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桶冰劈頭倒在了兩道交纏的身軀上。
“搞什——”原本要怒吼的男人在抬頭看見牀邊站着的女人的時候,臉色一下變得難看了起來。
穿着時尚,看上去很白領的女人嘲諷的勾起唇角:“爽嗎?”
男人慌亂的邊抓起被單遮住自己的下身,邊跨下牀想去抓牀邊女人的手。
牀上的瘦削女子毫不介意自己的裸露,彷彿身上穿着最整齊衣服般的調皮對牀邊的女人笑道:“爽死。”
男人大概太過慌亂,腳不知道勾到了什麼,他沒有注意到,只曉得要的慌張下牀,然後就這樣失去平衡的倒栽在了地上,異常狼狽。
“老婆……”他迅速的爬起,去拉牀邊女人的手,“你、你怎麼會現在過來?”
女人冷笑着將手抽出:“我不該過來是不是,還壞了大人你的好事!”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他都緊張到有些口吃了。
牀上的女子嗤笑了聲,不緊不慢的穿起衣服,冷眼旁觀起來。
“我只是……我只是一個人太寂寞了……才一時頭腦發昏……”
“真的……這是第一次……我保證以後都不會了……”
“我是被小馬他們灌了酒所以……”
男人一徑忙着解釋着,女人只是雙手環胸嘲諷的看他,不給他任何字言片語。
他説的越多,心裏越慌,負疚緊張象一個黑洞,不停把他吸進去,空空的旋着,見不到底。
“夠了!”他終於受不了甩了甩頭。他就受不了她這樣一直高高在上的態度,他在她面前好象什麼都做不對一樣。
“我會這樣還不是要怪你!”他將所有的恐慌都往她身上移接,都傾倒了過去,“如果不是你一直不肯給我!我用得找去找其他的女人嗎?”
“怪……我?”女人瞪大眼,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人一般。
“不過我對她們沒感情的……”向來弱勢慣了,雖然覺得自己很佔道理也不敢太囂張,男人還是又低下口氣,“老婆,我心裏只有你,對她們我只是發泄……”
“王博凱,我們下星期要結婚,但是我第一次知道你這麼下賤!”響亮的耳光聲響起,男人的俊臉上明顯浮起巴掌的紅印。女人昂起頭,反身走了出去,重重摔上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沒有吭聲的牀上女人突然的暴出響亮的笑聲,笑得眼淚都快下來那種。
“你笑什麼!”尷尬憤怒懊惱難堪痛苦等等的情緒交雜在一起,男人猛的發起狠來,將所有怨氣都泄在那個片刻之前還和他差點發生最親密關係的女人身上,他走到牀邊一把抓下女人,“你給我滾!”
女人拍開他抓着自己衣領的手,輕鬆的説:“我學自由搏擊的。”
“滾!”男人語氣不減,但是還是放開了她,大步走到門邊,一把拉開門,“滾!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女人莫名的笑了一下,悠然的走了出去,沒有再看他一眼。
好象一部荒誕劇。
在同一天裏相親未遂,然後被抓姦在牀,別人會有什麼感覺她不清楚,她自己此刻只覺得這一天過的真是荒謬諷刺可笑到極點。
沈忱抹了抹臉,想抑住象氣泡一般不停冒出的荒誕笑意,一樓底台階上的身影吸住了她的注意力。
是方才那個走出去的女人呢。
女人似乎也感覺到有人前來,被電了一下一樣快速的轉過身子,在看見來的是她之後,眼裏的光芒滅去,黯然的轉過身,肩膀微微抖着,象在壓抑什麼。
此刻樣子的,片刻之前的樣子……
一枚針打入沈忱的心底,戳破她方才那所有的荒誕笑泡,心一下空了起來。
她含了含唇,走下去,一掀大衣,在女人的身旁坐下:“不是他。”
女人不理她,躲什麼髒東西一樣往另一邊坐開了些。
沈忱沒有在意,隨便的靠在了牆上,自顧自繼續説着:“他大概不知道自己還有機會,所以沒有追出來。”
“誰要給他機會!”女人低哮着,震出了眼眶裏打轉了許久的淚珠,完美的眼線暈開。
“你還在這不是嗎……”她被女人掉落不停的淚撼住,原本的話吞了回去,“對不起……”
女人用手背抹去淚,又有新的不斷的淌出來,抹着抹着,象永遠也流不完一樣。那個嘲諷的將冰塊倒到他們身上的堅強女人彷彿只是沈忱一個腦海裏的幻象一樣。此刻的她如此的脆弱。
一片沉默,女人沒有説話,她也沒有。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原本打定主意不搭理沈忱的,最後還是不甘心自己的不明不白,女人終於堅強的開口問道。
“……”沈忱摸了摸鼻子,還是決定據實回答,“炮友。”
震驚於她的坦誠不知羞恥,女人睜大了眼,説不出話來,只能直直的看她。
“而且今晚才認識……”露水姻緣這種事向來是許做不許説的,要這樣面對面的對人説起,實在是非常難堪,她清了清喉嚨,也有些説不下去,“對不起……我不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
撒謊!“房裏有我們的合照!”
“……那種狀況下,我並沒有多少時間欣賞房間設施……”她如實的説。
“下賤!”女人啪的打了她一記耳光。
“下賤嗎?”沈忱楞了一下,撫着發燙的頰,喃喃輕道,“或許呢……”
“你怎麼可以無恥到這個地步?”女人再也無法忍受和她呼吸同樣的空氣,起身重重踢了她一腳,氣得全身發抖的轉身離開。
“我只是想道歉——”她有些倉促的起身,在女人身後揚聲道。
女人腳步陡然加快。
又把事情搞砸了呀……
向來以為,短暫的露水關係不會讓彼此的生命介入太深,不會影響彼此的生活軌跡,是最好的解決慾望方式。
可就在今晚,她第一次目睹了自己一直以來的理念造成了怎樣的後果。
她怎麼會這麼傻?自己是單身,怎麼可以就認定來釣她的人也會是單身呢?或許她是知道的,只是因為從來沒看過就假裝自己不知道,然後讓自己可以心安理得的胡鬧……
那麼,這麼多年來,她又直接的間接的給多少婚姻多少感情造成過裂痕?
“我又貪玩了嗎……”低低的疑惑無助的聲音在空蕩的樓梯間裏暈開。
幾不可聞,也不會有人聽見。
是截了輛出租車回家的。
坐在車裏看外面的車水馬龍,喧鬧的都市裏突然覺得一下週遭了靜了下來,自己好象被裝在一個玻璃瓶子裏,外面的一切都與她如此無關。
司機在聽FM96.3的“透明城市”。
主持人唐唐沙沙的很低很磁的聲音在夜裏綻開:
“我們哭,我們笑,我們愛,我們總以為這個世界多元,總以為沒有了一樣會找到其他的替代品,但是在你忘記一個人之前,故事並沒有改變……”
一隻手探出被子,在稍嫌清冷的空氣了瑟縮了下,抓起放在牀頭的手機,隨意按了個鍵查看時間。
冬天的早晨,要起牀是最大的折磨。
沈忱閉上眼想再眯一會兒,但是又有些惴惴怕過了時間,就這樣松一回、緊一回的掙扎着。
及到終於起身,已經是二十多分鐘後的事了。
刷牙,洗臉,看着鏡子裏面無表情的臉,將細細黑黑的頭髮在腦後攏成一束,然後繼續對着鏡子面無表情。
昨夜的經歷,讓她心情盪到谷底,鏡子裏的眼睛、唇,都擺成了冷漠平行的直線。
驀然抬起雙手到耳邊,對鏡子扮了個鬼臉。將鏡子裏的自己嚇一跳,心情總算好了一些,才面無表情的離開了房間。
她邊走下樓梯邊低頭整着袖釦。
即便昨天荒謬到極點,這新的一天和平常的日子也並無什麼不同。上班、下班、睡覺,生老病死,每個人都逃不過。
可就在她抬頭的那一刻,腳步凝住了,瞳孔也不自覺的放大。
“不是吧……”她擦了擦眼。
一隻小爬蟲正大搖大擺的坐在她家的餐桌上。
“不會吧……”她再揉揉眼。
那隻小爬蟲沒有消失。
“沒可能吧……”她用力的眨了兩下眼睛。
小爬蟲一手拿着一個和他小手不成比例的不鏽鋼勺子,正努力在空中揮舞着,另一隻小手也快樂在桌子上拍着,屁股也一頓一頓的稍離開凳子,不知道在樂些什麼。在他看見她的時候,他的小眼更彎,小嘴開的更大了。
柔軟的自然捲頭髮,白皙的皮膚,還有那幾顆被蟲子當大本營的牙——這一隻小爬蟲很恐怖的疑似昨天她碰見的那隻。
“媽!我沒睡醒。”她在樓梯上轉了個身決定回去再睡一下,她都累到出現幻覺了。
“回來回來。”沈母上前一把揪她到桌邊,“我給你招魂。”大概是覺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她話説完還自己很捧場的哈哈大笑了兩聲。
沈忱被自己老媽塞到了小爬蟲旁面的位置。
小爬蟲嘴咧的大大的,眼睛都快笑的看不見了。
她厭惡的皺了皺眉,拿筷子指着他回頭問自己的娘:“這個是什麼東西?”頭馬上就捱了一下。
“什麼什麼東西,小星比你乖多了,很早就起牀了。”沈母完全將他們同樣看待。
“小星?”她緩慢的移回頭,古怪的對着那隻小爬蟲挑了挑眉。
小爬蟲聽到自己的名字反應很大,開心清脆的大聲道:“媽媽!”
她朝他壓低身子,大眼瞪小眼,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來:“我——不——是——”
小爬蟲被她猙獰的神色駭到,驚慌的四處移動小腦袋請求援助:“婆——”
她的頭又捱了一下。
“老孃養你這麼大是讓你來嚇小孩子的嗎?”
她媽比她大。
她媽拿的鍋鏟也比她的拳頭大。
這樣一比較,她很識時務的坐直身子,乖乖吃她面前那份早飯。
可是小爬蟲不放棄。
小口的喝幾顆粥,探過頭偷偷看她一眼。
再喝一口,再探一眼。
再喝……
她原本想裝看不見的,但是這隻小蟲子的動作實在是太明顯了,於是她閉了閉眼,開眼的時候猛一低頭。
小爬蟲一個緊張的急低頭,整個臉都埋進了似乎比他腦袋還要大點的碗裏。
“小星!”沈母大驚小怪的叫着把他從粥裏搶救了出來,“都是你的,不用吃這麼急。”
小爬蟲從碗裏出來,滿臉沾着粥,表情茫然,似乎自己也沒搞清楚自己是怎麼栽進去的。
她咬了咬下唇,止住了那個差點要逸出來的笑,唇角卻還是不自覺的翹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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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總,你在笑啥西?”正在駕車的司機奇怪的看看外面,再奇怪的看看自己,還是找不出讓沈忱發笑的理由。
沈忱楞了一下,看向副駕駛座旁的觀後鏡。
閉上眼都可以想象的出的熟悉面容,唯一特別的該是那嘴唇上彎的弧度吧。
見鬼,她只不過是小小回想了下8小時前那隻小爬蟲一臉迷茫的樣子罷了。
“沒什麼。”她沉聲道,收斂了唇角的線條。
司機識相的不再説話,默默開車,經過半個多小時的車程之後,到達了沈家的門口。
“沈總,元宵節快樂。”
她正推門出去,聞言停了一下,回過頭對司機笑了笑,點了下頭:“明天見。”
那隻小爬蟲應該消失了吧。
沈忱從提袋中掏出鑰匙,如是猜測着。
據母親説,那天在大廈裏小爬蟲的親人從始至終都沒有出現,於是她帶他去派出所備過案,就拐回了家。
一天的時間,該讓那種粗心的父母意識到自己家的東西不見了吧?她可不想天天在家裏看見小孩子這種恐怖的生物。
咯噠一聲,門鎖應聲而開。
客廳裏沒有人。原本莫名提起的心在瞬間歸到原位。然後有另一種莫名情緒在空氣盪開,悵然若失。
沈忱呼出口氣,將提包和大衣隨意扔在客廳的沙發上,捲起袖子準備去廚房倒杯水喝。
走近的時候,便聽見的隱隱傳來的嬉鬧聲。
下意識的,腳步便放輕了起來。
廚房內,一個高大俊朗的男人,正坐在地上,毫不顧忌他價值不菲的衣物,背後靠着紅木的桌子,他的腿上,坐着一個縮水版的他。
“剪子、包袱、錘——”
“剪子、包袱、錘——”
和着叫聲,他的大手和那隻嫩嫩小小的手在空中不停的變換着姿勢。
他贏了,就會奸險的笑着,拿他的大掌蓋住小爬蟲的臉亂摩搓,讓小爬蟲的小包子臉皺的象酸梅臉一樣。
小爬蟲贏了,就會學他奸險的笑,然後努力抬高身子,用小手去摩他的臉,但是再怎麼努力也不過是抓抓他的一小部分臉皮罷了。
……畫面如此熟悉。
胸口象被什麼重重的捶了一下,有熱氣在鼻尖的地方凝聚了起來。
“我靠!它會動!”
十七歲的沈忱雖然答應了母親乖乖待產,其實對肚子裏那塊肉還是一點存在感都沒,直到五個月左右的某個晚上,她大驚小怪的跑進了隔壁歐陽隨的房間。
已是半夜,第二天還要上學的歐陽隨雖然睡意難擋,還是坐起了身,努力讓自己清醒起來:“什麼會動?”
她粗魯的將他的手拉到自己肚子上:“這個東西。”
“什麼這個東西?”他不悦的糾正她,“這是我兒子。……沒有動啊。”
“剛剛動了。”她發誓。
“是嗎?”他懷疑的看她一眼,俯下身子貼近她的肚子,“乖,乖,寶貝,跟爹地打個招呼。”
沒有動靜。
“真不給面子。”他很不是滋味的將手離開。
“啊,又動了!”她又馬上將他手拉回。
還是沒有動靜。
他的手貼在她肚子上,他對她挑眉:“你玩我是不是?”
他一臉吃不到糖的樣子讓她大笑了起來,笑得坐不住。他忙伸出手去扶她,將她攬近自己的懷裏。
咚——
她又感覺到了,而貼着她的他亦然。
“他動了!”他一臉驚喜的上上下下看她。
“就説沒騙你嘛。”
他抱着她躺下,替她蓋好被子:“如果是男孩,我就教他籃球、足球、羽毛球,如果是女孩,就教她繡花……”
她噗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惱怒的看她一眼,爾後又來了興致,“忱,你喜歡什麼樣的小孩?”
“煮熟的。”她打了個呵欠。
他皺眉瞪眼失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一臉拿她沒辦法的神情。
那時候,真的有種錯覺,以為自己會和他就這樣過一輩子。
“什麼時候回來的?”歐陽隨一回頭,就看見了靠在廚房門旁的沈忱。
“剛剛。”她回過神,直起身,簡短的答着,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倒了杯水,轉身靠着流理台,慢慢喝着。
小爬蟲看見沈忱的時候,笑容收了起來,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遲疑的小聲叫道:“媽、媽媽……”
“謝謝,我不是。”她橫了他一眼。
小爬蟲神色無措了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一樣。
“寶寶乖。”歐陽隨將他端起來親了親放到了一旁,拍拍手起身:“別對小孩子這麼兇。”
“你喜歡小孩子?”她歪了歪頭,有些驚訝。
“你不喜歡?”他也有些驚訝。
“很好。終於發現有什麼是我們不一樣的了。”她低頭喝水,輕輕的在嘴邊説。
“什麼?”他沒聽見,走到了她面前,雙手支在她臀邊的兩側,俯低身子靠近她。他英俊的臉就在離她不到一寸的地方,用柔滑低沉幾乎能讓所有女人動心的聲音對她説,“再幫我生一個?”
她一臉平靜,心裏也波瀾不驚,嗤笑了聲,一掌推歪他的俊臉:“沒興趣。”
“喂。”他移回臉,嘖了一聲,真是亂不平衡一把的,怎麼她總是不上當呢,“這麼不捧場,你這樣我會沒自信泡妞的。”
“ED的人泡什麼妞。”她輕蔑的道,也如願見到他爆炸的表情。
呵,不是不捧場,因為她明白他只是玩笑。
在好多年前,那個會通電的通道就被她砌上了厚厚的牆。不多想,不亂想,他的話永遠都不會是暗示,不論説的多曖昧,都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並沒什麼感情因素。
這輩子,他永遠都只會在一個叫青梅竹馬的位置。
“我媽呢?”沈忱一偏身,走出他的氣息範圍。
“出去給我們加菜了。”歐陽隨過去將小爬蟲舉的高高,逗的他咯咯亂笑,爾後回過頭來很狐疑的問她,“乾媽手藝應該有進步吧?能做出適合人類的食物了吧?”不會象以前一樣,做吃不出味道的菜吧?他可沒有他們家的大理石舌頭。
“歐陽隨——”她啼笑皆非的看他,“你不會那麼厚顏無恥的在這麼批評我媽手藝後還賴在我家吃飯吧?
事實證明,這個人不僅厚顏無恥的賴下了,而且還不要臉的塞的滿嘴菜的大聲讚歎:“乾媽手藝真是數十年如一日的棒。”
美得沈母笑得花枝亂顫:“多吃點,再多吃點。”
沈父默默的給小星佈菜。
沈忱平舉着筷子,又是驚訝又是好笑的低下頭搖了搖,這個人完全是拿城牆當臉皮的嘛。
“小三,你那什麼表情?”具有非常人靈敏嗅覺的沈母很容易就看見了自己女兒偷偷搖頭的動作。
歐陽隨咬着筷子,幸災樂禍的看着沈忱。如果這世界上還有誰治得了她,那絕對是沈母了。
“媽。”沈忱睨了他一眼,放下筷子,看向沈母,面不改色的轉移話題,“這個小孩的親人還沒找到嗎?”
説到這,沈母就重重嘆了口氣,摸了摸小爬蟲柔軟的頭髮。小爬蟲乖乖的自己拿小勺子吃飯,在被摸的時候抬頭對沈母燦爛的笑了笑。
“也不知道哪個父母這麼不小心,這麼可愛的孩子丟了也不早點找回去。”真的是很乖的孩子呢,知道自己的名字而且也不會亂哭亂鬧亂淘氣,乖巧的讓人打心眼裏疼他,“也是我們的緣分,真要馬上被領走了,我還捨不得呢。”雖然才相處了一天,可是她已經完全把他當自己家孩子看了。
“哦。”沈忱很捧場的應了句,鎮靜的吃飯。
真是無趣呀,這麼容易就讓她逃過了,歐陽隨咬着筷子揚了揚眉,忽然開口道:“忱,聽説你昨天去相親了?”
沈忱正在喝湯,一聞言,眼睛倏然睜大,不可思議的看他,這個人今天就是要和她過不去是不是?
沈母馬上被提醒了:“對啊,小三,昨天那個人怎麼樣,聽你乾媽説那個男方可是人品啊學識啊能力啊優秀到不行的。”
“歐陽隨,滾回去你自己家吃飯。團圓節到我家湊什麼熱鬧。”沈忱吞下湯,不客氣的笑罵了一句。
“乾媽,小三趕我……”歐陽隨假裝幽怨的投訴到。
“沒事,乾媽讓你靠。”沈母一拍胸,哈哈大笑了起來,話音一轉,“不過我們先解決小三的相親問題。”
看來是逃不過了。
沈忱暗歎口氣,細細嚼着菠菜,一咽一咽的吞下,才輕描淡寫不願多談的説道:“老男人而已啦。”
“怎……嗷!”麼可能?!原來要拆穿某人謊言的,但在腳被人重重踩了一下的情況下,歐陽隨整句話以哀號結尾。
“不大可能吧?”沈母還是很懷疑,有繼續追問的架勢,“你……”
門鈴恰是時機的響起。
“我去開門。”沈忱不慌不忙的放下筷子,先其他人一步的起身往玄關走去。
一打開門,清寒的感覺就從敞開的空間裏竄了進來。
她沒有放下搭在門上的手,平靜的看着門外這個忽然冒出來的曹操。
嚴卿又換了一套長袍馬褂,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雙手攏在袖中,清癯的臉上似笑非笑,在看見沈忱的時候,欠了欠身,從袍中摸出一串鑰匙:“昨天你的鑰匙拉下了。”
“不是我的。”她看都不用看就知道。
“哦。”他神色自若的又將鑰匙收了回去,“那是我記錯了。”
她等着他告辭,他倒是不急,笑笑的看着她。
兩人僵持了一下。
“不請我進去坐坐?”他看了看她堵在門上的瘦削身體。
“恐怕不大方便。”她也不跟他客氣,這麼敏感的時候放他進去簡直就是自己找死。
——“小三啊?誰啊?怎麼不讓客人進來啊?”沈母的大嗓門遙遙響起,伴着的是腳步聲。
沈忱回首看看目前還空無一人的餐廳門口,度量了下自己能否在母親出來前先把麻煩打發走,最後還是有些沮喪的讓開了身子:“請進。”
嚴卿舉步,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小聲道:“小三這個名字很可愛。”
沈忱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謝謝。”
沈母走出餐廳的時候,正好撞上往裏走的嚴卿,她半是猜測半是歡喜的看看嚴卿又看看沈忱:“小三啊,這位是……”
“伯母。”嚴卿躬了躬身,“在下嚴卿。”
“嚴先生是……”沈母還是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昨天孟老師介紹在下和小三剛剛認識的。”他禮貌的淺笑着。
沈母眼睛一亮:“啊,是你啊……”隨後瞪了沈忱一眼,什麼老男人,真是血淋淋的誹謗了。
她覺得他老不行啊?
沈忱聳了聳肩膀,越過他們先進了餐廳。
一臉看好戲神情的歐陽隨對着她擠眉弄眼,學着嚴卿的腔調:“小三……”在沈忱完全無視他的情況下,他又舉着手揚聲道:“嚴先生,進來一起坐嘛!用用便飯!我們家小三就是害羞啊,都不敢多和你説話呢……”他還做勢起身,要將沈忱身旁的位置讓出。
沈忱好笑的看他一眼。這人真是太欠扁了。
“不用了,歐陽先生,我已經吃過飯了。我只是路過便來把小三的東西還給她。”嚴卿欠了欠身,有禮的婉拒着。
“那太可惜了。”歐陽隨惋惜的一撫掌,也不再推讓的坐下繼續喝他吃他的。
又與沈母客套了幾句,嚴卿便禮貌告辭,沈忱被沈母要求出來送他。
“我有那麼不受歡迎嗎?”嚴卿停下腳步,看着身旁的沈忱,問道。
“任何人都不會歡迎麻煩吧?”沈忱無奈的反問。雖然母親逼婚是三分要求七分好玩,但是一個嚴卿的出現就意味着她又要讓老媽玩好長一段時間了。
“我只是想不明白。”嚴卿繼續緩緩前行,一改方才在沈家的謙遜,“以我的條件,究竟是什麼讓你不滿意到才見了一次就會拒絕?”
“要我直説嗎?”
“但説無妨。”
“目的性。”沈忱也就隨便説説,“你的目的性太強。雖然我不知道你究竟是為了什麼,但是可以肯定不是因為我這個人對了你的眼。”
嚴卿不再發一言,默然行着,直到上了出租車,才回首説了一句:“沈忱,你讓我吃驚。”
沈忱笑而不語,替他關上了車門。
回到家中,推門進去,就看見不知死活的歐陽隨坐在沙發上,翹着二郎腿,照舊擠眉弄眼衝她曖昧的笑。
“笑什麼啊?”沈忱被他看得鬱悶。
“你不是這麼霸道吧,笑一下都不可以?”比太平洋的警察還要管得寬了。
“行。”沈忱一點頭,就抬手去勾他下巴,“來,給大爺笑一個。”
“你有種。”他笑罵了句,扭頭閃過了她的手。
那天過後,在沈家看見歐陽隨的身影變的容易了起來。
經常是沈忱週末從房裏迷迷糊糊走出來覓食,走着走着就絆了一下,低頭一看,原來他在給小爬蟲當馬騎。
也不只是週末,平常幾乎能天天看見他,在她家騙吃騙喝,騙取小朋友的信任,騙取她父母歡心。
他真的很喜歡小孩子。
總是聽他和她父母討論小爬蟲鬧的笑話,比如什麼晚上睡覺了忽然想吃蘋果,沈母告訴他蘋果都睡覺了,要明天才能吃,小爬蟲就睜着圓圓的眼睛認真的説:“不會的,小、小的蘋果覺覺了,大的還沒有覺覺着。”
只有她冷眼旁觀着,保持一定距離的看他們玩耍。
可是歐陽隨一定是看不慣她的清閒,總愛帶着小爬蟲在沈忱周圍嗡嗡,除非沈忱不勝其煩的跑進自己房間才能躲開騷擾。
小爬蟲也被帶的精明瞭起來。
“媽媽!”有他的看護,小爬蟲叫沈忱的聲音理直氣壯了起來。
“我不是!”沈忱繼續保持她一慣惡狠狠的態度,轉身走開。
這回小爬蟲毫不氣餒,幾乎是立刻就有聲音在她身後脆生生響起:“娘!”
她險些滑倒,轉回身凶神惡煞的問他:“誰教你的?”
小爬蟲胖胖的手指迅速指向在旁邊已經笑倒在地上的男人身上:“爸爸。”
“爸你個頭。”她走繞過去踢幾腳在地上裝死的人,“你最近是不是太閒了?”
“是啊,近來是工作淡季。”男人搔搔眉尾,很悠然的答。
淡季才怪。近期國際造型大賽就快在本市舉辦了,他該是忙到昏頭才對,這一點從他經久不退的黑眼圈和疲倦神色可以看出,不過既然當事人都認為是淡季,她勉強接受他説法好了。
沈忱又踢了幾腳,才滿意離開,一轉身的時候,褲腿卻被小爬蟲抓住。
“還有……”小爬蟲小聲的説。
“還有什麼?”她皺眉道。
“還有……”小爬蟲開始扳他又肥又短的手指,“媽、媽咪,母親大、大人,令、令堂……”這個年紀的小孩子,説話還很費力,總是喘大氣,聽的人比説的人還要花更大的勁。
唸完被教的詞語,小爬蟲仰頭看着沈忱,臉上滿是期待能聽到隻字片語的表揚的表情。
沈忱是明白的,心一揪,默了默,最後還是簡單的“哦”了一聲,舉步走開。
小爬蟲的神色黯淡了下來。
好多天了,他們的關係和小爬蟲來時一樣,毫無改善。
總是他一臉期待,而她默默轉身。
星期三的時候,沈忱一進門就癱在了沙發上,連着拜訪了好幾個客户,連喘氣的力氣都快沒了。
沈母在廚房做着飯,客廳裏只有小爬蟲在玩他的魔方。
小孩子對這個世界總是充滿驚奇和探索,一點點的小東西,都可以翻來覆去的把玩許久。
眯一會兒吧。
她動了動身子,側躺在沙發上,打算閤眼睡覺,眼角的餘光卻發現小爬蟲離開了他心愛的玩具魔方,晃晃悠悠的往桌几的地方挪。
他又想搞什麼?
她越看越不對,坐了起來,微皺眉看着。
小爬蟲很專心,所以沒注意到沈忱已經起身。
他拼命的踮高腳,努力的夠着水壺,用短短的手指抓着,將水杯移到前面,然後一推,再一推……
“小心!”沈忱跳下沙發,扶住差點翻倒的水壺,倒出一杯水遞給他,口氣不是太好的説,“要喝水就和婆婆説,自己倒出了事怎麼辦?象剛剛一樣把水壺打翻了怎麼辦?”
他沒有接,低着頭,抬眼小聲的説:“是給媽媽的……”
她心裏一下象打翻了什麼瓶瓶罐罐,各種滋味都漫了出來。
小爬蟲真的是很可愛的小孩,喜歡他比討厭他來得容易多了。
可是她真的很害怕這些忽然被扔到生命裏的東西,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上天忽然收了回去。
“不管了。”熱氣湧上了她的眼,又被她生生逼了回去。不管了,收回去就收回去吧,起碼在擁有的這段時間,不要有遺憾。
“小三,你在幹嗎?”過了一會,聽見笑聲的而走出來的沈母舉着鍋鏟在廚房門口發愣,她沒看錯吧?她女兒居然抱着小星。
沈忱回過頭對她乾笑:“在抱我兒子啊。”臉上帶些不好意思的神色。
照慣例來蹭飯歐陽隨看見她們的親近,眸子裏閃過略略驚訝的神色,但是什麼也不問的加入了調戲小孩的隊伍。
她的房門開始為小爬蟲敞開,他隨時可以騷擾她。
經常是她還在午睡,小星就被歐陽隨扔到她牀上,舉起胖胖的手在她臉上爬行。
她閉眼裝睡,在小星的小手遊弋到她的嘴邊時,啊嗚一口吞下。
小星楞住了,呆呆的看看她,然後看看自己少了一截的胳膊,嘴巴一癟一癟,眼眶裏淚水説衝就衝了上來:“哇——”
歐陽隨忙幫小星把小手拔出來,還抓着他的手去打她,嘴上嚷着:“打死壞媽媽。”
小星的淚收放自然,臉上尤有淚痕,已是眉開眼笑的神色。
“救命啊救命啊。”她滾進牀裏面躲避追擊。
他就一膝蓋跪在牀上,更近一步的帶小星毆打窮寇。
三個人都開心的笑着鬧着,直到玩不動了就一起躺在牀上休息。
日子忽然變的輕快了起來。
小星的家人一直都沒有出現。
“你那什麼頭?”沈忱在打開門的時候,就對歐陽隨的新發型皺起了眉。
歐陽隨抱起一早跑到門邊來高高舉起雙手迎接他的小星,放到自己的肩膀上,很得意的挑眉展示:“父子頭。”
沈忱不給面子的嗤笑了聲。
“不好看?”他一挑眉,不認為自己的審美觀會退步。
她搖搖頭:“不會,只是一時有些不適應罷了。”其實並無太大改變,只是他又將頭髮剪短了罷了。
曲捲凌亂的頭髮,一如十幾年前。
剪去長髮的他,少了些輕佻的滄桑,多了些居家的沉靜。
初開門那剎那,幾乎有時光倒流的錯覺,心陡然漏跳。
“可以走了沒?”他詢問着。今天答應了小星帶他出去玩,所以他才一早出現在了沈家。
“馬上就好。”她隨便抓了風衣圍巾關上了門。
天氣一天天的轉暖了,路上行人的衣着也輕薄了起來。
他穿着白色的高領毛衣,凌亂有秩的頭髮柔軟的曲着,幽黑的眸子電力十足,引來許多路人的注意,但是他的注意全都在身邊的女人和肩膀上的小孩子上。
她穿着白色的風衣,橙色的圍巾讓她看上去暖色了不少。她的頭髮素淨的綁在腦後,臉上掛着輕輕的淺笑,只有在轉向小爬蟲的時候,唇邊的弧度才會加深。
小爬蟲今天套了件白色的帶帽杉,很神氣的戴着小墨鏡,他在歐陽隨的肩膀上也不安分,總是動不動去粘沈忱。
就向此刻,三個人路旁等車,他也要從歐陽隨肩膀上彎下身子去親沈忱下。
歐陽隨為了讓他夠着沈忱,也傾身了下來。而沈忱則稍稍踮腳,側臉向他。
他們都穿着一樣的白衣服,臉上是甜蜜的笑,就象一家人一樣的温馨。整個城市也因為他們而亮麗了起來。
而這一幕,被人偷偷攝了下來。
“忱。”歐陽隨驀然捏了一下正專心看路面有沒空車的沈忱的手,引她去看路旁花壇上坐着的一個男人。
那個路旁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大衣,面色平靜的坐在路邊,他的面部稜角很分明,不苟言笑使他看上去有些冷厲。
“司徒?”她回頭一看,立刻脱口訝道。
“很象對不對?”所以才會讓她看,但是那個人,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了。
“過去看看吧。”她先他一步的走了過去。他挑挑眉,很認命的跟上。
他們走到他身前的時候,那個男人依然毫無反應,彷彿從來沒見過他們一般。
最後還是沈忱試探的叫了一聲:“司徒?”
男人側臉向他們的方向,目中卻毫無焦點,微皺眉的思索了下,才笑開,臉上的線條也柔和了起來:“忱少?”
“果然是你!”沈忱哈哈大笑了起來。司徒是當年他們學武的那家武館的大弟子,脾氣彆扭,又火暴,年少的時候一起打過不少架,但是感情還是很好,只是武館結束後,便再也沒見過面了。
“司徒,你的……”歐陽隨有些不知道該不該開口詢問。
“我這裏長了個腫瘤。壓迫到了視神經。”司徒不甚在意接口,比了比腦子,爾後大笑出聲,“歐陽隨你小子也在?”
“是啊。”見他不在意,歐陽隨也輕鬆了不少,“你這樣都不能找你打架了,免得我勝之不武。”
“在我手下一場沒贏過你還敢説這種話?”
三個人都大笑起來,好象回到年少那種熱血一激便想幹架的時光。
“我前幾年好象聽説你去了外地。”沈忱忽然想到。
司徒垂眸笑了笑,抬頭説:“有些東西放不下,就回來了。”
“恩。”歐陽隨點了點頭,“回來後見過小西嗎?”歐陽西,武館主人、歐陽隨四叔的二女兒,他的堂妹,從小便愛追在司徒後面,他們一直拿這個笑他。後來笑着笑着,就忽然所有人都不見了。
就象一齣戲,正演的熱鬧,演員突然不見了。整個劇場就這樣冷清了下來,觀眾錯愕之後,也漸漸的散開。
司徒搖了搖頭,笑裏不知怎麼添了些苦澀。
沈忱似乎明白了什麼。
“我見過她。”她看着他,一字一句的清晰道,“你知道她啞了嗎?”
“你見過她?”歐陽隨很驚訝。
“她啞了?她真的啞了?”司徒的反應更大,猛然站起,彷彿他能看見般準確的抓住沈忱,臉上的表情夾雜着驚喜和疼惜。
“我有必要説假話嗎?”沈忱拍開他抓的自己手臂有些生痛的手。
“原來那個人真的是她……”司徒放開她,嘴邊囁嚅着。
歐陽隨肩上的小星乖了許久,終於不耐煩了大人的對話,不滿大人對他的忽視,有些委屈的出聲:“媽媽……”
“噯。”沈忱笑着過去抱他,對歐陽隨語道,“我先帶他旁邊逛一下,你和司徒再聊下。”他們兩個感情當年特別好。
“恩。”他對她笑笑。
司徒側耳聽着她們遠去的腳步,臉上浮起會心的笑:“你們果然還是在一起了。”
歐陽隨在他身旁坐下,哈了一聲:“我們沒有。”
“沒有?”司徒怪道,“那孩子……”
“不是我們的。”歐陽隨很簡短的答着。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實在太花費時間,這樣回答才最簡便。
曾經很多人都認為他和她會在一起,包括他們的父母、親戚、朋友,可是歲月一年年的碾過去,也將這些“認為”都碾到了年輪上,不復有人提起。
“她身邊有人?”問題在沈忱身上嗎?
“沒有。”
“你身邊有人?”那就是歐陽?
“沒有。”
“那為什麼不在一起?”他真的不信他們什麼都沒有,“你們明明……”不用説什麼就明白對方的想法,只消一眼就知道對方打算從哪個方位出拳,他真的不認為這叫什麼都沒有。
“因為,這輩子,她都只會是我的青梅竹馬。”歐陽隨的聲音很輕鬆隨性。
比友情多,比愛情少,只有站對了位置,才能在對方身旁一生一世。
司徒唏噓不已。
他的雙眼已經不再能看見,所以不知道歐陽隨唇邊慣常的倜儻笑容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些些無奈一些些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