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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跑車

    我跟趙咪咪説:每天上學,都有一個男孩子跟在我身後。他長得非常漂亮,穿得很合時,開一輛紅色開蓬的愛快羅密歐。

    趙咪咪聽了馬上説給陳莉莉聽,她們倆笑作一團。

    咪咪説:“喲,現在都不流行那種車子了,我大姐夫追求大姐的時候,開的正是那種老土跑車,現在他倆的大兒子都十二歲了,哈哈哈。”掩着嘴。

    莉莉也説:“他老跟你身後幹什麼?怕難為情呀?為什麼不請你看電影?”

    我為之氣結,“你們妒忌,是不是?你妒忌了。”

    咪咪問:“他人呢?拿出來看看。”

    我説:“他在我口袋裏嗎?我一時三刻怎麼拿得出來?”

    大蜜絲林説:“你們在後面説些什麼?”

    我們三人頓時靜了下來。

    大蜜絲林的臉板着,“別以為念了預科就可以在班房談話,告訴你們,還有四年大學等着你們好好用功!”

    我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

    放學挽起書包走。

    趙咪咪追上來,“怎麼,放學他沒跟着你?”

    我不睬她,她們根本不相信這件事。

    “喂,形容來聽聽,他到底有多漂亮?”咪咪追上來。

    我還是往前走。

    “你這人,怎麼生氣了?”她説:“講笑話都不可以?”

    “講笑話是可以的,但是你根本不相信有這回事。”

    “我相信好不好?”她問:“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

    我站在門口等家中的車。

    莉莉追上來,“喂,你們説些什麼?”

    “到小君冢去,逼她説老實話。”莉莉説。

    車子停下來,我跟趙咪咪、陳莉莉上車。

    咪咪説:“叫司機把車駛到咖啡廳去,我們吃點心。”

    “我不去,”我説:“要説話在家説。”

    她們只好服從我,我心裏有種勝利的感覺。其實她們兩個人好奇得不得了,但又嘴硬,不相信我會有“豔遇”……我不由得在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瞧你那得意──”

    “噓。”我打斷咪咪,嘴巴向司機呶一呶。

    司機耳朵長得很呢。

    到了家,我請她們到天台坐下,招呼她們喝汽水,然後慢條斯理的問她們想知道些什麼。

    “他有多大年紀?”莉莉問。

    我説:“如果他只是箇中學生,我就不會一本正經提起他。”

    “人家是不是真的跟着你?”

    “當然是,我家的車子一開,他的跑車也跟着開。”

    我仰仰頭。

    “那他為什麼不跟你説話?”咪咪問。

    “我不知道。”老實説,我也有點失望。

    “如果他跟你説話,你會怎麼樣?”莉莉非常緊張。

    “我不知道。”我吞一口涎沫。

    “你這個人,好比一團飯,你要準備準備啊,免得人家一開口,你就老土般的手足無措。”

    我沉吟。

    如果他走過來,我就大方地笑一笑。

    他不説話,我也不説。

    如果他與我打招呼,我就淡淡地説:“嗨。”

    假使他進一步問:去兜兜風……

    我是否應該答應他?

    這個問題足以使我失眠一個星期。

    咪咪推我一下,“喂,你在想什麼?”

    “啊,沒什麼。”

    “味咪,”莉莉説:“我們今天在小君這邊睡,明天一早,看看那個男孩子是不是像她説的那麼夠條件。”

    還是不相信我!

    我們在天台坐到天黑,回到家中,吃飯,換下校服穿牛仔褲。

    唉,這套校服,任憑是一顆明星,穿上了也自成了醜小鴨。

    我受夠了,幾時可以脱下它呢。還需一年,升了大學,可以穿“普通衣裳”出去。

    那天咪咪與莉莉真的睡在我家中,我的牀下格可以拉出成為一張客牀,讓她們兩個人睡。

    我擔心了一夜,如果第二天那個“他”不出現,我就變成吹牛大王,宣告完蛋了。

    第二天我裝得非常鎮靜,梳洗,穿上校服,在早餐桌上等待咪咪與莉莉。

    她們有壓抑不住的好奇與興奮。

    我緩緩喝完牛奶,捧起書本,她們跟着我出門。

    司機還沒有來,他先送爸爸到寫字間,再來接我。

    我眼睛斜斜的向對面街裏,那輛紅色的小跑車果然停在那邊。

    我一顆心落了地。

    我督定地低聲對咪咪她們説:“別大驚小怪叫人注目。”

    咪咪還是忍不住説:“這是一輛古董車子,很名貴的二九五○的愛快羅密歐,譁,多麼有型。”

    莉莉説:“且看看是否物似主人形吧,悄聲,有人出來了。”

    這時我們家司機也已把車子兜過來停在面前。

    我們上車。

    我鎮靜地説:“偷偷望回看,別太露痕跡。”

    莉莉忍不住望回意,她張大了嘴:“譁!”

    咪咪也呆住了,“譁!”

    我心中樂得飛飛的。

    “小君!他是多麼的英俊!”莉莉尖聲説。

    司機忍不住在倒後鏡看我們。

    我推她一下,“請你控制你自己。”

    “小君,”咪咪完全沒法靜下來,“他是個男人。”

    “當然是個男人,”我説:“難道是個女人不成?”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個小孩子,我想他有三十歲,甚至有三十五歲,看見沒有?啊!米色的??皮長外套,米色絲襯衫,米色燈芯絨長褲,”莉莉雙手緊緊握在胸前,“太漂亮了,我喜歡他髮型,鬆鬆地那麼自然,他必然是天天洗頭的,我保證他那種氣質是屬於建築師或律師的……”

    我含蓄而驕傲地微笑。

    那輛紅色的小跑車一直隨我們的車在校門口停住。我們下車後,他還停在那裏。

    咪咪緊張地問:“他真的天天如此?”

    我矜持地答:“是。”

    “啊!”她們兩人佩服得我五體投地。

    可是他並不與我説話,一連數個月了,都是這樣。

    我已緊緊的記住了他的樣貌,他最特別之處,自然是有一股雍容的氣質,不同那些黃毛小子,蓄着汗毛當鬍髭,賊頭賊腦,一臉的面炮。

    他是個大人,一個成熟的男人,我向往的想,他什麼都懂得,什麼都會,都可以教我,我不想跟住一個小男孩在人生道路上痛苦地摸索,他應該是我心目中的男人。

    自從這一天之後,趙咪咪與陳莉莉無疑是對我另眼相看,可是令我煩惱的是,她們亦同時不停地追問我有什麼下文。

    可是並沒有什麼下文。

    也許,也許我要為自己製造機會。

    另一個早上,趁司機尚未把車子駛來之前,我輕輕走到那輛紅色跑車前,探望車內。

    車廂有點凌亂,有一大堆雜誌與書本。

    我多麼希望可以坐在他身邊,跟他去兜風。

    正在思索,他出來了,我的心咚咚跳跳,但是我大方地擠出一個笑容。

    他也朝我笑笑,伸手去開車門。

    我正想再開口説話,已經太遲了,我們家的司機探頭出來,向我叫:“小姐!”

    我為免他多嘴,於是便奔過馬路去上車,這討厭的司機。

    那輛紅色的跑車還是跟在我們車後,直到抵達學校。

    我覺得他彷佛有很多的話想跟我説。

    他那整齊的濃眉,健康的膚色,適中頑健的身型,都給我無限的好感。

    他們説少女都喜歡幻想、僮憬,但是我自問是個很實在的女孩子,我們的學校是男女校,也有男同學約我看過電影,我也未曾臉紅心跳,這次是不同的。

    週末不用上課,我藉故跑到對面街去打聽他的行蹤。

    我問看門的:“這輛紅色的跑車,是什麼人的?”

    “是我們住客的,因大廈內沒有車位,所以泊在路邊,常違法泊車,收到告票。”

    “他是幹什麼的?”

    “聽説在大學教書。”

    “啊,是教授?”

    看門人笑,“小姐,我哪兒懂得那麼多?”

    “他一個人住?”

    “是。”

    我心中有數。

    即使我們的車都走一條路,他也不會無緣無故跟看我家的車停下來。

    但是他始終沒有主動與我説話。

    若干年後,也許我會取笑自己,竟會為一輛紅色跑車的主人猶疑失眠,但現在,現在我不能自己。

    陳莉莉問我,“小君,你們還沒開始約會嗎?”

    “也許是因為我這身校服,”我説:“使他不肯輕易開口。”

    “可是我們都十七歲半了。”

    “十七歲零十個月。”我説。

    在校服的掩飾下,什麼都看不出來,十三歲跟十八歲有什麼分別?

    咪咪説:“牛仔褲也一樣,我們別穿牛仔褲了,雖然很瀟灑,卻完全中性,配上球鞋,簡直男女不分,我們別上當。”

    “那我穿什麼?”我瞪眼,“穿套低胸晚禮服與四寸高跟鞋往他那輛車子邊靠?”

    “小君,”咪咪説:“略説你幾句,也不必對我們惡聲惡氣,我發覺你的脾氣最近變得很古怪。”我不去理她們。

    但週末以後,那輛紅色的跑車忽然失蹤了。

    頭一天還好,我以為他有點不舒服,所以沒出來,連接數天都如此,心中就牽掛了。

    一星期不見,我簡直六神無主。

    跑去看門那裏問:“是否他搬走了?”

    “沒有哇,出了門而已。”

    “哦,”我放下心來,“多久了?”

    “一星期了,説是兩個星期才回來。”

    “還有七天呀!”

    “小姑娘,你挺關心他呀。”

    我的瞼漲紅了,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我的行為是多麼露骨荒唐。

    我轉頭就走,逃似的回到房中。

    我連他的名字還不知道呢,有什麼資格去查問人家的下落?

    我寂寞了。

    打開書本,坐在窗前,什麼地方也不想去,話也少了,終日託着下巴。

    再等七天,當他的車子再出現,我會跟他説話,我會告訴他,我不介意與他約會。我不能夠再等下去了。

    我照着鏡子看自己!大眼睛,尖尖鼻子,皮膚很好,頭髮烏亮,身裁適中,我並不難看,加以打扮,也就是一般人心目中的青春玉女,可是莉莉説得對,在一襲藏青色校服隱藏之下,一切都是妄然。

    依我説,校服就是繭!我們是蛹!破繭而出那一日,我們就幻成蝴蝶。幾時才可以過那種吸蜜汁的日子呢?我覺得萬分厭倦,躺在牀上盡打呵欠伸懶腰。

    媽媽很敏感,不久便發覺我的異樣。

    她很含蓄,問道:“可是天氣變化的緣故?要不要喝些藥茶?”

    如果我告訴她,一切不過是為了一輛紅色跑車的緣故,她會不會相信?

    以前我什麼事都對母親説:要買一條裙子,一雙球鞋,生日想開派對,暑假欲往日本旅行,老師對我偏心,同學與我吵架,凡此種種,她都會與我分析理解,我與媽媽之間並沒有代溝。

    但不知為什麼!這一次我的心事卻不敢向她傾訴,我憋得難過,情願同咪咪莉莉訴説。

    呵大概女兒同媽媽的疏遠,便是在這個關鍵上開始的。

    在這一個星期內,從愉快的孩子,我變為一個憂鬱的少女,所以當那輛跑車忽然又再出現之時,我竟控制不住我自己,我霍地站起來,馬上奔過去,走到對面街。

    我連外套都沒有穿上,站在他車子旁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

    可是我又不願意回家,因為既然他回來了,我就想見到他。

    我沒站多久,身後便有腳步聲傳來,我心中驚喜,聽到他的腳步聲也是好的。

    我連忙轉過頭去,卻呆住了。

    來人是一個女郎,不很年輕了,甘餘三十歲,但是長得美,不施脂粉,非常好的皮膚,略帶憔悴,因此應增風韻,她有一頭好發,雲一般被在雙肩上,雙目如寒星,她身披一件棕色貂皮長大衣,卻配一條米色燈芯絨褲,一雙球鞋,故此我以為是個男人的腳步聲。

    母親也有貂皮大衣,卻不是這樣穿法。

    她一直向我走來,取出車匙──

    什麼,她要來開這部車?

    果然,她禮貌地朝我笑一笑,“請讓我一讓。”

    “可是──”我低聲嚷:“這部車不是你的!”

    她很詫異,目光在我身上掃一掃,並不回答我,用鎖匙開了車門上車。

    我顧不得顏面,衝口而出:“你是誰?”心中急得要哭。

    她本來已經開動車子,聞言停下來,抬起頭,温和地問我,“你又是誰,小女孩?”

    我僵在那裏,一字也説不出口。

    “當心冷。”她笑笑,把車子開走了。

    我又呆呆的站半晌,垂頭喪氣的回家去。

    她是誰?

    再明顯沒有了,傻子也知道的答案:她是他的情人。

    他們倆是多麼相配的一對!

    我把臉枕在書桌上。

    書桌上有一塊玻璃,冰涼的玻璃貼着我的瞼,漸漸我的臉也變得冰冷麻木,我發覺我自己在淌眼淚。

    我一直不知道紅色的跑車還有女主人。但是它的男主人為什麼老跟着我?

    跑車到深夜才回來。

    他與她一起。

    風很大,天氣很冷,跑車的帆布蓬已經升起,她依偎在他身邊,兩個人靠得很緊,他點着了一枝煙,吸一口,她問他取煙,他不肯,兩人爭起來,孩子似的笑成一團。

    我靜靜站在窗前,心裏像是塞着一塊鉛,終於他們兩人進去了。

    我呆了很久,沒精打采的睡了。

    一整夜的夢,一次又一次,看見他開着車子,在我面前停下,輕聲問我,可有空陪他去海灘一走。醒了我流了一臉眼淚。

    第一天早上去上課,他的車子不復由他開出,那個女郎披着一頭長髮,呵着白氣,成了車子的新主人。

    我辛酸地閉上眼睛,紅車子一直停在咱們學校門口,我下了車,忍不住跑過去察看,到底它幹嗎停在哪裏。

    正在張望,那女郎看見了我,温和地向我微笑。我再次看見她,竟不敢出聲。

    “你在對面的學校唸書?”她的聲音很平和。

    我點點頭。

    “念預科了吧?”她問。

    我又點點頭。

    “你們真好,年輕,充滿希望……”她感喟的説:“最好是青春了。”

    我不響。

    她也未曾老,皮膚白而膩,濃眉長入鬢,説“青春最好”不外是客套語,因為我們除了青春外,一無所有,一無是處。

    “我住這裏,老房子,馬上要拆了。”她説。

    呵。他天天早上開車到這裏,不外是來見她,而我竟以為他是跟着我。

    我悲哀的站着。

    “我訂婚了,因此先搬去與他住,然後再找一層新房子結婚。”

    她説得那麼詳盡,由此可知,我的心事,她都知道,真是個聰明細心的女子。

    結婚,他結婚了。

    她温柔的説:“他已經四十歲了,好做你爹了。”

    我還是呆呆的站着。

    遠遠學校的上課鈴響了。

    她説:“上課了,當心遲到,快去吧!過馬路小心。”

    我低下頭,轉身過馬路,回到課室去。

    莉莉與咪咪照樣高談闊論,説着週末那個派對的得失,我靜靜的坐着,自覺長大了很多很多。

    莉莉推我一下,我覺得有點煩膩,側了側身,我太明白,她們説話之前,總要推人,或是拍人一下,非常的幼稚。

    “怎麼,他還沒有跟你説話?”莉莉笑問:“那麼漂亮的男人,竟是個啞巴不成?”

    “你不要以為自己很滑稽!”我忽然生氣了,“我只覺得你非常輕薄。”

    小蜜絲林剛進來聽到,馬上説:“上課鈴已經打了,你們還在説話?”

    我憤怒的站起來説:“我們是中學生,不是小孩,蜜絲,我希望你以後對我們説話,別老是罵罵罵,態度好一點。”

    説完了,我立刻坐下,全班同學為我這種態度嚇得呆住,連蜜絲林也怔住許久。

    過了一會兒她説:“小君,你跟我到校務署,其他同學,請温習功課。”

    我跟蜜絲林出去,大無所畏的樣子。

    我滿以為她會將我開除,開除了就算數,索性到英國或是加拿大去唸書。

    誰知過了一會兒,蜜絲林問我:“小君,我的態度真的那麼惡劣?”

    “不要再責備我們,緊緊管着我們,給我們一點自由,尊重我們一點。”我説:“知道你與其他的老師都是望我們好,可是我們也有自尊心。”

    蜜絲林抬起頭,“好,你們長大了,我儘管嘗試開放一點。”

    我訝異,“你不責罰我?”

    “為什麼要責罰你?學生也有發言權。”她説:“回去上課吧。”

    我肅然起敬説:“謝謝你,蜜絲林。”

    她笑笑,抬起頭感慨地説:“現在社會的要求真不一樣了。”

    回到課室,同學們都好奇地看看我,我靜靜坐下,不出聲。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咪咪再也忍不住,撲上來,問我:“你瘋了?你這樣衝撞老師?”

    我看她一眼,不理她,上了車回家。

    她懂什麼,她們還是孩子,表替她們慶幸。

    到家我坐在廚房吃點心,母親問我:“心情還是不好?”

    我強笑道:“跟老師吵架。”

    “反正明年也得送你去英國的了””

    “媽,”我説:“我想現在就去。”

    “現在怎麼去?”母親愕然,“學期中央,哪兒找學校去?”

    我低下頭。

    “為了什麼緣故?”她閒閒的問。

    我不響。

    “為什麼現在不與媽媽説話了?”她問。

    仿我竟不知在什麼地方開口才好,眼睛戛嚥着淚水。

    媽媽輕聲説:“那位莊先生,人家都四十歲了,你爸才四十三。”

    我一怔,頭垂得更低,心大力跳動,原來媽媽全部知道。

    “人家是事業有成就的大學教授,怎麼會看中你這個黃毛丫頭呢?”

    我的眼淚淌了下來。

    “你還年輕,將來難保找不到像莊先生這樣的人才,我知道你對男人的欣賞力這麼高,我也很高興,至少你不會跟不三不四的小阿飛來往。”

    我看看窗外。

    “他的未婚妻是着名的女畫家!”母親也沉默了。

    她真是個好母親,一點也沒怪我幼稚,反而温言安慰我,我夫復何求?

    我握住了母親的手。

    “成長永遠是最痛苦的,”母親説:“女兒,你要努力啊。”

    “是,媽媽。”

    “不要令媽媽失望。”

    “是,媽媽。”

    不久他們就結婚了。

    他們親自送了糕餅過來!母親大方的與他們應答。

    我在屏風後偷偷地看着地,眼淚往心裏流。

    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到比他更動人的男人了,那麼瀟酒,那麼有才學,那麼漂亮,微微有點孤傲,舉止斯文大方。

    我永永遠遠不會碰到那麼有條件的男人了。

    我竟晚出生了十年,遇見他也等於白遇。

    母親叫我出去,“小君,小君。”

    但是我躲在屏風後動也不動。

    他們終於告辭了。

    我抹乾眼淚,母親也沒有追究,她真是個好母親。

    我沒精打采地出門閒逛,家附近永遠是靜寂的散步好環境,不少情侶每個黃昏都在這裏出沒。

    夏天時,兩旁的影樹會開滿紅豔豔的花,我抬起頭,現在是冬天,碎碎的黃葉落了一地。

    那輛紅色的跑車已經開走,聽説他們搬到石澳去住。

    我坐在街沿,用手捧看頭,心中一片迷茫,毫無歸屬。他也知道我眷戀他的事吧,否則怎麼送餅來呢?我不怕他笑我,相信他那樣的人,也不會取笑一個小女孩,可是我的心……

    他那雙濃眉,他那對明亮堅定的眼睛……

    我傻傻的坐着。

    忽然有一輛跑車自小路呼嘯而至,把我嚇了一跳,它就停在我面前。

    它是鵝黃色的,流線型,最新的欺式。

    車門打開,一個年輕男孩子探頭出來,問我:“小姐,我找落陽道三號,迷了路,可否指點我一下?”

    “就在下面一條街。”我説。

    “啊。”他温和地笑,“謝謝。”雪白的牙齒。“那是我舅舅的家,他們新搬來。”

    “啊。”我應他。

    “你也住這裏附近嗎?”他問。

    “是,前面一號。”

    他點點頭,再看我一眼,把車開走了。

    我回家去。

    母親正在插花。

    她微笑,喃喃説:“紅色的跑車去了!有黃色的跑車來。”

    我轉頭説:“媽!”卻忍不住露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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