在到處找我,於是我又問,“駙馬人呢?”

    “剛才找到您的車,駙馬本來已經過來了,但是前面皇上緊急召見,所以只得又趕到那邊去了。”書香聲音小了很多,自覺的挪到了車簾外,停了會才説,“殿下,您歇着吧,我在外面,一會看見駙馬回來,就馬上請過來。”

    這日傍晚,父皇終於召見了隨行的官員,我聽到消息,也趕到父皇的臨時住處,幾日不見,父皇照舊穿着一身明黃的行服,斜斜的靠着龍椅坐着,看起來卻與平時並沒有兩樣,面見臣子的時候,臉上總有幾分倦意,他説:“眾位愛卿要説的事情,朕也聽説了,早晨發現了幾個死了的軍士,下旨厚葬他們就是了。行軍打仗,損折再所難免,難道因為這樣的小事,就讓朕退兵不成?”

    “皇上,臣早起得到的數字,昨天一夜,凍死的士兵人數已經超過百人,各營都有。因為連日陰雨,補給遲遲不能送到,士兵們沒有帳篷,連基本禦寒的衣物都沒有,在前進,恐怕更多人會承受不了,這樣難免軍心不穩,士氣低落,今年天象異常,臣請皇上,下旨退兵吧。”鄺堃膝行幾步,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臣同意鄺大人的説法,請陛下下旨暫且退兵,等到供給充足時,在出兵不遲。”英國公張輔也跪到了鄺堃身邊,再後來,是更多的人跪下。

    “你們這些人……”父皇忽然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你們,還有你們,你們統統都不希望朕做一個更勝前人的皇帝,未出兵前,你們就不積極準備,糧餉補給都不盡力籌措,現在出了問題,就一門心思勸朕退兵,讓朕提你們承擔全部過錯,承擔天下人的白眼和指責,你們拿朝廷俸祿,又哪一天認真為朝廷辦事了?朕現在告訴你們,朕絕不退兵,你們馬上給我下去,安撫士兵,催促糧餉,哪一個環節出了問題,朕絕不輕饒。”

    “風白,你馬上擬旨,催促糧草輜重限期送到,朕不管下不下雨,逾期不到,就讓負責的官員提頭來見朕。”父皇轉頭吩咐陳風白,停了停又對我説:“寧兒,父皇帶你出來,就是希望你看看父皇的文治武功,朝廷中的事情你不懂,別被人教唆了。”

    “兒臣尊旨。”看了眼跪在地上,神色失望的人們,我只能答應。

    “臣尊旨。”陳風白也答應了一聲。

    第四十章

    退出父皇的臨時住處,我本來想安慰鄺堃幾句,他是逸如的父親,臨行的時候逸如雖然沒有説什麼,但是我知道,他心裏必然是牽念的,然而,還沒等我在人羣中尋到老人的影子,陳風白已經風一樣的過來了,直拉住我的手説:“早晨起來就不見你,跑去什麼地方了,讓我好找,後來又聽説你不舒服,偏生皇上又叫我來,現在怎麼樣,傳了御醫嗎?用了藥嗎?”

    陳風白的問題問得又快又多,我有些微窘,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説,左右看了看,一眾大臣都蹣跚着從我們身邊經過,人人面色寧重,倒沒什麼人對我們的親密側目,“你問了這麼多問題,我要回答你哪一個?”

    “是我太急了,”陳風白微笑,“看你現在好了很多,我們回去説吧。”

    回到住處,書香已經準備好了洗臉水,歪在牀上,擰了熱熱的毛巾敷在臉上,感覺舒服得每一個毛孔都開始呼吸,我想了想,覺得懷孕的事情,確實不應該瞞他,拿下毛巾正想説話,卻發現他已經歪在我身邊,衣裳也沒脱,睡着了。

    這幾天行軍走得艱難,我坐在車裏也覺得疲憊,何況他又被父皇叫得跑來跑去,也難怪如此累了。看着他的睡容恬靜如孩子,我無聲的笑了,他總是能讓我覺得平靜,即便是對未來戰事長久以來的恐懼,這一刻,也淡去了很多。

    拉過被子蓋在他的身上,然後,輕輕的依偎入他的懷中,即便是睡夢裏,陳風白的身體也很快的作出了反映,向一旁側了側,讓出最舒服的位置給我依靠。

    前一天晚上父皇召見羣臣的結果,就是二十日不僅照常行軍,而且王振又借父皇的名義,説朝中大臣坐車速度太慢,影響進軍速度,命令所有人捨棄馬車,騎馬前行。

    官道一片泥濘,下午的時候,前面軍中亂了一陣,我打發人過去,才知道鄺堃的馬失了足,將他整個人慣了下來,幾乎沒被後面的馬踩到,所幸身邊的軍士手急眼快,扶了他起來,但是鄺堃終歸是上了年紀,這一摔,着實不輕。

    這一晚,我們總算走到了一個小鎮上,不用再睡潮呼呼的帳篷,感覺舒服了很多,陳風白被父皇差人叫去,我在屋子裏換過衣衫,翻出了傷藥,準備給鄺堃送過去,逸如拜託我們照顧他的父親,沒想到,才幾天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鄺堃的傷卻比我能想象到的嚴重,我去的時候,御醫還沒有走,老人忙亂的抓被蓋上了傷腿,神色疲憊而衰弱。

    “老大人,我已經吩咐人把我的車帶來了,明天一早,您還是坐車走吧。”我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止住了他要支撐着起身見禮的動作。

    “這怎麼成,殿下的身體也不好,老臣萬萬不能受。”鄺堃搖頭,非常堅決。

    “我沒事了,那天也是沒睡好,您別和我客氣,您也知道,我平時就好騎馬,車坐了這些日子也厭煩了,若是舍在這裏,回頭要坐急切間又沒地方尋找,不如您先替我坐幾天,等我想坐了,再還給我好了。”我找了個藉口,也不給他推辭的機會,放下傷藥轉身就走。

    離開鄺堃的住出,空氣中淡淡的螢香味道傳來,我知道是影子在找我。

    影子帶來的,是陽和慘敗的消息,“我們這樣前進,最後的可能就是鑽進也先張開的大口袋裏。”

    “父皇如今的情形,你也看見了,要阻止他已經不可能了,現在惟一能做的,就是儘快挑起韃靼和瓦剌的糾紛,只有他們內亂,咱們才有背水一戰的機會。”想了想這幾天的情形,雖然父皇還肯見陳風白,但是脾氣卻是越發的執拗和古怪,而我囑託陳風白規勸父皇,看情形,不是他根本沒説,就是父皇根本聽不進去,我只能苦笑,“你看,我們還是走到了這最後一步,我真是沒用。”

    “殿下仁孝,不忍傷害皇上,”影子回答,“現在還沒與瓦剌軍隊相遇,我們未必會輸。”

    “事到如今,只得盡人事聽天命,”我極目向北眺望,“如果真的潰退,我將潛入韃靼,無論如何,也要讓他們內部先亂起來。”

    “殿下,這事情還是交給我吧,到時候我消失也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懷疑,我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在短時間內,製造一場紛爭。”影子跪在我面前,神態是少有的堅持,“如果失敗,也請殿下相信盡了全力了,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明白”我説,“事到如今,我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回自己屋子的路上,我繞到了父皇住處之外,裏面燈火昏暗,外面侍衞把守森嚴,看樣子父皇應該已經就寢了,惦記着他最近古怪的堅持,我打算靠過去瞧瞧,結果只靠前了幾步,手就被人用力拉住了。

    “誰?”我小聲問,另一手握着的劍,卻毫不含糊的刺出了一下。

    “我!”回答我的聲音同樣很輕,躲閃我招勢的身子卻不含糊。

    “睿思?”我一愣,拉着他迅速退到一旁遠些的地方,“這麼晚了,你怎麼在這裏?”

    “今天夜裏我的人負責營地的巡邏,”睿思左右看了看才説:“這麼晚,你怎麼就不知道保重身體?”

    “我就回去休息了,只是有點惦記,想去看看父皇。”我想了想,並沒把我覺得的古怪説出來,畢竟毫無依舊,就是我自己,都覺得匪夷所思。

    “回去吧,今天夜裏有好幾個我們府裏的好手在外面,你再向前,就驚動他們了。”睿思説。

    “既然這樣,那我就只能回去了。”我聳聳肩膀,無所謂一般的樣子。

    “永寧,你在懷疑什麼?”走出兩步,睿思擋在了我身前,“不能告訴我嗎?也許我可以替……”

    “睿思,你想太多了,”我不等他説完,“我就是早晚都要和父皇聊天已經成了習慣,現在猛然見不到,心裏有點不高興。”

    “永寧……”睿思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嘆息着,對我説:“你現在是兩個人了,不管你要做什麼,都先想想——想想孩子,早點回去吧。”

    我靜默的站了片刻,轉身離開,是呀,如果大局已定,那麼,我是不是還可以保全自己的孩子,這應該是我自己還能夠做到的,也是我自己可以掌控的。

    回到房中,陳風白居然不在,屋子裏空蕩蕩的,還是我方才出去時的樣子,我走了幾步,不留神腳下踢倒了椅子,發出哐的一聲。

    聽到聲響,倒是書香點了蠟燭,用手遮了,小跑着過來。

    “駙馬人呢?”我坐在桌邊。

    “方才回來了,見殿下不在,説出去迎迎您,怎麼,您沒看見?”書香睡眼朦朧,這些日子,為難他一個人當過去幾個人的差,“我去找找駙馬,省得他還在風裏吹着,到處找您。”

    “只是辛苦你了,找到他,也不用過來伺候了,直接去睡吧,晚上也沒什麼事情了。”我本想拒絕,但又擔心陳風白真的到處找我,想想還是讓書香去了。

    外面更鼓又響過一次,我趴在桌上,只覺得頭昏昏沉沉,方才聽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幾更天了,腦子裏只有一個聲音在對自己説,去睡覺。

    只是,風白去了哪裏?心終究放不下,想到門口瞧瞧,結果腳卻忠實的把自己拖到了牀上。

    天明,窗外腳步聲紛亂。

    “好吵,”我忍不住捂上耳朵,煩躁的踢了兩下被子,起牀氣很大。

    “怎麼了,早晨火氣這麼大?”身邊,立時就傳來了我熟悉的聲音,還有些睡意朦朧的慵懶沙啞的性感。

    “誰在外面説話,你去趕走他們。”我打了兩下被子,一時沒有想到問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好,我去看看,誰打擾了我妻子的好夢。”陳風白在我耳邊輕輕的笑着,又幫我拉好被子,“乖,繼續睡吧,我馬上趕他們走開。”

    我閉着眼睛不願意睜開,連答應一聲的念頭都沒有,只聽着牀鋪咯吱輕響,風白起身,然後腳步聲很輕的幾下走到門口,再然後是房門咯吱的一聲,很快,外面恢復了先前的安靜。

    滿意的翻了個身,準備繼續混沌的夢境,熟悉的腳步聲卻幾步從門外走了進來,直到牀畔,我等了等,身後卻沒有動靜了,我忍不住,勉強睜開眼睛,翻身時,就看見陳風白站在牀邊,臉色頗為凝重。

    “你不睡了?”我重又閉上眼,喃喃的問他。

    “不睡了,你睡吧。”他的聲音很輕,卻有點漂浮不定。

    “瓦剌人打過來了?”我有些詫異,睡意去了很多,重新睜開眼睛。

    “沒有,你怎麼會這麼想?”風白一愣,坐在了牀邊,輕輕摸摸我的頭髮,眼神温柔而愛憐,“沒事,你再睡會,到時辰我叫你吃飯。”

    “剛剛是什麼人來,説了什麼?”我卻睡不着了,總覺得他看起來有點怪怪的。

    “值夜的宿衞,交代一聲早晨出發的時間而已。”他回答得很平淡。

    “只是這樣?”我皺眉,每天他們都會來,可是從來沒弄出過這樣大的聲音。

    “不然怎樣?”他伸手颳了我的臉蛋一下,“醒了,不困了,我們活動一下好不好?”

    我自然明白他説的活動是怎樣的活動,臉不免一紅,飛快的躺在牀上拉過被子蒙在頭上説,“我睡着了。”

    並不意外的聽到他的笑聲,只是他卻沒有什麼行動,只是拉開些被子露出我的頭,然後就一下下的輕輕拍着我,哄我繼續入睡。

    反覆睡覺的結果,出乎想象的好,感覺神輕氣爽的,陳風白叫我起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穿上外衣,沒見到書香,不過洗臉水和早飯都各就各位了。

    “書香呢?”洗過臉,我喝了一勺子的香糯米蓮子粥問風白。

    “什麼?”他似乎正想着什麼,並沒有聽清我的問題,看我時,臉上有些茫然。

    “對了,昨天晚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去了什麼地方?”我想起了一直想問他的問題。

    “在營裏到處找你,還説,”陳風白皺眉,“我去了鄺老大人那裏,結果你不在,還以為你去了哪裏,害我到處找你,結果走遍了營地,跑回來一看,你可好,睡得叫都叫不醒。”

    “是嗎?昨天可能是累了,書香在哪裏找到你的?”我又喝了一口粥問他。

    “書香?他去找我了?”沒想到,陳風白眉頭皺得更深了些,問我。

    “你沒看見他呀?”我拍了拍腦袋,“也是,營地這麼大,不該讓他去找你的,這怎麼找得到。”

    “永寧!”陳風白沒有回答我,倒是門外,有人高聲叫了一嗓子。接着,就是拉扯的聲音,有人很激動的説:“別拉扯我,叫人給她送信,怎麼就半天也不去?好歹也是從小服侍她的人,怎麼能這樣?”

    “簡芷早晨怎麼跑來了?”我看向陳風白,他的面色轉為凝重,一隻手伸過來握住我的,輕輕拍了拍,起身去打開了門。

    不止是簡芷,還有睿思和文彬,他們都站在門口,見我吃飯,睿思站住了腳,只是合他與文彬之力,也沒攔住簡芷。

    “殿下,你還吃得下去飯?”簡芷衝到桌前,被風白攔住。

    “出了什麼事情嗎?”我不解,早晨風白就有些怪,難道真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殿下還不知道。”陳風白擋我們之間,推開簡芷一些,才低聲説,“她身子最近不大好,早晨見她睡得好,我才沒告訴她。”

    “這樣的事情,你能瞞嗎?你瞞得住嗎?”簡芷不滿,也推了陳風白一把,再伸手時,手就被睿思和文彬雙雙拉住了。

    “到底怎麼了?”我站起來看着他們四個人,一時只覺得驚恐。

    “書香,天亮的時候被人發現,死在外面。”睿思沒説話,只是看陳風白,於是風白説,“早晨來的,就是發現他的人。”

    “書香——死了?”我問,“是死了嗎?怎麼死的?”

    “我看過了,眉心中刀,似乎,不像是中原武功。”陳風白説着,眼裏的目光忽然變得很驚懼,“永寧!”他叫我,同時朝我伸手,我才恍然發現自己正跌向地面。

    白天,我堅持了騎馬,陳風白沒有再離開,而是一直憂慮的陪在我身邊。

    早晨的一切,是一場噩夢。

    書香被發現躺在營地的一角,衣裳被露水都打濕了,眉心的傷口小而深,傷他的兵器應該是那種窄且薄的刀,四周沒有凌亂的腳印,殺人者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那個從兒時起陪伴我的書香,就這麼躺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神色安詳。

    “為什麼會有人殺他?”文彬像是發問,又好像根本沒期待答案,只是自顧自的在周圍搜索。

    “還記得以前永寧曾經遭到蒙面人的襲擊,他們使的兵器倭刀,刀鋒薄,刀尖細,書香身上的傷痕很像是倭刀留下的,會不會是上次那些人?”陳風白説,“會不會他們已經潛伏到了營中?”

    “沒有道理。”睿思卻搖頭,“如果説上次他們針對殿下,是因為殿下的身份,那麼這次,皇上也在軍中,沒道理還盯着永寧不放。”

    “皇上也在軍中,所以,這些人這次的目標,也可能不是永寧。”陳風白説。

    “那,為什麼是書香?”簡芷抹了一把眼睛,抬着頭看天。

    “昨天晚上,是我讓他出來的。”我小聲説,“是我害了他。”

    “別這樣,永寧。”陳風白扶住我。

    “這不干你的事,也許,他昨天晚上在營中走的時候,發現了什麼,才被人殺人滅口的。”睿思想了想説,“只是不知道,他發現了什麼。”

    “殿下,你讓書香出來做什麼?”簡芷忽然問。

    “我讓他出來,找風白。”我回答。

    “那麼,陳駙馬當時還沒有回到房間,以陳駙馬的功夫,難道就沒有察覺出什麼,或是聽到什麼?”簡芷問得很犀利,眼眸中寫滿了懷疑。

    “我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異常,大概是我太疏忽了。”陳風白沒有理會簡芷的話,只是竟自搖頭。

    在我們説話的時候,文彬一直低頭研究着地上的每一寸土地,長久的沒有出聲。

    大軍開拔在即,書香被人草草的找了薄棺,陳風白叫人拿了套他帶來還沒有穿過的新衣裳讓人給他換好,然後就地安葬。

    一整天我沒有説過話,書香究竟為什麼會死,他又是看到了什麼,為什麼他的神情那麼安詳,太多的為什麼,我還無法回答自己,只是本能的反覆想早晨的一切,書香一貫機靈,難道真的什麼線索都沒有留下,這不符合常理。

    “永寧,你身子不舒服嗎?”到了下午,陳風白終於忍不住了,我自沉思中回過神,就看見他一臉憂慮的看着我。

    “沒什麼,就是心裏不太舒服。”我笑了笑,自己都覺得很有對付的感覺,卻懶得再開口説什麼。

    “書香的事情很意外,我認識他的時間不長,也很不好受,所以你難過我明白,但是永寧,書香的事情可能不僅僅是個意外,也許你的敵人已經隱身在你身邊了,你得打起精神來仔細的觀察,找出他們,最起碼,你得保證自己在他們忽然出現的時候有足夠的能力自保,這樣,書香才死得不那麼冤枉。”他自馬上伸出手來,握住我的,那種温熱的感覺,就一點點順着手指,輕緩的流入心房。

    夜裏,輾轉難以入睡,陳風白安靜的躺了一陣,終於一翻身擁住我問,“還是睡不着嗎?”

    “你不是讓我打起精神嗎?”我儘量開了句玩笑。

    “傻丫頭,那是讓你一個人的時候打起精神,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用,你放心睡就好了。”他拍了拍我,拉好被子裹住我的身子,“別怕,什麼都不怕,我就在你身邊。”

    “你應該説,別怕,什麼都不怕,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我糾正他,“這麼説,才讓人覺得更安穩。”

    “……”陳風白沉默了片刻才輕輕搖晃我説,“好,你怎麼説就怎麼好,閉上眼睛吧,不怕,什麼都不怕……”

    七月二十三日,我們抵達宣府,因為連日急行,加上道路被雨水沖毀,50萬大軍只能一個挨一個的走,此時已經拉出了長長的陣線,先頭部隊抵達的時候,後續部隊還在百里外,動也沒動,真正到了首尾不能兼顧的時候。

    稍微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就去給父皇請安,鄺堃和王佐帶領文武大臣,展開了行軍地圖給父皇看。他們都以為,按照瓦剌進攻的路線,此時我們在宣府已經該與瓦剌騎兵遭遇,但是一路行來,卻是既不見明軍守軍,也不見瓦剌一兵一足,這其中很可能有詐。

    “臣等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及早迴鑾,以策完全。”羣臣跪地哀求。

    “依我看,不見瓦剌一兵一足,分明是瓦剌人畏懼我天朝皇帝的威嚴,聽聞聖駕親征,聞風喪膽,不戰而逃了。我軍不費一兵一足就能將瓦剌人驅逐,正是大獲全勝的時候,怎麼能退兵?”王振在旁邊站着,此時冷冷的哼了一聲,語氣嘲諷。

    “先生説的有道理,沒遇到瓦剌兵,未嘗不是因為他們自知不敵倉促逃亡之故,朕既然親征,又有什麼理由沒到大同就回師呢?”父皇點頭,表情薄怒的説:“朕御駕親征之時,已經説過必破瓦剌,保江山萬年永固,如今,你們不想着如何一鼓作氣攻破瓦剌,卻一門心思的勸朕退兵,你們説,居心何在?

    “皇上,兵法有云:惟無有者故稱,未然者故託,不足者故盈,或設偽以疑之。如今瓦剌厲兵秣馬,意吞中原,然而卻不與我們正面交鋒,反而一味退走,未嘗不是在誘我們孤軍深入,正所謂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皇上,我們不得不防。”

    “防防防,這些年朕聽夠了這話了,你們今天讓朕防這個,明天又防那個,結果怎麼樣?結果葉賊照舊猖狂,瓦剌照舊進犯中原,防有什麼用?”父皇猛的一拍桌子,聲音也提高了許多。

    “連日行軍,列位大人也都辛苦了,不如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情,改天再説不遲。”正在此時,陳風白卻上前一步,對父皇説,“臣剛剛吩咐人用老山參泡了茶,還請皇上先趁熱喝點,養養精神。”

    父皇見他端了茶過去,神色頓時緩和許多,微微擺手,示意羣臣退下,我暗自瞥了鄺堃一眼,示意他快趁此機會退下,然而,半晌,跪在地上的人,卻沒有一個人動半分,仍舊保持着方才的姿勢。

    “你們這是威脅皇上了?”老山參泡的茶,在王振開口之後,被父皇用力拍在桌子上,翻了個,盡數灑了。

    “你們以為朕就拿你們沒辦法是不是?”父皇咬牙切齒,“來人,拖鄺堃和王佐這兩個老匹夫到外面,他們樂意跪,就讓他們跪到草地上去,跪個夠。”

    “父皇——”我趕緊走過去幾步,剛要開口,父皇已經把手一攔,對我説:“寧兒,你也回去你自己的住處,不必為他們求情,就讓他們在那裏好好的想一想,怎樣才是為人臣子的本分。”

    鄺堃和王佐的一跪,持續到幾個時辰後,我忍無可忍的闖進父皇的住處。

    “寧兒,你是個女孩子,朝廷的事情你不懂,父皇有父皇的道理。”父皇正在看一本什麼書,這時未免有些不悦。

    “兒臣不懂朝廷的事,但是兩位老大人年紀都大了,外面又冷又濕,他們怎麼能承受。”我跪在父皇案前肯切的説。

    “他們就知道退兵,不罰如何能穩定軍心?”父皇搖頭。

    “他們都是兩朝元老,如果此時受罰真有個什麼好歹,天下人不知道內情,會以為是父皇不能容賢臣,這樣於父皇也不好。”我説,一邊溜了眼父皇的臉色,“現在罰也罰了,不如就算了吧。”

    “父皇知道,你一定會來求情,這兩個人本來該再罰,但是念在他們都生了個好兒子的份上,就算了,你去告訴他們吧,不用跪了,但是下次再敢威脅朕退兵,定斬不赦。”父皇衝我揮了揮手,不再言語。

    “永寧,你怕不怕?”安頓好兩位老人,在夕陽餘輝裏,睿思問我。此時,我們正走在城牆上,守衞的士兵因為睏倦,雖然拄着槍桿站着,但都有些搖搖晃晃,遠遠忘去,他們不像來打仗的,倒像久經戰事一般的,疲憊不堪。

    簡芷第一次帶兵,片刻都不曾遠離自己的部下,因為擔心他惦記老父,我們特意去看他,面對睿思這樣的問題,我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你怎麼會這樣問?”

    “你看這軍中的情況,你再看如今皇上的情形,我總覺得,什麼都不對勁,”他微微搖頭,目光落在遙遠的天際,“我們不怕打仗,但是,卻不想輸得莫名其妙,皇上如今的情形,執着得叫人害怕,我從小在宮裏長大,我看到的陛下,不是這樣子的。”

    是呀,我從小在父皇身邊長大,他不是這樣的人,他只是個温和的,對很多事情一味姑息縱容的好人,他不是個多麼賢明的君主,但是,也不會固執到愚蠢,我早就覺得有什麼不對了,在出兵的第一天就這樣覺得。

    “睿思,無論這場仗打得如何,你都要保重自己,知道嗎?”我無力去想父皇究竟為什麼變成這樣,我只能告訴睿思,他要保重,因為我很害怕看他現在的神情,有些飄渺,似乎隨時會在風中消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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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二十四日,探馬來報,瓦剌大軍悄然在夜間北退百里。收到消息後,傳聞父皇大喜,認為是瓦剌懾於他的天威不戰而退,傳令三軍加速北上。

    二十八日,我們到達陽和。

    人間煉獄,不過如此。

    到處是被踐踏入泥土中的明軍軍旗,硝煙早已散去的戰場上,留上了上萬具屍骨,泥濘的地面,一腳踩下去,血水翻湧。

    無數將士仍舊維持着他們生前的姿態,手裏牢牢的握着兵器,眼睛怒視着前方。

    地上到處是被砍成兩截的長槍,瓦剌人鋒利的彎刀甚至砍下了許多士兵的手臂,東一截、西一截,幾乎走幾步就會踩到。

    秋風秋雨沒有阻住屍體的腐朽,那濃郁的味道,彌散在每一次呼吸當中,士兵嘔吐的聲音不斷的自各處發出,然而,已經沒有人想到要去喝止他們。

    我一直拿手用力的按着自己的胸口,即使這樣,也不能安撫自己翻江倒海的腸胃。

    整個戰場,籠罩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靜中,先到的20多萬人,幾乎都木在原地,不知所措,只有上一戰散落的受傷戰馬,偶爾的發出陣陣悲鳴。

    直到此時,才有人奏報父皇,十二天前,陽和一戰,明軍全軍覆沒的消息。

    長城一線守軍全由王振的心腹太監郭敬挾制,遭遇如此慘敗,多日來的奏報竟然隻字未提,我站在父皇身邊,終忍不住説:“督師不利已是死罪,隱瞞軍情不報,引聖駕涉險,這樣的奴才,還留着做什麼?”

    父皇沉默了片刻,才説:“郭敬的事情,到了大同再議吧。”

    “父皇,恕兒臣直言,陽和殘敗,説明瓦剌實力在我們估計之上,他們明明可以乘勝追擊,卻偏偏在此時北退,分明是誘我軍深入,如今兒臣以為,在未明瓦剌動向之前,實在無宜輕進了。”我跪在前面,擋住了車輦前進的道路。

    “是不是輕進,朕心裏有數,寧兒害怕,就先叫人護送你回京城吧。”父皇卻只不耐煩的揮了一下手,一把扯下了車簾,吩咐説:“拖開公主,繼續起程。”

    睿思的話以及我的疑慮,一瞬間充盈了我的頭腦,這樣的父皇,冰冷得讓我覺得他根本是個陌生人,分明是有什麼不對,只是,究竟是什麼呢?

    這一晚我沒有吃飯,整個大營,沒有吃飯的人太多了,他們同我一樣,一想到白天的情形,就覺得莫名的恐懼和想吐。

    陳風白回來的時候,就看到我面前未動的飯菜和茶水,以及面色蒼白的我。

    “聽説皇上今天對你發脾氣了,還在生氣?”他蹲在我面前,仰頭看我,以往他做這樣的姿態的時候,我總是會笑,因為他這樣看我的時候,眼神純淨而平和,給我的感覺是很像可愛的某種動物,但是,今天我笑不出來。

    “真的還在生氣?皇上也是為你好,別這樣了,笑一笑,然後吃飯吧。”他繼續哄我。

    “風白,今天在陽和,你沒覺得難過,很不舒服嗎?”我看着他,不想錯過他任何的一點表情變化。

    “傻孩子,這就是戰爭,你真的不懂嗎?沒有犧牲,就不會有勝利。”他容色平靜如初,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絲毫的變化,“你為這個吃不下飯,受苦的不還是自己的身子,與事情,又有什麼改變呢?”

    “因為不能改變,所以就當成沒有發生過嗎?”我問他,“就當那些人沒有死,當他們沒有躺在那裏,當他們的家人都能幸福的等到他們回家去?你能嗎?”

    “我不能,沒有什麼人真的能,但是大多數會選擇遺忘,痛苦已經無可改變,何必還要揪住自己不放?只要輕輕的一放手,一切就還有希望,不是嗎?”他看着我,最後握住我的手,“永寧,別在多想了,前面的路還長,我們還沒遇到瓦剌軍隊,戰爭還沒有真正開始,現在就這樣,將來該怎麼辦呢?”

    “我忽然覺得,我不該來這裏。”我微微閉上眼睛,拉他起來坐在身邊,然後靠在他的懷裏,“若是這一切都沒發生,還是回到我小的時候該多好。”

    “那怎麼會好,你總是長不大,我要到什麼地方去找你?我要娶誰做媳婦?”陳風白不依的輕微搖晃着我。

    八月初一,我們終於到達大同,前方依然不見瓦剌軍隊的影子,然而,一直極力主張進軍的王振,卻忽然改了口風,力勸父皇回師。初二日,任命劉安為大同總兵、郭登為參將,鎮守大同,掩護主力東撤。初三日,我們開始按既定路線由蔚州經紫荊關返回京師。

    蔚州是睿思的家鄉,當然也是王振的。

    這一次,王振執意要走這條路回京城,不知道是不是真如歷史上所説的,他要衣錦還鄉,讓曾經鄙薄他的人,見識一下如今他是如何的權勢沖天。

    記憶裏我從來沒有聽睿思提過他的家鄉,彷彿並不是因為小的時候不願意聽的緣故,而是睿思真的從來沒有説起過。

    “睿思,你是幾歲到京城的?”出發之前,我曾問他。

    “五歲。”自從知道了回京的路線,睿思一直心不在焉,這時也是,回答着我的問題,眼睛卻不知看向了什麼地方。

    “蔚州好玩嗎?”我只得又問。

    睿思卻沒有回答我,只是一味的沉默。

    “我不該問的,你那麼小,怎麼會記得。”於是,我只能訕笑着,自圓其説。

    “好玩和不好玩的定義是什麼?”他卻忽然轉頭看我,眼睛裏少了往日清亮如夜空繁星的光芒,多了幾分説不清的彷徨。

    “那説起你的家鄉,你最先想到的是什麼呢?青翠的山,葱鬱的樹,清澈的河還是一起嬉戲的夥伴?”我覺得他有些奇怪,睿思有着怎樣的童年我從來也不知道,但應該和我或是逸如他們不同吧。

    “恐怕會讓你失望,”睿思卻笑了,嘴唇有些蒼白,嘴角勾畫的弧度充滿了嘲諷,就連眼神也是,我已經有許久,不曾在他的漂亮的眼中看到這樣的神色,説不出那其中的嘲諷是對我,還是對他自己,“我只記得因為大旱,地裏的莊稼顆粒無收,地上開裂的口子有半尺寬,吃不上飯的莊稼人,只能任人販子用一點吃的,換走自己的兒女,還有——我娘,姐姐和妹妹被人販子抱走的時候,她吐在地上的,鮮紅的血。”

    “我不是有心讓你想起這些的。”睿思的眼神刺痛了我,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只能反覆的道歉。

    “不用這樣,永寧,”睿思只是搖搖頭,“有些事情不是不提就能忘記的,這些我從來沒有對人説過,也不知道,原來説出來後,心裏反而輕鬆了。”

    “總是這樣,最後總是變成你安慰我,睿思,我都不知道該説什麼。”我嘆氣,轉而又想起,“你還能找到你的家嗎?到了蔚州,我叫上簡芷和文彬,我們一起陪你回去瞧瞧?”

    “這麼多年了,我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找到,也好,我回去看看。”睿思想了想,點頭同意了。

    “好呀,你答應我了,別反悔。”我轉身跑開,自從發現自己有了身孕後,總覺得身子沉重,難得這一刻,又有了跑動的慾望。

    一日後的傍晚,我們到達了蔚州,父皇又詔了陳風白去議事,這些日子的經驗,就是他這一去,總要二更以後才能回來,我問過他,究竟父皇都和他議些什麼,他總是含糊的説,行軍路線,攻防戰略什麼的,而我囑咐影子叫人跟着他,似乎每每也確實如此。

    於是我叫了睿思,要去他住的村子看看,文彬之前已經説,今天晚上還要做些事情,不能同去,倒是簡芷,難得有空,於是我們三個人悄悄換了便裝,溜出了營地的所在。

    秋天的田野,遙遙的透出金黃的色彩,睿思在前面帶路,速度不快,走走停停,我以為他會介紹説,這裏,我曾經打過滾,或是那棵樹,我曾經爬過什麼的,然而,沒有,他一路沉默,只緩緩的走在前頭。

    “殿下,你説這傢伙是不是根本就找不到回家的路,黑燈瞎火的,不然,咱們回去吧。”走了一陣子,簡芷嘀咕。

    “走吧,廢話這麼多。”我白他一眼,腳步不停。

    “不信我算了,回頭他連來的路都找不到,你別怪我沒説。”簡芷嘟囔了一句,卻也一步不落的跟在我身邊。

    “就你廢話多,”我回頭看他,正想説什麼,前面的睿思卻忽然跑了起來,速度很快,轉眼就扎入了一片一人多高的植物中。

    “他怎麼了?”我和簡芷一時面面相覷,拔腿向他的方向追去,簡芷的輕功不好,跑了不到一里地已經大呼小叫了,我想笑他平時不練功,才一開口,就覺得不好,小腹一陣的抽痛,痛得我眼前一陣陣的發黑。

    踉蹌着停住腳,簡芷已經追了上來,見我神色苦痛,以為我同他一樣,是體力不支,便笑我説:“殿下,你這陣子疏於練功,就快連我也不如了。”

    我回他一個白眼,掙扎着就地慢慢坐下來。

    “我們不追他了?”簡芷不解,蹲在我身邊問我。

    “追呀,不過不是我追,是你追。”我指了指睿思方才消失的方向,“我岔氣了,在這裏歇會,你去追他,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我一會就去找你們。”

    “那怎麼行,我怎麼可能把你一個人留在這野地裏,外一遇到野獸和壞人怎麼辦?”簡芷馬上搖頭。

    “外一有野獸和壞人,那也不是我倒黴,是他們倒黴。”我説,“別婆媽了,你快點追他回來就對了,這裏對睿思來説,不僅是家鄉,也是塊傷心地,我本來想今天來,看能不能幫他解開心結,沒想到他卻先發瘋一般的跑了,外一出點什麼事情就壞了,你先追他,我一會好了就趕上你。”

    “你一個人真的沒事?”簡芷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我的眼睛,“細看,你的臉色可不大好。”

    “沒事,別這麼羅嗦,再呆一會,你也不用去追他了,因為根本就不可能追到了。”我説,一邊覺得頭上冒出了薄薄的一層細汗。

    “那你小心點,有事就大叫,別忘了。”簡芷也惦記睿思,這時反覆的叮嚀我幾句後,站起來,向着方才的方向,又追了下去。

    我輕輕的按着小腹,安撫孩子,也埋怨自己,因為懷孕沒有什麼嘔吐之類的不適症狀,常常讓我忽略了這個小傢伙的存在,今天實在是跑急了,難怪他要抗議了,“媽媽錯了,媽媽再也不亂跑了,你要乖乖的,”我用很輕的聲音告訴他。

    總有一頓飯的功夫,那疼痛,才漸漸的淡了下去,此時我才注意到,我呆的地方,到處是一人多高的莊稼地,遠處青山在夜色中隱現,睿思消失的方向,風水草動,那裏還有一點人影。

    ____________

    偶錯了,應該是不看霸王文都會變得更加苗條,呵呵!

    第四十二章

    那天晚上,睿思為什麼忽然跑開,我並不知道,當簡芷追回睿思的時候,兩個人神情都很平靜,和平時並無兩樣。

    從蔚州到宣府,我們整整走了七天。

    這七天當中,陳風白不再早晚忙個不停,他一反常態的停下了腳步,每天早晚都守在我身邊。

    “你怎麼了,沒什麼軍中大事要你操勞嗎?”八月十四日,大軍休整三天後,開始返回京城,我半躺在他的懷中,略有些奇怪的問他。

    “我們正在回京的路上,瓦剌騎兵的影子都沒見着,還有什麼好商議的,不過是走路而已,你這次出來瘦了很多,身子也不大好,我原該好好陪在你身邊才對。”

    “忽然對我這麼好,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我眨眨眼睛看他,“我的政策一貫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招了吧。”

    陳風白的眼神中,閃過奇異的火花,然後他笑了,舉起雙手對我説:“公主殿下,小人冤枉呀。”

    “你冤枉嗎?”我皺眉,一邊悄悄的伸手在他的肋上,“既然不招,那隻好,大刑伺候了,”然後,飛快的用手呵他的癢癢。

    陳風白一愣之下,迅速的反擊,我們在車裏鬧成一團,然而就在此時,外面卻忽然亂成一片,有很多人同時在喊,“瓦剌兵來了”。

    “他們喊什麼?”我按住他的手,示意他不要再動,靜下來傾聽。

    “瓦剌兵,”三個字讓我們勃然色變,掀起車簾,外面的士兵忙亂的東竄西跑,連馬車伕都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剛想下車,陳風白已經拉住了我的手,“你呆在車裏,我去。”説完,他身子嗖的閃到外面,轉眼已經到了一個喊得最大聲的士兵身邊,手起劍落,連眨眼的機會也沒有留給所有人。

    本已慌亂之極的場面,以他為中心,就那樣,一點一點的安靜下來,片刻後,四周一片肅殺,所有人都看着,方才被斬的士兵,好半天后,身子搖晃,然後喀嚓一聲,血濺三尺,倒向塵埃。

    “瓦剌兵在哪裏,誰看見了?”陳風白問,聲音不大,但是他內力深厚,這句話落在每個人耳中,竟都與一聲驚雷無異,“再有敢亂軍心者,就同此人。”他指向地下,片刻後,無數人齊聲回答他道:“是!”

    然而,瓦剌兵卻實在的來了,父皇着吳克忠、吳克勤率部斷後,其餘各部,加速前進,半日之後,吳克忠、吳克勤戰死沙場的消息快馬傳回,瓦剌軍隊距離我們所在的地方,已經不過20裏了。

    王振又傳旨,令成國公朱勇等率騎四萬前去阻擊,結果朱勇帶人冒險進軍至鷂兒嶺,卻陷入瓦剌重圍,雖然英勇奮戰,但寡不敵眾,四萬軍隊全部覆沒。

    朱勇全軍覆沒的消息傳回,徹底擊垮了軍士們的鬥志,山嶺間拼命奔走,很多人紛紛趁亂逃走,到了傍晚我們來到距離懷來城不到20裏的地方時,各營逃走的士兵,就有十之一二。

    “怎麼停下不走了?”馬車停了半刻後,我開始覺得奇怪,駕車的士兵去了一會,回來對我説,“殿下,因為輜重車輛未到,皇上命令原地紮營,明日再走。”

    “這裏是什麼地方?”我問。

    “這裏叫土木堡。”士兵回答。

    土木堡這三個字,一時砸得我頭暈目眩,想不到,終究還是到了這裏。

    我自車上跳下,打量我們落腳的地方,四面環山,地勢很高,因為這裏只是一個驛站,四周並沒有城牆可以堅守,一旦被圍,進退無路。我如果是瓦剌人,我也會選擇在這裏包圍敵人。四周羣山,易守難攻,只要幾萬人,大約就可以困死我們。

    鄺堃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連日的行軍,讓他形容消瘦,上次墜馬後,腿上的傷也沒有好,需要兩個軍士攙扶,才一拐一拐的走過來。

    “老大人來,是要勸父皇繼續走的嗎?”我迎了幾步過去。

    “殿下,”鄺堃看到我,卻很欣慰,臉上露出了笑容,只是這笑容卻很短促,“我們現在距離居庸關最多也就是半日的路程,如今瓦剌軍隊在後追擊,我們兩戰失利,現在實在不宜硬拼,老臣以為,還是勸皇上速入居庸關,同時命精兵斷後,才能保萬全呀。”

    “鄺堃,如今火炮等輜重還在後面,你勸皇上退守居庸關,不等這些輜重,是不是想這些東西都落在瓦剌兵手中,讓他們拿來對付我們,你安的是什麼心,瓦剌給了你什麼好處?你不過是一個腐儒,你知道什麼是兵事,皇上説了,你在再妄言,斬!”不等我開口,王振尖細的聲音已經傳來。

    “你——”鄺堃被王振氣得腳步踉蹌,半晌才説出話來,“我是為國家軍民,何得用死來嚇我,況且老夫對皇上忠心耿耿,天地日月可鑑,你先是慫恿皇上御駕親征,現在又陷皇上於如此險境,你才是禍國殃民居心叵測。”

    “是嗎?皇上可不這麼認為。”王振大笑,同時吩咐,“來人,皇上口諭,兵部尚書鄺堃自朕出兵之日,每每口出妄言,怨懟不已,朕念其是兩朝元老,每每容忍,然而,鄺堃不思聖恩,惑亂軍心,着革去兵部尚書之職,交由錦衣衞暫押,回京按罪論處,欽此。”

    “王振,你別太過分了。”我擋在前面,怒視錦衣衞。

    “殿下,長生還是那句老話,您別讓我為難,我也是奉旨行事。”王振目光冷冽。

    “如今你奉什麼旨你自己心裏有數,”我自懷中掏出一塊金牌,“我這裏有先帝御賜金牌,今日我就要看看,誰敢動鄺大人一個指頭。”我全然無畏,高舉金牌,既然事已如此,不如豁出去拼了。

    “先生,皇上宣你過去呢。”就在我們劍拔弩張之際,陳風白忽然出現,“皇上説了,他剛剛也是憂慮戰事,心情焦躁了些,鄺堃暫時貶為庶民,隨軍效力吧。”

    “扶鄺大人回去休息吧。”我轉身吩咐先前扶鄺堃來的軍士,鄺堃臉上淚水縱橫,掙脱了扶持他的人,很慢的跪下,向父皇的營帳拜了三拜。然後起身,對我説:“殿下,您也要保重,日後若是見到小兒,就告訴他,榮華富貴不過是人生一夢,叫他得抽身時,且抽身吧。”説完,老人甩開軍士的扶持,拖着腿,蹣跚而去。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到這位正直的老人,夕陽將他的影子來的很長很長。

    晝夜交替,亙古不變,夕陽落盡餘輝後,就是又一個黑夜。

    土木堡的夜,似乎格外的黑暗。

    “早點睡吧,”陳風白在帳篷裏走了幾圈後,來到牀邊。

    “你也睡不着不是嗎?”我搖頭示意自己不想睡覺。

    “誰説我睡不着?”陳風白卻突然這樣説,聲音有些艱澀。

    “我們跟瓦剌騎兵的距離不過20裏,睡着了,也許就醒不來了也説不定,”我看着他,手悄悄的撫上小腹,“風白,你不怕嗎?等到瓦剌騎兵真的衝過來,我們可能都會死在這裏呢。”

    “死是每個人最後的歸宿,怕又能怎樣?”他笑了笑看着我,“所以,睡吧,有我在,你沒那麼容易死。”

    我靠在他的懷中,開始還只是微微合着眼,到了後來,竟真的睡了,直到清晨,嗚嗚的號角聲將我驚醒。

    陳風白的眼睛紅紅的爬滿血絲,仍舊維持着我入睡前的姿勢,抱着我。

    “你一夜沒睡?怎麼不放下我?”我心裏憐惜他,輕輕摸了摸他的臉,“累嗎?”

    “我不困,就想這麼看着你,沒留神,天就亮了。”他笑了笑,忽然又説,“今天是八月十五了,月到中秋分外明,不知道今年的月亮是不是如此,晚上我們一起看看,也應應東坡先生那句‘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意境。”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嗎,我沒有做聲,詠月亮的詩詞何其之多,為什麼偏偏是這一句,東坡的詞素來就是我喜歡的,但是卻唯獨不喜這首,人有悲歡離和,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此事古難全呀。

    我們被瓦剌軍四面包圍,消息傳開後,更多的人惶惶不安,只是此時,要跑也晚了,上午的時候,瓦剌兵曾經從四面衝殺過一場,我同簡芷、睿思和文彬一起,帶着護衞在父皇身邊的御林軍抵擋了中路的進攻,瓦剌人的攻勢並不猛烈,試探的意味十足,我猜測,他們並不想正面與我們對決。

    到了下午,士兵們帶的水喝光了,我這才知道,土木堡地勢偏高,四周沒有水源,最近的河流在南邊15裏,此時,已經被瓦剌軍隊控制,幾次去搶水,派去的軍士都被瓦剌騎兵的強弓硬弩射了回來。

    而原地掘水的情況也不理想,士兵們挖了2丈多深,地下仍然乾燥如地面,沒有一點水氣。到了傍晚,軍心更亂,人和馬都覺得焦渴難耐。

    這樣固守,結果可想而知,前面有睿思幾個帶人抵擋,我就馬上轉身回到父皇的營帳,決定説服他同意從南線突圍,只有退入居庸關,才有可能改變結局。

    父皇的營帳外,很多守衞都十分眼生,但是並沒有人攔阻我。

    “父皇!”我一把掀開帳簾走了進去,父皇的帳篷很大,看了一眼,居然沒看到父皇的人影,倒是屏風後,傳來了嗚嗚的細微聲音。

    “父皇?”我心裏徒然一緊,才要拔劍時,只覺得脖子上什麼東西,涼涼的,硬硬的,抵在那裏。

    “殿下,您還是來了。”王振的聲音涼涼的傳入耳中,“方才長生還在想,您到底會不會來呢?看來,父女連心,這骨肉親情,終究還是彼此有些感應的。”

    “王振,你對父皇做了什麼,你要謀反嗎?”我已經猜到了不好,但是沒有想到,結果比我能預想到的更加的壞。

    “謀反?你們朱家的奴才要做我做的事情叫謀反,可惜我不是你們朱家的奴才,我做這些,是叫做報仇。”王振嘿嘿冷笑,“如今,高高在上的皇帝和公主,也不過是我的階下囚徒,當初你們怎麼讓別人國破家亡,今天,你們也自己嚐嚐這個滋味。”

    “原來如此,那麼,你是替什麼人報仇,到了這個時候,是不是該説個明白,省得我死了,也是個糊塗鬼。”一瞬的震驚過後,我就平靜了下來,帳外都是王振的心腹武士,我叫或喊都沒有用,如果這時動手,我也並不是王振的對手,倒不如省點力氣,一會隨機應變。

    “公主殿下,從小,我覺得你是個聰明孩子,可惜,現在看來,也聰明不到哪裏去,可惜了。”王振卻不理會我的問題,自顧自的説了這樣一句。

    “是呀,從小我就知道你有異心,結果還是落到今天你為刀俎,我為魚肉的境地,我確實是不聰明。”我在可以的範圍內微微點頭,“打算怎麼辦?抓了我和父皇,你叛臣的罪名就落實了,睿思也要受你的牽連枉死,他還沒娶妻,對了,他是你們王家最後的香燈嗎?”我大笑,問他:“連累你們家斷子決孫,你要怎麼見祖宗於地下?”

    “閉嘴,死到臨頭,還胡説八道。”王振惱羞成怒,劈手一掌打在我的臉上,火辣辣的痛,“要不是因為你這個賤人,睿思怎麼會還沒成親?”

    “長生,你下手輕些,好戲還沒開始,別打壞了她,一會兒就不精彩了。”一個聲音,自屏風後傳出,我瞬間覺得,被王振打到的臉頰,麻木到失去了痛覺。

    屏風後轉出的人,不是陳風白嗎?還是慣常的一身白衣,還是熟悉的眉目,甚至還是熟悉的淺笑,然而,不一樣了,此時的他,就是不一樣了。

    “你是陳友諒的後人。”我看着他,終於肯定了一早的猜測,此時的陳風白,那早晨仍温柔的注視着我,滿是憐惜的眼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除了冷漠,就還是冷漠。

    “你也不是方才剛剛想到的,既然早就有懷疑,為什麼不動手,捨不得嗎?還是以為可以打動我?”陳風白走近了幾步,“我仍舊做了自己原本就想做的事情,沒有收手,也不後悔,你感覺失望嗎?”

    “你也説,你做了原本就想做的事情,做已經做了,我失不失望又有什麼差別,”我笑,説不出是苦笑還是冷笑,只覺得很冷,也很痛,不是一下子的通徹心肺,那痛只是一點點、一點點的撕磨着我的心,我的身體,每一次呼氣,都以為這痛已經過去,然而,再吸氣的時候,卻只有更痛。婦人之仁,以前看到這四個字,總覺得世人太小看女人,然而怎麼樣呢?到了如今,到了這生死一線的一刻,我不能不承認,女人的心狠不過男人,女人的世界只是太浪漫了,浪漫到天真的以為,愛情真如書上描述般的偉大,能彌補一切傷痕,能淡化一切仇恨。

    其實,愛情,力量卑微到可憐,她不足以彌補傷痕,更不能淡化仇恨,就在這一刻,她甚至不能給我一點安慰和信念,支持我相信,他愛我,所以不會傷害我,多麼可笑。

    “也是,確實沒什麼值得失望的,”陳風白瞥了眼沙漏,“還有些時間,不如猜猜,我打算怎麼處置你和你那沒用的爹。”

    “不過是生、死,或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能怎樣?”我看着他,痛,但是痛也不能軟弱,愛沒有了,所剩的,大抵只有尊嚴了。

    “你可以求求我,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未必會對你太絕情。”陳風白轉身坐在了父皇的龍椅上,一隻手的指頭輕輕敲着扶手,另一隻手拿起桌上的玉璽端詳了兩眼,又“砰”的丟下,“朱元璋的子孫如此愚蠢無用,權握天下,權和天下握在這樣的人手中,真是可笑,他拿來有什麼用呢?”

    “少主説的是,天下掌握在朱祁鎮這樣的蠢材手中,不僅無用,而且禍國殃民,這天下,本來就該有能者居之的。”王振接茬,“這一次,少主不僅報了家仇,將來,也能還天下一個太平盛世。”

    “你們引瓦剌騎兵入關,多少無辜百姓要因為這送了性命,遠的不説,就是土木堡,今天也要血流成河,屍骨如山,還説什麼還天下太平盛世?”我冷笑,笑他們的痴心妄想。

    “沒有犧牲,怎麼可能有成就?”陳風白不在意的搖頭,“今天瓦剌佔領河山,明天我揭竿而起,重新把江山再奪回來,那時侯四海清平,多麼乾淨。”

    “你瘋了,”我搖頭,“你不尊重生命,生命也不會尊重你,要奪取江山,你明明有很多種方法,但是你卻選擇了最笨的,即便一切都如你所預料,到時候,也不過是重演元末的亂世,那時候英雄紛紛而起,天下仍舊未必姓陳,陳友諒的昨天,就是你的明天。”

    “你很能激我,不過我不生氣,”陳風白笑了,仍舊是俊美無比,如今卻只讓人覺得徹骨的寒冷,“好戲就要上演了,我一個人看未免無趣,我們一起看好了。”

    看戲,看一場無力改變的戲嗎?看一場,自己主演的、血肉淋漓,生離死別的戲嗎?我大笑,然後説,“既然是看戲,可不可以暫時別這麼拿刀子對着我,我膽子很小,你知道的。”

    王振也不過哼了一聲,就在陳風白的示意下點了我幾處穴道,把我拉到龍椅前。

    “寧兒,今天的一切本來都可以避免,你為什麼不肯好好呆在京城?”陳風白自懷裏拿出一瓶藥膏,輕輕的塗在我紅腫了一半的臉上,神情又恢復成了往日的憐惜,甚至手的動作也很輕,彷彿在觸碰珍寶一般,可惜,這件珍寶自己明白,這一刻,生死不過是一念之間。

    下午,瓦剌的使臣奉了太師也先的命令,來到大營,出乎意料的要求議和。

    在使臣抵達的同時,瓦剌部隊南線後撤16里路,讓出了水源。

    也先的書信就在我面前被陳風白展開,信寫得非常客氣,再三表示,進軍是因為今年草原遭遇旱災,牧民無糧可吃,他們願意議和後立即退回草原,只需要皇上賞賜一些金銀和糧食,幫草原上的人們度過災荒就好。

    父皇被王振從屏風後拎了出來,神情同前幾天的固執不同,顯得非常的驚恐,一見王振的眼神,當即就同意了議和,一邊命內閣大學士曹鼐擬製了同意講和的詔書,派人與瓦剌使者一同前往瓦剌軍營。

    送走了瓦剌使臣,王振立即吩咐拔營,先取水,然後進居庸關。

    “你對我父皇做了什麼?”我被陳風白拉到懷中坐在一旁。

    “東瀛有一種忍術叫攝魂,被攝魂的人,只會聽施術人的話,很神奇很有趣的功夫吧。”他説,“而且確實很有效。”

    “那現在呢?你為什麼要解了攝魂?”我看着父皇此時坐立不安的驚慌,同前幾天大不一樣。

    “他什麼都不知道,還受什麼苦,還知道什麼是難過。”陳風白説得很輕鬆,“我就是讓他看着,江山是怎麼斷送在他的昏庸和無能手中的,這樣才好玩。”

    “你未必會如願。”我轉頭看着他,“希望到時你不至於後悔。”

    “我不會後悔,放心吧,我早就不知道,後悔兩個字怎麼寫。”他説得很篤定,眼神中有狂熱的堅持。

    “臣等求見皇上!”正説話,外面有人走近,被王振的武士攔住,於是一個聲音高聲説,“我們有緊急軍情,誰敢阻攔!”

    我聽出是簡芷的聲音,他不是一個人來的,也許,一切還有轉機。

    “真是麻煩。”果然,陳風白皺眉,一手順勢揉了揉頭,一手虛虛的向外一指,眼神瞬間鋒利起來,“他們不想活了,就讓他們進來,先送他們一程就是了。”

    王振出去的瞬間,陳風白拉起我,輕輕推我坐在父皇身邊,我小的時候常常喜歡膩在父皇的龍椅上,這樣的姿勢,並不會讓熟悉我們的人起疑心。然後他對我們輕輕的,慢慢的説:“一會都別動也別亂説話,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帳簾掀開,簡芷當先,後面是睿思和文彬,正快步走過來,我看見王振叫住睿思,睿思有些遲疑的停下,而後,武士已經簇擁簡芷和文彬走了過來,我的角度看得清晰,緊跟在他們後面的武士,手已經按上了刀柄,我也看見,陳風白嘴角浮現的冷酷的微笑,以及他即將迎過去的動作。

    “你們!”我猛然感覺封着的穴道一鬆,才一動,手就被一旁的父皇用力拉住,那一瞬間,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我站起,父皇用力拉我,而陳風白的劍指向簡芷。我甚至聽見父皇驚恐的説“他會殺了我們!”然而,我還是爭脱了那雙顫抖的手,今天的一切,是該有人承擔後果,但該承擔後果的不該是他們,那一瞬的時候,我忽然覺得自己看不起那個仍穿着龍袍的男人,到了這個時候,還妄想捨出別人就能保全自己。

    桌上的硯台被我猛的扔了出去,武士們已經動手,而簡芷和文彬也在錯愕後還擊,陳風白的劍回手向後一撩,擊飛了硯台,餘勢仍在,而我腳上的穴道並沒有衝開,一用力之下,跳出一步,身子前傾,竟正好撞上了他連頭也沒回,就揮出的劍上。

    “永寧!”有人嘶聲大叫,聲音驚恐至極,而我,卻已分辨不出是誰在叫我,我只看見,陳風白猛然回頭,那一刻眼中的絕望,“你——”他只説出了這一個字,就丟開劍,忙亂的接住了我撲倒的身子。

    劍刺中的,是我的小腹,是那個還沒有來得及見到父母的孩子。

    鮮紅而粘稠的血液,順着傷口噴湧而出,他點了傷口周遭的穴道,毫無用處。

    “在山西初遇,你已經知道我是誰了,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是不是,其實御林軍追捕的就是你,不過你走得太快沒有人能追到你,刺客是你安排的,救我是你的計劃。”我一口氣説者,居然很鎮靜,居然不覺得疼痛。

    “你閉嘴。”陳風白回答我,一邊已經拿出了傷藥。

    “在北京,那些刺客也是你安排的,書香的死也是你,他看見了什麼?你能支使那麼多忍者,你懂他們的武功,你早就認識他們是不是,這都是為了報仇?”我推開他的手,搶過藥瓶攥在手裏。

    “你給我住嘴,藥拿來。”陳風白聲音徒然拔高。

    “仇人的血,不是你這些年最希望看到的嗎?今天我成全你,你發什麼火。”我微笑,晃了晃手裏的瓶子,笑,心已成灰,想不到,居然還能笑出來。

    “好,你要答案對吧,我就告訴你,是,那些都是我安排的,我故意安排人行刺你,弄傷你身邊的人,然後接近你,讓你愛上我,然後娶你,然後通過你光明正大的接近明朝的皇帝,其實我要控制他很容易,但是,太容易就沒意思了,越是這樣,你們就越痛苦。書香是我殺的,因為他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我和東瀛早有聯繫,瓦剌進攻明朝的時候,他們也會進攻朝鮮,你還要不要問我為什麼,因為我不僅恨你們,我也恨朝鮮,在那裏,我們過的日子狗都不如,我爺爺,我爹,都年紀輕輕就抑鬱而終,我娘也被逼自盡了,都是你們欠我的,行了吧,你還想知道什麼,不想問就把藥給我。”陳風白一口氣説完,劈手就奪去了我手中的藥瓶,很多藥灑上,血依然。

    我的手下意識的按向傷處,血還是温暖的,感覺上,似乎那在我體內跳動的血脈仍在,“你看”,我笑着將手舉到他的眼前,讓他看那滿手的鮮血淋漓,“你知道,這是誰的血嗎?”

    “你——”陳風白就是聰明,瞬間臉色就雪白一片。

    “你要報仇,你要很多人為了你的私慾去死,你能想到嗎?這其中就有你的親生骨肉,”我大笑,眼淚也不受控制的從眼角滑落,神志開始恍惚,更多的鮮血正從傷口和我的嘴裏湧出,“這是你的孩子,可惜你永遠也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永遠也不知道他會長成什麼樣子,你説,這是不是報應?”

    “報應!”陳風白有些呆滯的重複最後這兩個字,良久也大笑,然後目光森然的看向我,“説的好,這是報應,不過不是我的,是你們朱家的,我從來沒有説想要這個孩子,不過是你一相情願罷了,你以為我會心軟,然後放過你們?你錯了,我不會,就是這個孩子生下來,今天我一樣摔死他,我不要仇人生的孩子,你不配!”

    我沒有再反駁他,無力,也不想,傷害已經夠多了,何必再往自己的傷口上灑鹽,也許結局終難改變,不過我的結局,我終於還是看到了。

    塵歸塵,土歸土,這就是每個人命運的終點,拖住陳風白説話的時候,文彬已經悄然衝出重圍而去,我忘不了他上馬前的一瞥,那是他對我最後的承諾,他説過,“殿下,我發誓,不管用什麼方法,我一定在短時間內,製造一場紛爭。如果失敗,也請殿下相信我盡了全力了,只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對他微笑,因為他在,暗衞就在,我們的計劃就在。

    躺倒在地的過程中,我看見王振縛了我的父皇出去,接着旗杆上龍旗飄揚,瓦剌兵興奮的叫喊震天;

    我看到睿思砍翻攔阻他的武士,撲到我的身邊,手指堪堪碰到我的,他的背後,卻忽然有銀光閃爍,那是從方才放開我後,一直木立着的陳風白的劍光,那猛然的一劍貫胸而過,很快的,好多温熱的液體,簌簌的落在我攤開的掌心,“睿……”我叫他的名字,卻發不出一點聲音,只有眼淚更大滴的滾落,睿思,你好傻,值得嗎?我想問,卻也從他的眼中讀出了答案,他的神色從方才的傷痛傳為平靜,嘴角揚起了好看的弧度,就這樣跪在地上,看着我,看着我……於是我也盡力的微笑,不能同生,卻可以同死,這也是緣分,這樣也好,欠下的,終可回報,也許在下輩子,也許在下下輩子。

    就在此時,志得意滿的王振興高采烈的回身,然後,滿臉的不信,竟丟下仍在馬背上的皇帝,猛的衝向帳內,自然,我也看見,已經一身是血的簡芷逼開了圍攻他的武士,合身撲向王振,很多武士的兵器刺進了簡芷的身體裏,那血,飛快的向空氣中噴濺,而簡芷一步沒有停留,就在睿思身邊,一刀砍下了想去抱睿思的驚慌絕望的王振的頭顱。

    瓦剌兵已如潮水般湧了過來,一切,終於結束。

    閉上眼睛前,我覺得身子一輕,有人抱起了我,並在我的耳邊説:“永寧,別以為死就可以擺脱我,上窮碧落下黃泉,你都別想擺脱我——因為,我愛你呀!”

    明史記載:

    辛酉,次土木,被圍。壬戌,師潰,死者數十萬。英國公張輔,奉寧侯陳瀛,駙馬都尉並源,平鄉伯陳懷,襄城伯李珍,遂安伯陳壎,修武伯沈榮,都督梁成、王貴,尚書王佐、鄺堃,學士曹鼐、張益,侍郎丁鉉、王永和,副都御史鄧棨等,皆死,帝北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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