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在貴州的流浪生涯中,一直有瞿伯伯作伴,使我們此行中,多了許多樂趣。在這段行程裏,偶爾我們也會搭上一輛木炭汽車,我前面所記載,我曾摔下車子把鼻子上摔了一個大傷口,就在貴州境內。“現在回想,我居然沒有摔死,可能和瞿伯伯唸經有關。”但,絕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步行的。有一天晚上,我們到了一個小鎮,宿在一個民家,飯後大家聊天,那民家的人問我們第二天要去那兒,父親説計劃翻過一個山到另一個叫“劍河”的小縣城去。
那家人説:“山上有土匪,翻山很危險呢!”
父親問:“我們都是難民,逃難逃得那麼慘,身無分文,還有什麼可搶的!”那家人説:“其實有些難民把金子、首飾縫在破棉襖裏,不一定都是一貧如洗的!”
瞿伯伯除了唸經外,最愛説笑話,他説:“對,對,對!別看我們這些打滿補丁的破棉襖,裏面可真縫了不少寶貝呢!”“那麼説,你們明天可要小心,別翻那座山了!”
“強盜有什麼可怕的!”瞿伯伯説,“我念經就把他們念跑了!”第二天,我們還是決定翻那座山,反正我們什麼也沒有,有什麼可怕呢!更何況瞿伯伯會念經!
那座山真的十分荒涼,十分可怕,一上山就覺得不對勁,在草長及膝的小徑中行走,真不是滋味。使我想起遍是荊棘的“大風坳”。瞿伯伯一路上很認真的唸經,又是大悲咒,又是金剛經,愈念愈大聲。突然,聽到一聲吃喝,草叢中跳出了五、六個彪形大漢,不用説,瞿伯伯唸經沒有把強盜念掉,他們在等着我們呢!(事後我們猜想,頭一晚我們大概就投宿在強盜窩裏。)
他們非但把各人的包囊搶去,連每人身上打滿補釘的破棉襖也被逼脱下來搶了去。
等他們呼嘯而去,每人穿着單薄的衣服,在山風中發抖。
瞿伯伯説,假使不是念經,強盜不會讓我們留下單衣穿,也許還會把我們統統殺了!
所以,他又念起經來了,不過,在唸經聲中,夾雜不少憤怒的“不平之鳴”,他倒不是罵那些心狠手辣的強盜,他罵的是“劍河”縣的縣長,怎可容許在他縣境裏有強盜出現!
“等我們到了縣城,我要到縣政府去控告縣長瀆職!”他十分生氣地説,並且意志十分堅決。“到了省城,我還要到省政府去告,到了四川,我還要到中央政府裏去告!”
眼前的問題是:天漸入晚,大家又十分寒冷,絕對翻不完這個山,於是在山上撿了樹枝,生了火,大家圍坐一圈,度過了又恐怖又寒冷的一晚。
第二天太陽出來後,大家趕着下山,到了劍河。
瞿伯伯真的怒氣衝衝地找到縣政府,告了縣長一狀。
縣長接見了我們,瞿伯伯聲色俱厲的責備了縣長一頓,説他失職,更可惡的是:在他這樣努力唸經的情形下,那批強盜居然還敢出現!如果縣長不處理這件案子,他要到省政府去告狀。這位忠厚的縣長,一再道歉,一再安撫,一面招呼我們吃飽,一面又去找來些衣服,又去找了一幢舊房子,把我們安頓下來。這樣瞿伯伯的怒氣,總算又消了一點。
縣長真的去追捕那批強盜,但捉了好久,也沒有捉到強盜。那時候,我們可真正的一貧如洗,又不能一輩子靠縣長接濟,總得設法活下去。天無絕人之路,瞿伯伯説,我們得想辦法。
在抗戰時期,話劇是很流行的,也着實出現了不少優秀的劇作家和演員。瞿伯伯説,人家愛看戲,我們就演戲給他們看。他居然異想天開地計劃演話劇了,而且,他“居然”憑他三寸不爛之舌,説動了我保守的父母,大家熱烈地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