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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巷子裏停了許多陌生的車子,將空間切割成可走與不可走的兩部分,使原本便不寬的道路變的愈加狹窄。

    有種自己的空間被野蠻侵佔的感覺。

    歐陽隨草草的一個甩尾,車子劃了個半圓停在了巷口。未等他停穩,沈忱早先了一步推門跳了出去。

    “喂——”歐陽隨匆匆從車窗探出頭,卻只看見她跑開的背影,他有些無奈的笑了笑,拔出鑰匙,推開車門,穿着駝色皮鞋的長腿邁了下去。

    他並沒有跑,可是走的也不慢,幾步就走到了沈家的門口,眼角瞄見了沈家對面大門站着一個老人的身影,他只略一偏頭,就將那身影從視野裏心裏濾了出去。

    一個轉身,正對着他的,便是沈忱纖長的背影。

    早他一步的她居然還沒有進門,一手握着門把,垂頭看着地,看不出她在想什麼。

    “怎麼不進去?”歐陽隨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感覺到她在他手下重重的跳了一下,像是被嚇了一跳,可是待她回過頭還是隻看見她波瀾不動的臉色。

    “壓抑一下想罵人的衝動。”她給了他淡淡的一瞥,不甚認真給了他一個理由,幾乎沒有停頓的就推門走了進去。

    嘈雜的交談聲在他們推開門的那一剎那忽然消失。

    滿滿一室的人。

    熟悉的、陌生的、半生半熟的,甚至還有媒體。

    而在那所有鏡頭的聚集之處,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的年輕女子抱着小爬蟲親暱的坐着,眼眶紅腫卻面含喜悦。

    一個恍惚,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年輕版的忱。

    並不是説她們的容貌很像,而是那些氣質、氣味、感覺,那個獨立的、淡定的、從容的、又略帶叛逆的眼神。

    “這就是我的女兒和乾兒子。小三,你們來這邊坐。”沈母看向他們,先打破了寂靜,給周圍的人介紹着,然後微笑着招呼他們過去坐。

    小爬蟲也看見了她,臉上浮現純然欣喜的表情,抬起雙手想撲過來,卻又忽然想到了什麼,雙手停在空中,略帶疑惑的看了看抱着自己的人,再看看沈忱,滿臉寫着困惑,似是有些搞不清楚到底誰是誰。

    沈忱自嘲的嗤笑了一聲,視線移開到無人的角落,淡淡的出聲道:“不好意思,昨天我加班,到現在都沒有睡過,我先上樓休息了。”算是打過了招呼,目不斜視的往樓上走去。

    沈母略略皺了皺眉,她是清楚自己女兒昨天並沒有加班的,但是也沒有在諸人面前拆她的謊話,詢問的目光看向歐陽隨,但歐陽隨顯然沒接收到,因為他的視線一直逐着沈忱的背影,看她肩膀僵硬的一步一步越走越遠,看她步履疲倦而緩慢的走上樓梯,然後一個拐彎消失在他的眼界裏。本是想追上去的,可是看這情形,她大概什麼都不想理,也只有他留在這先搞清楚狀況再上去傳達了。

    “那麼,”他收回注意力,雙手橫胸,環視了一圈所有在場的人,聲音不大,卻確保所有人的都能聽得清晰的問道,“現在有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事情並不複雜,但是人多口雜,解釋起來就混亂了。及到歐陽隨終於弄清楚來龍去脈,已然到了下午。

    中午的時候沈忱沒有下來吃過飯。

    他三步並兩步的端着菜飯跑上樓,推開沈忱的房門。

    房間裏漆黑一片,沒有開燈,窗簾也緊閉着,就着走道的光,可以隱約看見牀上凸起的人形。

    他走了進去,掩上了門,在黑暗中站了站閉上眼再睜開才讓自己適應這樣的黑暗。

    “還在睡?是不是頭疼?要不要吃飯?”他將托盤往牀邊的桌上一放,人往牀上一傾,一手的手肘撐着自己,一手在探過她額頭温度後故作不小心的滑下她的臉頰。

    光滑的、乾燥的,絲毫沒有流過淚的痕跡。

    她沒有哭。

    應該放心的,可不知為何他的心反而一直往下掉,落到深不見底的黑洞裏。

    “不要亂摸。”沈忱隔開他的手,一個骨碌坐了起來,按開牀頭枱燈的開關,“餓死了。飯呢?”

    她的語氣和往常一樣,彷彿樓下那些事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

    歐陽隨不言不語將托盤遞給了她,默默看她狼吞虎嚥吃了起來。

    半晌後,他往牀上一仰,雙手交叉在腦後,長吁口氣,狀似不經意的開了話題:“你知道嗎,今天在你家的媒體里居然有‘科學探索’的。”

    沈忱挾了塊土豆,津津有味的細細啃着,什麼都沒聽見。

    “一個成都的小孩,在毫無被拐帶與綁票的現象下,孤身出現在浙江的杭州,而據他本人所説,對此毫無記憶。造就這起事件的究竟是誰,究竟是誰具有這樣的能力?外星人是否真的存在?還是人類的潛能確實能夠達到夜行千里的速度?”他看向天花板,背書般揹着“科學探索”的台詞。

    沈忱不聞不問的,繼續向蔬菜開始進攻。

    “就是因為他居然來到了這麼遠,而我們備案的也只是走失兒童,所以他的親人現在才找來。”而被找到的契機居然是因為那份發行量廣的娛樂週刊上的模糊照片。他嗤笑了聲,總覺得有些諷刺呢。如果沒有被偷拍,那麼會不會小爬蟲在他們身邊一生一世?

    呵,可畢竟是別人的,總要還給別人。不是現在,也會是不遠的未來。

    沈忱收起筷子,抽了張紙巾出來擦着嘴與手。

    “你知道她是看見了什麼找來嗎?”他半坐起身,問道。

    沈忱將紙巾朝垃圾筒一扔,bingo,空心命中,看也不看歐陽隨的拍了拍手,沉聲道:“如果你不想我踢你出去,最好換個話題。”

    “喂。”歐陽隨投降的舉起雙手,“忱,這樣不講情面的做法可對不起我們青梅竹馬這麼多年。”

    沈忱轉過頭,給他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等你自己屁股向後平沙落雁的出去以後,就知道對得起對不起了。”

    “就象你踢小爬蟲去洗澡一樣?”他一挑眉,試探的問道。

    而在下秒,他就被素來説到做到的某人踢出了門後,身後奉送的是一記響亮的關門聲和東西砸在門上的聲音。

    他搔了搔眉,無聲的笑了出來。

    被人踢了居然還這麼開心,想想自己真覺得是犯賤啊……

    不過只要她還有點反應,事情就不算太壞。歐陽隨當時很樂觀的想道。

    可是幾天之後,歐陽隨就不再這麼認為了。

    他整個人陷進大大軟軟的皮椅裏,雙腿高高的交疊在面前的辦公桌上,牛仔褲裹得緊緊的勁壯大腿上,一架墨綠色的坐機電話很隨意的放着,話筒的一端鬆鬆的抓在垂下的右手中,左手支着下巴,眉頭緊皺着,瞪着腿上的電話,象和它有仇一樣。

    瞪了許久之後,還是輕吁了一口氣,對自己説着“讓她讓她”的撥下一個他閉着眼睛都不會撥錯的號碼,同時將話筒舉到耳邊。

    而在下一刻——

    “狗屎。”他煩躁罵了一句,將手上的話筒重重掛回坐機上。

    她居然掛他電話!

    掛他電話!

    就算那隻小爬蟲離開他們生活的方式就象來的時候一樣的突兀,她也不該他媽的掛他電話!

    因為不是醜聞,所以這件帶些傳奇色彩的事在各式傳統媒體上小炒小鬧了一番後也馬上就被人們拋在了腦後。

    或許以後的人類會在“世界真奇妙”之類的東西上讀到它,但那就會象那些什麼睡着後醒來發現自己在幾十英里外的一根電線杆上的男子啊,什麼生來就有兩條舌頭的男人啊,什麼畫像眼睛裏的幾百個人影之類的事件一樣,只空餘下一個資料、一段記載,而相關人士的心情,統統被省略——抹的看不出任何痕跡。

    可是真正經歷過的人呢,也能象這些記載下來的資料一樣,把那些心情都刪減的一乾二淨嗎?

    他做不到。

    可是那個女人卻該死的認為她做的到。

    沈忱從在他家過夜的隔天之後就拒絕接收任何關於爬蟲的消息,在蟲蟲離開的那天也沒有去送機,讓那隻蟲子在機場哭的唏嚦嘩啦的,更過分的是,因為他多在她面前嘮叨了幾句,她居然開始拒接他電話!

    不知道是她拒絕接收爬蟲的消息還是她拒接他電話更讓他火一些,他只知道他現在很火大,象暴躁的少年期。

    小爬蟲出現在杭州就已經辦好了移民的手續,這次回去後準備了幾天,明天就要踏上行程了,他想找這個女人去送行,偏偏她就是死也不肯聽他説什麼。

    “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他有些煩躁的將坐機拋回桌上,不去管它有沒有摔壞或是不是險些跌落,從上衣的口袋裏摸出手機,一下一下狠狠的按着鍵盤打字,以可以掐死人的力道,“真想把腦子給她一點點按回去。”

    手機的細微震動讓沈忱的話語稍稍停頓了一下。

    “沈總,怎麼?”細心的秘書馬上就注意到了。

    她擺了擺手:“沒事,我們繼續。”

    處理好手頭的事,對離去的秘書微笑了一下,她才摸出袋裏的手機。

    是歐陽隨的短消息。

    她皺了皺眉,沒有去打開,將手機隨便扔在了桌上,繼續忙自己的事。

    遊動的筆尖過不了幾秒戛然停止。

    她沒有抬頭,透過鼻樑上下滑的鏡框上方看着過幾秒便會閃出提示的綠光的手機,幾秒後,別開眼,繼續書寫。

    可才不過一會兒,筆又頓住了。右手驀的一伸抓起手機,與此同時,左手迅速的拉開抽屜。

    扔。

    關。

    世界清淨了。

    她按了按因為長時間密集型工作而有些發脹的太陽穴,繼續對付面前的報表。

    等她再次意識到的時候,才猛然發現自己連後幾天的進度都一併趕完了。

    捏了捏有些酸楚的肩膀,沉重的頭往後一仰,閉上眼,舒出長長一口氣,再睜開眼時,目光無意識的就落在了抽屜的把手上,怔怔出起神來。

    他是怎麼了?

    不該是這樣的。他們的默契向來是一個人不想聽的,另外一個人絕對不會提,可這次他卻不依不饒的惹她,一次次的提醒她這件事的真實性,甚至不惜惹毛她。

    可是這次,是他不明白吧……

    那個小鬼的走,對她影響很大。

    每次一想到他,就什麼事情也做不下去,只能呆呆的發愣好長的一段時間。

    甚至經常想着想着就糊塗了,總覺得他的走只是場夢,只要她下班後回到家,依然會有個渾身奶香的傢伙撲到懷裏親親熱熱的叫着媽媽。

    可是越覺得是夢,下一刻否決自己的時候就越覺得痛。

    日子畢竟還是要向前走的呀,她只是想着既然不能得,不如儘早忘掉儘早解脱,才會不聞不問。

    感情不就這樣嗎?告訴自己忘,慢慢的,就真的忘了。

    他怎麼就不明白呢?怎麼就要這樣一次次的去挖她的疤呢?

    “真是笨蛋。”她嘲諷的説了聲,不知道是在説自己,還是説他。

    之後意識有些昏沉,清醒一些的時候,才發現放在抽屜裏的手機不知何時握在了手中,短消息也已經打開。

    “小爬蟲明天就出國了。你這次還是不打算説再見嗎?”

    出國?

    心被輕輕蟄了一下。想起似乎聽見父母聊天時曾有提到那家早就有了移民的準備。

    她將手機隨手一扔,雙手交疊在桌上,有些發熱的額頭靠了上去。

    什麼嘛,問的都是什麼弱智的問題,在杭州送機她都不去,為什麼還要跑到成都那邊再去傷心一次?

    明明是這樣想着的,可是空蕩的房間不知響起了誰的聲音——

    “你最後悔的是什麼?”

    那是一個女孩子的聲音,淡淡的、漠然的,不是很期待答案的樣子,象是在問別人,又象在問自己。

    良久之後,另一個熟悉的少年的聲音徐徐的,輕輕的:“後悔自己居然不能對他説一聲再見。”

    猛然跳起。

    再次抓起手機看那條短信,那句“你這次還是不打算説再見嗎”象重重的鐵錘,狠狠砸在她的心牆上。

    那是20歲那年,情人節的時候,他和她在墓園的對話。

    十七歲的時候,他們曾經以為自己將為人父母,可是連句告別都沒有,孩子便夭折了。三十歲這年,他們又以為自己可以為人父母……

    所以他説的“再見”並不指杭州那次,而是……

    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意識非常的胡亂,手腳卻似乎有自己意識的動了起來,一手抓起大衣,往門外跑去,邊拉開門邊大聲吩咐着秘書:“小米,幫我訂——”

    未説完的話語滯留在了嘴邊。

    門外的秘書桌上,一個男人帥氣的坐着,雙手抱胸,微笑着衝她揚了揚手中的兩張機票。

    去成都的飛機上很平常,沒有發生任何事,如果歐陽隨又捕獲一枚芳心不算的話。

    鄰座的女子大概是身體不適,精神恍惚的時候打翻了果汁,統統喂在了歐陽隨的牛仔褲上。

    沈忱懶懶靠在艙窗上,噙着笑看歐陽隨一邊擦拭自己的褲子一邊還温言安撫那個惶恐的女子,看他把她從尷尬不安逗到笑個不停,眼裏閃爍出星星然後舉止都温柔起來為止。

    又一個。

    已經算不清楚是第幾個了,她在他身邊看到的對他動心爾後展現個人魅力的女子。

    這個男人的招蜂引蝶本領真是超一流的。

    他甚至不是有意的,連手指都沒有勾勾。

    他只是對遇見的所有陌生女人都温柔體貼禮遇無比而已,而且這些也只不過是因為他從小受的家教而引起的條件反射罷了。

    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帥的男人太少,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對女人體貼的男人的太少,更也許是這個世界上又帥又對女人體貼的男人太少,總而言之,造就瞭如今他碰到誘惑的機會多到嚇人的局面。

    不論今後他是否會安定下來,做他女人的那個人都一定會得抑鬱症吧。

    “在想什麼?從在飛機上開始就一直在發呆,現在又在傻笑。”

    走在出機場的通道上,沈忱一晃身,險險閃過一旁隨着問話捏向她臉頰的手指,沒有説實話:“在想如果我沒被你那句話打動的話你的飛機票是不是就很浪費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近來他的小動作好象多了不少。

    歐陽隨神色自若的收回手,插回褲袋中,撫了撫眉骨:“我耐心不大好,你再不出來我可能就會衝進去綁人。”

    “你在説笑?”沈忱皺眉瞥向走在她旁邊的他。他們從來不強迫彼此做什麼。

    “因為我不想再繞了。”他低語着,話裏藴着她不懂的含義,他側過頭看了她一眼,笑了笑,低下身子讓她看他黑眸裏的認真,“還是你覺得直接敲暈帶走這個答案會更好一些?”

    “滾。”她卻沒有接收到,只當他説笑的笑踹了他一腳。他的黑眸很快速暗了暗,誇張的做不支倒地狀,引她大笑了起來。

    “娘——”稚氣十足的響亮叫聲響徹了整個空間。

    原本在笑鬧的沈忱脊背一僵,迅速轉向聲音的來源,當她看見遠遠那個巴到了欄杆上笑得很歡的小小身影時,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一直都是屏着氣的。

    她從來沒有想過,當再有一天她再看見小爬蟲的時候會是什麼樣子的心情。

    可此時此刻在心頭縈繞的滿滿的欣喜是如此真實,之前所有的逃跑回避都成了杞人憂天。

    或許上天安排所有的離別只是為了讓人類品嚐相聚這一刻的喜悦吧。

    她揚起笑容,大步的朝出口走去。

    這個下午過的迅速而充實,直到在中山廣場那邊歐陽隨帶着小爬蟲去嗯嗯,她才發現自己很久沒好好運動過的身體有點要散架的感覺。

    是晚上了。

    成都並不是非常冷,但是中山廣場的風吹的很凜冽。

    她打量着周圍來往衣着光鮮的人羣,捏了捏自己的頸後,在某一刻,發現小爬蟲的年輕媽媽在用一種研究的眼神看她。

    “怎麼?”她挑了挑眉。她好象是叫林……林硯是吧?聽歐陽隨是這樣稱呼的。她大概只有二十三四歲的樣子,白天的時候,雖然都是在一起,可並沒有太多交流,她都是站在爬蟲身後微笑看他們玩,不大説話。

    “我……”林硯垂頭笑了笑,似在想該怎麼開口,“他們説我們很象呢。”

    沈忱挑了挑眉,依然無目的的掃視着四周,口中隨意答着:“我沒説過,我不覺得。”與她無關。

    “歐陽隨説,你們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小孩。”林硯抬起頭,目光鎖回沈忱的臉上,口氣裏帶了些試探。

    這句話吸引了沈忱的注意力,她猛一回頭,深深回視了過去,停頓了半晌才緩緩回答:“有。你想問什麼可以直接問。”

    “呵。”一直盯着她的林硯侷促的笑了一聲,撇開了視線,看向了別處,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開口,“沒有。只是覺得,有些事情,如果我想説給別人聽,大概也只有你了……只有你,我也知道這樣很奇怪,可是……”

    沈忱一把握住她的肩膀,讓她冷靜:“我願意聽,你可以慢慢説。”

    “我……”林硯張了張口,又停住,清了清嗓子,還是説了下去,“我以前經常會希望他沒有出生過……好玩的時候固然好玩,可是煩人的時候非常煩人。經常覺得為什麼自己這麼年輕就要有孩子就要有累贅,於是就希望他有一天忽然就不見,可是當這一天真的來的時候……”是想平穩的説,可是一想到那時候的焦慮,話音還是抖了起來,抑不住自己的情緒。

    沈忱輕吁了口氣,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拍了拍林硯的背,低低的説:“你不用為這件事要找人懺悔。自私是人的天性,不論多成熟的人當了母親也會有覺得自己小孩煩希望他們沒出生過的時候。”

    她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可以安撫人心的功效,林硯發現在她的聲音裏,不穩的神經都一絲一絲被捋平。

    “真的嗎?”她吸了吸鼻子,平穩着自己的情緒,懷疑的問。她從來沒有和別人聊過這方面的困擾,所以也不知道原來這種情緒是普遍的。

    “真的。”她放開她,舉手保證,“我媽到現在都經常有把我塞回肚子重生的衝動。”這是真的。

    林硯嗤的一聲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又嘆了口氣:“真是諷刺呢。我覺得我們倆不象,可卻好象走了你走過的那個三岔口的另一條路。和自己的兄弟上牀玩,之後發現自己懷孕,之後被家裏逼着生下來。”

    “他呢?”她看見她在説起一個人的時候,眼神瞬間柔了下來。

    林硯扯了扯唇角,還是不能完成一個笑容:“結了兩個月的婚,離了。”

    “呃……”

    “有時候我想,是不是我們發現彼此喜歡的時候太早了。”她回過頭看沈忱,眼神柔柔的,痛痛的,帶些羨慕和嫉妒,“也許象你和歐陽隨一樣玩夠了才在一起,天空就不會只夠流淚不夠跳舞了。”

    “啊?”她對她的結論張口結舌,“我們不是……”

    她卻不等她解釋完,繼續説着:“你知道嗎,我本來不打算讓你見小星。從杭州回那次,他一直哭到成都,我不想這次分開的時候又讓他再哭一次。小孩子感情最純,對你好得完全不帶任何功利,但是同時他們也最殘忍,一段時間不在一起,他就會完全把你當陌生人了,也不會再傷心。”

    “……是……”忽然有些苦澀,因為明白她説的是事實。

    “可是你放心。”她忽然衝她調皮一笑,“這次發現我還滿喜歡你的,出去之後,我會告訴你電話,你可以自己來努力讓他不要忘了你。”

    “謝謝……不過那個……我和歐陽隨……”感謝歸感謝,誤會還是要澄清下。

    “所以,第一次歐陽隨説你想來成都看小星的時候,我就拒絕了。”又一次被輕易打斷,“可是他每天都打電話來,一次又一次的遊説,有一天忽然覺得,能讓一個人為另一個人那麼努力的人,一定很不錯,當時就有些心軟了,後來他又説起了你們那個沒有出生的孩子,我自己變的很想和你聊聊……”

    這些,她都不知道呢。

    心口驀然暖了起來,遙遙的,衝那個朝她走來的修長身影綻開了笑顏。

    “剛剛在笑什麼?”將已經睡熟的小爬蟲遞給打開家門的林硯,點下頭算道過再見,歐陽隨三兩步跨下台階,湊到正在與林硯揮手告別的沈忱身前。

    “什麼?”原本的視野裏還是巧笑如靨與她點頭告別的林硯,忽然之間就變成了近在咫尺的一張男人的臉,這樣的視覺落差實在是讓人很難接受——即便這個男人很帥——所以她的腦子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只能反射性的反問。

    “剛剛。”他強調着,又湊近一些,醇厚熾熱的氣息噴在她的唇上,麻麻的。

    “什麼剛剛?”又是反射性的回答,她此刻所有的感官都在被他的氣息徐徐觸摸的唇上,直到聲音放諸空氣才察覺這樣的對話實在是沒營養到了極點。

    沈忱收回手插進大衣的袋中,火速後退了一步,走出他氣息的包圍,輕籲一口氣的同時正好越過他的肩頭看見已經進屋的林硯隔着玻璃饒有趣味的張望着,中山廣場那些莫名其妙的談話剎那都在腦海裏響起,頭腦一下熱了起來。她有些懊惱的撫了撫額頭,頓了頓,毅然決定還是趕快走開比較不丟臉。

    “我今天長的象異形?”他雙手插在仔褲臀後的口袋,大步走在她身側,側首看她的反應,反省是不是自己形象不佳讓好友落荒而逃。

    沈忱懶得陪他耍寶,只顧屏着呼吸徑自大步走着,越來越快,感覺凜冽的風從她的臉側、衣角鑽過,直到再也支撐不下去,才停下腳步,張開嘴,重重的呼出一口濁氣,下一秒,沁涼的空氣將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念頭都擠出了體外。

    理智這一刻才恢復運轉。

    他剛才問什麼來着?

    ——剛剛在笑什麼?

    “剛剛是哪個剛剛?”她迴轉眼看他。

    他微啓唇不可思議的看着她。

    馬路上,來往的車輛的燈光偶一掠過路旁的兩人,在牆上剪出清晰的人影。

    他沒有説話,她也沒有,對望認真的象是在比一二三木頭人一樣。

    還是他先投降了。

    歐陽隨輕輕笑了出來,有些無奈的撇頭看了眼馬路,然後移回視線定定看着沈忱,從臀後的口袋裏抽出手探了下她的體温:“成都這樣的海拔你就會有高原反應嗎?”那麼簡單的問題現在才反應過來?

    “滾。”知道他在笑她,她啐了一句,拍開他的手,“是你老兄自己先問的沒頭沒尾好不好。”

    “春熙路,中山廣場。”他翻翻白眼,提醒她。她在他帶小爬蟲回來的時候對他笑的一派春暖花開,讓他很是受寵若驚。

    “哦——那個啊,”她恍然,想起他所做的種種,眉眼便柔了起來,但説出口的卻仍然是戲謔,“我是在笑原來某人也有那麼八婆的時候。”

    他微微一楞,馬上意識到林硯泄露了什麼,很認命的嘆口氣:“那麼現在那個八婆的某人問一下忱少,接下來你準備怎麼辦?”

    直到聽見他的問題沈忱才意識自己是在成都。天色晚了,航班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是一個計劃外的行程,她根本沒想過接下來怎麼辦這個問題。

    “沒安排啊。”她很坦然的攤攤手,不覺得自己深更半夜在異地的街上有任何問題。

    “好命的人。”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麼讓八婆的人來為忱少安排如何?”説到“八婆”兩個字的時候還故意加重音強調。

    “喂,”她笑出聲,“隨口説説沒必要記恨那麼久吧。沒這麼小器吧。”

    他嘆口氣,將手搭到她的背上引她漸行漸遠:“讓八婆又小器的人來為忱少引路吧……”

    “拜託……”

    之後他説了什麼,她又説了什麼,都聽不真切了。只能聽見遙遙爆出的笑,襯着成都蒼茫的底色,生出些蒸騰的暖意。

    歐陽隨居然帶她到了成都的一家青年旅社。

    沈忱立在青年旅社的大廳中,打量着四周,對於歐陽隨會帶她到青年旅社這件事還是覺得有些驚奇。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也經常全國各地的亂跑,但是一般都是elong定的商務酒店,對青年旅社,只是聽説,但是沒有住過。

    並不是很大的旅社,門面很簡陋,裏面卻佈置的很乾淨很温暖。

    一進門便能先看見大廳裏這張正對着大門的一張可以坐二十多個人的原木大桌子,上面胡亂的扔着一些黑皮本子,躺着兩隻黃色的貓,三兩個人坐在桌旁,埋頭寫着什麼。

    四周的牆上掛着有異域風情的圖騰、面具、雕刻,還有巨大的四川地圖。

    順着牆放了幾排木桌,牆角放着幾台供客人使用的電腦。

    有暖氣。

    感覺到體温的復甦,沈忱邊解着脖子上繞得嚴嚴的圍巾,邊湊到一面牆邊去細看那些色彩絢爛的風景照片。

    歐陽隨在總枱辦入住手續。

    總枱有兩個小姑娘,一個有着很可愛的蘋果臉,另一個的頭髮長長編成好多的辮子,在偷看了許多眼,又在辦手續的時候兩人嘰裏咕嚕討論好幾次後,終於在把身份證和鑰匙遞還給歐陽隨的時候長髮的小姑娘怯生生的問:“請問你是silence嗎?”

    歐陽隨神色自然的揚了揚眉,微笑着不答反問:“有這麼象嗎?”

    辮子姑娘臉紅了起來,在歐陽隨轉身走開的後小聲的朝蘋果小姑娘抱怨:“都是你啦,我就説不可能是的。”

    蘋果小姑娘也很委屈:“可是真的很象哉。”

    “手續辦好了嗎?”沈忱迴轉身,看向走過來的歐陽隨。

    “恩。”他簡單的點了下頭。

    “事實上,我還是滿好奇你會選擇住這裏的。”

    “老拐説住過青年旅社就會發現其他賓館都沒意思,我不是很相信,所以帶你來一起驗證下——給。”他不是很認真的回答,將手中的鑰匙拋給她,“這裏不提供日常洗漱用品,你先上去吧,我買了再回來。”

    沈忱接過鑰匙,並不急着上樓,依然在大廳裏四處觀望,走近大廳中間那張原木大桌的時候她才發現,那些散落在桌面上的黑皮本子居然全是留言薄。

    隨手拿了一本翻開,慢慢看了起來。

    都是在這落腳的遊客的留言,有的説自己一路的路線,有的説自己一路的感受,有的則是要從這裏起步,有的是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很有些年頭了,一些時間落款甚至是上個世紀的。

    字太密,看得有些累了,她從留言本上調開視線,抬手捏捏酸楚的脖頸。

    恰巧坐在對面的女人正咬着筆頭在思考什麼,亂飄的視線在同一刻投了過來。

    視線碰在了一起,她禮貌性的扯了扯唇角便打算繼續埋頭在別人的心情裏。

    對面的女人卻還給了她一個更燦爛的笑,無比真誠友善,然後捧着黑皮本子蹬蹬的跑過來,表情非常認真的問了她一個問題。

    ——“烏鴉應該怎麼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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