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那年的暑假,因為在科展上表現優異獲得了唐德高中理事長,同時也是創辦人唐榮的賞識,沈弘祈被挖角到這所北部極為知名的私立貴族學校。
學校裏的學生非富即貴,個個出身不凡,如果不是因為特殊的機緣,尋常人家的子弟根本不可能有機會進來就讀。
只不過沈弘祈在乎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唐榮所開出的優渥條件,除了學雜費全免外,還提供獎學金做為他日常生活的支出。
此外,日後考上大學,頭一年的學雜費也將全額代為支付。
為了減輕母親在父親死後一肩挑起的經濟負擔,他沒有考慮太多就答應了。
因為這樣,這會他才會在導師的帶領下,進到這未來一年將要就讀的班級。
在導師滔滔不絕地跟同學介紹自己的同時,沈弘祈也正暗暗打量底下一票富家子弟。
站在他們面前,沈弘祈並不覺得自卑,對他來説,自己與他們唯一的差別不過是出身不同罷了。
從一票新同學眼中,他沒有感覺到絲毫歡迎的意味。不過無所謂,求學才是他未來在這間學校唯一的目的。
在導師的介紹告一段落準備幫他安排座位時,他才又拉回注意力。
由於班上只剩下後方靠窗那排以及隔壁排的兩個座位,沈弘祈理所當然的被安排到其中一個位置。
而在導師做出決定的同時,他明顯的察覺到底下一票同學的異樣,似乎是有什麼他所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
接下來的時間,除了同學們的冷淡外,沈弘祈並未察覺到其他的不對勁。
勉強要説有什麼引起他注意的,就只有旁邊靠窗的座位,不知道究竟是原本就空着,還是剛好有人請假。
他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在第二堂課開始不久,教室的門突然被推了開來,一名女同學出現在門口。
乍見到她的第一眼,沈弘祈即被她瓷娃娃般的長相所吸引,兩隻眼睛本能地跟着她移動。
只見這名美少女無視眾人的目光,甚至是老師的存在,大剌剌地往他這頭走來。
她在沈弘祈身旁停了下來。
不等他回過神來,她突然開口,「誰準他坐在我旁邊的?」
冷不防的一句話,讓還處在驚豔中的沈弘祈為之一怔,尤其加上她居高臨下睥睨着自己的倨傲表情更是充滿敵意。
因為事出突然,他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搭腔。
倒是站在台前的老師像是事先預見這種結果,只聽他以稍嫌軟弱的聲調開口,「因為這位同學剛剛轉來……」
「我管他是不是剛轉來的!」美少女的表情絲毫沒有軟化。
只聽到老師連連稱是,完全沒敢忤逆她的意思。
如果説沈弘祈稍早對她還有一絲迷戀,這會也蕩然無存,他怎地也沒有料到眼前這個瓷娃娃居然如此目中無人,對她的反感油然而生。
「那還不把他弄走。」她頤指氣使命令着。
看不慣的沈弘祈才想開口,台前的老師已先一步硬着頭皮道:「但是班上已經沒有多餘的空位……」
「那就弄到別班去。」她一臉嫌惡的表情。
「可是……這是理事長的安排……」如果不是因為這樣,他們做老師的也不會沒事搬塊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沈弘祈原本以為倨傲的她根本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裏,卻見她在聽到老師提起理事長時,臉上的表情頓了下,跟着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便在靠窗的位置坐下。
此着實出乎沈弘祈的意料。
往後的日子,沈弘祈從旁人口中得知,身旁的女生名叫唐瑜心,是唐德高中理事長唐榮的孫女。
儘管如此,沈弘祈對她的印象並沒有就此改觀,反而深刻理解坐在她旁邊根本是件苦差事,難怪之前自己的座位會一直空着。
倨傲如她根本就不懂得顧及旁人的感受,而如果不是看在唐榮的份上,他根本不可能忍氣吞聲。
只不過孰可忍孰不可忍,月考當天沈弘祈終於忍不住了……
或許是因為對這些富家子弟來説,家裏早已準備大筆的產業等着他們繼承,書念得好不好根本就無所謂。
是以考卷一發下來,沈弘祈便發現鄰近左右好幾個同學就這麼公然地作起弊來,而台前的老師有如睜眼瞎子般視若無睹。
乍見到這樣的情景,他直覺感到憤怒,但轉念又想到自己來這裏的目的既然是念書,那麼旁人的事便沒有什麼值得介意的。
他於是重新將注意力拉回考卷上頭,專心地寫下答案。
下課鐘響,就在老師宣佈要同學將考卷交出去時,另一件讓他錯愕的事情發生了--
一隻手從隔壁那排伸了過來,大剌剌地將他的考卷抓了過去。
沈弘祈先是一楞,只見隔壁的唐瑜心正大光明的在考卷上頭塗改,跟着起身要將考卷交出去。
傻眼之餘,他本能地拉住她,「-做什麼?」
她嫌惡地甩手,「把手拿開!」
坐在她旁邊個把月,沈弘祈也知道她不愛人碰,雖然沒有再伸手拉她,但仍執意追究,「-拿的是我的考卷。」
原以為她會矢口否認,不意卻聽到她冷冷説:「那又怎麼樣?」還一副沒將他放在眼裏的表情。
沈弘祈一時為之語塞。
「要不是我爺爺,你根本就不可能坐在這裏,所以就算是我拿走你的考卷又怎麼樣?」説完這席話,唐瑜心沒等他做出反應,徑自拿着考卷往前走。
負責監考的老師也不知道是沒有注意還是有什麼其他原因,收完考卷便匆匆離開教室。
雖然説沈弘祈來這裏的目的是為了唸書不想惹事,但是這回唐瑜心實在是做得太過份了,他再也忍無可忍。
沒有多加思考,他隨即轉往辦公室向班導師報告這件事情。
不一會,唐瑜心被找了來。
沈弘祈原本以為她在見到自己時會感到心虛,誰知她臉上仍是一貫的倨傲表情,即便是在班導師小心翼翼地説明找她來的目的時,也不見她的神情有一絲變化。
非但如此,她還反過來語帶質問,「老師的意思是,我偷了他的考卷?」
這話雖然問得不疾不徐,卻當場讓班導師冷汗直冒的連忙否認,「不、不是。」天曉得他區區一個領人薪水的卑微老師,哪裏有膽量敢和理事長的孫女槓上。
「那老師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班導師連忙陪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跟-親自做個確認。」
只見她眼也不眨的道:「沒有。」
一旁的沈弘祈一聽便要駁斥,但班導師卻像鬆了口氣似的,忙不迭説道:「這樣啊,那就好、那就好。」
無疑的,對班導師來説,真正擔心的其實是唐瑜心若真親口承認,他反而不知該如何處理才好。
眼看事情發展至此,沈弘祈完全無法置信。
雖説這段期間來他早已深刻的體認到,這問學校裏的老師在學生眼中根本毫無地位可言,但他怎地也沒有料到居然會離譜到這種地步。
無視他的忿忿不平,唐瑜心一臉倨傲地説:「可以走了嗎?」
「可以,當然可以。」班導師熱切的態度只差沒親自起身恭送。
就這樣,沈弘祈縱使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離開。
就在事情不了了之後的幾天,沈弘祈放學準備回家時,一輛黑色高級轎車在他身旁停了下來。
起初他並沒有特別留心,直到後座車窗搖了下來,裏頭的人居然是理事長唐榮。
年近七旬的唐榮和善的招呼他上車,要送他回去。
即便與唐瑜心之間有再多的不愉快,對唐榮他依然充滿感激,因此並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上了車,沈弘祈並沒有多説什麼,倒是唐榮一出口便出人意料。「考卷的事,我都聽説了。」
多年來為了廣植人脈,在培養優秀人才方面唐榮一直非常用心,因此才會以優渥的條件將沈弘祈挖角進唐德高中就讀。
哪裏知道卻碰上孫女的任性,讓他不得不親自出面處理。
「瑜心那孩子是太任性了。」
乍聽到這話,沈弘祈雖感意外,卻也知道禮貌上自己是該説點什麼,偏偏他一點也不想否認。
唐榮看在眼裏也不以為意,「也難怪你要生氣。」
聽出他並沒有護短的意思,沈弘祈多少鬆了一口氣。
不等他做出反應,唐榮突然徑自提起家務事,「或許是因為兒子媳婦死得早,加上又是女孩子的緣故,對瑜心我難免會比對她兩個弟弟寵溺些,以致養成她任性的脾氣。」
沒料到他會跟自己聊起這些,沈弘祈一時也不知該做何回應。
「不懂事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諒她。」
明白唐榮是在替孫女賠不是,他只得道:「理事長別這麼説。」
「依瑜心的性子一時半刻間也不容易説動,我已經交代過教務主任,明兒個替你安排新的班級。」
因為唐榮的這個決定,沈弘祈終於擺脱了高三那年短暫的不愉快……
只不過他怎地也沒有料到,十年後的今天,自己會再見到這個名字。
「弘祈!弘祈!」
想得正出神的他聽到喊聲回過神來,「什麼事?」
「在想些什麼?」章柏健好奇問道。
「沒什麼。」
聽到他這麼説,章柏健才又將心思拉回到工作上,「明明是個大美女,卻難搞得要命。」
他的形容讓沈弘祈不覺挑眉,跟着才問:「打算放棄?」
「不然呢?病患堅持不肯開刀,總不能拿刀架在她脖子上逼她同意。」
如果對象當真是她,沈弘祈覺得這倒不失為一個好主意。
這時,兩個年輕人從病房裏出來,打斷了沈弘祈與章柏健的談話。「章醫生。」
章柏健看向來者,「什麼事唐先生?」
開口説話的是二十四歲,剛服完兵役的唐友諒。「關於你剛才説開刀切除腫瘤的事……」
「唐小姐不肯同意,我們做醫生的也沒轍。」章柏健也頗無奈。
「如果不開刀切除讓腫瘤繼續留在體內,會不會有生命危險?」二十二歲還在就讀大學的唐友諺也很關切。
「就如同我剛才説的,因為是良性腫瘤,不至於有什麼立即的危險性,但可能的話還是儘早切除會比較好。」
「那如果由我們來簽署手術同意書呢?」明白姊姊是因為放不下公司的事務,唐友諒不得不考慮這樣的方式。
章柏健面有難色地道:「站在醫生的立場,還是希望能徵求病患本人的同意。」
聽出他是在託詞婉拒,唐友諒轉而提議,「如果章醫生不方便,是不是能代為介紹其他醫生?」
「可以是可以,但……」章柏健語帶保留,畢竟要開刀的對象不是什麼普通人,而是知名的唐德企業總裁。
在沒徵得她本人同意的情況下動刀,一個弄不好説不準會被告到傾家蕩產,醫院裏頭有哪個醫生願意冒這種險?
在章柏健與唐家兄弟談話時,沈弘祈已經看完唐瑜心的病歷,説起來算不上是什麼大型手術,倒是她拒絕開刀這點引起他高度的興趣。
「照病歷表上的資料看來,手術前的各項檢查都已經就緒了?」
不意沈弘祈會突然插嘴,章柏健雖然不解他的用意,仍是老實的回答,「現在就只差她本人的同意就能進手術房了。」
「那麼柏健,這手術就讓給我吧!」
「什麼?!」章柏健為之錯愕。
一旁的唐家兄弟聽了卻是覺得欣喜不已。
「弘祈,唐小姐她--」章柏健試圖對他解釋唐瑜心的身份。
明白他的顧慮,沈弘祈心領道:「我明白,我會小心處理的。」
聽在章柏健耳裏卻懷疑他是否真的明白,偏偏,當着唐家兄弟的面,他又不好把話説白。
等不及的唐友諒立刻開口要章柏健代為介紹,「章醫生,這位是?」
章柏健雖然有心示警,但眼下也只能勉為其難的替雙方介紹,「這位是沈弘祈醫生,這兩位是病患唐小姐的弟弟。」
「沈醫生,那麼我姊姊的手術就麻煩你了。」像是擔心他反悔似的,唐家兄弟已先一步開口請託。
「哪裏。」沈弘祈説着轉向一旁的兩名護士,「帶唐先生到護理站去簽署手術同意書,另外通知開刀房馬上準備一間手術室。」
此話一出,別説是兩名護士,就是唐家兄弟跟章柏健亦為之傻眼。
「沈醫生的意思是要馬上進行手術?」唐友諺一臉難以置信。
沈弘祈只是反問:「還是説你們覺得有什麼不方便?」
唐家兄弟直覺對看了一眼,唐友諒才道:「不、不是,只是我姊那方面……」他們還沒想出讓她就範的方法。
「進去再説。」沈弘祈説着徑自往病房裏走。
病房裏,氣色看來還不錯的唐瑜心躺在病牀上,美麗的容顏依舊,只除了往日的倨傲已被內斂所取代。
再次見到這張記憶中的容顏,沈弘祈不得不承認,即便她的個性令人難以忍受,她所帶給人的第一印象依然令人驚豔。
病牀上的唐瑜心注意力只放在跟着進門的兩個弟弟身上,「友諒,去替我辦理出院手續,公司裏還有許多事情等着我回去處理。」
聽到姊姊的吩咐,唐友諒頓顯為難,直覺望向一旁的沈弘祈。
此時的沈弘祈已走向病牀邊,從口袋裏取出剛才進病房前,從護理車上拿來的針筒。
本來沒有多加留意的唐瑜心這才正視起沈弘祈的存在,「你做什麼?」
只見他一語不發地舉起針筒,將裏頭的藥劑注射到點滴內。
見到此景,她皺起了眉,「你這是在做什麼?」
一旁的唐家兄弟也跟姊姊一樣的反應,「沈醫生,你這是--」
沈弘祈舉手製止他們,「沒事。」
看在唐家兄弟眼裏卻懷疑,事情是否真像他説的這麼簡單。
唐瑜心冷聲開口,「我問你到底在……」話到一半,她突然覺得有些暈眩,搖了搖頭試圖將暈眩的感覺揮開,但腦袋卻越來越沉重,終至慢慢失去意識。
唐家兄弟一驚,「姊?!」兩人連忙趕到病牀邊。
從頭到尾將一切全看在眼裏的章柏健也忍不住開口,「弘祈,你這樣做……」他壓根沒料到他會用這種方法。
沈弘祈依然是老話一句,「沒事。」跟着轉向一旁的護士交代,「準備送進手術室。」
護士只能楞楞地照做。
手術室門口,唐家兄弟正心急地等待着手術結束,陪同守候的還有章柏健。
不同的是,因為清楚這項手術並沒有什麼危險性,所以章柏健並不怎麼替唐瑜心擔心。
真正讓他感到憂心忡忡的,其實是沈弘祈之後的處境。
事前堅持不肯開刀的唐瑜心清醒後會有什麼樣的反應,章柏健簡直不敢想象。
終於,手術在唐家兄弟與章柏健的忐忑下安中結束。看到沈弘祈走了出來,三人隨即迎上前去。
「沈醫生,怎麼樣?我姊的手術還順利吧?」唐友諺劈頭就問。
沈弘祈朝唐家兄弟點了個頭,「接下來只需要住院觀察一段時間跟療養就可以了。」
就在唐家兄弟連聲道謝的同時,唐瑜心從手術室裏被推了出來,麻醉末退的她仍末清醒過來。
唐家兄弟於是跟沈弘祈與章柏健告辭,跟着姊姊的推牀離去。
直到這時,章柏健總算是逮着空檔得以跟沈弘祈私下談談,雖説已經為時晚矣。
「弘祈,有件事我必須現在告訴你。」
相較於他的一臉凝重,沈弘祈的心情顯得頗為輕快,絲毫沒有剛動完手術的疲憊。
「什麼事?」他抓下手術帽問。
「關於唐小姐的身份,她是唐德企業的總裁唐瑜心。」
早已清楚的沈弘祈並不感到意外,反而是章柏健見了,忍不住要懷疑他是否真瞭解事情的嚴重性。
「你在沒有事先徵得她同意的情況下就替她開刀,一旦她清醒了……」
會氣得跳腳吧!沈弘祈期待着。
見他仍是一派老神在在,像是沒將自己的警告給聽進去,章柏健更加情急,「你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以她的身份跟背景,如果她堅持要告你--」
「放心吧,沒事的!」
所謂的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説得大概就是眼下的情況吧!
章柏健忍不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天曉得你到底在想些什麼,這麼做實在不像你。」
是不像,問題是這樣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也由不得沈弘祈考慮太多。
「人嘛,偶爾總要胡塗一次。」他輕鬆帶過。
章柏健卻不這麼認為,「就怕你這回是胡塗過了頭。」
沈弘祈笑了笑,沒有再多説什麼。