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騎白馬直趨御殿。
馬蹄鐵急叩玉階,聲音清脆,扣人心絃。
襄城伯都督京營守城李國楨,一馬飛騎,直馳眼前,翻身下馬,勢子過急,幾乎摔倒地上。
一名內侍忙上前扶他站好,嘴裏説:“李大人站好了,這是從哪裏來?”
李國楨顧不得答理,嘴裏嚷着:“聖駕在哪裏?快給我回稟,有急事見告!”
那內侍怔了一怔説:“裏面退朝了,李大人你來晚了!明兒個吧!”
又過來一個內侍擺着手説:“別嚇着皇爺……李大人你小聲點兒!”
李國楨“嘿”了一聲,跺着腳大聲説:“都什麼時候了,還小聲!你們不給我回,我自己去!”
一把推開了內侍,大步就往裏闖,後來的內侍急慌了,“喂”了一聲,趕緊追上去説:“攔着他!”
朝儀森嚴,自非等閒。
八名金盔銀甲的大內武士隨即一字排開,長戈方天戟直指而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李國楨圓瞪着兩隻眼叫了聲:“你們……”忽然悲從中來,大慟道:“還不讓過?
城都破了!”
未後這句話一經出口,便是幾個內侍也為之手足失措,嚇得呆了,緊接着殿內羣臣一鬨而散,已把他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吵着向他爭問不休。
李國楨一手執鞭,汗俠沾衣,滿臉鬍碴子,紅着雙眼,待將向各人解説,裏面已由王太監叫起——“速傳李國楨來見!”
眾臣擁着李國楨方進殿門,迎面卻見皇上對立當面。
“皇爺——陛下——”
咧着嘴只叫了這麼兩聲,李國楨已撲倒地上,一時叩頭,淚如雨下位道:“臣無能……外城這就要破了,守不住了!皇爺快……快逃……快請移駕吧……”
百官原已失魄落魂,一聽負責督守護城的李將軍這麼説,頓時羣情大譁,各人顧念着一家老小,頓時一鬨而散,去了一多半兒,剩下的一半,也亂了主意,只是眼巴巴向皇上瞧着,有的企冀着,還有什麼萬全之計。
皇上的臉白似雪,似乎吃驚不小。
李國楨膝行了一步,稍事鎮定道:“那些子兵……都賴着不動……臣用鞭子抽,打一個起一個,過去便又趴下,有消息説城外三大營,降的降,散的散……也都潰了!”
朱由檢顫着聲音説:“是這樣……咱們不是還有萬人敵,火車大炮……”
都不管用了,一多半已到了敵人手裏。
李國楨兢兢道:“賊駕起雲梯攻西直、平則、德勝三門,其中兩個失守,剩下一個看來也守不住了……”
“我們的‘敢死鐵衞’呢?”
“全仗着他們了,可也死了一多半!”李國楨痛定思痛道:“由臣手上,每人發了三百錢……才臨危挺上,看看也不行了,對方的‘猴兒兵’、‘剪毛賊’太厲害,簡直不要命!”
皇上怔住,吶吶問:“什麼‘猴兒兵’、‘剪毛賊’?”
李國楨慨嘆一聲:“是些十來歲的孩子,個個都能飛梯上城,靈活得像猴子,人手一口彎刀,都不怕死……我們的兵一遇到他們都軟了,個個等死挨刀!”
朱由檢忽然笑了,那聲音比哭還難聽。各人瞧着皇上那一張臉,白裏透青,更似被一團黑氣當頭籠罩着,那是一種極不祥的預兆,莫非……
驀地,朱由檢止住了悽慘笑聲——“朕明白了,朕都知道了……”他那雙泛紅的眼睛,一一向各人臉上掠過,“你們文武百官……個個都好……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事到這般光景,竟然無一人能為朕排遣調度,反要朕為你們設法着想……”
他接着語調淒涼地説;“國家養兵千日,實指望他們能一日效命疆場,誰知道到頭來反不如賊營一夥孩童英勇,聽令殺割……看來天朝此番氣數已盡……真正保不住了……
我恨……恨呀……”
一連嚷了兩個恨字,再要説些什麼,卻是一口氣逆心直上,雙眼翻白,昏倒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