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喜悦能夠比重回到家中更深切?還有什麼喜悦能比再見到父母更強烈?為了存心要給他們一個意外,我沒有打電報,也沒有通知他們。因此,直到我們按了門鈴,阿秀像發現新大陸般一路嚷了進去:
“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二小姐回來了!”
父親和母親從樓上直衝下來,這才發現我們的歸來。他們站在客廳裏,呆了,傻了,不敢相信的瞪着我們。我衝了過去,一把抱住母親的脖子,又哭又笑的吻着她,一疊連聲的喊着:“是我!媽媽,我回來了!是我!媽媽!”我再轉向父親,撲向他的懷裏。“爸爸,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天哪!”母親叫,用手揉着眼睛,淚水直往面頰上流。“真是你?紫菱?我沒有做夢?”
我又從父親懷裏再撲向母親。
“媽媽,真的是我!真的!真的!”我拚命親她,抱她。“媽媽,我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哦!”父親喘了一口大氣。“你們怎麼這樣一聲不響的就回來了?”
我又從母親懷裏轉向父親,摟住他的脖子,我把面頰緊貼在他的面頰上。“哦,爸爸,”我亂七八糟的嚷着:“你一點都沒有老!你還是那麼年輕!那麼漂亮!你騙我!你根本沒有白頭髮!你還是個美男子!”“哦呀,”父親叫着,勉強想維持平靜,但是他的眼眶卻是潮濕的。“你這個瘋丫頭!雲帆,怎麼你們結婚了兩年多,她還是這樣瘋瘋癲癲的呀?”
雲帆站在室內,帶着一個感動的笑容,他默默的望着我們的“重聚”。聽到父親的問話,他聳了聳肩,笑着説: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只怕再過十年,她還是這副樣子!”
母親擠過來,把我又從父親懷裏“搶”了過去,她開始有了真實感了,開始相信我是真的回來了!握着我的手臂,她上上下下的打量我,又哭又笑的説:
“讓我看看你,紫菱!讓我看你是胖了還是瘦了?哦!紫菱,你長大了,你變漂亮了!你又美又可愛!”
“那是因為你好久沒有看到我的緣故,媽媽!我還是個醜丫頭!”“胡説!”母親喊:“你一直是個漂亮的孩子!”
“好了,舜涓,”父親含淚笑着:“你也讓他們坐一坐吧,他們飛了十幾個小時呢!”
“哦!”母親轉向雲帆了。“你們怎麼會忽然回來的?是回來度假還是長住?是為了你那個餐館嗎?你們會在台灣待多久?……”一連串的問題,一連串等不及答案的問題。雲帆笑了,望着我,他説:“我想,”他慢吞吞的説:“我們會回來長住了,是嗎?紫菱?或者每年去歐洲一兩個月,但卻以台灣為家,是嗎?紫菱?”哦!善解人意的雲帆,他真是個天才!我拚命的點頭,一個勁兒的點頭。“哦呀!”母親叫:“那有多好!那麼,你們先住在這兒吧,紫菱,你的卧房還保持着原來的樣子呢!你窗子上的那些珠簾,我們也沒動過,連你牆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畫兒,也還貼在那兒呢!”母親永遠稱我那些“藝術海報”為“亂七八糟的畫兒”,我高興的叫着:“是嗎?”就一口氣衝上了樓,一下子跑進我的屋子裏。
哦,重臨這間卧室是多大的喜悦!多親密的温馨!我走到窗前,撥弄着那些珠子,撫摸我的書桌,然後,我在牀上坐了下來,用手託着下巴,呆愣愣的看着我那盞有粉紅色燈罩的小枱燈。母親跟了進來,坐在我身邊,我們母女又重新擁抱了一番,親熱了一番,母親再度審視我,一遍又一遍的打量我,然後,她握住了我的手,親暱的問:
“一切都好嗎?紫菱?雲帆有沒有欺侮過你?看你這身打扮,他一定相當寵你,是嗎?”
“是的,媽媽。”我由衷的説:“他是個好丈夫,我無法挑剔的好丈夫,他很寵我,依順我,也——”我微笑着:“從沒有再交過女朋友!”“哦!”母親欣慰的吐出一口長氣來,低語着説:“總算有一個還是幸福的!”這話是什麼意思?我驚覺的望着母親,把握着雲帆還沒有上樓的機會,我問:“怎麼?綠萍不幸福嗎?”
“唉!”母親長嘆了一聲,似乎心事重重,她望了我一眼,用手撫摸着我已長長了的頭髮,她説:“我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回事,紫菱,他們相處得很壞。最近,他們居然鬧着要離婚!我不瞭解他們,我不瞭解楚濂,也不瞭解綠萍。現在,你回來了,或者一切都會好轉了。有機會,你去勸勸他們,跟他們談談,你們年輕人比較能夠談得攏,而且,你們又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母親的這番話使我整個的呆住了。楚濂和綠萍,他們並不幸福!他們處得很壞!他們要離婚!可能嗎?我默然良久,然後,我問:“他們為什麼處得不好?”
“我也不知道。”母親又嘆了口氣:“反正,綠萍已不是當年的綠萍了,她變了!自從失去一條腿後,她就變了!她脾氣暴躁,她性格孤僻,她首先就和你楚伯母鬧得不愉快,只好搬出去住,現在又和楚濂吵翻了天。哦……”母親忽然驚覺的住了口:“瞧我,看到你就樂糊塗了,幹嘛和你談這些不愉快的事呢?還是談談你吧!”她神秘的看了看我,問:“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嗎?”“什麼消息?”我不解的問。“你——”她又對我神秘的微笑:“有沒有了?”
“有沒有?”我更糊塗了。
“孩子呀!”母親終於説了出來:“雲帆不年輕了,你也該生了,別學他們老是避孕。”
“學誰?”我紅了臉。“綠萍呀,她就不要孩子!其實,他們如果能有個孩子,也不至於天天吵架了。”“哦!”我有些失神的笑笑。“不,我們沒有避,只是一直沒有,我想,這事也得聽其自然的!”
“回台灣後準會有!”母親笑着。“亞熱帶的氣候最容易懷孩子,你放心!”這談話的題材使我臉紅,事實上,我根本沒想過生兒育女的問題。但是,我的心神卻被綠萍和楚濂的消息擾亂了,他們不要孩子?他們天天吵架?我精神恍惚了起來,母親還在説着什麼,我已經聽不進去了。父親和雲帆及時走了進來,打斷了母親的述説,也打斷了我的思緒。父親笑着拍拍母親的肩:“好哦,你們母女馬上就躲在這兒説起悄悄話來了!舜涓,你還不安排一下,該打電話給綠萍他們,叫他們來吃晚飯!還要通知雲舟。同時,也該讓雲帆和紫菱休息一會兒,他們才坐過長途的飛機!”“哦,真的!”一句話提醒了母親,她跳起來:“我去打電話給綠萍,假若她知道紫菱回來了,不樂瘋了才怪呢!”
“噢!”我急急的説:“叫綠萍來並不妥當吧,她的腿不方便,不如我去看她!”“她已經裝了假肢,”父親説:“拄着枴杖,她也能走得很穩了,兩年多了,到底不是短時間,她也該可以適應她的殘疾了。你去看她反而不好!”
“怎麼?”我困惑的問。
“她家裏經常炊煙不舉,如何招待你吃晚飯?”
“哦——”我拉長了聲音。“他們沒有請傭人嗎?”
“他們請的,可是經常在換人,現在又沒人做了。”父親深深的看了我一眼。“綠萍是個很難侍候的主婦!”
我的困惑更深了,綠萍,她一向是個多麼温柔而安靜的小婦人呀!可是……他們都在暗示些什麼?我越來越糊塗了,越來越不安了。父親再看了我們一眼:
“你們小睡一下吧!等一會兒我來叫你們!”
“哦,爸爸!”我叫:“我這麼興奮,怎麼還睡得着?”
“無論如何,你們得休息一下!”父親好意的、體貼的笑着,退了出去,並且,周到的為我們帶上了房門。
室內剩下了我和雲帆,他正默默的望着我,臉上有個似笑非笑的表情。走近了我,他低語:
“這下好了,你馬上可以和你的舊情人見面了!”
我倏然抬起頭來,厲聲的喊:
“雲帆!”他蹲下身子,一把捉住了我的手。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深刻的、嚴肅的、鄭重的表情,他凝視着我的眼睛,清晰的説:“聽我説!紫菱!”我望着他。“是我要你的父親馬上找楚濂來,”他説:“是我要你今天就見到他們,因為你遲早要見到的!他們夫婦似乎處得並不好,他們似乎在醖釀着離婚,我不知道這事對你會有什麼影響,但是,我已經把你帶回來了!”他深深的、深深的看着我。“我只要求你一件事,你要冷靜,你要運用你的思想。同時,我要告訴你,我永遠站在你的身邊!”
我注視着他,然後我把頭依偎進了他的懷裏。
“為什麼你要帶我回來?”我低問。
“我要找尋一個謎底。”
“我不懂。”“你不用懂,那是我的事。”他説:“主要的原因,是因為你想家了。”抬起頭來,我再注視他。
“雲帆!”我低叫。“嗯?”他温柔的看着我。
“你説你永遠站在我身邊?”
“是的。”“我也只想告訴你一句話。”我由衷的説。
“是什麼?”“我是你的妻子。”我們相對注視,然後,他吻了我。
“夠了,”他低語:“我們都不必再説什麼多餘的話了,不是嗎?”他摸摸我的面頰。“現在,試着睡一睡,好不好?”
“我不要睡,”我説,“我猜想綠萍他們馬上會來,而且,我要到廚房去找媽媽説話——我不累,真的。”
他點點頭,微笑着。“最起碼,你可以換件衣服吧!我很虛榮,我希望我的小妻子看起來容光煥發!”我笑了,吻了吻他的鼻尖。
“好了,你是我的主人,安排我的一切吧!我該穿那一件衣服?”我們的箱子,早就被阿秀搬進卧室裏來了。
半小時後,我穿了一件鵝黃色軟綢的長袖襯衫,一條鵝黃色底有咖啡色小圓點的曳地長裙,腰上繫着鵝黃色的軟綢腰帶。淡淡的施了脂粉,梳了頭髮,我長髮垂肩,纖腰一握,鏡裏的人影飄逸瀟灑。雲帆輕吹了一聲口哨,從我身後一把抱住我的腰。“你是個迷人的小東西!”他説。
對鏡自視,我也有些兒眩惑。
“媽媽説得對,”我説:“你改變了我!”
“是你長大了,”雲帆説:“在你的天真中再加上幾分成熟,你渾身散發着誘人的光彩!”
我的臉發熱了,用手指頭颳着臉羞他。
“你少‘情人眼裏出西施’了!”
“你知道我是‘情人眼裏出西施’也就夠了!”他又話中有話。我瞪了他一眼,無心去推測他話裏的意思,翻開箱子,我找出帶給父親母親的禮物,由於回來得太倉促,東西是臨時上街去買的,幸好雲帆是個闊丈夫,在需要用錢的時候從未缺少過,這也省去許多麻煩。我給父親的是兩套西裝料,都配好了調和色的領帶和手帕。給母親的是一件貂皮披肩。拿着東西,我衝下了樓,高聲的叫着爸爸媽媽,母親從廚房裏衝了出來,看着那披肩,她就莫名其妙的哭了起來,擁着那軟軟的皮毛,她一面擦眼淚,一面説:
“我一直想要這樣一件披肩。”
“我知道的。”我説。“你怎麼知道?”母親含淚望我。
“我是你的女兒,不是嗎?”我説。
於是,母親又一下子擁抱住了我,抱得緊緊的。
父親看到禮物後的表情卻和母親大不相同,他審視那西裝料和領帶手帕,很感興趣的問:
“這是誰配的色?”“雲帆。”我説。他再上上下下的打量我。
“你的服裝呢?”“也是他,他喜歡打扮我。”
父親掉頭望着雲帆,他眼底閃爍着一層欣賞與愛護的光芒,把手壓在雲帆的肩上,他説:
“我們來喝杯酒,好嗎?”
我望着他們,他們實在不像個父親和女婿,只像一對多年的知交,但是,我深深的明白,他們是彼此欣賞,彼此瞭解的。禮物被捧上樓去了,我又挑了一個小別針送給阿秀,贏得阿秀一陣激動的歡呼。我再把給綠萍和楚濂的東西也準備好,綠萍是一瓶香水,楚濂的是一套精緻的袖釦和領帶夾。東西剛剛準備妥當,門鈴已急促的響了起來,雲帆很快的掃了我一眼,我竭力穩定自己的情緒,但是,我的心卻跳得比門鈴還急促。綠萍,綠萍,別來無恙乎?楚濂,楚濂,別來無恙乎?首先走進客廳的是綠萍,她拄着枴杖,穿着一件黑色的曳地長裙,長裙遮住了她的假肢,卻遮不住她的殘缺,她走得一蹺一拐。一進門,她給我的第一個印象,就是她胖了,往日的輕盈苗條已成過去,她顯得臃腫而遲鈍。我跑過去,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我叫着説:
“綠萍,你好?我想死你們了!”
“是嗎?”綠萍微笑着望着我,把我從頭看到腳,漫不經心似的問:“你想我還是想楚濂?”
再也料不到我迎接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的!我呆了呆,立即有些手足失措。然後,我看到了楚濂,他站在綠萍身後,和綠萍正相反,他瘦了!他看來消瘦而憔悴,但是,他的眼睛卻依然晶亮,依然有神,依然帶着灼灼逼人的熱力,他一瞬也不瞬的盯着我。“紫菱,你在國外一定生活得相當好,你漂亮清新得像一隻剛出浴的天鵝!”他説,毫不掩飾他聲音裏的讚美與欣賞。也毫不掩飾他的眼睛裏的深情與激動。
“哈!”綠萍尖鋭的説:“醜小鴨已經蜕變成了天鵝,天鵝卻變成了醜小鴨!爸爸,媽!你們註定了有一對女兒,分飾天鵝與醜小鴨兩個不同的角色!”
雲帆大踏步的走了過來,把我挽進了他的臂彎裏。
“紫菱!”他説:“不要讓你姐姐一直站着,她需要坐下來休息。”“是的,”我應着,慌忙和雲帆一塊兒退開去。
“雲帆!”綠萍尖聲説,臉上帶着一份嘲弄的笑。“我雖然殘廢,也用不着你來點醒呵!倒是你真糊塗,怎會把這隻美麗的小天鵝帶回台灣來!你不怕這兒到處都布着獵網嗎?你聰明的話,把你的小天鵝看看緊吧!否則,只怕它會拍拍翅膀飛掉了!”“綠萍!”楚濂蹙着眉頭,忍無可忍的喊:“紫菱才回來,你別這樣夾槍帶棒的好不好?”
“怎麼?”綠萍立即轉向楚濂,她仍然在笑,但那笑容卻冷酷而苛刻:“我正在勸我妹夫保護我的妹妹,這話難道也傷到你了嗎?”“綠萍!”楚濂惱怒的喊,他的面色蒼白而激動,他重重的喘着氣,卻顯而易見在努力剋制自己不馬上發作。
“哎呀,”雲帆很快的説,笑着,緊緊的挽住我。“綠萍,謝謝你提醒我。其實,並不是在台灣我需要好好的看緊她,在國外,我一樣提心吊膽呢!那些意大利人,天知道有多麼熱情!我就為了不放心,才把她帶回來呢!”
“雲帆,”我勉強的微笑着。“你把我説成了一個風流鬼了!”“哈哈!”雲帆縱聲大笑。“紫菱,我在開玩笑,你永遠是個最專一的妻子!不是嗎?”
不知怎的,雲帆這句話卻使我臉上一陣發熱。事實上,整個客廳裏的這種氣氛都壓迫着我,都使我透不過氣來。我悄眼看綠萍,她正緊緊的盯着我,於是,我明白,她什麼都知道了!楚濂一定是個傻瓜,會把我們那一段告訴她!不過,也可能,楚濂沒有説過,而是她自己體會出來的。我開始覺得,我的回國,是一件完全錯誤的決定了。
父親走了過來,對於我們這種微妙的四角關係,他似乎完全體會到了。他把手按在綠萍的肩上,慈愛的説:
“綠萍,坐下來吧!”綠萍順從的坐了下去,長久的站立對她顯然是件很吃力的事情。阿秀倒了茶出來,戴着我送她的別針。於是,我突然想起我要送綠萍和楚濂的禮物。奔上樓去,我拿了禮物下來,分別交給綠萍和楚濂,我笑着説:
“一點小東西,回來得很倉促,沒有時間買!”
綠萍靠在沙發中,反覆看那瓶香水,那是一瓶著名的“CHANELNO.5”,她臉上浮起一個諷刺性的微笑,抬起眼睛來,她看着我説:“紫菱,你很會選禮物!CHANELNO.5!有名的香水!以前瑪麗蓮夢露被記者訪問,問她晚上穿什麼睡覺?她的回答是CHANELNO.5!因此,這香水就名噪一時了!可惜,我不能只穿這個睡覺!紫菱,你能想像一個有殘疾的人,穿着CHANELNO.5睡覺嗎?”
我瞠目結舌,做夢也想不到綠萍會説出這樣一篇話來!楚濂又按捺不住了,他大聲的叫:
“綠萍!人家紫菱送東西給你,可不是惡意!”
綠萍迅速的掉頭看着楚濂:
“用不着你來打抱不平!楚濂!我們姐妹有我們姐妹間的瞭解,不用你來挑撥離間!”“我挑撥離間嗎?”楚濂怒喊,額上青筋暴露!“綠萍!你真叫人無法忍耐!”“沒有人要你忍耐我!”綠萍吼了回去。“你不想忍耐,儘可以走!你又沒有斷掉腿,是誰拴住你?是誰讓你來忍受我?”
“綠萍!”母親忍不住插了進來。“今天紫菱剛剛回來,一家人好不容易又團聚在一起了,你們夫妻吵架,好歹也等回去之後再吵,何苦要在這兒大呼小叫,破壞大家的興致!”
“媽媽,你不知道,”綠萍咬牙説,“楚濂巴不得吵給大家聽呢!尤其是今天這種場合!此時不吵,更待何時?是嗎?楚濂?你安心在找我麻煩,是嗎?楚濂?”
楚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他的手握着沙發的靠背,握得那麼緊,他的手指都陷進沙發裏去了。他的呼吸劇烈的鼓動着胸腔,他啞聲的説:
“綠萍,我看我們還是回去的好。”
“哈!”綠萍怪叫:“你捨得嗎?才來就走?”
“好了!”父親忽然喊,嚴厲的看着綠萍和楚濂:“誰都不許走!你們吃完晚飯再走!要吵架,回去再吵!你們兩個人維持一點面子好嗎?”“面子?”綠萍大笑。“爸爸,你知道嗎?我們這兒就是一個面子世界!大家都要面子而不要裏子,即使裏子已經破成碎片了,我們還要維持面子!”
“綠萍,你少説兩句行不行?”父親問。
“我自從缺少一條腿之後,”綠萍立即接口:“能運用的就只有一張嘴,難道你們嫌我做了跛子還不夠,還要我做啞巴嗎?”“跛子!”楚濂叫,他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了。“我為你這一條腿,付出的代價未免太大了!”
“你後悔嗎?”綠萍厲聲叫:“你還來得及補救,現在紫菱已經回來了,要不要……”
楚濂一把用手矇住了綠萍的嘴,阻止了她下面的話。我驚愕的望着他們,於是,我的眼光和楚濂的接觸了,那樣一對燃燒着痛楚與渴求的眼光!這一切的事故擊碎了我,我低喊了一聲:“天哪!”就轉身直奔上了樓,雲帆追了上來,我們跑進卧室,關上了房門。立即,我坐在牀頭,把頭撲進手心中,開始痛哭失聲。雲帆蹲在我面前,捉住了我的雙手。
“紫菱!”他低喊:“我不該帶你回來!”
“不不!”我説:“我為綠萍哭,怎麼樣也想不到她會變成這樣子!”我抬眼看着雲帆。“雲帆,人類的悲劇,就在於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呢?”他深深的凝視着我説:“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用手攬住他的頭,直視着他的眼睛。
“我知道,雲帆,我們要留下來,在台灣定居。同時,要幫助綠萍和楚濂。”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
“你在冒險,只怕救不了火,卻燒了自己。”他低語。“但是,或者我是傻瓜,我要留下來,”他咬了咬牙:“看你如何去救這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