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鐘以後,我和楚濂已經坐在中山北路一家新開的咖啡館裏了。我叫了一杯咖啡,瑟縮而畏怯的蜷在座位裏,眼睛迷迷茫茫的瞪着我面前的杯子。楚濂幫我放了糖和牛奶,他的眼光始終逗留在我臉上,帶着一種固執的、燒灼般的熱力,他在觀察我,研究我。“你去看過綠萍了?”他低問。
我點點頭。“談了很久嗎?”我再點點頭。“談些什麼?”我搖搖頭。他沉默了一會兒,他眼底的那股燒灼般的熱力更強了,我在他這種惱人的注視下而驚悸,抬起眼睛來,我祈求似的看了他一眼,於是,他低聲的、壓抑的喊:
“紫菱,最起碼可以和我説説話吧!”
我頹然的用手支住頭,然後,我拿起小匙,下意識的攪動着咖啡,那褐色的液體在杯裏旋轉,小匙攪起了無數的漣漪,我看着那咖啡,看着那漣漪,看着那蒸騰的霧汽,於是,那霧汽升進了我的眼睛裏,我抬起頭來,深深的瞅着楚濂,我低語:“楚濂,你是一個很壞很壞的演員!”
他似乎一下子就崩潰了,他的眼圈紅了,眼裏佈滿了紅絲,他緊盯着我,聲音沙啞而顫慄:
“我們錯了,紫菱,一開始就不該去演那場戲!”
“可是,我們已經演了,不是嗎?”我略帶責備的説:“既然演了,就該去演好我們所飾的角色!”
“你在怨我嗎?”他敏感的問:“你責備我演壞了這個角色嗎?你認為我應該扮演一個成功的丈夫,像你扮演一個成功的妻子一樣嗎?是了,”他的聲音僵硬了:“你是個好演員,你沒有演壞你的角色!你很成功的扮着費太太的角色!而我,我失敗了,我天生不是演戲的材料!”
“你錯了,楚濂,”我慢吞吞的説:“我和你不同,我根本沒有演過戲,雲帆瞭解我所有的一切,我從沒有在他面前偽裝什麼,因為他一開始就知道事情的真相!”
他瞪着我。“真的嗎?”他懷疑的問。
“真的。”我坦白的説。
“哦!”他瞠目結舌,半晌,才頹然的用手支住了額,搖了搖頭。“我不瞭解那個人,我從不瞭解那個費雲帆!”他沉思片刻。“但是,紫菱,這兩年來,你過得快樂嗎?”
我沉默了。“不快樂,對嗎?”他很快的問,他的眼底竟閃爍着希冀與渴求的光彩。“你不快樂,對嗎?所以你回來了!伴着一個你不愛的男人,你永遠不會快樂,對嗎?”
“哦,楚濂!”我低聲説:“如果我説我沒有快樂過,那是騙人的話!雲帆有幾百種花樣,他永遠帶着各種的新奇給我,這兩年,我忙着去吸收,根本沒有時間去不快樂。”我側頭凝思。“我不能説我不快樂,楚濂,我不能説,因為,那是不真實的!”“很好,”他咬咬牙:“那麼,他是用金錢來滿足你的好奇了,他有錢,他很容易做到!”
“確實,金錢幫了他很大的忙,”我輕聲説:“但是,也要他肯去用這番心機!”他瞅着我。“你是什麼意思?”他悶聲説。
“不,不要問我是什麼意思,我和你一樣不瞭解雲帆,結婚兩年,他仍然對我像一個謎,我不想談他。”我抬眼注視楚濂。“談你吧!楚濂,你們怎麼會弄成這樣子?怎麼弄得這麼糟?”他的臉色蒼白而憔悴。
“怎麼弄得這麼糟!”他咬牙切齒的説:“紫菱,你已經見過你的姐姐了,告訴我,如何和這樣一個有虐待狂的女人相處?”“虐待狂!”我低叫:“你這樣説她是不公平的!她只是因為殘廢、自卑,而有些挑剔而已!”
“是嗎?”他盯着我:“你沒有做她的丈夫,你能瞭解嗎?當你上了一天班回家,餐桌上放着的竟是一條人腿,你有什麼感想?”“哦!”我把頭轉開去,想着剛剛在沙發上發現的那條腿,仍然反胃、噁心,而心有餘悸。“那只是她的疏忽。”我勉強的説:“你應該原諒她。”“疏忽?”他叫:“她是故意的,你懂不懂?她以折磨我為她的樂趣,你懂不懂?當我對她説,能不能找個地方把那條腿藏起來,或者乾脆帶在身上,少拿下來。你猜她會怎麼説?她説:‘還我一條真腿,我就用不着這個了!’你懂了嗎?她是有意在折磨我,因為她知道我不愛她!她時時刻刻折磨我,分分秒秒折磨我,她要我痛苦,你懂了沒有?”
我痛楚的望着楚濂,我知道,他説的都是真的。我已經見過了綠萍,我已經和她談過話,我知道,楚濂説的都是真的。我含淚瞅着楚濂。“楚濂,你為什麼要讓她知道?讓她知道我們的事?”
他凝視我,然後猝然間,他把他的手壓在我的手上,他的手灼熱而有力,我驚跳,想抽回我的手,但他緊握住我的手不放。他注視着我,他的眼睛熱烈而狂野。
“紫菱,”他啞聲説:“只因為我不能不愛你!”
這坦白的供述,這強烈的熱情,一下子擊潰了我的防線,淚水迅速的湧進了我的眼眶,我想説話,但我已語不成聲,我只能低低的、反覆的輕喚:
“楚濂,哦,楚濂!”他撲向我,把我的手握得更緊。
“相信我,紫菱,我掙扎過,我嘗試過,我努力要忘掉你,我曾下定決心去當綠萍的好丈夫。但是,當我面對她的時候,我想到的是你,當她埋怨我耽誤了她的前程的時候,我想到的也是你。面對窗子,我想着你的一簾幽夢,騎着摩托車,我想着你坐在我身後,髮絲摩擦着我的面頰的情景!那小樹林……哦,紫菱,你還記得那小樹林嗎?每當假日,我常到那小樹林中去一坐數小時,我曾像瘋子般狂叫過你的名字,我也曾像傻瓜般坐在那兒偷偷掉淚。哦,紫菱,我後悔了,我真的後悔了,我實在不該為了一條腿付出那麼高的代價!”
一滴淚珠落進了我的咖啡杯裏,聽他這樣坦誠的敍述令我心碎。許多舊日的往事像閃電般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林中的狂喊,街頭的大叫,窗下的談心,雨中的漫步……哦,我那瘋狂而傻氣的戀人!是誰使他變得這樣憔悴,這樣消瘦?是誰讓我們相戀,而又讓我們別離?命運弄人,竟至如斯!我淚眼模糊的説:“楚濂,再説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有用的,紫菱!”他熱烈的説:“你已經見過綠萍了?”
“是的。”“她説過我們要離婚嗎?”
“是的。”“你看!紫菱,我們還有機會。”他熱切的緊盯着我,把我的手握得發痛。“以前,我們做錯了,現在,我們還來得及補救!我們不要讓錯誤一直延續下去。我離婚後,我們還可以重續我們的幸福!不是嗎?紫菱?”
“楚濂!”我驚喊:“你不要忘了,我並不是自由之身,我還有一個丈夫呢!”“我可以離婚,你為什麼不能離婚?”
“離婚?”我張大眼睛。“我從沒有想過我要離婚!我從沒想過!”“那是因為你不知道我要離婚!”他迫切的、急急的説:“現在你知道了!你可以開始想這個問題了!紫菱,我們已經浪費了兩年多的時間,難道還不夠嗎?這兩年多的痛苦與相思,難道還不夠嗎?紫菱,我沒有停止過愛你,這麼多日子以來,我沒有一天停止過愛你,想想看吧,紫菱,你捨得再離開我?”我慌亂了,迷糊了,我要抽回我的手,但他緊握不放,他逼視着我,狂熱的説:“不不!別想抽回你的手,我不會放開你,我再也不會放開你了!兩年前,我曾經像個傻瓜般讓你從我手中溜走,這次,我不會了,我要把你再抓回來!”
“楚濂,”我痛苦的喊:“你不要這樣衝動,事情並沒有你想像的這麼簡單。你或者很容易離婚,但是,我不行!我和你的情況不同……”“為什麼不行?”他閃爍的大眼睛直逼着我:“為什麼?他不肯離婚?他不會放你?那麼,我去和他談!如果他是個有理性的男人,他就該放開你!”
“噢,千萬不要!”我喊:“你千萬不能去和他談,你有什麼立場去和他談?”“你愛我,不是嗎?”他問,他的眼睛更亮了,他的聲音更迫切了。“你愛我嗎?紫菱!你敢説你不愛我嗎?你敢説嗎?”
“楚濂,”我逃避的把頭轉開。“請你不要逼我!你弄得我情緒緊張!”他注視着我,深深的,深深的注視着我。然後,忽然間,他放鬆了緊握着我的手,把身子靠進了椅子裏。他用手揉了揉額角,喃喃的、自語似的説:
“天哪!我大概又弄錯了,兩年的時間不算短,我怎能要求一個女孩子永遠痴情?她早就忘記我了!在一個有錢的丈夫的懷抱裏,她早就忘記她那個一無所有的男朋友了!”
“楚濂!”我喊:“你公平一點好嗎?我什麼時候忘記過你?”淚水滑下我的面頰:“在羅馬,在法國,在森林中的小屋裏……我都無法忘記你,你現在這樣説,是安心要咒我……”
“紫菱!”他的頭又撲了過來,熱情重新燃亮了他的臉,他的聲音中充滿了狂喜的顫抖:“我知道你不會忘了我!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得太深了!從你只有五、六歲,我就知道你,從你梳着小辮子的時代,我就知道你!紫菱,你原諒我一時的懷疑,你原諒我語無倫次!再能和你相聚,再能和你談話,我已經昏了頭了!”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現在,既然你也沒有忘記我,既然我們仍然相愛,請你答應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和他離婚,嫁給我!紫菱,和他離婚,嫁給我!”
我透過淚霧,看着他那張充滿了焦灼、渴望、與熱情的臉,那對燃燒着火焰與渴求的眼睛,我只覺得心絃抽緊而頭暈目眩,我的心情紊亂,我的神志迷茫,而我的意識模糊。我只能輕輕的叫着:“楚濂,楚濂,你要我怎麼説?”
“只要答應我!紫菱,只要你答應我!”他低嚷着,重重的喘着氣。“我告訴你,紫菱,兩年多前我就説過,我和綠萍的婚姻,是個萬劫不復的地獄!現在,我將從地獄裏爬起來,等待你,紫菱,唯有你,能讓我從地獄裏轉向天堂!只有你!紫菱!”“楚濂,”我含淚搖頭:“你不懂,我有我的苦衷,我不敢答應你任何話!”“為什麼?”他重新握住了我的手:“為什麼?”
“我怎樣對雲帆説?我怎樣對雲帆開口?他和綠萍不同,這兩年多以來,他完全是個無法挑剔的丈夫!”
“可是,你不愛他,不是嗎?”他急急的問。“你説的,他也知道你不愛他!”“是的,他知道。”“那麼,你為什麼要維持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他咄咄逼人。“難道因為他有錢?”
“楚濂!”我厲聲喊。他立即用手支住額,輾轉的搖着他的頭。
“我收回這句話!”他很快的説:“我收回!請你原諒我心慌意亂。”我望着他,一時間,不知該説些什麼好。我沉默了,他也沉默了,我們默然相對,彼此凝視,有好長好長一段時間,我們誰也不開口。可是,就在我們這相對凝視中,過去的一點一滴都慢慢的回來了。童年的我站在山坡上叫楚哥哥,童年的我爬在地上玩彈珠,童年的我在學騎腳踏車……眼睛一眨,我們大了,他對我的若即若離,我對他的牽腸掛肚,綠萍在我們中間造成的疑陣,以至於那大雨的下午,他淋着雨站在我的卧室裏,那初剖衷腸時的喜悦,那偷偷約會的甜蜜,那小樹林中的高呼……我閉上了眼睛,仰靠在椅子裏,於是,我聽到他的聲音,在低低的呼喚着:“我愛紫菱!我愛紫菱!我愛紫菱!”
我以為那仍然是我的回想,可是,睜開眼睛來,我發現他真的在説。淚水又滑下了我的面頰,我緊握了他的手一下,我説:“如果我沒有回國,你會怎樣?”
“我還是會離婚。”“然後呢?”“我會寫信追求你,直到把你追回來為止!”
“楚濂,”我低徊的説:“天下的女孩子並不止我一個!”
“我只要這一個!”他固執的説。
“什麼情況底下,你會放棄我?”
“任何情況底下,我都不會放棄你!”他説,頓了頓,又忽然加了一句:“除非……”
“除非什麼?”我追問。
“除非你不再愛我,除非你真正愛上了別人!這我沒有話講,因為我再也不要一個沒有愛情的婚姻!但是……”他凝視我:“不會有這個‘除非’,對嗎?”
我瞅着他,淚眼凝注。
“答應我!”他低語,低得像耳語:“請求你,紫菱,答應我!我有預感,費雲帆不會刁難你的。”
“是的,”我説:“他不會。”
“那麼,你還有什麼困難呢?”他問。
“我不知道。”我説,繼續瞅着他:“你真的這樣愛我?楚濂?你真的還要娶我?楚濂?”
“我真的嗎?”他低喊:“紫菱,我怎樣證明給你看?”他忽然把手壓在桌上的一個燃燒着蠟燭的燭杯上。“這樣行嗎?”他問,兩眼灼灼的望着我。
“你瘋了!”我叫,慌忙把他的手從燭杯上拉下來,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手心迅速的褪掉了一層皮,肉色焦黑。“你瘋了!”我搖頭。“你瘋了!”淚水成串的從我臉上滾下,我掏出小手帕,裹住了他受傷的手。抬眼看他,他只是深情款款的凝視着我。“相信我了嗎?”他問。
“我相信,我一直相信!”我啜泣着説。
“那麼,答應我了嗎?”
我還能不答應嗎?我還能拒絕嗎?他是對的,沒有愛情的婚姻有什麼意義?綠萍也是對的,我不要再害人害己了,費雲帆憑什麼要伴着我的軀殼過日子?離婚並不一定是悲劇,沒有感情的婚姻才是真正的悲劇!我望着楚濂,終於,慢慢的,慢慢的,我點了頭。“是的,”我説:“我答應了你!”
他一把握緊了我的手,他忘了他那隻手才受過傷,這緊握使他痛得咧開了嘴。但是,他在笑,他的唇邊堆滿了笑,雖然他眼裏已蓄滿了淚。“紫菱,我們雖然兜了一個大圈子,可是,我們終於還是在一起了。”“還沒有,”我説:“你去辦你的離婚手續,等你辦完了,我再辦我的!”“為什麼?”“説不定你辦不成功!”我説:“説不定綠萍又後悔了,又不願和你離婚了。”“有此可能嗎?”他笑着問我:“好吧,我明白了你的意思,一定要我先離了婚,你才願意離婚,是嗎?好吧!我不敢苛求你!我都依你!我——明天就離婚,你是不是明天也離?”
“只要你離成了!”“好,我們一言為定!”
我們相對注視,默然不語。時間飛快的流逝,我們忘了時間,忘了一切,只是注視着,然後,我忽然驚覺過來:
“夜已經深了,我必須回去了!”
“我送你回去。”他説,站起身來,又嘆了口長氣:“什麼時候,我不要送你回去,只要伴你回家?”他問:“回我們的家?”什麼時候?我怎麼知道呢?我們走出了咖啡館,他不理他的摩托車,懇求走路送我。
“和我走一段吧!”他祈求的説:“我承認我在拖時間,多拖一分是一分,多拖一秒是一秒,我真不願——”他咬牙。“把你送回你丈夫的身邊!”
我們安步當車的走着,走在晚風裏,走在繁星滿天的夜色裏,依稀彷彿,我們又回到了當年,那偷偷愛戀與約會的歲月裏了,他挽緊了我。這一段路程畢竟太短了,只一會兒,我們已經到了我的公寓門口,我站住了,低低的和他説再見。他拉着我的手,凝視了我好久好久,然後,他猝然把我拉進了他的懷裏,在那大廈的陰影中,他吻了我,深深的吻了我。
我心跳而氣喘,掙脱了他,我匆匆的拋下了一句:“我再和你聯絡!”就跑進公寓,一下子衝進了電梯裏。
用鑰匙打開房門,走進客廳的時候,我仍然昏昏噩噩的,我仍然心跳,仍然氣喘,仍然神志昏亂而心神不定。我才跨進客廳,就一眼看到雲帆,正獨自坐在沙發裏抽着香煙,滿屋子的煙霧瀰漫,他面前的咖啡桌上,一個煙灰缸裏已堆滿了煙蒂。“你好,”他輕聲的説,噴出一口煙霧。“你這個夜遊的女神。”我站住了,怔在那兒,我聽不出他聲音裏是不是有火藥味。“我想,”他再噴出一口煙來。“你已經忘了,我們曾約好一塊兒吃晚飯!”天!晚飯,我晚上除了喝了杯咖啡之外,什麼都沒吃,至於和雲帆的“約會”,我早已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我站着,默然不語,如果風暴馬上要來臨的話,我也只好馬上接受它。反正,我要和他離婚了!他熄滅了煙蒂,從沙發深處站起身來,他走近了我,伸出手來,他托起我的下巴,審視着我的臉,和我的眼睛。我被動的站着,被動的望着他,等待着風暴的來臨。但是,他的臉色是忍耐的,他眼底掠過一抹痛楚與苦澀,放下手來,他輕聲的説:“你看來又疲倦又憔悴,而且,你哭過了!你需要洗個熱水澡,上牀去睡覺——”他頓了頓,又温柔的問:“你吃過晚飯嗎?”
我迷惘的搖了搖頭。“瞧,我就知道,你從不會照顧自己!”他低嘆一聲。“好了,你去洗澡,我去幫你弄一點吃的東西!”
他走向了廚房。我望着他的背影,怎麼?沒有責備嗎?沒有吵鬧嗎?沒有憤怒嗎?沒有風暴嗎?我迷糊了!但是,我是真的那樣疲倦,那樣乏力,那樣筋疲力盡,我實在沒有精神與精力來分析這一切了。我順從的走進卧室,拿了睡衣,到浴室裏去了。
當我從浴室裏出來,他已經弄了一個托盤,放在牀邊的牀頭櫃上,裏面是一杯牛奶,一個煎蛋,和兩片烤好的土司。
“你必須吃一點東西!”他説。
我吃了,我默默的吃了,始終沒説過一句話,他看着我吃完,又看着我躺上了牀,他幫我把棉被拉好,在我額上輕吻了一下,低聲説:“睡吧,今晚,什麼都不要去想,好嗎?”
拿着托盤,他走出了卧室。
他整夜沒有回到卧房裏來,我睡睡醒醒,下意識的窺探着他,他坐在客廳裏,抽煙一直抽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