臭嘎子聽到這個消息後的第一個反應是笑,大笑。
他的第一句話是“開你媽的什麼玩笑!”
陳良一巴掌把戰戰兢兢傳消息的人打了個跟斗:“以後你小子説話千萬要給老子注意一點!別他媽瞎三話四的,要找死也別這麼找!”
孫山簡直笑破了肚皮:“別的人死了我還信,誰要説蘇三被人殺死了,打死我九十九次老子都不相信!”
李抱我看着羅敷,羅敷看看李抱我,兩人的面色都有些發白。
陳良最先起疑,疑心一起便忍不住,一抬手就封住了李抱我的領口,怒喝道:“你小子表情不對勁!”
孫山拭拭笑出來的淚,不解地道:“喂,陳良你幹什麼?”
陳良吼道:“這消息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真的?是不是?”
李抱我急道:“我又不在場,我怎麼會知道是不是真的?”
臭嘎子似已回過神來,一巴掌擋了過去:“那你是不是認為可能是真的?你為什麼疑心?快説!”
馬櫻花眼疾手快,一把扯住他胳膊,急叫道:“自己兄弟,有話好好説!”
羅敷嘆了口氣,道:“我看咱們還是親自去看看,若是……是假的,也好放心,萬一要是……真的……”
孫山一迭聲地道:“放屁、放屁、放屁、放屁!怎麼會是真的?怎麼會是真的?”
但孫山的臉色已白得嚇人。
陳良突然感到一陣天眩地轉,差點沒摔倒。翹兒和玉奴槍上前扶住了他。
遭受打擊最大的當然是陳良。
公孫奇是他師父,錢麻子更是他的師父、好朋友和他心目中的親哥哥。
蘇三和邊澄是他的摯友。
四個人中的任何一個出了不幸的事,都會讓陳良受不了,更何況是四個人一齊……
陳良一張口,鮮血直噴I出來。
義烏趙府已是一片雪白。
身着重孝的趙羣玉眼中更是一片空白。
她木然跪在靈黨裏,面對着眼前這一羣青年男女,連眼珠子都不轉一下,好像已經傻了,又好像她是瞎子、聾子和啞巴。
孫山氣得直拍屁股:“偏偏又掩上這麼個傻丫頭!偏偏又不能跟她動手!偏偏她又正是趙羣玉!偏偏……”
靈堂裏只供各趙東海的靈位。其他人的死,對趙羣玉來説,又有什麼了不起的呢?
她似已麻木,似已變成一塊寒冰。已沒有什麼東西能融化這塊冰了。
他們能有什麼辦法呢?
當然沒有!
他們走了出來,覺得很茫然,很沉重,心裏很虛,嘴裏很苦,膝蓋很軟。
臭嘎子用滿懷希望的聲音大聲道:“我們可以到餘姚去看一看,也許他們回餘姚去了呢?對不對?”
可他眼中的淚光明明白白地寫着,無法掩飾。
既然趙東海真的已經死了,那麼其他人的死就未必不是真的。
孫山也勉強笑道:“要不咱們去燕子樓?”
奧嘎子悶聲道:“幹什麼?”
孫山道:“燕雙飛和蘇三最要好,他們幾個人也許被燕雙飛請了喝酒去了,燕子樓的酒一向很不錯。”
臭嘎子似乎發怒了:“老子説他們去餘姚了!”
孫山也叫道:“燕子樓!”
“餘姚!”
“燕子樓!”
……
吼着叫着,兩人都已岔了音,淚流滿面地不出聲了。
李抱我坐在地上,抱着頭,反反覆覆地念叨着: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自作聰明……”
如果他不“自作聰明”地讓蘇三去我紅薔顏,是不是那以後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呢?
李抱我不知道,所以他一直在自責。
悔恨和痛苦像毒蛇,正噬咬着他的心。
遠處有人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嘆息聲未落,嘆息的人已被這四男、五女圍了個水泄不通。
嘆息的人並沒有被他們神奇的反應能力和不友好的態度所嚇住,他甚至沒有顯出一絲一毫的吃驚來。
他只是低垂着眼簾,嘆完了那口氣,然後悶聲道:
“你們都來了?”
臭嘎子拳頭捏得咯咯吱吱亂響:“你是誰?”
孫山眼中綠光直冒:“你幹嗎嘆氣?”
李抱我吼道:“你為什麼人嘆氣?”
陳良顫聲問道:“你……知道些……什麼情況?”
那人平靜地道:“我叫杜狂夫……”
羅敷“哦”了一聲,輕聲道:“梅花神劍的傳人!”
玉奴也説了一句:“被中原武林稱為‘天下第一劍客’的人,就是閣下?”
杜狂夫無聲地苦笑了一下,有些酸澀地道:“現在我只要一聽到這六個字的評語,就感到有人正在指着我的鼻子臭罵。”
陳良吼道:“你快……回答我們的……問題!”
臭嘎子也吼了起來:“老子不管是第幾劍客!快答話!”
杜狂夫嘆道:“所有情況基本上我都知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不過希望你們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提問,免得人多嘴雜,説不明白。”
陳良兩手平伸,攔住正欲開口的孫山和臭嘎子,“我來問!……公……公孫奇他……他……?”
杜狂夫道:“死於紅薔薇之手。”
陳良渾身都哆嗦起來,嘶啞着嗓子叫道:“錢……錢……錢……”
杜狂夫道:“死於金船之毒和藏在輪椅扶手裏的飛刀。”
陳良再也問不出話來了,仰天就倒。玉奴和翹兒哽咽着抱住了他,不敢哭出聲來。
臭嘎子吼道:“那三八操的金船和紅薔薇呢?”
杜狂夫道:“金船和趙東海死於錢麻子之手,錢麻子用的是飛刀,金船的飛刀。紅薔薇……被邊澄一腳端在了心口。”
臭嘎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死了沒有?”
杜狂夫搖搖頭:“好像沒有,我沒有見到她的屍體。”
“蘇三呢?蘇三呢?”孫山想跳起來,可雙膝發軟,一點也用不上勁。
杜狂夫道:“也沒見到屍體,蘇三被霍名山打成重傷後,又關了三天,沒吃一點東西。打鬥之時累得吐血,最後他揪下了霍名山的腦袋,自己也……也……不支倒地。”
“你沒見到蘇三的屍體?哈哈!”孫山又跳了一下,大聲道:“那就沒事,那就沒事了!蘇三一定沒死!這小於是狗命,大得很!”
沒有人願意戳穿他想自欺、也想欺人的話。
沒人忍心!
臭嘎子牙齒咬破了嘴唇:“燕雙飛呢?”
杜狂夫嘆息:“死於霍名山劍下!”
孫山尖叫起來:“邊澄呢?邊澄狗小子呢?”
杜狂夫道:“他被趙東海的暗器打成了蜂窩。……不過,也沒見到屍體。”
李抱我一直沒問話,這時突然冷冷問道:“你在現場?”
杜狂夫昂起頭,直視着李抱我,平靜地道:“不錯。”
李抱我又問:“你沒有出手?”
杜狂夫道:“不錯。”
李抱我眯起了眼睛,慢吞吞地道:“你是屬於哪一方的觀戰者?”
杜狂夫半晌才道:“我是薔薇園主人的下屬。”
羅敷冷笑道:“想不到堂堂的天下第一劍客杜狂夫,居然甘居僕役之職,可敬,可嘆!”
杜狂夫低下頭,冷冰冰地道:“這沒什麼值得‘敬佩’的!家父曾蒙金船救過性命,知恩不報,非大丈夫行徑!”
玉奴抬起淚眼,盯着杜狂夫,叫道:“那你怎麼會沒有出手去幫金船他們?”
杜狂夫抬起頭,傲然道:“知恩不報,固然不是大丈夫,可若是濫殺無辜,尤其是要我殺蘇三、燕雙飛這樣的人,更不是大丈夫!”
孫山怒道:“放屁!你那兩下子也想殺蘇三和燕雙飛?呸!”
李抱我道:“杜狂夫,我很佩服你編故事的本領!只可惜那麼多人死了,你卻沒死!你能不能解釋清楚?”
杜狂夫黯然一笑:“你們根本不明白當時的情形,所有的生死,只不過發生在一兩句話的工夫裏,沒有人能解救他們,沒有人!”
李抱我道:“是嗎?你既是在現場,又是薔薇園的屬下,理當打頭陣,你怎麼可能沒有出手呢?”
杜狂夫道:“當時我奉命去殺邊澄的……母親,回來時已經晚了!”
臭嘎子吼道:“你説什麼?邊澄的母親?”
杜狂夫嘆道:“我並沒有執行命令!”
玉奴冷笑道:“那麼你回來之後,看見他們動手了?”
杜狂夫苦笑:“是的。”
羅敷也冷笑:“可你又説,有三個人的屍體沒見到,這是怎麼回事呢?”
杜狂夫默然。
翹兒的心全在陳良的身上,她已顧不了其餘的事了。
她只是將陳良的腦袋緊緊抱在心口,嗚咽着給地撫胸、掐人中,也拭去他面上的淚。
陳良悠悠醒轉,木木地聽着眾人的對話。
心裏的血跡,不是愛人的手可以拭去的。
這時,一街那頭又有人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當時並不在現場,他説的話都是我授意的。”
邊澄並沒有死。
邊澄是由一抬軟轎抬過來的,他半躺在軟轎上,渾身白布。
他的臉色很憔悴,他的神情更落寞。
他的聲音也很暗啞,中氣很弱,還不時被一陣陣劇烈的咳嗽聲打斷。
陳良顫抖着站了起來,眼中閃着驚喜的光芒。
邊澄卻沒有看他,邊澄的眼睛一直閉着。
“杜狂夫當時不在現場,他沒有……咳咳……沒有殺我老母,而是救了她老人家,那時杜狂夫留在餘姚,以防我母親再出事。咳咳……咳咳咳……”
臭嘎子雖也已流淚,但仍然笑得很冷:“蘇三呢?我問你要蘇三!他一定還沒死!他在哪裏?”
所有人的眼睛都飽含着希望,瞪着邊澄。
他們都已能猜到,蘇三並沒有死。
邊澄苦笑:“我不知道。”
孫山尖叫道:“放你孃的屁!你怎會不知道?你不可能不知道!”
邊澄又是一陣痛苦咳嗽,喘息着道:“我醒過來的時候,沒有見到蘇三和紅薔薇的屍體。”
李抱我似也已控制不住了:“你不是在少林寺裏學了三年嗎?你的功夫都學到狗身上去了?你一腳會踹不死紅薔薇?”
邊澄沉默。
臭嘎子氣瘋了:“你他媽説話呀!”
邊澄還是在沉默,他知道,現在無論他説什麼,也難以讓人家相信了。
當時的情景他也已不願再去回憶,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會發瘋。
陳良他們和他原先本是摯友,現在也還是摯友。
但他們畢竟已分開了三年。
雖然他知道他們説話本就是這麼個德性,雖然他知道他們口上責備他,心裏卻在為他活着而興奮,他也還是願意保持沉默。
陳良終於嘆了口氣,苦笑了一下,啞聲道:“我相信你的話,我知道你絕對不可能騙我。”
邊澄想止住淚水,但淚水還是從緊閉的雙目中溢了出來:“謝謝你,陳良!錢麻子和公孫奇的墓在餘姚,燕雙飛的墓也在那裏。”
陳良也已淚如泉湧:“我們都會去的,邊澄,你的傷……”
邊澄強笑道:“沒有什麼,會好的。陳良,我先走了,以後……以後……”
他有些遲疑地住了口。
陳良愣了半晌,才嘆了口氣:“你是不是想……退出江湖?”
邊澄似乎平靜些了,低聲道:“你知道,我不是個好動的人,也缺乏叱吒風雲的素質。我今後只想置身於餘姚市上,和屠狗沽酒之輩在一起,快快樂樂地了此一生。我不想再沾惹上江湖上的麻煩,所以……請你以後不要……不要再來……找我……”
邊澄的軟轎拐過了街角,不見了。眾人還是沉默着,彷彿在品味着什麼。
終於,臭嘎子先開了口:“闖江湖的人,怎能一經風浪就想退?”
孫山有些不屑地道:“沒出息!”
李青青幽幽嘆道:“人家本就不是個闖江湖的人。”
李抱我沒有説話,他只是默默凝視着羅敷。
羅敷也在凝視着他。
陳良嘆了口氣,道:“如果我當時在場,或許也會變成他現在這個樣子的,也許比他更慘些。”
翹兒緊緊抱着他一隻胳膊,哭得抽抽咽咽的,玉奴的眼中卻閃出了一種奇異的神情。
她知道,陳良的心已經厭倦了江湖。以後她和翹兒就不會再為他擔驚受怕了。
果然,她聽到了陳良的一句話;
“其實,這樣又有什麼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