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應該有個人讓你吃吃苦!”蕭太太對阿奇點點頭,“免得一天到晚,眼高於頂,對每個女孩都三分鐘熱度……”
“咳咳咳!”阿奇真咳嗽。
蕭太太沒會過意來,轉向迎藍:
“迎藍,你不知道,這小子有過多少女朋友……”
“咳咳!”阿奇再咳,端了一碗湯直送到母親嘴邊去。“媽!你喝口湯!媽,你要不要吃鮑魚?唔,有你最愛吃的螃蟹,媽,我給你剝螃蟹。你要鉗子,還是要黃?啊呀,這隻螃蟹好肥,你看!媽……”全桌子的人都在笑,阿娟也在一邊掩着嘴笑。迎藍肚子裏在笑,臉上卻一股認真樣,直望着蕭太太。
蕭太太推開了阿奇的手,自顧自的説下去:
“這小子自命不凡,給那些女朋友取了一大堆外號,這個是鬥雞眼,那個的下巴可以當湯匙,這個眉毛太粗,那個聲音太細,還有位朱小姐,長得真夠漂亮,簡直沒地方可挑,他卻嫌人家姓不好。”“姓不好?”迎藍問,興趣真的來了。
“他説,如果結了婚,就變成蕭朱聯婚,聽起來像小豬聯婚!”迎藍差點噴飯,全桌都笑成了一團。迎藍用手指指蕭人仰,再指指祝采薇,笑得不過氣來。采薇眼珠一翻,這才會過意來,她又笑又噘嘴,瞅着阿奇説:
“好哇!你在背後損我們,當心,你那些粉紅色事件,我也不幫你保密了……”阿奇立刻對采薇打躬作揖:
“采薇,采薇,不,嫂嫂大人,你就饒了我吧!”
“阿奇,”人仰用手託着下巴,一股沉思狀:“我記得你對那個崔崔……崔什麼的女歌星……”
阿奇跳起來,也不顧什麼餐桌禮貌了,他跑到人仰身後,一把就矇住了他的嘴,大聲説:
“人家才從國外回來,你們是不是存心要把我再逼走啊?”
“好了好了!”蕭太太慌忙説,掩不住那“愛子心切”的情懷。“咱們不開他玩笑了!在迎藍面前,好歹給他留點面子吧!來,阿奇,”她打圓場:“你給我剝了半天的螃蟹鉗子呢?”
“他呀!”采薇細聲細氣的説:“剝完了殼,就一不小心把鉗子放到迎藍碗裏去啦!迎藍聽得出神,就一不小心把鉗子給吃下肚子裏去啦!”這一下,滿桌鬨然,迎藍的臉孔漲紅了,瞅着采薇,這才發現,她也有這麼活潑和調皮的時候。阿奇被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立刻擺脱了這一層尷尬,反而大笑特笑起來,蕭太太驚奇的望着他,説:
“你笑什麼?”“笑我自己哇!”阿奇嚷着。轉頭面對迎藍,正色説:“我一生不侍候女孩子,只有女孩子侍候我,現在我完蛋了!會被他們説一輩子,笑一輩子,你信嗎?等我們老到八十歲,我媽還會對我們的曾孫子説:阿怪啊……”
“什麼?”蕭太太問:“阿什麼?”
“我叫阿奇,我曾孫子叫阿怪。”阿奇一本正經的,又繼續説:“我媽會説:‘阿怪呀,你知不知道你曾爺爺當初給我剝螃蟹鉗的故事呀……’就這樣,這故事會一代傳一代,將來幾百幾千年後,蕭家的列子列孫,什麼都不記得了,只記得他們有一個叫阿奇的老祖宗,把要孝敬給老老祖宗的螃蟹鉗子,孝敬給了他那未進門的蕭門夏氏太夫人!”
全桌的人被他説得腦筋都轉不過來,等到轉過來,就又都忍不住笑得天翻地覆。連阿娟也笑,廚房裏的張嫂,也伸個頭出來笑,花園裏的紡織娘也笑,肯氏南洋杉和海棠、月季統統都笑了。
夜色也在笑,昨夜的風雨早成過去,月色明媚如水,流動在樹梢花影中。迎藍環室四顧,早忘了這是“蕭”家,忘了這是“豪門”,只看到有種名叫“幸福”的氣氛,正慢慢的擴散開來,擴散開來,擴散開來,直至充塞在房間的每個空隙裏。卻上心頭23/2612
就在蕭家被幸福和笑聲充滿的時候,韶青和黎之偉也正在吃晚餐,韶青一手做的菜,小公寓裏有燈有酒,窗外有云有月。一樣的夜色,一樣的空氣,只是,情況與氣氛卻和蕭家大大不同。黎之偉進門時,情緒就不太好,坐在沙發裏,他説:
“我今天採訪了一個新聞,有個女人放火燒死了四個兒女,再卧軌自殺了。”韶青一怔。“為什麼?”“因為她丈夫移情別戀,離家出走。其實,這也不值得殺孩子呀!”他搖搖頭:“你沒看到火場,一片淒涼!”
“別説!”韶青慌忙阻止:“也別形容,否則,我做了半天的菜都白做了。”黎之偉正眼看她。“你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
她深刻的凝視他。“是嗎?”“是的,”他誠心誠意的説:“能夠擁有你的男人,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她的心臟猛的一跳,幾乎衝口而出:你要當這幸福的男人嗎?但是,黎之偉四面張望,問:
“迎藍呢?”韶青深呼吸,走近黎之偉,在他身邊坐下。
“我要告訴你一件事。”她沉聲説:“阿奇回來了,昨天半夜到達台北,從國際機場就直殺到我們家。”
“哦!”黎之偉應了一聲,緊盯着韶青:“怎樣呢?發生了什麼事嗎?”韶青拉起他的手:“來,我們來吃飯,一面吃一面談。”
黎之偉沒説話,走到餐桌前坐下來。他陰沉的看桌面,問:
“你沒準備酒?”“不要喝酒,好嗎?”韶青半懇求的。“你一喝酒就會胡鬧,又唱又跳的。我想跟你談點正經事。”
“給我一點酒,什麼酒都可以!”他沉鬱的説:“我保證不醉!”韶青無可奈何的拿來了酒杯和酒,一瓶最淡的葡萄酒,他看看酒瓶,笑笑説:“你們好像只有葡萄酒。”
“我不想讓你醉。”“你不知道,真正醉於酒的人很少,人會醉,只因為自己心理不平衡。你去錫口參觀一下,那兒的人沒有喝酒,個個都醉。”“錫口?”她不懂他在説什麼。“錫口瘋人院。”他接口:“我去那兒參觀過,還寫過一篇特稿,有個房間裏住了二十幾個人,屬於沒有危險性的,病狀輕微的病人。其中有個老人給我印象深刻,他筆直的站在牆角,把一隻手伸在前面,動也不動,站了已經好幾小時了。醫生説他一進病院就是這樣,因為他以為自己是一盞路燈。我看他的手舉得那麼久,都代他手痠了,我走過去問他:‘你在做什麼?’他答:‘我不能動,我是路燈。’我故意在他手下張望了一下,説:‘路燈怎麼沒有燈泡呢?’他説:‘燈泡壞了,用得太久,已經壞了。’我説:‘那麼,你就不要當路燈吧。’他悲哀的説:‘不行,我是一盞不亮的路燈。’黎之偉住了口,倒滿酒杯,抬起頭來面對韶青:“你瞧,瘋子有瘋子的哲學,我不知道他一生遭遇了些什麼事?但深深體會到他的悲哀,一盞必須站在那兒,忍受風吹日曬,而不亮的路燈。後來,我很想以這個題材,寫一篇東西,題目就叫‘不亮的路燈’。”
“你寫了沒有?”韶青關懷的。
“我沒寫。因為幾個月後,我再去錫口,那老人已經不在了,我問醫生:那盞路燈呢?旁邊有個年輕小夥子躺在牀上,一本正經的説:路燈被颱風吹倒了。我問那年輕小夥子:你躺在這兒幹嘛?他對我很認真的説:‘如果我不躺下來,颱風也會把我吹倒的,我是倒地的路燈。’”他喝了口酒,看着韶青:“後來我問醫生,怎麼路燈病還會傳染呢?醫生説,那小夥子送進來的時候,神志不清,胡言亂語,後來居然崇拜起那盞路燈起來,還曾經爬上屋頂,把燈泡拆下來,硬要裝到那老頭的手上去。然後有一天,老頭終於倒下來死了,這年輕人也倒下了,變成了一盞倒地的路燈。”
韶青有些難過,這故事影響了她的情緒,她抑鬱的望着他,抑鬱的問:“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隨便談談而已。”黎之偉説:“人的內心,是個永遠不可解的謎,深不可媒所以世界上會發生許多怪事,你知道那母親為什麼要燒死自己的孩子?因為愛,她愛他們,不忍心丟下他們一個人走,就乾脆來個‘要死一起死’。”
“你看了這麼多事情,想過這麼多問題,你應該是個把人生看得很透很透的人了?”
“真能把人生看透的,是神,而不是人。”黎之偉注視着她:“説實話,我從沒把人生看透!從沒有。一個看透人生的人是四大皆空的,名利愛情婚姻都可不要,而我呢?我在掙扎、搶新聞,搶寫稿,名、利、愛情我都要。你和迎藍,總是鼓勵我振作、奮鬥,振作奮鬥是在追求什麼?成功?怎樣就算成功?有名有利有事業?你瞧,韶青,你也不是一個能把人生看透的人,那個倒地的路燈,可能反而把人生看透了,反正站起來也會倒下去,燈亮過了也會熄滅。不如干脆燈也別亮,就躺在那兒吧!”“你説得很消極。”“不,我沒看透人生,不算消極。”他振作了一下,坐正了身子。“好,把你沒説完的話説完,你説阿奇回來了。然後呢?迎藍把他趕出去了嗎?”
韶青默默的瞅着他,沉默不語。
“那麼,”他用手摸着鬍子,眼光更陰沉了。“她原諒了阿奇,跟他和好如初了。那麼,她要嫁進蕭家,做蕭家第二個兒媳婦了。你瞧,韶青。人類多現實,迎藍昨天還問我要不要她?”“你並沒有説要她,”韶青低低的説,用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你告訴過我,你對迎藍忘不掉阿奇很憤怒,但你並沒有愛上迎藍。”“你錯了。”黎之偉一個字一個字的説:“我愛上了迎藍!”
“什麼?”韶青吃驚的問:“你愛她?你真的愛她?出自內心的愛她?像當初愛采薇一樣的愛她?”
“我愛她,因為她被蕭人奇所愛!”他沉穩的説,把酒杯重重的放在桌上,站起身來:“好,告訴我她現在在什麼地方?蕭家嗎?”韶青奔過去,用雙手抱住他的胳臂。
“阿黎!”她又緊張,又傷心,又着急。“你千萬別做會讓你終身後悔的事!你放了他們吧!饒了他們吧!不管怎樣,阿奇和迎藍都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真對不起你的,只有一個祝采薇,而你昨天,也已經原諒她了!”
“我並沒有原諒祝采薇,”黎之偉咬牙説,額上的青筋在跳動,眼裏冒着火。“只是,再見到采薇,我發現她變了,變得成熟,變得會説話,變得高貴文雅……她不是我的采薇了,她是蕭家的采薇了!我發現……我不能再愛她了。我以為她的婚姻會很不幸福,她會是個可憐兮兮的,瘦弱蒼白的小女人,我完全錯了。她幸福,她快樂!她唯一的不幸福,是我的不幸福,她唯一的不快樂,是我的不快樂!這對我是很厲害的當頭一棍,換言之,如果我不增加她的心理負擔,她是很幸福很快樂的!不,韶青,我沒原諒采薇,只是不愛她了!”“不愛她,還恨她?”韶青喃喃説。
“也不恨她,我恨蕭家!”他再咬牙咬得牙齒髮響。“我恨那兄弟兩個!我恨迎藍不爭氣,她居然又向蕭家低頭……我……我找他們去!”韶青死命拉住他的胳臂,眼中含淚了。
“你不愛迎藍,何苦去破壞他們?你何苦?你何苦?你去了對你自己有什麼好處?”
“要死大家一起死!”他叫着,眼白漲紅了,聲音變粗了。舉起酒瓶,他把半瓶酒都倒進了嘴裏。酒從嘴角溢出來,濺滿了衣裳。韶青又驚又急又怒又傷心,她一把握住了酒瓶,死命要搶過去。黎之偉惱怒的把她一推,她站不穩,摔倒在地毯上,他灌完了酒,把空酒瓶扔在沙發上,轉身就要往外走。韶青爬起來,半跌半摔的衝到門邊,攔門而立,哭喊着:
“你要幹什麼?你想想清楚!蕭家從頭到尾就在讓你!你以為他們會怕你嗎?論打架,蕭家自己不動手,他們手下的人就可以把你揍得半死!論殺人,你的手握筆還有點力量,握刀根本就不及格!論道理,人家有權追求未婚小姐,你根本就在無理取鬧……”“住口!”他大喊:“你也幫他們!你也罵我!”他舉起手來,就給了她狠狠一耳光。
她被打得頭都暈了,耳朵裏一片尖鳴,嘴中有了鹹味。她沒動搖,仍然攔門站着,仍然死盯着他,仍然淚眼凝注,她放低了聲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説:
“迎藍不是你的女朋友,她始終是阿奇的!”
“她現在是我的!”他暴怒的叫:“我已經把她從阿奇手裏搶來了,好大膽的阿奇,居然要再從我手裏搶走!”
“你在自説自話!迎藍沒有愛過你!”
“她愛的!”他大叫,因內心受傷而暴怒如狂。“她要嫁給我,她問我要不要她!她愛的是我!”
“你明知道不是!”她殘忍的點醒他。“她為了賭氣想嫁你,你為了報復想娶她,你們兩個誰都沒愛上誰。她不愛你,黎之偉,她喜歡跟你在一起,可以排遣她對阿奇的思念,這不是愛……她把你當一種填充物……”
“你住口!住口!”他昏亂的大喊:“你是個什麼怪物,在背後如此殘忍的批評你的好友,你……”
“我不是批評……”韶青打斷了他。
“滾!”他吼着,又給了她一耳光。
她跌倒下去,坐起來,她背靠在門上,依然用全力攔住那扇門,雖然她已經在眼冒金星,渾身冷汗。
“你是個瘋子,”她説:“你該進錫口瘋人院去!”
“好,我是瘋子,”他斜着眼睛,皺着眉頭,一臉的猙獰。“瘋子不為自己的行為負責,我要去把蕭家放火燒掉!你走開!走開!”她匍匐在地上,用力抱住了他的腿。
“我求你不要去!我請求你不要去……”
他用力想拔出自己的腿來,但她抱得緊緊的。他暴怒到了極點,低下身子,他一把揪住韶青的頭髮,把她的頭拉得仰了起來。那張臉又是血又是淚又是汗,眼光卻堅定不移的盯着他,他從來沒看過這種不顧一切的堅決,他幾乎有點眩惑,但是,怒火仍然瘋狂的燃燒着他,從內心深處一直燒出來,燒痛了他每根神經,每個細胞。卻上心頭24/26
“你為什麼這樣幫着蕭家?”他狂怒的大吼:“難道你也愛上了蕭家的什麼人?所以,你這樣千方百計的攔阻我,你怕我傷害他們?是嗎?你也愛上了阿奇嗎?你想和迎藍效法娥皇女英是不是?”淚珠從她的眼中滾落,連汗帶血的往下淌。
“我不怕你傷害蕭家人,”她清晰、悲切的低語。“我怕你傷害你自己!你一直是個虛張聲勢的人,你傷害不了別人,只會傷害自己。”“你這麼輕視我?”“這不是輕視,而是瞭解。我也沒愛上蕭家任何人,我只是──愛上了你。”他大大一震,低頭看她。
“你不必這樣來哄我。”他説。
“我不哄你,我為自己悲哀,你沒正眼看過我,你心裏只有采薇和迎藍,而我,為了你的一句話,和駕駛員分手,我以為有一天,你也會像我一樣,拔慧劍,斬亂麻,把以前種種,都完完全全的拋開。那麼,你會注意到我了,雖然只是你身邊的一個小配角,平凡,不會發光,不會發亮,但是卻靜靜的依偎着你,願意跟你上天下地……不,我不再説了,換了迎藍,她決不會説這些話。我説了,你可以罵我不知羞恥!可以把我一腳踢開,也可以再給我一記耳光。不過,我説的句句實言,假若你仍然要迎藍或採薇,你就從這道門裏出去,我和你也從此一刀兩斷,我再不過問你的任何行動。你要放火殺人,或者別人要殺你,我都不管!如果你對我還有一絲絲、一點點的好感,那麼,留下來,留下來和我在一起,從此,把你以往的愛和恨,都拋到九霄雲外去!”
黎之偉怔住了,這篇長長的告白,整個撼動了他。他站在那兒,韶青匍匐在他腳下,緊抱着他的腿,訴説對他的愛情,這多不真實!多不真實!他幾乎只有被“拋棄”的經驗,還沒有被爭取的經驗。他低頭注視韶青,那被淚水、汗水、和嘴角的血液弄髒了的臉。血,是的,他打了她,打了這個唯一愛他的女人。不,他搖頭,她在騙他,這太不可能!黎之偉生來是為受苦,不是為被愛!他凝視她,眼前看到的,是圍着圍裙,端着菜盤,滿屋子旋轉的女人。是那雙女性的手,捧上一杯葡萄酒!是那永遠笑臉迎人,風度翩翩的女孩!
他放開了她的頭髮,用手指輕撫她的淚痕,一直撫摩到她的嘴角,憐惜的、震動的去輕觸那血漬。然後,他想也沒想,就跪了下來,抱緊她,把嘴唇緊壓在那流着血的嘴唇上。
好半天,他放開她,心裏綻放着一片耀眼的光華,一種嶄新的喜悦,一種嶄新的温柔,一種嶄新的激動,就把他緊緊包住。在這一刻,他忘了阿奇,忘了迎藍,忘了人仰,忘了蕭家。甚至,忘了采薇。
韶青用手輕輕的整理他的頭髮,她摸着那亂髮,摸着那粗糙的臉頰,再摸着那絡腮鬍子。
“你有很漂亮的鬍子!”她説。
“哦,”他一怔,説:“你不喜歡我的鬍子!你這兒有鬍子刀嗎?我馬上剃掉!”“我沒有鬍子刀,”她笑着,那麼温暖,寧靜,而幸福的笑。“我喜歡你的鬍子,你不用剃掉,當我見你第一面的時候,我看不清你的臉,只看到你滿臉大鬍子,那時,我就想:這大鬍子多性格,多怪異啊!現在想來,可能那時我就喜歡你了。如果你剃掉鬍子,説不定我還不認識你了呢!”
他一瞬也不瞬的看她,忽然低問:
“你是真心的?”“什麼真心的?”她不解。“鬍子嗎?我真心不要你剃,當然,假如你自己想剃,我也不干涉。”
“我不是説鬍子。”他盯緊了她。“你瞧,我是這樣一個憤世嫉俗的孤魂野鬼,你真的愛我?”
她把面頰緊貼上去,依偎着他那粗糙的臉。
“我沒騙你,如果你要我,我們明天就去結婚!但是,我擔心的是,你沒注意過我,是我倒追你的,幾天之後,你就會對我厭倦了!”他用雙手捧住她的頭,熱烈的盯着她:
“阿青,我居然沒追過你?”
“你沒有。”“你確定沒有?”“我確定沒有!”“唉!”他低低嘆息,嘴裏輕聲的嘰咕着:“人,多麼容易忽略在手邊的珍寶!”抬起頭來,他認真的説:“我現在開始追你,行嗎?”“你晚了一步。”她巧笑嫣然。
“怎麼?”他大驚:“又晚了一步?”
“是啊!”她笑着:“我已經先追了你了!”
他大笑。多麼難得看到他這樣開懷的大笑啊!她滿心舒暢,滿懷感動的凝視着他。他笑完了,忽然間,他站起身子,把她也從地上扶起來,很堅定的説:
“你去洗洗臉,梳梳頭,我們要出去。”
“去哪兒?”她驚問,看看手錶:“都已經十點多鐘了!”
“去蕭家!”他簡單明瞭的説。
“蕭家?”她大驚失色,“我以為──你已經放棄這個念頭了!我以為──你再也不會去找他們麻煩了!你怎麼還是要去蕭家?”“我和他們家的問題並沒有完!我還是要去!”
“你──”她生氣了,咬着牙狠狠的瞪着他。“你去吧!去吧!去了別再回來!我永遠不要見你!”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説,”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拖向浴室。“你快些梳洗,我帶你一起去!”
“我不去!”“你要去的!”他對她深深凝視,唇邊帶着個怪異的笑。“萬一我被人家打死了,你總得幫我收屍呀!”
她跺腳,又氣又急。“你……”他吻住她。半晌,抬起頭來。冷靜、堅決、毫不動搖的説:“準備一下,在他們沒散會以前,我們要趕過去!如果我不去蕭家算清這筆帳,我終生也不會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