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致迅向來不是個敏感的人,可今晚下班回來到現在,卻隱約覺得哪裏不對勁。
雖然説曉凡泰半的時間都背對着他,像是在趕插畫似的,可偶爾一個不經意的回頭,又會捕捉到她匆匆移開的視線。
他無法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她眼中看到了憐憫,畢竟那實在是沒有道理。
直到母親又打電話過來,他才終於確定自己並沒有多心。
梁母在電話中催促兒子,要他別整天淨顧着工作,有空的時候要多約洪鬱琪出去外頭走走。
出乎意外的,直到電話答錄機的留言結束,她非但不若以往般催他接聽,甚至就像是沒有聽到這通電話似的。
可説沒聽到又不確實,因為在母親掛斷電話後,她的視線又不禁悄悄地往他身上溜,像是在擔心什麼似的。
將她異於乎日的反應看在眼裏,梁致迅終於站起身。
聽到他的腳步聲走了過來,曉凡忙佯裝專注地畫着插畫。
直到他在自己身旁站定,她才不甚自在地抬起臉來,「有什麼事嗎?梁大哥。」
「也許該由-來告訴我。」
「我……」
「告訴梁大哥,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他的詢問,向來不善説謊的曉凡顯得有些為難,不確定該怎麼説才能將傷害減到最低。
最後,她選擇婉轉地安慰,「其實就算是不能在一起,還是可以當朋友。」
「什麼?」梁致迅一時沒能聽明白。
曉凡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幾秒,終究還是全盤托出,「今天洪小姐找過我。」
「洪……她來找-?」會意過來她口中所指的對象後,梁致迅不無意外,以為自己那天應該已經跟洪鬱琪説得很清楚。
「梁大哥可能會覺得奇怪,不過我想她是因為不知道該怎麼當面告訴你,所以才會約我出去。」
以為洪鬱琪之所以找曉凡出去,是為了自己那天對她説的那些話,梁致迅正要進一步追問,卻被她接下來的話給弄糊塗了。
什麼叫不知道該怎麼當面告訴他?
「告訴我什麼?」梁致迅問道,對她為難的神情感到不解。
她先是停頓了下,跟着才緩緩道出,「洪小姐的爸媽……反對你們在一起。」
「什麼?!」由於她的説法實在太過令人錯愕,梁致迅忍不住脱口而出。
直覺告訴他,這其中一定是有什麼誤會,否則洪鬱琪根本就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找曉凡出去説這些話。
以為他一時無法接受,曉凡進一步解釋道:「洪小姐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得到長輩的支持,兩個人勉強在一起也不會幸福。」
的確。問題是,如果依照那天自己跟洪鬱琪見面的情形來看,這些話不該是這麼説的。
為了弄明白事情的整個經過,梁致迅於是要求曉凡將今個跟洪鬱琪見面的情形詳細説了一遍。
聽完了她的詳述,梁致迅才恍然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以及她眼裏的憐憫究竟是所為何來。
意識到她由頭至尾根本就完全誤解了洪鬱琪的意思,梁致迅突然覺得有些啼笑皆非,只能搖頭。
曉凡看了不免有些擔心,「梁大哥,你沒事吧?」
「沒事。」
「可是你……」
「就像是-剛才説的,還是可以當朋友。」
見他似乎真這麼想,曉凡才鬆了口氣,「那就好,洪小姐原本還擔心會增加你的煩惱。」連帶也讓自己為了該不該説而困擾了一整晚。
在梁致迅聽來卻明白,洪鬱琪其實是擔心私下找曉凡談的事情被自己得知。
不過眼看她這會完全處在狀況外,他也無意多做解釋,畢竟如果不是因為這樣,自己的謊言恐怕早被揭穿。
就在梁致迅為曉凡的單純感到慶車時,手機鈴聲響起。
她順手接起手機,那頭隨即傳來程母緊張的聲音。
「曉凡!-現在人在什麼地方?」
「媽?」她頗感意外。
「為什麼住-那裏的人説-搬家了?」
「呃?」冷不防聽到這話的曉凡一怔。
原來,程氏夫婦儘管答應要放手讓女兒學習獨立,而曉凡也為了讓父母安心,固定在每個星期假日回家,做父母的心裏還是不免懸念。
趁着今個剛好到市區喝朋友的喜酒,程氏夫婦索性繞到女兒的住處看看。
哪裏知道人到了那裏,來應門的居然不是自己的女兒,得知女兒早已搬走的事實,夫妻倆急得連忙撥電話尋找女兒的蹤影。
突如其來的追問讓曉凡一時反應不及,望着梁致迅不知該如何回答。
「-快告訴媽呀!-現在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在梁大哥這裏。」
晚上九點多,程家客廳裏因為曉凡跟梁致迅的臨時歸來而顯得熱鬧,就連隔壁的梁氏夫婦都湊了過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曉凡怎麼會住在致迅那裏?」
「曉凡是什麼時候搬的家?怎麼一直沒聽你們提起?」
面對雙方家長的追問,不知該如何解釋的曉凡只是望向梁致迅。
明白她不想讓父母擔心,梁致迅於是主動説道:「是我讓她搬過來的。」
「你讓曉凡搬過去?」兒子的話讓梁父亦感意外。
「對,是我的決定。」
由於從小看着梁致迅長大,清楚他負責任的個性,知道他做任何的決定一定有他的原因,程父問:「是有什麼問題嗎?不然怎麼會要曉凡搬過去?」
曉凡一聽,心頭當即閃過一抹緊張。
梁致迅先是回她一抹安撫的眼神,跟着才説:「沒什麼,只是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外面,想説讓她搬過來方便就近照顧。」
程氏夫婦聽了不禁鬆一口氣。
倒是梁母在旁聽了忍不住念道:「怎麼之前也沒聽你説一聲?害得你程伯伯、程伯母擔心得不得了。」
「抱歉,程伯伯、程伯母,我該早點跟你們説的。」
「不要緊、不要緊。」程母面帶笑容道:「知道曉凡跟你住在一塊,我跟你程伯伯反而放心。」
的確是這樣沒錯,只不過梁母還是有不明白的地方,「回國那幾天也沒看你跟曉凡走在一塊,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她搬過去?」尤其兒子一顆心全在工作上,會有多餘的心思顧慮到曉凡多少讓人感到意外。
梁致迅沒有多想便解釋,「曉凡的個性媽應該也知道,讓她一個人住在外頭我不放心。」
兒子的話乍聽之下合情合理,猛一回頭想又讓人覺得不對勁,彷佛兩人有很深的交情似的。
如果這話是從女兒嘴裏説出來,梁母還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可兒子跟曉凡……
別説這些年兩人根本沒有任何的接觸,就是在出國以前兒子跟曉凡之間也鮮少有什麼交集。
可這會兒子説話的語氣,字裏行間流露出的淨是對曉凡的關懷,讓梁母想不意外都難。
「你不放心?。」
「還是説媽放心得下?」梁致迅反問道,沒忘記月前幫曉凡搬家時母親殷殷叮嚀的態度。
沒等他意識到母親這麼確認的原因,在場包括程氏夫婦在內的四個家長像是恍然明白了什麼似的,面面相覷地對看了幾眼。
「致迅啊,你跟曉凡……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因為意外,程母問得不是很確定。
梁致迅才要回答,卻在接觸到程母問話的神情時,意識到似乎有什麼不對勁。
曉凡在一旁聽到母親問起便搭口,「大概三個星期前。」
雙方家長聽到她這麼一説,心裏的想法獲得證實的同時,詫異的情緒也全都寫到臉上。
由於兩人相差了六歲,加上打小就少有機會接觸,以致雙方家長壓根就沒想過要把兩人湊在一塊。
如果不是這會親耳聽見,他們也許還無法相信。
將雙方家長的神情看在眼裏,梁致迅意識到他們誤解了什麼,正打算開口解釋。
「你這孩子,怎麼事前一點也沒聽你説起?」梁母忍不住念起兒子。
「不是--」
「要早知道是這麼回事,我跟你爸也不用一天到晚為了你的婚事瞎操心。」
才要接着解釋的梁致迅猛一聽到母親未了這話,到嘴的解釋倏地頓住。
的確,這樣一來適巧能免去母親一天到晚催婚的麻煩。
他這一遲疑,看在雙方家長眼裏倒成了默認。
沒等兒子反應過來,梁母已轉向程母,「這致迅跟曉凡,怎麼之前我就沒有想到?-應該不會反對吧?」
程母滿臉笑容説道:「致迅這麼優秀,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哪裏還有反對的道理?」
雙方几十年的老鄰居了,平日的交情已是不在話下,如今要再能結成兒女親家,那無疑是親上加親。
從雙方家長的反應不難看出,彼此對這件事都是樂觀其成。
曉凡在一旁看了,為事情這麼輕易就過關感到意外。
如同上回出國度蜜月回來,隔天梁意純立刻將自己快遞到兄長的住處:
一見到開門的曉凡,梁意純迫不及待便連珠炮道:「我媽在電話中跟我説時我原本還不相信,-實在是越來越不夠意思了,上回搬家沒事先跟我説也就算了,這回跟我哥這麼大的事,都三個星期了居然提都沒提,-到底還當不當我是朋友?」
見好友挺着個肚子,曉凡説道:「先進來坐吧,大着肚子別一直站着。」對她的反應並不意外。
「現在才要良心發現?來不及了!」梁意純嘴巴上這麼説,還是支着腰桿進門。
曉凡在帶上門後解釋,「只是不想讓你們擔心。」
「拜託!-看看我媽跟-媽他們,像擔心嗎?」他們高興都來不及,「虧我們還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死黨,跟我哥在交往,居然一點也沒跟我説。」
冷不防聽到好友未了那句話的曉凡,頓時驚訝道:「什麼?我跟梁大哥……」
「要不是程爸、程媽發現,還不知道你們要瞞多久。」
「不是這樣的,我跟梁大哥沒有在交往。」她連忙澄清,不知道好友怎麼會這麼想。
「少來!-人都搬過來了還説沒有?」她當曉凡是因為擔心自己責怪才否認。
「那是因為--」曉凡話到一半突然住了口,不知道該如何跟好友解釋搬家的實際原因。
「因為什麼?説不出話來了吧!」
曉凡為難地看了好友一眼,「梁大哥只是不放心我一個人。」終究沒能説出實情,
「我説嘛,還不承認。」聽到曉凡鬆口,她一臉得意。
她看在眼裏只能重申,「事情不是-想的這樣。」
見曉凡一臉的認真,梁意純終於注意到了,「還是説-不喜歡我哥?」
提到梁致迅,曉凡當然是喜歡他的,尤其這陣子自己受了他那麼多的照顧。
只不過她心裏頭清楚,梁致迅之所以讓她搬過來,單純的只是因為不放心她一個人住在外頭,根本就沒有別的意思。
「我沒有不喜歡梁大哥。」自己感激他都來不及。
梁意純一聽,「那不就得了!」
聽起來像是下了什麼結論,曉凡自己卻不是很確定。
留意到她看來仍有些遲疑,梁意純猛地想起,「還是説-是因為擔心我哥相親的事?」
相親的事?不是已經都説清楚了嗎?
曉凡正當納悶,梁意純已經做出保證,「放心吧!我爸媽這會是看不上那個洪鬱琪了。」
梁爸爸、梁媽媽也知道了?曉凡聽了不禁詫異。
不過想想也好,免得梁媽媽一天到晚打電話催促兒子邀約對方出去,徒惹大哥為難。
「也好,省得梁大哥為難。」
誤會曉凡這話的意思,梁意純調侃道:「還説呢,我哥要覺得為難也跟-脱不了關係。」
的確,就是因為這樣,昨晚她才會在説與不説間掙扎了許久。
「幸好現在都沒事了。」
「那-現在可以放心了?」
曉凡點頭,殊不知她這舉動看在梁意純眼裏,當她是承認了跟兄長的關係。
寬敞氣派的辦公室裏,一名五十來歲的男人正疾言厲色地訓斥着兒子。
「都二十六歲的人了,還這副吊兒郎當的德行,叫我將來怎麼放心把所有的事業都交給你?」他對兒子的不成材感到憤怒。
對面的尚志-聽了只是撇嘴,「我也沒打算接。」身為企業家的第二代,物質生活雖然不虞匱乏,相對的也少了一般人的自由,肩負的沉重心理壓力更非一般人所能想象。
「你説的是什麼話?什麼叫你沒打算接?」
面對父親又要湧上的怒氣,尚志-只是習慣性地不作聲。
父子倆一個是怒氣衝衝,另一個則選擇不予理會來做為抗議,到最後自然又不歡而散。
煩躁地進了電梯,尚志-隨手解開襯衫上頭的一個釦子,由着情緒繼續在心頭髮酵。
這時,電梯在其中一個樓層停了下來。
尚志-正覺得不耐,電梯門一開,赫然見到站在外頭的曉凡。
因為出版社就位在這棟辦公大樓裏,趕在下班前來交畫稿的曉凡正準備離開,才剛踏進電梯--
「是-?我們又見面了。」意外的情緒趕走了尚志-心頭的煩躁。
她只是點了下頭,表示對他有印象。
「看來我們還真不是普通的有緣。」
是不是有緣她是不清楚,只是意外會再碰到眼前這個人。
見她沒有搭口,尚志-回想剛才她進來的樓層,若他沒記錯的話,那應該是家出版社。
「-在那家出版社工作?」
曉凡頓了會才回答,「我替他們畫插畫。」
態度不疾不徐,一如他對她的印象,「聽起來很適合。」
「謝謝。」
她道完謝後便沒再往下説,尚志-一時沒能來得及接上話。
通常跟女人在一塊時,算他沒開口,對方也會迫不及待找他搭話。
像她這樣,不多話的女生,他還是頭一次碰到,心裏忍不住好奇,究竟是因為她本身的個性,還是因為對象是他的緣故?
為了試探,尚志-於是刻意重提那天的事,「那天在公車站牌前,-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
一般的女生聽到他這麼説,無論是有心還是無意,通常都會嬌嗔個兩句,
她聽了卻是皺起眉來,尤其見他似乎沒有反省的意思,她直指出他的缺失,「你耽誤了很多人的時間。」
尚志-一怔,沒料到會聽到她這麼説。
電梯在這時抵達一樓,曉凡走出電梯的同時聽到尚志-説道--
「如果那時-肯上車--」
「不管別人上不上車,你都不應該把車停在公車站牌前。」她一臉認真地指正。
如果説尚志-原先還不是很確定,這會他也能百分之百的肯定,她的特殊絕對不單是針對他。
這個認知讓他對她的興趣更濃。
印象中,女人在他面前通常是積極的想表現,尤其是在得知他的家庭背景後更是一個勁的黏上來。
只有她,對他開的名貴跑車視若無睹不説,還煞有其事地糾正起他。
或許便是因為這樣,即便她沒有令人驚豔的外貌,他還是忍不住想接近她。
見對方只是迎着笑臉,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話給聽進去了,曉凡沒再理他地舉步離開。
尚志-跟了上去,「晚餐時間到了,我請-吃頓飯。」
儘管對他突如其來的邀約感到唐突,曉凡仍是禮貌回應,「不用了,謝謝。」
「如果説我堅持呢?」
對眼前男人的行徑感到奇怪,她沒有理他地繼續走出辦公大樓。
「不過就是一頓飯,-不會對我這麼殘忍吧?」尚志-纏着她不放。
她不得不據實以告,「對不起,我不習慣跟不認識的人吃飯。」
尚志-先是對她的老實感到詫異,跟着話鋒一轉,「那好,我先自我介紹,我姓尚,叫尚志-,二十六歲,目前未婚。」
見對方就這麼煞有其事地介紹起來,曉凡覺得更奇怪了。
「-呢?總不會連個名字也不告訴我吧?」
儘管覺得眼前的人很奇怪,但是人家都開口問了,她也不好太失禮,「程曉凡,程度的程、曉得的曉、平凡的凡。」
「好啦,既然現在我們已經認識,就可以一塊去吃頓飯了。」
「啊?」曉凡一怔,對眼前男人的思考邏輯來不及反應。
「走吧!」尚志-伸手攬過她的肩膀邀她同行。
頭次碰上這種半強迫式的邀約讓曉凡一時不知該如何應對,才在想要如何拒絕,突然聽到「砰」的一聲巨響。
兩個人同時回頭望去,只見一輛黑色轎車應聲撞上了一輛淡黃色金龜車,衝撞力道之強差點讓整輛金龜車翻了過去。
曉凡先是一愣,見到那輛黑色轎車上的駕駛非但沒有下車查看,反而油門一踩加速逃離現場,她連忙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