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客棧後,趙元琮腦裏一直思索着剛才雅言飛身救人的那一幕,他想起那夜在宮牆之外,那小傢伙也是那樣奮不顧身地對他挺身相救。
當時,他雖然感到意外,在那之後考慮到自己身份的關係,因此多少認為對方那麼做是理所當然。
直到剛才見他要救乞丐,這才意識到當時他救自己,或許不是出於他王爺的身份,而只是純粹為救人。
這樣單純的善良,令他更加深了對他的好感,鮮少有人可以為救他人不顧自身性命,因此他除了對小傢伙的舉動感到興味有趣外,如今還多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為何那麼做?”突然聽到問話,雅言一時不確定是在問自己,“啊?”
“明明不諳武功,為何還貿然出手?”可知方才見他遇險,他莫名幾分嚇出一身冷汗。
一旁聽主子説起,徐年也點頭,“要不是我跟王爺,搞不好你會被打死。”語氣裏除了責備,也隱含着關心。
她這才弄懂他們的意思,“對喔,謝謝你們。”
見雅言這般遲鈍,趙元琮跟徐年都不免詫異。怎麼有人會像他這樣不自量力,凡事單憑一股傻勁?
“你都沒想到自身的安危嗎?”
“哪來得及想,要想到的話,怎麼可能還敢過去?”
她回答的理所當然,倒讓趙元琮跟徐年更無法理解她的思維了。
“我看你根本是不知死活。”徐年完全無法苟同對方的做事方法。
對於這樣的指控,雅言可不接受,“難不成要眼睜看着別人被打死?”
他當然不會見死不救,但起碼他會武功,不是像這小子不懂半點拳腳功夫還敢逞英雄。徐年深不以為然。
不過經過剛才的事件,他已確信這小子沒有半點功夫,也看清了他的個性過於衝動跟莽撞,不可能是奸細,同時明白主子之所以敢放心留他在身邊的理由。
在褪去對雅言的疑心後,徐年轉而敞開胸懷,“你小子倒是條漢子,以後就盡釋前嫌吧。”
雅言忍不住回他,“誰跟你盡釋前嫌?根本就是你自己一直自己小鼻子小眼睛。”
“你……算了。”徐年認了,儘管對雅言無視的態度仍頗有微詞,但對方的善良與純真也讓他讚賞,猜想或許這便是主子收這小子成為貼身侍從的理由。
見徐年反常不發作,雅言真的很不習慣,不禁疑惑地看着他,“你到底有什麼企圖?”
一旁的趙元琮看明白了,不意外雅言能收服向來耿直的徐年。
徐年豪爽地表示,“看來我得找個時間教你練練拳腳,以免哪天你這衝動的性子害了自己。”
“我哪裏衝動了?”她不服。
趙元琮挑了下眉,詫異近侍主動的提議,前一刻還百般疑心的人,這一刻竟已對那小傢伙敞開心房。不過,徐雅言確實有讓人喜愛的魅力,連他貴為王爺之尊,也不得不佩服他的本事。
一行三人起到一間鐵器鋪前,正好與一名走出來的壯漢擦肩而過,這時,雅言似有所感地頓住。
見狀,徐年覺得奇怪,“你這小子,又讓什麼給迷住了?”
“等等,這味道我有聞過。”
趙元琮跟徐年都不明白其意,“什麼味道?”尤其徐年根本就沒聞到什麼怪味,因此懷疑這小子又在犯傻。
沒有理會他的質疑,雅言逕自回想,“到底是在哪聞到的……”她才剛來這時代不久,今天還是第一次出府,應該不會聞過什麼奇香才對,但方才那股香味,又令她感到熟悉……“對了!是那傢伙身上的味道。”
她莫名其妙的話引起另兩人不解,“什麼傢伙?”徐年問道。
“就在那天晚上壓到我身上的刺客呀!害我一口氣差點喘不過來,當時我便在他身上聞到相同味道……”
徐年還沒反應過來,趙元琮已率先意會雅言所指的事,“你確定?”
“那香味特別,我不會記錯。”她回答很肯定。
趙元琮回頭望向遠去的那抹壯漢身影,對身旁的近侍使了個眼色,“跟上去。”
“是。”徐年隨即領會出發。
看到前一秒還在身旁的徐年迅速跟去,轉眼已經消失在大街上,雅言很是詫異,“根本是用飛的嘛。”她還以為這一路上的腳程已夠快,只是她自我感覺良好。
她寫在臉上的驚訝表情,讓趙元琮不自覺染上笑意,真是個可愛的傢伙。
對於徐年曾在街上提起要鍛鍊她拳腳一事,雅言並未放在心上,沒想到個性一板一眼的徐年竟是認真的,還特地向趙元琮請示過,認真找個時間要教她功夫。
因此這會,雅言才會在練功房裏做基本功,甚至平時在趙元琮跟徐年切磋的時間裏,她也被要求在一旁蹲馬步。
才想説少了徐年處處作對,她可以開始有好日子過,誰知他根本是換個方式來“折磨”她。雅言無奈地嘆了口氣。
她到底是招誰惹誰了?如果説“盡釋前嫌”的下場是這樣,那她寧可他繼續針對她,起碼不痛不癢,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渾身痠痛。
“不行了,我不行了。”她放棄地一屁股在地上坐下來。
比試告一段落,趙元琮和徐年雙雙收劍,徐年向主子稟告後便走向角落視察雅言練習的情況,“才一會工夫,你這小子就如此不濟?”
換作是平常,雅言一定會反駁,但這會她可不打算為了證明苦了自己,“沒錯,我就是這麼不濟。”
以為對方會否認的徐年,一聽怔了一下,“你這小子就這般出息?”
“如果有出息就是要累得半死,那我寧可沒出息。”
這話對向來講求氣節的古人來説,根本是前所未聞,儘管他們對雅言特立獨行的言行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想不到竟會有人這般大刺刺的坦承自己沒有出息。
趙元琮因雅言有趣的發言勾起一抹笑意,可一板一眼的徐年卻不這麼想,“不行,你這小子要沒有嚴加磨練,日後如何能成大器?”
“我又沒説要成大器。”雅言反駁他。
這般不思長進的論調,讓徐年更無法苟同了,“起來,現在過來跟我對招。”
“我不要。”
“快點起來。”見雅言還賴坐在地上,他火氣又要升起。
“都説了我又不想。”他根本是存心找她麻煩。
“再不起來,我就動手了。”
聽出徐年語氣裏的認真,雅言只得不情願地起身,嘴裏還忍不住埋怨,“你到底想怎麼樣啦?”
她哪裏知道,徐年的拳頭當真揮過來,她嚇了一跳,狼狽地往旁邊閃開,但臉頰還是被拳頭擦過,她不禁跌到地上。
“你幹什麼啊?”雅言捂着臉頰,吃疼道。
“連這都閃不過?再起來。”已經用最簡單招式進攻的徐年,實在沒想到這小子競如此脆弱。
雅言感到憤憤不平,“哪有這樣一聲不説就動手打人的?”她慢吞吞地站起身。
“敵人攻擊之前,難道還會事先知會?”
“那就別跟人打不就好了。”
她理所當然的反駁,再次愉悦了趙元琮。
徐年則是更加不以為然,“你這小子,就這麼沒有半點氣概?”
“氣概又不能當飯吃。”她振振有詞。
徐年一愣,趙元琮卻忍俊不住。
深吸一口氣,徐年決定不再浪費唇舌,“再過來。”
“都説不打了。”難道他是耳朵聾了不成?“你該不會現在是故意在報復我吧?”
“什麼?”
“之前説不過我,所以現在換個方式修理我。”這樣一想,倒也不無可能。
“那是因為你對爺的態度不敬,現在我則是在教你練武防身。”這小子太不識好歹了。
“那我不防身總行了吧?”
“瞧你,就這等出息?”他之前怎會還疑心這小子有當奸細的能耐?“再來!”
徐年説着,不由分説再揮出一拳,她本能的想要格開他的拳頭,卻還是被擊中肩膀。
“喔。”她痛得捂着肩膀彎下身。
徐年跟趙元琮一驚,以為這拳雅言起碼能格開,沒想到是直接被當肉墊打。
徐年恨鐵不成鋼,“就算再怎麼沒有練武的資質,也不至於駑鈍到這等地步吧。”
“有沒有搞錯?現在是你打我還這樣説話?”
如果是以前,徐年絕對會被雅言這樣的態度氣個半死,但如今他心裏已拿對方當小老弟看待,自然也不再計較。
“都説了是在教你防身。”他強調。
這傢伙,一句“防身”就想推得一乾二淨?
雅言還在腹誹,徐年已經又開口,“再來。”
接連捱揍的雅言連忙求饒,“不來了。”
“不行,瞧你這底子……非得好好磨練不可,才不致丟我們徐氏一族的顏面。”
見他要再上前,雅立來不及阻止,幸好趙元琮出聲了:“等等。”
聽到主子制止,徐年才打住。
雅言鬆了口氣,忍不住回頭對趙元琮道:“早點開口嘛。”她可都快被打死了。
見小傢伙一副委屈的模樣,趙元琮心裏多少有幾分想縱容,卻也沒忘記要向對方確認一件事,“你的眼睛不好?”剛才徐年那拳,就算是出手快了些,他也不應該擋不到才是。
她沒想到他會發現,“嗯……是看得不很清楚。”
徐年這才恍然大悟,“搞半天,你是眼睛有毛病?”
“什麼毛病?只是看不清楚。”瞧他説的!不就是近視而已?在她原本的世界,誰沒近視才奇怪呢?
“算了,既然是這樣,再練也沒有辦法,以後出門你就跟緊點,別再東張西瞧。”
雅言如獲特赦地鬆了口氣,要她早知道近視就可以不用練武,肯定八百年前就先承認。
***
為了進一步追查刺客之事,今日趙元琮只帶着徐年出府,留下雅言一個人在府,由於他之前的表態撐腰,現在府裏的下人已不敢找她麻煩,因此她留在府裏反倒落得輕鬆。
沒想到,三公主會突然到訪,同行的還有三公主的表姊,也就是當朝丞相之女裴葉蘭。
原本在府裏百無聊賴的雅言,看到總管領着兩個衣着華麗的女生走進來,身後還跟着一票婢女,不禁好奇地瞠大眼,她還不清楚狀況,只看到府裏的下有紛紛對她們行禮,這才知道其中一個年紀尚小的女生,居然是堂堂的三公主。
三公主跟同行的裴葉蘭儀態尊貴,注意到一干人等皆已行禮,獨獨一名侍從還在一旁杵着。
“大膽奴才,竟敢無禮!”裴葉蘭憤然訓斥,令雅言一怔。
見狀,總管趕緊提醒,“還不快見過公主跟裴小姐。”
雅言這才慢半拍地彎身行禮,“呃……你們好。”
此話一出,又引來兩女臉色一變,裴葉蘭尤其怒意騰騰,“大膽!”
總管趕忙開口緩解,“懇請三公主與裴小姐恕罪,這奴才的新進府邸不諳規矩,回頭老奴定當嚴加懲戒。”
但這話卻又讓裴葉蘭有微詞,“既是新進府的奴才,為何安排在大廳裏當值?這豈不丟了九王爺的顏面?”
“啓稟裴小姐,這奴才是王爺的貼身侍從。”
聽到這話,三公主跟裴葉蘭都感意外,畢竟趙元琮從不納貼身侍從。
“九王爺何時有這貼身侍從的?”裴葉蘭立即追問,對心上人的事她總是格外注意。
“是近日才新收的。”總管如實答覆。
裴葉蘭細細打量雅言,除了一頭的短髮,這小廝模樣並不突出,面容稍嫌秀氣文弱,想到對方剛才對她無視的態度,也讓她感到心裏些許不舒坦,“既是九王爺的貼身侍從,就更應謹守本分。”
“裴小姐教訓的是,回頭老奴定當嚴加管教。”
“不需要再等,今日即在此調教吧。”裴葉蘭道。
雅言見她氣勢洶洶,不覺脱口而出,“什麼調教?”
這話頓時又引來裴葉蘭的不快,“大膽!這裏豈有你説話的餘地?”
雅言當場傻眼,自己不過就是多説了句話,有這麼嚴重嗎?換作平常,她或許會按捺不住回嘴,但這會她感覺得出眼前的人並不好惹,還是少説為妙。
之前因為趙元琮的縱容,即便置身古代,她對於所謂的王公貴族的氣焰並沒有太多實質的體認,直到現在見到盛氣凌人的裴葉蘭,她才明白什麼叫“仗勢欺人”。
“大膽奴才,竟還膽敢怒目瞪視?”見眼前這侍從直瞪着自己,裴葉蘭又怒火中燒。
拜託,到底是誰怒目瞪視了?雅言心裏正想叫她先檢討自己,就聽得這位大小姐又有意見。
“給我掌嘴。”
掌嘴?是叫她自己打自己嘴巴的意思嗎?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神經病!
見雅言呆杵着不動作,總管緊張地趕緊示意,“還不快跪下向三公主跟裴小姐請罪?”
雅言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麼罪,她從頭到尾什麼也沒做啊。
總管連忙拉她跪下,被動照做的雅言還搞不清楚事情的嚴重性。
“這奴才少不更事,還請三公主跟裴小姐見諒。”總管代為請罪。
怎料三公主尚未開口,一旁的裴葉蘭又搶先道:“這奴才膽大包天,定當嚴懲不貸。”
三公主見這奴才確實目中無人,如今表姊也下了令,遂道:“還不掌嘴?”
有沒有搞錯?這三公主應該也才十四、五歲吧,居然命令她掌嘴?雅言怔在原地沒有動作。
見狀三公主跟裴葉蘭都沒想到有人竟敢不服從命令,最後是裴葉蘭按捺不住,“還不掌嘴在幹什麼?來人啊,把她給我架住掌嘴。”
她們囂張的氣焰,讓雅言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她看向一旁的總管,神情也是同樣緊張。
雅言頓時一驚,知道這絕不是在開玩笑,見那些隨行的婢女向她走來,她卻彷彿被定住腳跟,動也不能動。
大廳外,剛回府的趙元琮已經從下人口中得知三公主到訪的消息,還沒走到主屋前,便蛛網一陣嘈雜的怒罵,他身後的徐年也覺得納悶。
“來人,給我掌嘴。”
徐年小聲請求,“爺?”
趙元琮凝眉,心覺不妙,於是大步走過去。
廳外的奴僕見到主子回來,趕緊紛紛讓開,此時他一眼望進去,就看到被按倒在地的雅言,婢女正要動手掌嘴。
“住手!”他冷下臉道。
廳裏眾人聽到聲音回頭,看到趙元琮疾步進來,紛紛停下動作。
雅言則像看到救星般地望着他,從來沒有一刻這麼欣喜見到他。
“這是在幹麼?”
“皇叔。”三公主頷首示意。
“……王爺。”裴葉蘭屈身一福。
注意到他臉色陰鶩,她們下意識地一陣心虛。
“還不放手?”見雅言還被婢女們按着,臉上受驚的表情讓趙元琮心底莫名不捨。
“可是……”裴葉蘭直覺想開口,卻被聳狠厲一瞪,不敢再多言。
雅言獲得釋放後,直覺要站起來,卻又為不確定能否起來而猶豫。
見狀,趙元琮也明白,以這小傢伙的個性若留下勢必動輒得咎,因此吩咐道:“先退下吧。”
早就不想留在這裏,一聽到可以離開,她連忙應了聲就起身離去。
這過程看在裴葉蘭眼裏,實在不解他因何對一個侍從這般縱容?
等到雅言離去後,趙元琮才目光一凜道:“究竟所為何事,需要動手打人?”
三公主跟裴葉蘭因他嚴峻的語氣沒敢答腔,總管在一旁解釋,“是因為阿雅不懂規矩,得罪了三公主跟裴小姐。”
趙元琮也猜到多半是這緣故,但想起雅言那副受驚的表情,不想就此作罷,“阿雅既是本王的貼身侍從,自然有本王管教,在本王府裏動手,本王顏面何存?”
三公主跟裴葉蘭心一突,沒想到他會為了區區一個奴才説出重話。
“皇叔……”
“葉蘭知錯了,還請王爺見諒。”
“既然知錯下回便要謹守本分,再者三公主年幼,身為她的表姊,裴小姐更當以身作則。”
一席話説得裴葉蘭倍感難堪,她主動告罪是想博得他的好感,豈料弄巧成拙。
見到表姊被訓斥,三公主想幫忙説話,“表姊她只是想維護我。”
“身為一國公主,豈可聽任旁人胡鬧?”這話雖是教訓了侄女,卻也給裴葉蘭一個警告,之後他才再問:“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三公主瞥了身旁的表姊一眼才説:“在宮裏乏味,才想來找皇叔聊聊。”
趙元琮看侄女那一眼也猜到,多半是經裴葉蘭慫恿的,“今日時刻已晚,你貴為公主不該在宮外逗留,待皇叔他日進宮再行探望。”
一見面就被訓斥,三公主其實早已不想再逗留,倒是好不容易才等到心上人回府的裴葉蘭,聽到被草草打發心有不甘,卻也沒有理由再留下,便將這股氣惱怪罪到雅言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